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网

当前位置:首页 > 青春校园 > [仙流]兰艾同焚

23. 5.牛柳

  • 作者:卢一匹
  • 类型:青春校园
  • 更新时间:03-21 17:08:23
  • 完书字数:17262

《[仙流]兰艾同焚》全本免费阅读

砧板上的牛肉,南烈砍成了拳头大小的几块。他知道不该这样砍,几年前的一门烹饪课程上,有个法国厨子曾讽刺他“最好向德州电锯杀人狂学习一下温柔”。

他瞥一眼料理台上的笔记本电脑,视频教程中白衣厨师正扭捏提了刀,先紧贴肉的边截面,剖出轻薄、匀净的肉片,再将那肉片扭扭捏捏割作细丝。简直是女人画眉的活计。前几天他在“南本町国中校友论坛”看到有人列出了年度最娘娘腔职业,排行榜前三是理发师,主持人,服装设计师。居然没有厨师,他一直下拉看到前十名都没有,南烈愿自费为每位厨师颁发一座娘娘腔终身成就奖。

黑椒牛柳,对了,他想起今天对流川夸下海口,要亲自烹饪一道日式改良黑椒牛柳。

“枫?一会儿再烤个苹果派怎么样?”他大声朝客厅喊。

“不用。”

他庆幸流川说不用。否则他还要理发师般削两个苹果,设计服装亮镶片般切成丁。他听到客厅电视中正蹦着大呼小叫的主持人:

“……哇,郁美酱用鼻尖成功在手机键盘上打出了‘我就不该跟他’六个字!信只打出了‘我就’两个字,龙二更可怜,过大的鼻头看来不太听使唤哦,仍在不断尝试把第一个‘我’字打出来,啊,又按错键啦,不该按A键啦龙二,你这大鼻子恐怕只适合代替水牛犁地——目前看来,还是两位鼻尖小巧的女生摇摇领先,哇,结衣酱已经打出‘我就不该跟他结婚,即使下雨天他总耐心为我撑伞’两行字了!朋友们,摘自今年畅销书冠军《初恋》第一章‘悲郁蜜月’,看起来女生们更有共鸣哦……今天谁会赢得‘鼻尖纯爱文学’打字大赛呢,似乎没有什么悬念……”

南烈有时不明白,是谁第一个发明了“综艺”这种玩意儿?继而发明了一群艺人挤在一起用鼻尖打字、蒙了眼睛猜画、塞住耳朵较量歌喉的可怕场面。据说还有“综艺明星”,有人甚至深深崇拜着综艺明星,或许不亚于崇拜篮球明星?他望向砧板上的肉,自我安慰着,切肉至少比“用鼻尖打字”略具男子气概一点。

是他一回家打开了电视。医生建议可以多打开电视、多播放音乐,有利于流川在康复治疗过程中维持愉悦心境。南烈想起来,他忘了把电视调到音乐频道,有时菲姬在MV里扭臀大唱“为什么每次你一靠近,我的伦敦大桥就要坍塌”,流川倒会抬头瞥一眼,像他也感兴趣得到问题答案似的。眼下荧幕中那闹哄哄的综艺节目,流川恐怕没任何兴趣观赏,大概正在翻看那本《山本常朝》吧。

南烈到底搁下了厨师刀,走到客厅。他确认流川正靠在轮椅中看书,倒不是《山本常朝》,一本《国家地理》,封面印着堪察加半岛上的驯鹿群,是昨天他妹妹优子来家中送还车钥匙,顺便带来的。

“除了驯鹿还有什么?”他走到流川身后,打量男友正在阅读的那篇《十月,蓝狐家族死于勘察加》,“明年休假要不就去勘察加?”

球星照着文章给他念了几个名词:“棕熊、麋鹿、大海狸、堪察加星鸦。”

“以及死去的蓝狐一家,就没有椰子汁和日光浴?听起来挺冷的地方。”

“嗯。”

“我在想,回美国的票就订下周的怎么样?枫?”

他尽量告诫自己,手上牛肉的油腥尚未洗掉,不适合现在去抚摸并亲吻他的爱人,他也知道毫无转折、毫无过渡地提出这个酝酿了好一阵的建议,着实前后矛盾。

球星确实有些意外:“你母亲那边?”

“陪了她二十来天,其实也够了。”

南烈完全知道,他说出的话一句都经不起推敲。在阔别日本十五年后,流川这一年原也毫无回国计划,是他尽力说服了对方,把“为母亲送终”说得那样绝对、必要。按照他原拟实施的“孝子计划”,他们将在日本呆上一到两个月,直到他母亲过世、他在哀伤中处理完后事才好。那时他怎么知道将横生出别的枝节来?他纯正期望在爱人面前扮演一个有家庭责任感的儿子,就像他扮演一位钟情于意式和法式烹调艺术的厨师,何况,他必须正式把流川介绍给母亲,必须有母亲这个将死之人作为见证,他知道,万分必要。

“实在等不到料理她后事的话,姨妈和优子那边能处理,我也留了一笔钱。早点回波士顿,毕竟方便很多,你第二次手术安排的具体事宜,枫,我也好尽早和乔治娅沟通排上日程。”

球星打量了他几秒,南烈担心对方已完全勘破了他的心思。

“可以。”球星应得很平淡。

“那就这样说,下周。”南烈克制住自己,没有显出太过如释重负,几天内他都在盘算着怎么开口,不知怎么,他真怕流川不肯答应,好在事情比他想象得轻易许多,“那就下周三,或者下周四吧?我晚点看着买票。”

他没告诉流川,其实他大前天凌晨已买好了机票——下周三,下周三下午六点半,早一天走早好。当时他盯着昏睡的流川,盯着被对方握在手中、仍在静音来电震动中的手机,他不订下机票压根不可能安心睡觉。

南烈回到厨房,庆祝式样用拇指和食指弹了一下冰箱顶部的手机。征得流川同意,正式敲定了回美国的事情,当他再度望向砧板上的肉,他稍稍提升了一点耐性。

南烈着实不喜欢牛肉。如果是一头活牛需要他搏斗、宰杀,他说不定能别有一番干劲。但这只是一头死牛身上坍下的死肉。他想,除非流川现在正站在料理台边,像流川偶尔会做的那样,喝着一杯苏打水,不时望一眼他切菜,他对“厨艺”的爱意会立时真诚许多。

他仍记得2004年,他追求流川第四年那年情人节,在流川的观赏下,他第一次做了一道相当像回事的蜜汁烤鸡。他仍能背下那罗唣的食谱,其中一项是要求腌制前用牙签均匀在鸡身上戳“若干”细孔——鬼知道“若干”是几位数?就为了令佐料更深入渗透鸡肉——那时因确信他疯狂爱着的男孩正好奇地望向他(所有日常性事务中,流川只对他下厨感兴趣),他面带微笑,在那只该死的鸡身上拼命戳了也许二三千个洞。他猜,也许那几千个洞对他打动流川颇建了奇功,他有时也觉得滑稽,看起来铁石心肠的美人,统治NBA球场时如啸聚山林,竟如世间所有的庸俗丈夫一样,暗中渴望的是一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贤惠妻子。假如当时流川不在,他会用刀背在鸡身上胡乱拍三下代替,拍蒜似的,嗯,他深信同样能令鸡肉震荡、开放、融入,高效率达到同等效用。哦,没错,在烹饪课程上学过的所有的娘娘腔刀功中,他只信仰拍蒜式。

今天是南烈自己提议亲自下厨。这是他们回到日本的第二十天,早上他协助流川做完上肢力量训练、腿部康复练习,照例开车去姨妈家探望母亲。

母亲是东京人,二十多岁嫁到大阪,成为当地一所国中的英文教师(南烈在那所中学、母亲班中念了三年国中,好在几年后妹妹优子没有同样如此)。退休后,母亲虽未和父亲正式离婚,因感情长期不睦,她重新回到了东京,索性和南烈的姨妈——她一直未婚独居的妹妹同住。前几年,在母亲罹患了鼻咽癌后,优子央求南烈在东京购置了一处房产,在母亲进行手术的东高津医科大学病院附近。但母亲对搬入并不感到兴趣,不啻对新房子不感到兴趣,对放疗、化疗她也很快丧失了兴味,她仍旧选择住在小五岁、开手工和服店的妹妹家,每日陪一群女客人打纸牌、玩大富翁游戏,听优子说,她偶尔用周易为人算命(既然盲人能成为算命的权威,癌症病人恐怕也不在话下)。这样过了三年多,母亲的生命终于即将在这年冬天走到尽头。

南烈想起早上见到的母亲,因肿瘤病变扩张到整个面部,六十三岁女人的脸孔已肿胀得认不出,人躺在榻榻米上,用一只家用制氧机,“咄咄”吸着氧,仍要看几个中年女客在那里叽叽喳喳试穿和服。

“恐怕就是这几天了,”姨妈凑过来这样对南烈说,“别的都罢了,穿的衣裳我这里也应有尽有,要请个好些的化妆师,她自己倒是说,‘正好猪头猪脑的死去罢了,烧了了事,还化什么妆?’依我看还是请一个为好,人若面目全非的死去,将来亲人团圆是找不见的,我听说有一个姓上垣的……”

优子听到那样的话,哭得几乎死过去。若问南烈的高见,妹妹之所以能为母亲的即将死去哀哭,是她没有(像他那样)成为母亲学生的缘故。这二十天,他出于“孝子计划”的义务,每天呆在即将死去的母亲身边,想到万一并无什么神奇遗容师能恢复她那面容,他倒不介意用刀背替她拍三两下,唔,他信仰的拍蒜式,那么将来他死后是不必走去和她团聚了,自然不必再听到她对全班鞠躬,说什么“偷拿东西的事绝不会再有了,向同学们深深致歉”的话……

南烈尽量赶在下午一点前回到家中——此前买给母亲的宅子。他推开入户门,望见流川正将电动轮椅自行推到餐厅,喝着一盒冰牛奶。他多少松了口气。至少流川人还在。他承认,出于某种担忧,最近他每天单独出门,会涌起一股反锁大门的恶意。

“枫,饿了么?”他走过去,在男友额前吻了吻,“牛奶太凉了些,别喝得太快。午餐想吃什么?”

流川没什么特殊要求,“随便”。像往常一样,南烈本打算提议,直接打电话叫外送好了——这次回国,他们常在附近一家河之苑怀石料理店叫外送,刺身和茶碗蒸都不坏。假如他没发现男友令他冒火的动作:一只手抓着牛奶盒喝着,一只手抓着手机,本该仍藏在沙发垫下的手机(流川又找到了),正又一次无声震动着。南烈并不必看,他已知道来电必然是一串陌生号码,他也完全知道来自谁。固然流川没有接,这些天流川一次也没有接听。他偶尔见过流川怔怔捉着手机,正捉着谁的一只使他怄着气的手似的。他必须每次都尽力克制住妒意,才不至于当场砸烂手机,或至少和流川当面争执起来。

五年前那件事之后,南烈本以为流川绝不会再次动摇了。确实流川正一个个把来电拉入黑名单,但以南烈的标准,流川的频率过于宽宏。总是一个号码打了若干个骚扰电话后,流川才决意拉黑。在南烈看来,这种一反常态的粘滞、不干脆,就仿佛体恤对方换号码也毕竟需要时间、精力,假如对方每换一个号码,刚打第一个电话、刚拨通第一秒就被决绝拉入黑名单,恐怕那个该死的仙道彰早就读懂了信号,早就放弃连续十多天的骚扰了。

“冰箱里有昨天刚买的牛肉,还没放冷冻室,新鲜着呢。”南烈假作自然地接过流川喝完的牛奶盒,扔进垃圾桶,只为同样自然地接过男友的手机(这些天他一直在重复干差不多的事),他搁在了冰箱顶部——今天的“藏手机游戏”新策略,比起衣橱鞋袜区、客厅沙发垫、浴室储物柜,一个流川坐在轮椅上够不到的高度。他想今天他会假装把手机遗忘在那儿更久一些,也许一直忘到彻底没电。

他这几天几乎痛恨发明了手机的混球,马丁·库帕,摩托罗拉的过时老头,1996年他鬼摸了脑壳才去硅谷听他的讲座,史蒂夫·乔布斯,满口“改变世界”的自恋狂,他后悔他每年都期待iphone新品发布会,后悔在这年六月给他和流川刚更新了两只iPhone 3GS。而现在,他需要一次次把流川从那只黑色毒苹果边支开——他妈的,他真想不通他当初居然还连夜排队购买?他实在难以形容他的焦躁,他焦躁当下一个电话打过来,流川会忽然的选择接听——一旦接听,他预感会有大火顺着无线电从那只苹果手机里烧出来,瞬间烧毁他这栋花了25000万日元的别墅。

他打开冰箱的冷藏室,冰箱里的寒气令他稍感安全了一些,要是没有那块令他倒尽胃口的生牛肉,“要不今天我自己做饭吧?”他笑着提议,“枫,做个黑椒牛柳怎么样?你现在去帮我打开笔记本,搜一下‘黑椒牛柳’和‘江畑旅行厨房’怎么样,我记得比起意式经典做法,你更喜欢江畑的改良做法。”

南烈瞥一眼笔记本电脑上的厨艺节目点播,姓江畑的厨师正边切牛肉,边和主持人吹嘘胡椒的历史,印度马拉巴尔的胡椒,中国四川的胡椒,“一丢进锅里,也像虎的两个亚品种,发怒时各有各的吼法呐。”

“枫,今天牛柳切得略粗一点怎么样?”他依旧大声问,“那类手撕风干牛□□的程度,恐怕更有嚼头?”

“随便。”

南烈不喜欢流川总对他说“随便”。报纸上经常有那类离婚新闻,妻子起诉和丈夫离婚,因他总是“冷暴力”,“你和他说什么,永远只答随便随便。”固然比起流川正在对电话里另一个谁说“随便”,这仍是好消息。南烈尽量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牛肉上,不要想象他正驱使胡椒里的老虎去杀死“固然”中的另一个谁。

死牛的里脊颜色,完全是一条大型口红似的。令南烈想起他作为国中班级里的“小偷”,首次被母亲公开处刑的罪名,真够娘娘腔的,那个叫麻里的女生宣称丢失的一条资生堂润唇膏。“烈,鞋子脱下来吧。”他记得母亲握着他的手,细声细气地将十四岁的他领到无人的教学楼过道,“你从小总偷你伯父家打火机的事,妈妈一直知道呢。烈,鞋脱下来吧,往外倒。这么说是已经卖掉了么?卖给谁了?多少钱?你这孩子,还犟嘴呐,一会儿要向全班鞠躬道歉。妈妈也多少顾忌着你的自尊,没叫同学闻到你脚上的汗。”

后来还有什么来的?索尼牌CD机,一盒森田童子《狼少年》专辑磁带,2000日元现金,一条西铁城腕表,谁不夸赞这英文教师的著名“诤直”与从不偏私!在“南本町国中校友论坛”,母亲至今还在“最受人爱戴教师”排行榜第九名哩。

他猜想,母亲恐怕也知道他是不情不愿为她买了一套房吧,她也知道在这套与医院冷冷对望的大房子里,恐怕一丁点儿子的“孝心”和温柔期盼母亲好转的意愿都没有吧?她才决计不肯搬入。

回国这一向,房子成为了他和流川的临时住所,是房子行了大运,本该沦落作臭熏熏的疗养院,翻身作了爱巢。他带流川去母亲病榻前看过两回,当球星把隆重的探病礼品双手递过去,母亲脸上露出那可笑、迟疑的神色来。这将死之人恐怕也知道吧,儿子的真正用意。南烈想起两周前,在代代木国立竞技场,相田那讨嫌家伙以为他会关心什么“致癌墙漆”,多么滑稽,假若母亲的病真有万分之一可能源自那墙漆,他会去给“杀人墙漆”送感谢锦旗。

客厅的电视中,南烈听见一群艺人在比试谁家的狗“能一小时内从女子大学乞讨到最重的食物”,一匹叫“苏门答腊”的拉布拉多犬以“www.youxs.org”业绩夺魁;随后是一个名叫加田翔太的男子组合成员,被要求装扮成兔女郎在赤坂街头发放美发店优惠券,节目记录他被当街骚扰的次数:五次……一只综艺接着另一只综艺。他心想,世界上的综艺何以这么多啊?把观众都想象成了住在臭熏熏疗养院里的人吧,是的,疗养院内才需要综艺,爱巢里完全无需。

留意到藤真健司的声音响起时,南烈已切完了牛肉,正在对付一只洋葱。

“牧导演,所以早恋在你的家庭,完全没问题吗?”

“没问题,父母都相当开明,听说我有了小女朋友,为我举办了告别单身派对——哦,后来分手时也办了一个。”

“即使当时你只有十岁?以您的古板,国小四年级就早恋?”

“国小三年级,藤真先生。不瞒你说,我母亲认为很庆幸,我从小早恋都长成今天这样古板,如果不早恋,她恐怕我会变成希特勒……”

大约是重播的节目。比起狗要饭、兔女郎,“早恋访谈”听起来话题乏善可陈。听说是全国热门综艺,在哗众取宠方面似乎并不出众。

藤真健司。南烈再一次想起那晚的情景来,这些天他确实一回一回想起,那天他挪完车再度回到厢房时,仙道彰那个混账是不是分明侵犯了流川?他事后问过流川,男友一言不发,三番问下去,最后只冷淡答一句“没什么。”

恐怕需要换台了,他想,马上换到音乐频道,菲姬那宣扬“伦敦伦敦好像就要坍塌,伦敦伦敦好像就要坍塌”的疯狂末世论歌词都更安全一些,他可不想流川也一回一回想起那晚的事。他再度放下刀走去客厅,他拿起遥控器,他发现他的男友没有仍假装看杂志,球星正目不转睛,审视着《周三不撒谎》里的两个对谈者。

南烈不由想起,1998年的波士顿,21岁的流川也这样目不转睛地审视着自己。

那年南烈24岁,已从本忒利大学管理学院毕业一年多。刚入校时,他也拿着D2篮球奖学金,但篮球大国很快给他的“篮球梦”上了一课。亚裔先天略逊的身体素质、远不如土著纯熟的球技,都尚在其次,他那时犯下的最大忌讳,是过快暴露了自己的“老爱好”。他仍在大学篮球队时,已被称做“眼科医生南烈”——赞美他爱好在拼抢时恶意用手拐伤人,入校三个月内,他先后轻重不一地伤过两名队友、一名东北大学校队大前锋的眼睛。

头一年,他在NCAA联赛中仍能上场,顶多吃几张黄牌;第二年,他发现他已臭名昭著,往往会在赛季前两到三场比赛中被故意针对,“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伤残下场,左膝也在那年报废了;第三年,他没再上过场。他在大学三年级的下半年,被校队教练卡萨维蒂约谈:“南,我们很重视你的优势,也欣赏你对胜利的渴望,但你看,你实在忽略了人际关系。”他建议南烈自己退出篮球队。

美国人以坦率著称,拉丁裔教练倒颇具东方人的含蓄,说得就像南烈只是个害羞、内向、不懂美国派对文化的nerd。南烈知道,那家伙只是担心来自“日本变态”的嗜血复仇罢了。那几年,尤其一回争执后,他在校队的5号队友迪维尔忽然暴病住院——甲型流感——但人人传言是他下了毒。

他到底混完了大学四年,拿到了毕业证,他先进入了一家钢材公司做销售代表,但很快厌倦了每天和一群建筑商谈报价。偶尔他要组织周末的高尔夫聚会,沿着碧绿的草坡,他亲自为那群秃顶阔佬当车夫,为他们端去白兰地和坚果拼盘,他们尤其喜欢“咔嚓”咬着榛子,点名他亲自扮演球童,“可怜的明治天皇,嘿,彼得,你使唤明治可使唤得可太过分了哈,咬过一口的苹果还要人拿着就太过分了哈!小心明治迟早锯掉你的头,趁今天是礼拜六,一脚踹进去三一教堂的橙线地铁车厢里!”他们哈哈哈大笑着,在笑声中好奇“阴恻恻的日本人”哪一天会暴起宰掉他们其中一个,或是受辱后剖腹自尽。

他在半年后辞了职,进入白帆体育经纪公司,成为了一名试用期6个月、每月底薪800美元的实习助理,公司考核他的唯一标准:六个月内,为公司签下一名公司认为有商业价值的运动员。

他一开始就意识到,他99%过不了试用期。他是用一个半真半假的骗术混过了最终面试。他对HR说,他曾是NCAA的篮球手,近两年的NBA新秀,他了如指掌,他呼朋引伴,他甚至有几个两肋插刀的“过命兄弟”。他猜公司没对他臭名远扬的历史做任何背景调查,诚然也不用,狡诈的高层知道事实可以击碎一切谎言。

接近流川,他实在不报什么希望。任性的流川枫,凯尔特人队万众瞩目的新秀,1998年夏天刚刚加盟,尽管在那个赛季,最佳新人多半还需要坐替补席冷板凳,偶尔几回出场,足令全场聚光灯下只瞧得见他一人。

南烈听说,流川原本有机会签约卓越体育管理公司,著名经纪人“大个子本森”曾在七月亲自来看过他两次比赛,但本森的第一助理“色鬼彭斯”用咸猪手搅黄了一切。据说在比赛后,彭斯把手揽住了流川的腰,调侃了一句,“据说赵飞燕……”,在篮球经纪人圈不是什么新鲜事,彭斯倒背如流全球200多个国家800多个历史著名美人名号,只为了遇见埃及美人高呼一声“克利奥帕特拉”,遇见韩国美人低唤一句“张绿水”,他以为流川是中国人,并且赏识他的腰,所以请来了一只“赵飞燕”,说是色心,“开阔些”或许也能称做诗兴,任性的新人诚然不够开阔,他拎着诗人彭斯砸向了墙面,据说本森再也没看过新人第二眼,走之前留下了一句名言:“得让亚洲美人多坐三年冷板凳,直到懂得珍惜皇帝的临幸”。

南烈的想法很简单,套近乎试试,说不准有1%概率流川不会记他的仇。他当然从没忘记,他可是记过流川的仇。当他们还是日本高中生,也曾两次在全国大赛上对垒,头一年他拐伤了流川的左眼,次一年流川回报了他三个大盖帽,对,他只拐伤流川一次,倒换来三个盖帽,诚然是他该记流川的仇。他告诉自己,www.youxs.org,熟读了《忏悔录》的流川老爷,会出于对他的愧疚,愿意被他签下来呢?签进他们那家刚成立五年的家族作坊,最大牌运动员是一位勇士队38岁即将退役的老将,老将的太太是公司老板。

他踩点观察了一个月,他发现流川的生活比数字“1”还简单,比数字“0”更乏味。在波士顿西南部的一个高档社区,NBA新秀独自一人住在一只乔治亚时期风格的独栋别墅中,以新球员的年薪,相当勉强,大抵家中本来富足。每天,除了跟随球队进行必要的练习与比赛,新秀就是回家在内院(改造作一个1/4面积小篮球场),进行额外的篮球加练。新秀没有任何私人生活,不去酒吧,不下餐馆,没有伴侣,没有朋友,不看电影、不听音乐剧,也别提什么野餐、郊游、攀岩、滑雪,新秀每周唯一一次独自逛街,是开车去最近的沃尔玛超市购买一后备箱食材。

南烈唯一见过流川私下交往的两人,其一是一位中年女士(后来知道是流川小姨),在月中大约是出差到波士顿,开车来到流川住处,从车上拿了一盒芝士蛋糕、一盒花旗参交给他,两人低声交谈了大约三句,她再度开车离去。一位是泽北荣治,倒算南烈的熟悉日本面孔,泽北那时在波特兰开拓者队,他偶尔在月底的拜访,也是流川简单、乏味生活的组成部分之一,与其说,是泽北荣治来私访老友流川枫,不如说,是开拓者队9号前来寻衅凯尔特人队11号,两人除了在内院小球场打球(可以在休息日从早打到晚),没有任何、其他交流介质。

一个十月末的夜晚,南烈出现在流川的院外,为了能看清别墅内院的情形,他站在他那辆二手雪佛兰轿车的车顶。当流川手抱篮球,从别墅侧门走出,他大声挥手叫嚷:“嘿!算我一个怎么样?”

没有正常人会答应。他知道。正常人会惊骇地望向在车顶乱蹦的怪人,先嘀咕一番他的来意,再悄然打电话给律师,咨询“此种行为”是否涉嫌跟踪、偷窥。

任性的流川目不转睛审视了他一秒,随后,篮球被径直抛给了他。连续一个月,他每晚出现在

(快捷键上一页 章节(快捷键 enter) 下一页(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