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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尔·哈兹莱德是一位模范丈夫。

他的模范主要归功于生命中那位做什么什么都不行的妻子。小到洗衣叠被，大到装潢搬迁，没有一件事是做得好的。上班搞不定人际关系，下班又搞不好邻里感情，上不了厅堂，下不了厨房，就连一个女人最关注的体态容貌也是放任自流。说她有病，她能吃能睡，精神正常。说她没病，却又是一无是处，百无一用。有人说这女人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杜尔平时对她太过宠爱。谁知道呢，总之每当外人赞赏杜尔的勤勉，或是为其境遇打抱不平时，他总是微微一笑，好似对一切都能坦然接受。

但生活终究不是这么过的。杜尔要跑远洋，他不在的时候总得想办法让妻子活下去，或者说引导她活下去。因此只要在家杜尔就会陪着妻子去参加一些有利于生活、社交的活动。加入旧印教就是其中之一，他觉得也许教规当中那些克制欲望，抵制负面情绪的内容，能够帮助妻子逐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那么即使哪天当自己无法再照顾她时，至少也可以走的安心了。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因此，总的来说杜尔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从他对待家庭，对待船员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来。可相反，生活又是怎么对他的呢？给了他一个如此令人操心的妻子，让其一回家就面临巨大的压力。原本，深潜者号一直是杜尔远离糟糕家庭的避风港，在这里每个人都互敬互爱，无话不谈。然而现在有人打破了这个局面，让一切付之东流。没错，这个人就是艾玛·拉莱耶。她违反了“家人”应该坦诚相待的原则，她欺骗了飞船上的所有人。那个静谧之地，那个发光的圆环，她理应早点告知众人，这样大家起码还能在出发前商量下对策。

劫后余生的杜尔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蜷缩在床边。直到现在他还能感觉到胶状物凝固后挤压身体的那种窒息感。他汗流浃背，大口喘着粗气，整个过程杜尔都处于浑浑噩噩之中，他仿佛记得此间霍华德曾来敲过门，但是为什么却记不清了。当他再度恢复意识已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其脸色惨白，好似大病了一场。

杜尔感觉一阵阵说不出的口干舌燥，一直从口腔蔓延至喉咙。他不停的舔着嘴唇，妄图在桌上找到点喝的，然而发现的不过是些纯净水而已。杜尔抿了一口水，随后愤怒的将之扔在对面的墙上。口干喝水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但身体却告诉他自己想要的不是这个。翻箱倒柜，最后连冰箱都搬了个空，除了几杯鲜榨的蔬菜汁外什么都没有找到。

杜尔大怒，将冰箱翻倒在地。就在他无所适从时，房外响起了敲门声。

“是谁！？”杜尔吼道。

“是我，艾玛。你还好吗？”

一听到艾玛的声音，杜尔瞬间无名火起。可是他并没有发作，只是眼神游离的看了看镜子，随后洗了把脸走到门口，将门开了条小逢，露出半个脸颊。

“什么事？”杜尔问。

“我听霍华德说你的状况不太好，所以我来看看。”

“看什么？看我死了没有？”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杜尔从门缝里用一只眼睛瞪着艾玛，“如果不是你，我们不会遭遇这些，你差点害死我们！”

“对不起，我也知道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好，但现在莉莉脱离了生命危险，而我们也已经返航。回去之后我会亲自去找上头交涉，一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回去之后？哼，回去了还找得到你人吗？天知道你有没有和那帮家伙穿一条裤子，说，这趟任务他们到底给了你多少钱？”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那是什么样？”杜尔越说越激动，思想也越来越偏激。艾玛这时才相信霍华德的话，杜尔的精神确实出了问题。“我们这么相信你，我这么相信你，可你却背叛了我们！”还未等艾玛反应过来杜尔的一只手就从门缝里伸出，紧紧握住她的手臂。同时，杜尔的另一只手则打碎了放在门边的一个玻璃瓶，并抓起一块锋利的碎片攥在手心。

艾玛不知道杜尔想干什么，因为视线被挡住，她只能听到房间里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突然，眼前的房门全部开启，昏暗的灯光下杜尔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让她吓了一跳。而就在杜尔准备亮出手中的玻璃碎片时，姜伟从走廊尽头转了出来。

“长官，莉莉醒了。”姜伟声音一响，杜尔立刻松开了艾玛的手，并迅速关上了房门。“怎么了？”看到眼前的情况，姜伟奇怪的问。

艾玛一言不发，轻轻揉着被杜尔抓痛了的手臂。良久才说道：“没什么，莉莉的状况还好吗？”

“怎么说呢，你知道她这个人，只要还能工作就说明状态尚佳。”

“我去看看。”说完艾玛看了眼杜尔的房间，十分担心的离开了。从头至尾她都不知道杜尔想要伤害她，倘若知道可能也就不会放任不管了。

至于杜尔这边，姜伟的出现让他手足无措。在心急慌忙的关上门后，他发现自己握着碎片的手已经被割开了口子。鲜血不住的滴在地板上，疼痛也很快通过神经传递到了大脑。

“我这是怎么了？”也许是疼痛唤醒了杜尔的理智，他看了看胸前佩戴的旧印教项坠，双眼透露着不解的神情，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另一个人所为一样。

经过刚才那么一折腾，杜尔好像也没有之前那么渴了，因此在稍稍包了下伤口后，他回到床上沉沉睡去。

话分两头，在莉莉和杜尔的事情发生后不久，姜伟就回到房间在送给女儿的笔记本上写下了一些话语。他知道，今天发生在同伴身上的事没准儿明天就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到那时是否能像他们那样幸运就不得而知了。所以有些话，还是尽早说的好。

此时，深潜者号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外界取得联系，这种现状让姜伟很不舒服。不过好在，莉莉的安然无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也许在进入下一个高维通道之前她就能恢复意识。姜伟如此想着，然而事实却出乎他的意料。

晚些时候，就在他走出房间准备去自己的工作室时，竟然发现有灯光从莉莉房门的缝隙间投射出来。这个时候谁会在那里？姜伟首先想到的是霍华德，也许他正在做后续的诊断。可是当他来到门口时却看见莉莉正坐在实验桌前摆弄着器材。

“你……”姜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醒了？”

“是的。”莉莉回答，“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没错，这确实是显而易见的。虽然面容还有些疲惫和憔悴，但无疑莉莉苏醒了。

“你不多休息一会儿吗？”姜伟关心的问道。

“睡不着了。眼睛一闭就看到那该死的光环不停的在眼前打转，老实说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好。”

姜伟点了点头，像这种生死一线的经历任谁都不可能这么轻易的释怀。“霍华德知道吗？”

“我现在感觉还好，要不等会儿我去他那边看看。”多年的老朋友让莉莉非常了解姜伟的想法。

“嗯，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减压，你知道的。我一紧张就会工作。”

“所以你这是在……”姜伟看着桌上杂乱无章的东西问。

“我在分析光环的残留物。”莉莉说道。

“你说那些胶状物？”姜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艾玛没有处理吗？”

“当然没有，否则你不可能不知道。况且这是我们此次任务中唯一收获的证据，如果连这都没有，空口无凭，回去怎么证明我们去过那里？到时如果连报酬都拿不到，那我和杜尔可真算是白遭这罪了。”

“唉。”莉莉说的没错，因此姜伟只能叹了口气，“好吧，那有什么收获吗？”

“喔，那你真不知道我发现了什么。”莉莉疲态的脸上露出了痴迷般的兴奋，“我从里面分离出了一种前所未见的原始汤。”

“原始什么？”姜伟不解的问。

“算了，你可以把它理解为生命起源的一种基础。”

“你的意思是你从那个光环里提炼出了生命？”

“如果给予足够的时间、足够的条件，没错，这盘原始汤有很大几率会孕育出生命。但按照人类已知的进化过程，这起码要经历亿万年的时间。”

“这太疯狂了，你应该停止这样的尝试。”姜伟严肃的说道，“你难道忘记了那玩意儿差点要了你的命？”

“我觉得这是一次机会……”

“我们对那该死的光环一无所知！我不是科学家，不懂什么汤不汤的。我也不在乎它是否可以诞生生命。我只知道一点，那东西很危险。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去接触它的那一瞬间，光环本身竟然会做出回应。现在想想我都觉得毛骨悚然，那样的存在真是我们应该接触和深究的吗？”

“我知道你很担心我，也为现在的境遇而困扰，可人类的探索之路不都是伴随着危险和不确定性吗？最后我们总是能够将曾经敬仰和畏惧的力量化为己用，使之成为人类发展的基石，而科学家正是此过程的先行者和引导者。我愿称之为不怕艰难险阻……”

“哼，我更愿意称你们为不知天高地厚。”姜伟打断莉莉的话。

“随便吧。我没法不让你担心，但是只要原始汤在这个里面……”说着莉莉从旁边的一个储存罐中取出一枚小密封瓶。轻轻晃动，里面充满了荧光橙色的液体，“只要保存在这个里面，我能保证它至少是安全的。”

姜伟接过莉莉手中的瓶子，对着灯光，他好似看到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基因双螺旋结构在里面诞生，旋转，然后破灭。姜伟看得入神，突然莉莉在旁边拍了他一下，这才使其回过神来。而当姜伟再度看向瓶子时，里面分明只有些许气泡，哪有什么双螺旋存在。

“看，是不是很神奇？”莉莉颇有些得意的笑道。

姜伟摇了摇头，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些科学家的疯狂。

之后，姜伟离开了莉莉的房间，拐了个弯，没走多远就看到了艾玛和杜尔两人僵持在那里……

一阵阵说不出的难受逼迫着杜尔从睡梦中醒来，那种感觉比之前更加的严重。不过有意思的是，当杜尔睁开眼睛的瞬间第一眼看到的并非深潜者号的船舱，而是自己在地球的家。

此时他正躺在卧室中，暖色调的环境并没有对糟糕的氛围有多少缓和，相反一回到家杜尔整个人的神经就不自觉的绷紧了起来。他勉强起身，尽可能的想确定自己到底身处何地。但是持续产生的难受感从脚趾直通发梢，从表皮蔓延到骨髓，让其根本无法静下来安心思考。

很快，“我是谁”，“我在哪里”之类的问题就排除在了杜尔的大脑之外，他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竟然是喝一大罐碳酸饮料。

来到厨房，杜尔果然在冰箱里发现了各种违反教义的饮料。其实只要好好想想他就应该能够发现问题，一个笃信旧印教的家庭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品种的饮料。但是，杜尔现在的情况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本能的抓起一罐饮料疯也似得往嘴巴里倒。一罐还没有喝完，他又紧接着开了另一罐。不一会儿地上就乱七糟的散落了各种瓶罐和残渣。

喝完饮料，杜尔又满冰箱找吃的，先是熟食，最后连生肉也不放过。整个过程都没有人来打扰他，就连那个足不出户的妻子也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不知所踪。大吃大喝了一阵之后，杜尔将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吐了个干净，随后那种奇怪的难受感又接踵而至，不断折磨着他，仿佛会永无止境。

“你在做什么？”突然一个声音从杜尔的身后传来。杜尔面目狰狞的转头看去，发现竟然是自己的妻子站在身后。

“你……”杜尔咬牙切齿的说道，一边说口水一边从牙缝间流出。

“你作为旧印教的教徒竟然大肆贪食。”杜尔的妻子对着他数落道。

“你这肥猪竟然有脸说我？”杜尔目露凶光，“从我们结婚到现在你做成了什么事？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会受这个罪，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会什么事都冲在前面，我会到现在还冒着生命危险跑远洋？你为什么连一点进步都没有，我们不说爱，哪怕就是感恩你也感激我一下行不行！”

模范丈夫的心声是无尽的苦涩。杜尔这个人很善良，也很简单，他索求很少，但无奈付出的太多。

“这样嘛？”妻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如果觉得委屈可以不这么做啊。”

“什么？”

“我又没有要求你这么做，不都是你自己贴上来的吗？”

此话一出，杜尔的怒火再也按耐不住，他冲上前去用双手死死的掐住自妻子的喉咙。眼看对方青眼转白，就在这时杜尔的妻子抓起身边的一个花盆朝其头上砸去，顷刻间令杜尔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我这是……”疼痛伴随着恍惚，让杜尔眼前的景象慢慢发生了变化。自己分明还在深潜者号上，而所站的地方根本不是家里的厨房，而是飞船上的餐厅。“怎么会这样？”杜尔摸着头部还在流血的伤口，茫然的看着站在眼前的人，这哪儿是自己的妻子，明明就是队友乌蒂·伊德，而这个小姑娘也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过分的话，无非就是想确定杜尔没事罢了。

“你疯了，我要把这事告诉其他人。”说着，乌蒂捂着脖子逃开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有问题的不是我，不是我！”杜尔辩解着追了上去，却没发现自己旧印教的项坠掉落在了地上。

一路追到“星之彩”牧场，九曲十弯的格局很快就让杜尔迷路。原本的不适和乌蒂造成的伤口不停的让他在现实和梦境中切换，妻子的那张肥脸让他觉得恶心，而艾玛的面容却又让他觉得虚伪。那么现在还能指望谁呢？杜尔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在造成更大误会前还找不到一个人站在自己这边的话，那就真的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

如此想着，杜尔跌跌撞撞的朝莉莉的房间走去。要说现在还有谁最能理解他的感受的话，那一定就是和他拥有相同经历的莉莉。

对于之前的行为，杜尔虽然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劲，但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初衷是错的。现在双重折磨弄的杜尔急需一种东西来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普通的食物已经无法满足他的要求，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没过多久，杜尔便敲响了莉莉的房门。随着门的开启，莉莉非常镇定的站在他面前。

“有事？”莉莉简短的问道。

“我需要你的帮助。”杜尔说道。并且还未等莉莉邀请，他就径直闯了进去，“我觉得我有些不对劲，不，应该说是这次任务很不对劲，你有类似的感觉吗？”

“这次任务确实很危险，我们两个差点都没命了。你想说的是这个吗？”莉莉问。

“不不不，你难道就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醒来后就一直在工作。”

“不，这是不对的。为什么就我一个人不对劲？”杜尔自言自语，“这样，你得帮我做个证明，证明我没有问题。我所做的那些事也不是故意的，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你做了些什么？”莉莉奇怪的打量着杜尔，然后颇为关心的说道，“说真的，你现在看上去真的很有问题。”

莉莉说的是杜尔的外貌，憔悴的面色外加嘴边残留的呕吐物，以及头上还在不停出血的伤口。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此话一出杜尔的情绪立刻失控：“我有什么问题！！！”他一把抓住莉莉的肩膀吼道，“你摆明就是不想帮我，是不是！”

“放手，你弄疼我了。”莉莉试图挣扎，但依旧被杜尔推到桌边。桌上的实验器材散落了一地，其中就有一瓶刚刚做好的原始汤。

“这，这是什么？”看着掉落在地上的那瓶荧光橙色的溶剂，杜尔立刻愣在了当场。真漂亮，几乎跟所有见过这瓶东西的人一样，杜尔的第一反应也是如此。可一下秒，他的表情逐渐变了，变成了一副诡异的笑容。

终于找到了！不知为何，只看了一眼，杜尔就知道自己身体所发出的那种饥渴，那种痛楚非此物不能治。他一只手掐住莉莉的脖子，弯腰将瓶子捡起。

“你……你不知道……这是什么。”莉莉断断续续的说道。

“不，我知道，这是良药。”此时杜尔的笑容已经如同游乐场的小丑一般扭曲，而咧开的嘴巴则不住的流淌着唾液。但见其一下将瓶子塞入口中，用力将之咬碎，然后一边咀嚼一边连同血水、原始汤以及玻璃碴子一起吞到肚中。

“你……”莉莉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便昏厥了过去。之后杜尔又在房间内找了些吃的，接着笑眯眯的扛着莉莉离开了。

“我知道，你也不想帮我，但事已至此我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艾玛出卖了我们，即使我们能够活着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况，况且我回去又能得到什么好呢？还不是更加的劳累和绝望。不如……不如就此打住，让深潜者号永远停，停，停留在这无垠的太空中，或许这对谁来说都是一种解脱……解脱……解脱……”说话的同时，杜尔的全身都在不自觉的抽搐，原本还较为流畅的语言功能到最后竟变的断断续续，直至末了，全部集中在了“解脱”二字上，再也无法构成完整的句子。

此刻，飞船上的众人都在休息，即使乌蒂想要通告所有人也需要一段时间。就这样杜尔扛着莉莉坐电梯一路来到“星之彩”牧场，走着走着，他忽然扶墙呕吐起来。可奇怪的是，这次他吐的不再是消化了一半的食物残渣，而是一滩有着异香的黏团。黏团呈黄褐色，上面星星点点的闪烁着荧光橙。就这么一连呕吐了好几团，杜尔方才停下来。此时其整个人的外貌就好像突然变瘦的胖子一样，浑身的表皮都耷拉下来，只有下半身异常肿大，远远看去好似一支融化殆尽的蜡烛插在烛台上。

随着杜尔步伐的远去，牧场的动物都被那肮脏但伴有奇怪香味的恶心玩意儿所吸引，并纷纷冲出隔离带，大肆啃食起来。

最后杜尔来到了引擎室，他慢慢放下莉莉，并关上了引擎室的闸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