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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期冀

  • 作者:priest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7-02 18:02:52
  • 完书字数:7350

第四十五章 期冀

周子舒皱着眉看着自己被震开手掌,只见叶白衣回过头来,凉凉地说道:“不错,你可总算是把他给逼死了,满意了吧?”

只有温客行还算有点良心,弯下腰把张成岭给“捡”了起来,手掌抵住他后心,一缕细细真气打进他身体里,半晌,才轻轻地“咦”了一声,说道:“这小子……经脉竟然天生就比一般人宽许多,难不成倒是个奇才?”

周子舒道:“不错,那回他被魅音震伤,我帮他调息时候便发现了。”

他从温客行手中将张成岭接了过来,少年脸色苍白,眉心还紧紧地皱着,裤脚吊在他脚踝以上,有些局促了,像是短短一月半月功夫,他就又长高了一些。张成岭生在张家,乃是张大侠独子,这么多年,本不该这样不济,周子舒那日帮他疗伤时候就发现,这孩子内功根基竟然打得十分牢固,只是他自己竟用不出。

就好比是个拿了利器却手无缚鸡之力幼童。

叶白衣见状也颇感兴趣,伸过一只手在张成岭身上上下捏了捏,奇道:“世界上竟有这样人,脑子奇笨,筋骨却生得极好,老天爷这是要让他好呢,还是让他不好呢?”

随后他看了周子舒一眼,说道:“他经脉宽顺,本是极好材料,悟性却太差,反而比旁人更难以摸到门路……嗯,你可以再逼他一点,反正一时半会死不了。”

万幸,张成岭是晕过去了。

因为张成岭,其他三人当天便决定找地方住下,等这小鬼一宿再进山。周子舒半夜里照例准时被他身上钉子折腾醒,他蜷起来成一团,手指压在胸口上,并没有调内力去压制,只是睁着眼躺在床上,目光望向那窗□进来月华,看着像是发呆——用心感受着身上那些钉子。

和以前相比,现在七窍三秋钉发作起来,已经不单单是疼了,原来那种如同有人拿着小刀子在他胸口搅动感觉好像减轻了些,也或许是他已经对此麻木了,而渐渐,生出一种仿佛有东西压在他胸口上一样感觉,吐息间气息变得不再顺畅,而这几日以来,仿佛越来越明显了些。

周子舒知道这是一种征兆——三年时间,已经走了一小半了。

很久以前,他一直以为这多出来三年是一种恩典,可现在才知道,原来这是另一种酷刑。

死并不可怕——这二十多年来,他能活到现在并不容易,他逼着张成岭学功夫所有手段,都是他小时候经受过,甚至更严酷,甚至他还没有那孩子那样天分,能够毫发无损地承受那些严酷。他经历过足够多事,多到让他能够不惧怕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他活着尚且不怕,死又有什么可怕呢?

然而让他难受,却是这三年需要数着天等死日子。

他熬过了那么多,心志坚定,从未有过死志,却要在这最自由、最了无牵挂,最快活肆意日子里等死,不是很讽刺么?

周子舒发现,这大概是他干得又一件蠢事。

这时他门被从外面轻轻敲响了,周子舒愣了一下——温客行和叶白衣那两个货都是从不会敲门。他便从床上爬起来,胸口一阵钝痛,险些又让他躺回去,周子舒一只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勉强调动真气将那窒息一样感觉压了回去,这才阴沉着脸去开门。

张成岭站在外面,还犹犹豫豫地举着一只手,好像还要再敲,门开了,他一见周子舒脸色不好,立刻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天大错事一样,又内疚又痛苦地低下头,嘴里蚊子似嗡嗡道:“师父。”

周子舒皱眉,问道:“你做什么?”

张成岭嘴角往下撇了撇,露出一个要哭不哭表情,说道:“师父,我刚醒过来……就睡不着了。”

周子舒双手抱在胸前,靠在门框上,冷笑道:“于是……你意思是,让我唱摇篮曲儿哄你睡觉?”

张成岭头埋得更低了,周子舒简直担心他脖子要断了。此时已是深冬,就算是蜀中,半夜也是相当凉,周子舒身上内伤发作,有些不耐寒,只觉得小风吹在身上,还有些冷,便从拿起酒壶灌了一大口,同时不耐烦地看着张成岭,问道:“你能不能痛快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张成岭小声道:“师父,我又梦见我爹他们啦,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说我怎么还没忘了呢?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

周子舒一怔,半晌,张成岭以为他不想理自己了,偷偷抬起头去看他,心里十分后悔自己就这么贸然跑过来,却发现周子舒侧身往旁边让了一步,对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示意他进屋。

张成岭便如蒙大赦似,屁颠屁颠地跟了进去。

周子舒点了灯,屋里也没水,他便拿起个杯子,解下酒壶倒了半杯酒,递给张成玲。张成岭不知他酒烈,一口喝下去,只觉得一股小火从喉咙一路烧进了肚子里,当时脸就红了,呛得说不出话来。

周子舒看着他那傻样,板着脸就忍不住稍稍松动,偏过头轻笑起来。

张成岭这还是第一回看见他这位“严师”,用他自己脸对着自己笑,简直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傻愣愣地看着他。

当年江南相遇,他无依无靠,身边只有这个对别人说话口若悬河、一对着自己就寡言少语男人,于是他就像是溺水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知道师父好,忍不住想亲近,可又怕自己惹人烦——虽然师父也确实是看起来一直很烦他,慢慢地,这小心翼翼便成了敬畏,每次跟他说话,都要战战兢兢一番。

可是即使这样,他每次心里难过时候,又还是忍不住来找他——在张成岭心里,师父和爹看起来真是从头到脚都不一样,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他们是一样人。

那样高大、强悍,还有……对他好。

张成岭便说道:“师父,咱们跟着叶前辈来找那个傀儡庄,问琉璃甲事,问清楚了好多年以前事,是不是就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爹了呢?”

周子舒挑挑眉,避重就轻地说道:“那谁知道。”

张成岭便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一会,说道:“师父,你说会有人无缘无故地杀人吗?我想了好多,他们要杀我爹,是不是因为我爹做过什么坏事呢?”

周子舒想了想,这问题太大,把他问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低头看那小鬼,仍是一副愁肠百结双眉不展模样,便一把拎起他领子,将他拽出屋外,说道:“既然你白天睡多了,现在闲得蛋疼合不上眼,不如笨鸟先飞好好练功吧,我看我是逼得你还不够,竟能让你有精力继续胡思乱想。”

他说着,从地上抓起一把小石子,猝不及防地屈指向张成岭弹了出去,张成岭躲闪不及,正中脑门,“哎哟”一声,小石子又到,他不得已,只能连滚带爬地闪开,只听他那恶魔师父嗤道:“我教你功夫里可没有‘狗□’这一招。”

张成岭这会儿什么都来不及想了,只能全力应付那天罗地网一般笼罩下来小石子,直到周子舒一把石头都打完了,他才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完全把那口气吐出来,便听周子舒道:“你那是流云九宫步?蜘蛛都比你爬得好看!前几式走得还像点样子,后几式那是什么东西?你就在这,给我从头到尾走一遍,再错打断你狗腿!”

张成岭诚惶诚恐,简直像是婴儿学步一般,每抬腿之前都要深思熟虑一番,比那瘸腿老太太走得还小心翼翼,唯恐踩死地上一只蚂蚁似。还得时不时偷眼去看一眼周子舒,总担心他忽然发难,真打断自己狗腿。

周子舒便坐了下来,心道果然这小东西是个没出息,他胸口依然是闷,一时忍不住,偏过头去,咳嗽了起来,苍白侧脸浮起一丝不祥血色,月下竟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这时,他只觉身后一暖,一回头,看见温客行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将一件大氅裹在了他身上,悄悄地也坐在他旁边,过了一会,温客行没头没脑地问道:“疼不疼?”

周子舒哂道:“不然你也试试?”

温客行忽然试探着伸出手去,轻轻撩起他衣襟,周子舒不知为什么,并没有躲开,只是坐在那里,手里晃荡着还剩下半壶酒酒壶。温客行便看见了他那同手指一样骨瘦如柴胸口,和那钉在胸口最上面一颗钉子,眼神闪了闪,忽然深吸一口气,重新将他衣襟拢上。

两人并肩而坐,此刻却相对无话。

半晌,温客行才问道:“我说,我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才找着这么一个投缘看对眼,你能不能不死?”

周子舒反问道:“那是我说了算么?”

温客行便不言语了,忽然便叹了口气,移开视线,仿佛不想再看见周子舒一样,眼睛只盯着院子里婴儿学步一样左摇右晃张成岭,也顺手从地上捡了一堆石子,弹出一颗,正中张成岭屁股,随后说道:“小鬼,所谓轻身功夫,归根结底在一个‘快’字,你在那磨磨蹭蹭绣花似,是练轻功么?步法什么都是虚,跳大神没准还有步法呢,你便是一步不错,这样慢慢腾腾,有用么?”

张成岭委屈地看着他们俩,发现这两人在不但在练气说法上有分歧,连练轻功说法上也有分歧,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温客行一直在旁边念叨着“要快啊”,一边拿着小石子追在他身后打,周子舒虽然没言声,可眼光一步不离张成岭脚下,虎视眈眈地等着看他出错,好有借口打断他腿——

这一宿可惊心动魄极了。

张成岭心中默默叹息,忽然想起来,他一直以来愿望,可不是当什么绝世高手,若不是张家突如其来惨案,他其实只想将来开个点心铺子,养家糊口、孝敬父辈,每天一团和气地迎来送往啊。

这愿望,他从来不敢说,现在竟连想想都快胆怯了。

第二日清早,叶白衣在连吃了八笼包子,喝了两个大海碗粥之后,终于在周子舒他们三人准备换桌子时候,宣布今日要带他们进山——他已经想出要如何破那傀儡庄外围阵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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