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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纬度地区的天空真是奇妙，在过去的几乎半年的时间里，温哥华每到下午4点天就黑了，而进入5月以来，即便到了晚上9点天空依然亮堂。刚刚散步回来的吴婷把亨利拴在了围墙边的铁链上，想起晚饭前通话时李海那些敷衍的话语就使她心生不快。她有时候真是痛恨自己手贱不争气，拿起电话便会拨出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再有三天，对！再有三天，这个阳台上就会充满家的气息，她甚至可以想象出李海坐在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微笑着和她聊天的模样，平实而温馨，这是李海最可爱最性感的时刻。

强忍着想打电话的，吴婷决定先去洗澡。当洗去烦恼调整好心情的吴婷从浴室走出来时，窗外的天空已经一片漆黑，床头柜上的座钟指向11点30分，算来成都那边应该是下午2点半，她忍不住又想打电话了。拨出，无应答，再拨出，不在服务区……吴婷真的怒了，她顽固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拨打着那个号码。终于倦了，困了，睡了，甚至忘记了关灯。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家里电话铃声大作，把吴婷从睡梦中惊醒，她赶紧接起电话，生怕吵醒了英子。

“你疯了？刚才给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你躲到哪里去了？现在都半夜了还打过来干什么！”吴婷仍在生气，拿起电话便骂李海。

“吴姐，我是黄蓉，对不起，半夜还给你打电话。”黄蓉声音发颤，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哦，是黄蓉呀，是不是孩子出什么事了？”吴婷脑子里马上联想到可能是黄蓉家的小宝又出事了。

“不是，吴姐，卫东在美国的朋友来电话说，刚从网上看到新闻，成都那边出大事了！www.youxs.org……”黄蓉带着哭腔对吴婷说。

吴婷的脑袋“嗡”地一下蒙了，大脑因充血而阻滞、凝固。难怪一直打不通李海的电话，看来真的是出大事了。没等她细问，电话里又传来黄蓉的尖叫声：“吴姐，卫东在网上看到了，www.youxs.org，就在汶川，汶川离成都只有100公里啊，现在成都和外界的联系完全中断了，成都的受灾情况还不清楚……”黄蓉用最快的语速给吴婷宣读网上的地震消息。

“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要马上给李海打电话。”吴婷急于跟李海取得联系。

“吴姐，没用的，我刚才一直在给我妈和表妹打电话，都联系不上，现在成都已经成了一座孤城，也不知道我妈她们怎么样了……”没听完黄蓉的哭诉，吴婷便挂断了电话，她一边拨着电话，一边跳下床光着脚丫冲进了英子的房间。

睡梦中的英子被突然的响声惊醒，她用手遮住强烈的灯光，不解地对着妈妈喊道：“妈！你怎么啦！这是要吓死人的啊！”

“快！快起来！赶快起来上网！今天晚上成都发生大地震了，现在成都对外的联系全部中断了，只有网上能看到消息，快快！”吴婷一边说一边打开英子桌上的电脑。

英子顿时睡意全无，她跳下床推开妈妈，熟练地操作起电脑来。此时几乎所有国内的网站上都已经挂出了关于地震的报道，更让她们吃惊的是，西安、北京、上海等中国大部分地区，甚至是日本都有震感，吴婷真是不敢想象此刻的成都会是什么样子！

她们终于在网上看到了成都网友的帖子：“我们很安全，周边的建筑都是完好的，但是离得再远一点的情况就不清楚了。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大的灾难，在高层建筑里站不稳坐不住，头晕、脚软，从大楼里跑出来的时候，就像“9·11”世贸大厦里的逃生者一样，楼梯上到处是人们落下的高跟鞋、眼镜……”这张帖子刚贴出便有成千上万的人跟帖询问地震的情况，寻找亲人的消息。

英子也发了一条帖子出去：“请问楼主知道丰德国际广场的情况吗？！我在加拿大，我爸爸在里边！”但这条帖子很快就被数以百计的跟帖掩盖了。英子绝望地哭了起来：“妈，怎么办？爸爸怎么样了！我们买张机票回国去吧！”

……

吴婷将英子揽在怀里，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她知道母亲的责任。她摸着英子的头发说道：“英子，不要急，咱们再等等，现在成都只是电话不通。刚才你不是看到了吗？网上那位朋友说人是安全的，建筑是完好的，我相信一旦有了信号，你爸爸一定会第一时间给我们打电话报平安的。”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母女俩再也没有了睡意，她们蜷着身子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吴婷不停地拨打着家人的电话，英子则抱着手提电脑，一直关注着网上的最新消息。

天渐渐亮了，新的一天开始了。如果不是地震，再有两天李海就回来了，一家人约好要去旅游的……

吴婷不敢往下想了。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温哥华清晨5点应是国内的晚上8点了。若是在平时，李海也该吃过晚饭了。

沉默中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把母女俩吓了一大跳，吴婷抢先接通电话，没等她开口，对面传来李海的声音，她和英子相视一笑，两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

“婷婷，你们都知道了吧？www.youxs.org，地震后整个成都地区的电话都瘫痪了，我没有办法和你们联系，刚才手机才有信号，赶紧给你们报个平安。”

“是的，昨天半夜就接到黄蓉的电话，说是成都发生大地震了，我们不停地给你和妈妈打电话，可怎么也打不通。后来英子在网上了解到成都的一些情况，我们才知道是所有的手机都无法接通了。你怎么样？地震有多严重？”吴婷急于了解所有的情况。

“当时我正在办公室里，地震时只能躲到办公桌下面，几次都把我从桌子下面甩了出来，当时真以为这就是世界末日了。婷婷，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我想还没有给你交代我们家的钱存在哪里，还有我前几年买的那些宝贝都藏在哪里。当时我后悔啊，挣那么多钱干什么？还不是为了你和英子啊，结果没享受到却先死了，到最后我的钱财在哪里你们还不知道，你说冤不冤？”

“讨厌！海子，你没有伤到哪里吧？”

“没有，就是吓得够戗，从18楼往下跑的时候，脚都在打战，那时才知道什么叫逃命跑得腿抽筋。”

“你没有回家去看看爸妈他们啊？”吴婷担心四个老人的安全。

“那还用你操心啊，我开车把两边的老人都接到我们公司的度假村里安顿好了，那里地势开阔，又都是平房，就算是有了什么危险也好逃生，你就放心吧！”原本非常恐怖的灾难被李海一阵调侃式的描述变得轻松起来。

“那就好！我就是担心你的安全，黄蓉半夜来电话时真是吓死我了，再加上电话打不通你说我们着急不着急嘛……”还没等吴婷说完，电话就被英子一把抢了过去。

“老爸，也该让我说两句了吧。老爸你知道吗？半夜我妈像个鬼似的冲进我的房间，吓我个半死，www.youxs.org！我们这些90后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赶快上网一看，离成都那么近的强震！加上那么多的余震！太恐怖了，老爸你赶紧回来吧！”英子想让爸爸赶快脱离险境。

“英子，你好好陪着妈妈，爸爸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因为地震发生后有很多事需要处理，这样，你让妈妈接电话。”英子不情愿地把电话递给了妈妈。

“婷婷，我这几天可能回来不了，因为到目前为止震中汶川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这几个小时以来余震不断，现在收到的信息说北川、绵竹也是重灾区，伤亡非常惨重，还有绵阳的很多地区也受灾严重，现在电视里全是来自灾区的报道。我估计下一步企业都必须站出来协助政府承担救灾的义务，还有四个老人也需要照顾，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婷婷，你理解我吗？你要好好安抚英子。”李海说话有点哽咽，电话这头的吴婷更是泪流满面。

此时守在一旁的英子一把抓过电话对李海喊道：“不！爸爸，我要你回来，我们一家人不能分离！我和妈妈不能没有你！”

英子的喊叫反倒让李海清醒了很多，他止住伤感对吴婷说：“婷婷，目前成都真的是安全的，我现在不能走！无论是作为儿子还是作为企业法人代表，我都不能走！我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当逃兵！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会注意安全，随时跟你们保持联系，你放心吧！”

听了李海的这番话，吴婷也渐渐平静下来，她点着头对李海说：“我知道了，你说得对！你该留下来。要注意安全，常给我们打电话。问爸爸妈妈他们好！”

放下电话后，吴婷揽过英子安慰了一番，她们打开了电视机调到中文台，电视里全是来自灾区的画面，她们静静地观看，默默地流泪，因为那里是她们美丽的故国家园，那里有她们的至爱乡亲。

放下电话的李海心情并不轻松，他不知道明天该做什么，也不知道明天还会发生什么，电视里全是来自各个灾区的报道，唯独没有震中汶川的消息。这也是让所有人感到恐惧的原因。因为一开始来自各方的监测都认定这次特大地震的震中就在汶川，但让专家无法解释的是从北川、青川、绵阳、都江堰等那么广袤的地区都相继传来遭受地震重创的报道，尤其是北川县城已完全毁掉，震中究竟在哪里？

窗外的夜很深很沉，成都人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人们还沉浸在几小时前发生的那场灾难之中，几乎每家人的电视里传出的都是来自灾区的报道。最初的新闻没来得及编辑就播出了，尽显真实和沉重：坍塌的楼宇中有一面不倒的五星红旗，孩子的遗体一具具从教室的废墟中挖了出来，残垣断壁前整齐地排放着没有了主人的小书包……灾难现场的实况让每一个观看者触目惊心。

李海夹着香烟的手有点发抖，烟头烧尽灼到手指才慌忙扔进烟缸，随后再不假思索地点燃另一支。李海此时也守在电视机旁，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哪件事情让他如此动容，如此震撼。

夜深了，还是没有来自地震中心的消息，甚至连映秀和虹口的消息也没有。李海想起了下午才认识的晓菲，随即拿起家里的座机拨通了晓菲留下的电话。

“晓菲，还好吗？我是李海，你身边有座机吗？有的话就用座机给我打过来，这样我们都有了各自的座机号码，如果再出现今天下午那种情况也可以联系了。”李海的细心让晓菲佩服。

晓菲挂断电话，按照手机里显示的号码打了过去：“你好，李总！”

“没有打搅你休息吧？我就是想问一问有你父母的消息了吗？”

“现在哪里睡得着啊！一直跟他们联系不上，手机无法接通，但我已经和同去那些老人的家人联系上了，大家都在着急，有了消息会互相通知的，谢谢你的关心了。”晓菲声音低沉，透出疲惫、焦躁和无奈。

“需要我帮忙吗？要不我明天上午陪你到虹口去找一找？”李海不知为什么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电话那边突然没有了声音，过了好几秒钟李海才听到一阵抽泣，李海着急地问：“晓菲，怎么了？你说话啊！”

听李海说出要陪她去虹口寻找父母，晓菲压抑多年的情感突然被激活，虽然这只是友善的关心，但她还是泪流满面。

“晓菲，你怎么了？”

“李总，我没事的，只是有点伤感而已，让你担心了。”

“晓菲，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可以啊，你问吧。”凭直觉晓菲猜到李海要问什么。

“嗯，我不知道该不该问这个问题，你还有别的亲人吗？或者是亲近的朋友？”

“我姨妈在成都，也就是黄蓉的妈妈，他们现在挺好的，刚才还跟我通了电话，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更亲近的朋友和亲人了。”迟疑了一下，晓菲怕李海没听明白又接着低声说了一句，“我没有男朋友。”

此时李海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女孩子。

“李总，我还可以跟你聊几句吗？”

“可以啊！有什么决来吧，说出来也许会好受一点。”

“我很后悔，其实我爸妈是负气出走的，要是他们有什么意外，我真是不能原谅自己！”晓菲边哭边说，“这次我爸妈从龙泉到我这里来住就是要帮我解决个人问题，他们一直催我早点结婚生子，好让我爷爷奶奶看到曾外孙。那几年在成都找到一个好工作多难啊，好不容易进了一家房地产营销公司，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工作，几乎是没有休息时间的，每天都要很晚才下班，我没时间考虑自己的事，也不敢谈朋友，更不敢结婚生子。前两年爷爷奶奶相继走了，爸妈他们挺怪我的。”

“你应该不乏追求者吧？”李海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自己的好奇。

“当然有，但总有些缘故走不到一起吧。”晓菲接着说，“这次我妈一来就和姨妈鼓捣着给我介绍对象，老是约着去见人，我不喜欢这样的方式，回家就老跟妈妈争吵。我爸喜欢参加老年骑游队的活动，我就给他们买了一辆新的老年摩托车，前几天鼓励他们跟老年骑游队去了虹口，我就怕这辆老年摩托车害了他们……”晓菲哭得说不下去了。

“晓菲，你不要绝望，他们不是自驾游吗？大多应该是在户外活动，在外玩儿一般没事，即便是在房子里也没关系，因为这些老年人爱住在农家乐里，都是农家平房，房子倒塌了都不会有太大问题。现在他们只是没有办法和你联系而已。刚才电视里讲虹口里面一直还没有消息，但我相信里面的人还是会在政府的领导下自救的。明天早上我陪你到虹口去一趟，你放心吧！”李海的话不无道理，晓菲听罢心里好受了许多。

“谢谢李总！这样会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呢？今天下午我看到你有很多事要处理的……啊！又震了！”交谈间一次较强的余震袭来，持续了十来秒钟的时间。晓菲已记不清这是下午2点28分那次强震以后的第几次余震了。每次余震来临时，小区里的住户们都会互相提醒着跑到楼下去。

“晓菲，没事儿的，今天下午那么强烈的地震成都的房子都没事，这点小震就更没问题了。这样吧，我现在教你几招，第一，如果有强烈的地震你就马上跑到卫生间去，那里的结构最结实最安全，来不及就钻到桌子下面或是床下面；第二，你待会儿放下电话就去接点水，再准备些吃的放在卫生间和桌子下面，这样就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你也可以坚持几天，等到别人来救你；第三，如果再发生下午的那种没有手机信号的情况，你就记住我的座机号，给我打电话，要保持冷静……”李海认真地给晓菲讲述着灾难发生时的注意事项。

此时晓菲说不出来是紧张还是感激，在她的人生经历中还没有一个男人像这样关心过自己。

“喂，晓菲！你怎么啦，怎么没有声音了？”李海焦急的声音把晓菲从沉思中唤回。

“对不起，李总，我一定按你讲的做准备，好的，我记住了！”晓菲极力地控制自己的声音不想让对方听出异样。

“那好，我明天早上先到公司安排工作，然后去接你，我们一起到虹口去。还有，你的眼镜怎么办？还有吗？”

“哦，我们这些戴眼镜的人都有备份的，现在就戴着呢，谢谢李总惦记着。我明天也先到公司请个假，然后直接到你们公司去等你。”晓菲答应得很爽快，没有一点造作和客套。

沙发上的晓菲辗转反侧，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为男人而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