江南小说网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马路上的路灯、车灯闪烁，过往的车辆疾驰在回家的路上，英子一路上打着家里的电话，电话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就是没人接听，英子赶紧拨打妈妈的手机，手机已经处于关机状态。英子焦急地对印度裔的的士司机说着请他开快点。十多分钟以后汽车停在了家门口，英子拿出钱递给司机，没等他找钱就急忙开门往家里冲，那位印度裔司机一边手里挥着找零的小钞，一边用极重印度口音的英语叫着英子，英子挥了挥手转身跑进了房间里。

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刹那，英子看到房间里没有亮灯，黑黑的过道，黑黑的客厅，倒是从后院的海边映来一片光亮。英子一边打开房间灯，一边焦急地喊着：“妈妈！妈妈！”

英子的叫喊以及突如其来的灯光让蜷缩在沙发角落里的吴婷用手遮着晃眼的灯光，吃惊地抬起头看着同样吃惊的英子。

“妈妈！你要吓死人啊，打电话你不接，打手机你关机，房间里灯也不开一盏，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你吓死我了，本来我是要给你打个电话，晚上同学约着出去吃饭，但半天都没人接，吓得我赶紧打了个的士就回来了。”英子喘着气说出了她的担心，但并没有说起爸爸给她打电话的事，她用心在观察妈妈的状况。

吴婷仿佛是刚刚从蒙眬中醒过来似的，满脸的倦意，惺忪的睡眼，即便是看着英子在说话眼睛里也显得很空洞无神。英子走到妈妈的身旁，摇了摇妈妈的肩，又用手摸了摸妈妈的头，不解地看着她。

“嗨，没有发烧，我下午头有点痛，所以就在沙发上睡迷糊了。现在什么时候了，怎么天都黑了，我怎么睡成这样了呢，没事，你去和同学们玩吧，我还没有做饭呢。”吴婷仿佛才从梦境里出来一样，懒懒地给英子说着。

从吴婷疲倦的脸上倒真的没有看到哭过的样子，只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劲儿，她搂着妈妈的肩说：“没事儿，我不去了，都给同学说好了，改天再请客。你再迷糊一下吧，我来给你做饭，我先上楼换件衣服，上个洗手间。妈，你没事吧？”英子想上楼去给爸爸打个电话汇报情况。

“没事儿，你去吧。”吴婷的脸上挤出了一点笑意，点头示意英子去换衣服。

英子进到房间急忙把门关上，拨通了爸爸的电话，还没有等她说话，里面已经传来李海焦急的声音：“英子！你妈怎么样？”

“没事儿，我回家时她正在沙发上睡觉，好像很疲倦似的，我问她怎么啦，她好像都有点神情恍惚的样子。”

“她没有说什么吧？哭过吗？她现在呢？”李海不停追问。

“没有，她什么都没有说，好像也没有哭过，现在她在楼下，我说要上楼换衣服，就上来给你打电话了。”

“那你赶紧下去吧，多安慰你妈妈，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过来好吗？就这样，快下楼吧！”李海匆匆地挂断电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还好吴婷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英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哼着歌下了楼，让她吃惊的是妈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正在做饭，她跳到妈妈身边叫着说：“妈妈，你给我一次机会嘛，我来做饭！”

“行了，等你做好都明天早上了，你看现在都7点过了，你到一边看书去，我半小时就做好了。”吴婷的脸上带着微笑，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其中的苦。但她不愿让英子知道她心里有事，不管她和李海之间发生了什么，她还是希望维护一个父亲的尊严。

“妈，那我帮你做饭吧，你也教教我嘛，下次你回国的时候我也可以自己应付一下，搞不好我还要请些同学来家里吃个饭什么的呢。哇！排骨莲藕，哇！今天又是水煮牛肉啊！太好了！妈，多做点，吃不完的，我明天打包带到学校。上次就剩下那么一点，带到学校就被她们抢光了，结果我一片都没吃上，害得我还买了一个汉堡吃。”

在英子的一连串的感叹声中，吴婷舒心地笑了，作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她最大的幸福就是看到丈夫和女儿眷恋家的感觉，此时她感觉到女儿好像长大了，但她并不知道是李海让女儿照看着她。

“来，妈妈教你，其实水煮牛肉最简单了，因为这里的牛肉品质很好，肉质细嫩，不像国内的牛肉很老，不容易做好。先把它切好，码上这种调料包，再放上一点橄榄油和料酒，这个肉就算码好了，现在我们准备蔬菜……”

客厅的灯光映照着母女的身影，她们有说有笑地做着晚餐，不一会儿，客厅的落地玻璃上起了大片的雾气，房间里飘出了香辣的味道。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生活还是要继续，作为一个母亲的职责还是要继续。此时吴婷麻木的心才慢慢地苏醒，她不再去想那刺人耳膜的声音，因为这一切都是她无法掌控的，她唯有享受现在的亲情时光。

李海非常害怕吴婷一时接受不了强烈的刺激而做出什么让他遗憾终身的事来。吴婷始终生活在一个很封闭的圈子里，特别是这几年移民加拿大以后吴婷的朋友圈子更小了。每次回到成都以后，以前的老朋友约着给吴婷接风吃饭，回到家以后吴婷都会告诉他，自己已经不太习惯了，她们谈论的好多事她都不知道，生活的情趣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

此时的李海抬起头来看着一直静静地坐在床边的晓菲，本想长长地叹上一口气，但才刚刚“唉”了一声，突然被晓菲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原本一直静悄悄坐在那里的晓菲两眼肿得像两个大红桃一样，脸都有点变形了。李海张大嘴巴，惊讶地看着晓菲，此时他才意识到他刚才只顾自责和联系英子，一直没有理会晓菲的感受，而且他好像还呵斥了晓菲。自责的李海连忙起身想安慰眼里还噙着泪水的晓菲。

“对不起，晓菲……”

“不要说对不起！你今天已经说了很多对不起了，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对不起谁。是吴姐？是我？是你自己？这不该是你的做派！这样会让我看不起你的，现在应该是我来对你说‘对不起’！是我不该来西藏！我既然已经选择了离开，就不该再和你相见！”还没有等李海说下去，晓菲便打断了李海的话。

李海再一次沉默了。片刻，不，已经过了半小时，或者一个小时？时间变得一文不值，唯有彼此的怨恨在不断积累。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坐着，这种沉默让晓菲感到害怕，她开始后悔了，她不该这样说他，是的，这是他们俩的事，他们应该共同来承担！

这种沉默同样在折磨着李海，李海处于崩溃的边缘，他知道这是自己无法躲避的罪过，当你走出第一步，就注定无法回头，再大的艰难都要去面对。

“晓菲，我知道自始至终我都在伤害你，我不该把你拉进我的生活中来，我不该给你一份不清不楚的爱，我不该那样粗暴地对你。是的，我也不该在此时对你说‘对不起’，因为在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间，就在你的面前我才给另一个女人说过‘对不起’，我知道对你的伤害有多大。但是你知道吗？我真的喜欢你，我的生活里并不乏美女的簇拥，但这么几年来我都坚守住了对爱的承诺，直到遇到你！我是真心的，我想我的这份真心你是体会得到的。可是我们没有权利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女人，她坚守着对我的信任和挚爱，抚养着我的孩子。”李海艰难地吞咽下口水，“而我们又做了什么呢？尽管我们今天是无意的，但这对于一个完全不知情的女人来讲，这意味着什么？是一种伤害吗？不！简直是一种杀戮！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难道不该焦急吗？如果不这样你还能瞧得起我吗？也许今天你就会离开我，但无论你是离开还是留下，我想我今天只能这样做，不然我都看不起我自己！”

李海艰难地说着每一个字，语速也比平常慢了许多，从他的声音里听得出来，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内心的独白。李海的每一个字都敲打着晓菲的心，也撞击着他自己的心。李海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他不知这种感觉是来自于发着内心的自责，还是这种自责和高原反应的叠加。李海说完这些话不觉有点喘息，脸也涨得通红，他又点燃了一支烟，烟灰缸和地上都满是烟头。

晓菲默默地走过来，蹲在李海的面前，轻轻地拿掉李海手里的那支烟雾袅绕的烟，把它压灭，再堆砌在横七竖八的烟头上，然后把头轻轻靠在李海的胸前，她能感到李海胸腔里跳动的心脏，有力而急促。

“我太任性了，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我们都有错，我们早已成年，不该对相爱的彼此说‘对不起’，爱过了就安心了。走到这一步是我没有想过的结局，我只是圆了自己的梦而已。我爱过了！我爱了一个早已在我心里的男人！所以你是对的，是我们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是我走进了那不该属于我的领地。我会悄悄地走开，我已经知足了，真的，让我们珍惜记忆中的每一次吧，那次牵手，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那个玛吉阿米的相拥……”晓菲呢喃着，仿佛一个临睡前的孩子在重复着妈妈的话语。

李海拥抱起怀里的晓菲，心疼地吻着她的眼睛、她的唇，咸咸的唾液被浓浓的烟味吞没，瞬间晓菲心里的怨恨灰飞烟灭。是的，灾难已经太多，何必还互相折磨呢？

直到维塔斯的《歌剧2》把完全沉浸在亲吻之中的两人惊醒过来，李海一把推开晓菲，抓起放在桌上的手机，他知道这是英子打过来的。

“喂，爸爸，现在给你报告妈妈的情况：我们刚吃了饭，妈妈好多了，我和她一块儿做的饭。吃饭的时候我问了她，怎么今天有点没精神似的，妈妈说她今天特别累，她说晚上要早点睡，休息一晚可能就好了——爸，你今天怎么得罪我妈了？”

“现在你妈在干什么？”李海没有正面回答女儿的问话，焦急的脸上并没有完全释怀，他现在只是关心吴婷的情况。

“她在洗碗，她让我先上楼做作业，所以我就上来先给你打电话了，不是怕你着急嘛。你和妈下午怎么啦？”英子还是不依不饶地追问。

“没什么？真的，就是吵了几句而已。”

“不可能，我妈那么崇拜你，她怎么会跟你吵架？肯定是你犯了什么错误！”英子的一句话扎进李海的心里，瞬间让李海觉得挺内疚的，因为正如英子讲的，吴婷崇拜李海，那是因为他创造了奇迹，创造了一个改变家庭命运的奇迹。特别是在吴婷辞去了优越的工作以后，那更是全心全意地在家料理家庭事务，李海变成了吴婷生活的全部。

“英子，你听着，你妈妈总以为我在外面还有女人，所以她在生我的气。英子，如果你妈妈问起你，或是告诉你什么，你千万不要相信，你要相信爸爸，这几天你妈妈可能要生几天气，你一定要多陪陪她，不要惹她生气，好吗？你帮帮爸爸。”李海艰难地道出在女儿面前难以启齿的事，因为他知道吴婷并没有告诉女儿电话的事儿，所以他更怕晚上吴婷一个人难以排解心里的压力。但也就是在他说出这个话的时候，他还是悄悄地看了一眼晓菲，晓菲低着头坐在床边，身子一动也没动。

“爸，你要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在成都交了女朋友？如果这样我可不理你了！”英子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怀疑和愤怒。

“没有，如果是真的我还告诉你吗？是你妈瞎猜疑。英子，大人的事儿你不要管，你就把你妈照顾好就是了，好吗？”李海听到英子的话有点不知所措了，也顾不得此时就在身边的晓菲的感受了。

“好吧，好吧！不和你说了，我下去看妈妈了！”英子匆匆放下电话，此时她倒真的有点担心妈妈。

放下电话的李海转身走到晓菲的身旁，晓菲用手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她需要宁静，需要独自思考。她知道李海这样做是对的，但她为自己感到悲哀，自己太过渺小，甚至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地方，一丝悲凉涌上心头。

“我们都给彼此一点时间吧，下一步该怎么走，我们都再想想吧，我真的不愿走进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这样我就如同你刚才说的一样，我也会瞧不起自己的！”说这话时，晓菲心里很难受，她甚至蜷曲着身体，犹如强忍着身体疼痛一般。

“晓菲，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今天发生的这些事实在让我无地自容，实话说这是两个我爱的人，我绝无心伤害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但我实在是无法躲避。”李海艰难地说着，“晓菲，至少我还在你的身边吧，可吴婷那边我连她的生死都不知道。晓菲，我理解你的心情，这样吧，我让小刘给你买一张明天回成都的机票，你先回去，我们分开一段时间，以后的事一切由你决定，我尊重你的决定！”

李海拿起手机拨起电话，晓菲一把抢过电话扔在床上，李海吃惊地看着她，此时晓菲又是泪流满面。李海不知所措，晓菲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慢慢地把头靠在李海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