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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花灯节（中）

相府的西面有座小山，名为“巫山”，这让我想起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那里有松竹环绕，亭台轩榭，又有清流激湍穿梭石间，自然而然地，也成了类似现代公园的民间聚会地点。很奇怪地，近几日来，每至巳时，林中总会传出悠扬的箫声，如丝如缕，不绝于耳。想那吹箫之人定也与我相似，整日无所事事才来这林中消遣的吧。一时兴起，手指轻抚焦尾的琴弦，顿时指尖流淌出的声音如展翅欲飞的蝴蝶,扑闪着灵动的翅膀,清亮亮的……随着此起彼伏的箫声应和着。箫声时而散漫时而急促，时而婉转，似乎在诉说着一个个动人的故事，也道尽了人心的落寞与暗伤。是怎样的境遇让这吹奏之人有这样的感怀？出于好奇，不由然地，我竟想结交这位素未谋面的闺中密友，究竟何许人也。

一日红日初升，箫声果然如期而至，起先还是宛转悠扬的，许是没有意料中琴声的附和，渐渐低沉起来，似乎带着隐隐的不安。我正向着林间跑去……

只见一人侧着头，着一袭白色锦衣，袖口上还镶着金黄色的花纹，腰间配上深青色的腰带，尊贵气势十足，看来不是什么寻常人家出身。长发随意的用白色的带子束着，整个看起来更象是无害的书生。如此寂寥，孤独的背影，为何会一人至此呢？走近几步，想看个究竟。

呀，这不是司徒澈吗？怕被发现，我足下轻点，一路紧张着，风似地飞回了“映霖小苑”，可是他为什么来此林中呢？虽有疑惑，但我也懒得去探究什么，这一切是偶然，还是必然的遇见，我也不知……可这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合奏下去了。

几日后……

奉姑母之命，我来到凤华殿，心中带着惴惴不安。一进门，看到姑母正同一位美貌的女子下棋，我只好静待在门口。好一会儿，姑母才注意到。那女子也抬起头来，自来美人，不是温雅秀美，便是娇艳姿媚，这位女子却是美丽之中，更带着三分英气，三分豪态，同时雍容华贵，自有一副端严之致，令人肃然起敬，不敢逼视。

只是，我并没有招惹过她啊，为何那投来的目光是如此的凛冽。

“是琳儿啊。”姑母下座，将我带到那女子的面前，“来，我介绍下，这位是襄阳王的女儿银屏。”

原来她就是银屏郡主，那司徒澈岂不是她的亲哥哥？仔细一看，面貌果然有几分相似。襄阳王兵权在握，这位郡主的身份并不亚于公主，连丞相也要礼让其三分，想来又是个惹不起的主儿。

倒是她先开了口：“琳妹妹好。素闻妹妹闭月羞花，多才多艺，今日一见，果然是位令人爱怜的妙人儿呢。姑母，您说呢？”

“郡主抬举了。姐姐才是人中之凤，不可多得的奇女子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招我还是明了的。

看着我们相互寒暄，姑母笑道：“好了，你们都别太见外了，都自家人。我已备下酒菜，今日难得聚在一起，一块儿用膳吧。”

我们顺从地应承下来。而后，银屏向姑母提议要同我去御花园走走。姑母说她有些乏了，也想先行歇息，只叫我们别忘了在寝殿用午膳。

信步踱到御花园，我猜测着她莫名的邀请。忽然她屏退了身后的女官，见我有些惊愕。她浅笑道：“妹妹别担心，我只是想与你聊些家常。”

“郡主但说无妨。”

她微微颔首：“我想说的是……四殿下的事。”

凌奕辰？她怎么会突然讲到奕辰，莫非他们有什么关系吗？我有点不知所然，但还是尽量保持着脸上的平静，仿佛于我无关。

她明亮的双眸对准我的目光，恰到好处的微笑呈现于脸上，清泠的音色，道：“我知道，你与奕辰的关系很好。但是……”她忽然停住不语，只是嘴角的冷笑更浓了，“希望你们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奕辰与我青梅竹马，我们从小就有婚约。那年，我八岁，是圣上钦赐的四皇子妃，相信他是不会辜负于我的。”她语含傲气，似乎是在刻意炫耀着什么，她是想间接地告诉我奕辰是属于她的么？

“郡主多虑了，我跟四殿下只是旧识，并没什么特别的关系。”我莞儿轻言道。

“没有最好。”她收起脸上的阴郁，却仍旧一副傲慢。

我向来不喜低人一截，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些话应该都是真的，奕辰跟她有婚约，她是皇上钦定的四皇子妃，那么，我又算什么呢？我一定要向奕辰问清楚。

本是姑母好意筹备的午膳，可我却没有一丝胃口，心里一直想着那件恼人的事。休憩了会儿，推说身体不适，我先行离开了凤华殿。尽管对奕辰有足够的自信，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心，在面对他与银屏的婚约面前，我还是无法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思绪，我想我是太在乎他了吧。

回府进到自己的房间，看到墙上有一支带信的镖，确定没有毒后我将它取下，展开，是银屏的字迹：戌时（晚上8点左右）沁香园见。不知这个郡主又要玩什么游戏，看在今晚那么好的月色的份上，我就陪你玩这一局。打定主意，换了身衣裳，往沁香楼走去。

街上人流已经消散不少，甚至有些冷清，而沁香楼依旧歌舞升平，后园虽然没有像前园那么热闹，但布置得甚为雅致。明月朗照之下，树影婆娑，中间的亭子围上了粉色的纱缦，在夜风的吹拂下轻飘，透出昏黄的灯光　，也使整个亭子笼罩在一丝暧昧之下，从外面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的小石桌旁有两个人影，旁边还有二、三个小厮，丫环。银屏郡主是一个，那么另一个是谁？我轻轻拂开纱缦，挂上浅浅的笑容，走进亭子，在这位郡主面前保持应有的仪态还是很有必要的。我福了下身，抬起头来时，脸上引以为傲的笑容面具却挂不住了。旁边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凌奕辰。

他跟我说宫里有宴会脱不开身，却在这里与别人风花雪月。郡主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身边，手上拈着一颗葡萄正欲往他嘴里送，可恶的是奕辰竟然也配合地张开嘴。郡主好像看到了我脸上的痛楚，嘴上噙着一抹得意的笑容，靠得更紧了些。她，实在示威？我察觉到她的意图，那就不能让她得逞，我深吸几口气，嘴角微微上扬，但眼里的痛楚却怎么也掩盖不过去。这幅情景，真的，让我看不下去。我冷冷地开口：“郡主好兴致，四皇子好福气，如此良辰美景，便不要浪费。小女子打扰了，这就告退。”

奕辰应该没有料到我会出现，脸上挂着尴尬的表情，又看了看银屏。我想他也是听出了我话中的伤感吧，他是如此敏感的一个人，但他没有追出来，我加快了脚步。凌奕辰看着琳儿离去的背影，心痛如绞。琳儿，对不起，但如果你相信我的心，那么，你一定会听我的解释，理解我的吧。闭上眼睛，掩去眼底的痛楚，待再张开，眼中已一片虚掩的温柔。

晚上没睡好，一大早盯着淡淡的黑眼圈去“一把抓”赌坊找云姐姐，很想找个人来倾诉，原来自己还是在乎的，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好像什么都会与其作对，云姐姐不在赌坊。记得他跟我说过后山有片樱花林。正是樱花烂漫时，何处哀筝随急管，樱花永苍垂扬岸。　樱花烂漫几多时？柳绿桃红两未知。劝君莫问芳菲节，故园风雨正凄其。

樱花飘满了整个碧空如洗的天空，如深含忧郁，落满了我的心。

那美丽的精灵随着微风飞舞，像寒冬纷飞的粉红色雪花，时而急促，时而悠扬，在不经意间，地面上已似铺了一层淡粉色的绒毯，花瓣掉落，旋转，在天空中徘徊，最后仍无力摆脱宿命，成为尘埃……

樱花开的时候我想起你，想你没有原因，也没有理由。

突然间的，茫然的看着这一切的一切，然后，就想起你。

樱花开了，樱花也会落，像雪一样，纷纷扬扬。樱花开的时候，我想你，樱花落的时候，我知道，我依然想你。真的要问我想你的理由，那么，就只是因为樱花开了吧。至于你满不满意这个答案，我想，我也只能莞尔一笑了。某人以前还跟我说要带我来赏花，看着这些粉色系的花朵，真有点物是人非的感慨。

甩出此最相思，碰到树枝，摇下一树繁花，晃着绸带飞舞，手如拈花颤动，身形似风轻移。玩的尽兴时，突听到一阵悠远的古琴声飘来，几个单音就有抚平人的烦躁的作用。不自觉放下绸带，樱花飘扬而下，落在肩头，顾不得拂去，往乐声方向而去。

密林深处，忽然见到前方不远的樱花树下盘膝坐着一人，那人正心无旁骛地低头抚琴，洁润细长的身条遮住垂落一地缤纷，那头顶上粉红的樱花铺盛太满，整枝枝条持不住要落下，尽是前尘芳华。不忍心出言打扰，我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听着……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是琳儿啊。来，坐。”

我不解地走过去。那是一张狂狷中带着艳丽的脸，修眉斜飞入鬓，一双尾角上挑的凤眼波光流转，妖魅带笑，看起来真是风情万种。

他修长的手指优雅无比地拨弄着我的额发，嗔道：“你看你，几天不见，竟憔悴成这个样子。”

今日他的声音不似往常的轻柔，令我莫名地感到恐慌。抬头对上那双狭长的凤目，我的心漏跳了一下。果真如传闻中国色天香，雌雄难辨，只有捏我下巴的那只手让我确认他是一名男子。

我错愕地睁大眼：“云，云姐姐，你……”

“不错，如你所想，我并非女子。”寥寥几字，却道明我自始自终的错误，我的眼前顿时空洞起来。

他的眼底有惊慌闪过，随即又被一片平静所替代，“琳儿，对不起，没有事先向你说明……但是，不管我是谁，你都可以把我当做永远信任你，陪伴你的云姐姐……”

抬头，我看到樱花的花瓣在凋零，缓缓败落，还像情人柔软的手，但愿还有带来温暖的温度。阳光显得更加肆无忌惮，有些晃眼。花真的全谢了吗？这个世界似乎那么陌生，却全都无所谓了，我的流瓶已经远去漂泊。

初见他时，也是一袭白衣，美得如梦似幻，无意中竟认定他就是女子，而他确实从未承认过，是我一直在擅作主张着。想到这，我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这几个月以来，我竟没发现近在身边的云姐姐是个地地道道的男儿身，而且，他还是苍夜国的皇子！是他的伪装太好，还是我实在太过愚钝呢？这两天发生了好多我不可预知的事，我的脑海里一片茫然。好累了，我实在无力去想象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更无力去排解。倾诉之后，更多的只有黯然神伤，我无法想象这是我一手种下的隐患，只好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他说：“对不起，瞒你那么久。我有我的苦衷，但是暂时不方便告诉你。”

他说：“琳儿，相信我，我不是骗你，我不会让你受伤，我可以只留你一人在身边，跟我回苍夜国吧。”

我木讷地摇摇头，从他怀里挣出，斩钉截铁道：“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但是，我相信他，我会等他。”奕辰，你一定不要让我失望。

夜翼云看着眼前这个沉思的女子，自己也许真的不能给她幸福吧，那自己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努力使她幸福，尽管给她幸福的人不是自己，看她脸上会重新焕发光芒，这就，足够了吧。嘴角泛起一抹苦笑，琳儿，就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吧。

次日，夜翼云以苍夜国皇子的身份在四皇子府上见到了凌奕辰。也许是想通了，夜翼云免去了许多繁文缛节，直接开门见山地提到了他见凌奕辰的目的。

“四殿下，你应该知道我也是喜欢琳儿的吧。”夜翼云用陈述的语气闲闲吐出，放下手中的纸扇，端起茶杯轻泯一口，目光却不曾离开凌奕辰。果然，捕捉到了他脸上的错愕，但很快被温柔的笑意掩去。夜翼云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继续道：“她好像跟你闹矛盾了，你伤害到了她，她可在我怀里哭过呢。”

不顾凌奕辰越来越僵硬的笑容，夜翼云继续挑衅：“我几天后就要回国了。本来想我跟她也许缘尽于此，但你却在这么一个时机伤了她的心……”轻轻端起茶杯，对着茶杯似自说自话，眼角却将凌奕辰的慌乱尽收眼底。在关键时刻停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哼，凌奕辰，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心里暗自发笑，不理会凌奕辰浑身散发出来的杀气，轻轻松松地喝茶。

静默几分钟后，凌奕辰深吸几口气，温柔的声音难得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她，肯定没答应你吧！”虽是肯定，但最后一个语调微扬，有点脆弱的不自信。夜翼云嘴角勾起一抹恶作剧得逞的笑容，脸上表情依旧是惋惜中带丝调皮，不过那时的凌奕辰几乎被妒火所吞没，没有注意到这抹一闪即逝的笑意，而他现在的表现，也成了日后夜翼云调侃他的借口。

“她呀……”再次泯了一口茶。凌奕辰强忍着将这杯茶夺下来的冲动，夜翼云顿了顿：“她是个傻丫头，放着我不要，偏要钻你这个牛角尖。”夜翼云好笑地看着凌奕辰从惊慌到惊喜的面部表情，忍不住开怀大笑，笑容却不自觉地戴上了苦涩。琳儿，这个人就是你坚持相信的吗？现在我也信了，这个一遇到你的事就变得单纯的人，会给你幸福的。那么，我也可以安心地放开你了吧。收回心神，笑着捶了凌奕辰一拳：“小子，你福气真好。”

“云兄，谢谢你。”凌奕辰真心地感谢，“　你什么时候动身？到时小弟一定为你饯行。”

“你就这么希望我走啊　。”夜翼云有些不爽地开口，这人啊，刚才还想把我灭了，现在云兄叫得好不顺口。

“也不是。”凌奕辰略显尴尬地摆摆手，但长期的宫廷生活让他下意识地搬出一套说辞来掩饰尴尬：“云兄乃我朝贵客，于公于私，小弟都应该好好招待你。”

“好了。”夜翼云打断凌奕辰的话，“有你这份心就够了。”

“那么……”凌奕辰不好意思地开口，“你能帮我把琳儿约出来吗？今晚我会在沁香楼雅座等她。”

“沁香楼？你还嫌伤她不够吗？”夜翼云重重地放下茶杯。

“云兄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在同一个地方解释，误会从哪里开始便从哪里结束吧。”凌奕辰若有所思，语气诚恳。

“好吧，话我会带到，不过她答不答应我就不确定了。”心中暗暗叹气，看来自己又要做一次红娘了，这次还是把心爱的女子拱手让人。

“请云兄放心，小弟定会把琳儿照顾好。不会再让她受委屈了。”送夜翼云出门时凌奕辰信誓旦旦地保证。看到凌奕辰坚定的表情，夜翼云轻轻点头，往相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