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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一处相思两处闲愁

  • 作者:陈顾青蓝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7-02 01:54:25
  • 完书字数:7802

93、一处相思 两处闲愁

天京禁城 洪鸣偏殿

洪鸣殿是偏殿,孤零零一个小院,坐北向南,东西两侧各有配殿。崇奕不在后殿住,说秋老虎热的心烦,搬到了东厢配殿里。

王远臣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殿里殿外都上了灯,刚进院子,王远臣就听见配殿里隐隐有笑语,心里纳闷的紧。待进了配殿,一抬头,看见昭妃光艳鲜丽的坐在榻上,正掩着嘴嗤嗤的笑。

崇奕已经脱了皇袍,换了件豆绿色对襟长褂,斜躺在白玉凉榻上,腰上垂下一截鹅黄彩绣宫绦。秋夜已有凉意,王远臣返身取了件石青色的纱袄,才走到榻前。

昭妃瞧见王远臣,抿嘴一乐,王远臣连忙请安,

“昭妃娘娘安好。”

“好,好,王公公这么晚打哪回来的?”

王远臣仿佛没听见昭妃的话,挂着笑说,

“奴才在院子里还纳闷,皇上几时养了鹦哥,声音这么甜。进来一看,原来是娘娘,怪不得笑的动听。奴才许久不见,娘娘气色还是这么好。”

昭妃不动声色的睨了他一眼,也没再纠缠着问,只冲着崇奕撒娇,

“皇上,王远臣将臣妾比作鹦哥呢。”

崇奕扶着王远臣的肩膀坐起来,探过身在昭妃下巴上撩了一下,昭妃没想到崇奕突然如此亲昵,吃了一惊,侧过头去看他,只一眼便低下头去,脸上没有半点娇羞的样子。

王远臣唤了小沛子进来侍候着,自己退了出去。

昭妃又坐了一阵,待毓承帝伸了个懒腰,立即识相的站了起来,

“皇上近日操劳,都消瘦许多,太后要是见到,不定多心疼呢。”

“嗯,朕这段日子都没去永宁宫,你见到太后,替朕给她老人家请安。”

“臣妾明白。”

“永宁宫那去的勤着点,替朕多陪陪太后。”

昭妃点头,

“跪安吧。”

“皇上早些歇着吧,臣妾告退。”

从洪鸣殿出来,昭妃一路沉着脸不说话,贴身侍候的金缕见主子脸色不对,便追了几步,小声说,

“娘娘怎么了?还是因为万岁爷?”

昭妃不答她,金缕歪着头想了会儿,又凑上来,

“奴才看万岁爷挺体贴的,对娘娘眷顾有加……”

她刚说到一半,昭妃突然收了步子,金缕差点撞上她,愣是把后半句话也吓回了肚子里。

“你懂什么?什么是体贴?什么眷顾?你跟着我这么些年,莫非还看不明白。”

金缕怯生生的说,

“奴才不明白,奴才只看见刚刚,刚刚皇上摸了娘娘一把。可奴才瞅着娘娘却一点不高兴。”

昭妃听了她的话,拧过头,盯着身后漆着金粉,雕着祥云的洪鸣殿宫门出神良久,最后冷冷一笑,

“倒也是,皇上眼里的神色,哪能被你这样寻常奴才看透。”

说完,又留恋看了一眼洪鸣殿,才转回身,招呼金缕,

“走吧,回焕容西厅去,这里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

王远臣送走了昭妃,返身回殿,崇奕半闭着眼仰倒在榻上,神色困倦,小沛子正蹲在他身前,轻轻的捏着腿。刹那之间,王远臣以为自己看见了从前的嗣音,再揉揉眼,仍旧是小沛子,王远臣想起嗣音,忍不住心里疼,慢慢走到榻前,拍拍小沛子的肩膀,示意他起来,换自己侍候。

两人换了手,小沛子出门去泡茶。

崇奕眼皮也没抬,懒懒的问,

“怎么样了?”

“回皇上话,傅大人已经回了大将军府,耿言和大人去探望他了。”

“哦。”

王远臣叹了一口气,崇奕微微皱眉,

“好好的,长吁短叹做什么?”

“奴才是觉得傅大人不容易,旧患未愈,又添新伤。齐春荣真下得去手,我看着都觉得钻心的痛。傅大人身子单薄,真是受罪。”

崇奕整个身子都绷得紧紧的,等王远臣说完,崇奕才慢慢睁开眼,

“莫非远臣也觉得朕是个心狠的人?”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心疼傅大人。”

崇奕身子往前一倾,

“难道朕不……”

王远臣抬头看他,崇奕一句话卡在嗓子眼,摇着头又倒了下去,

“你不了解,在景和门的时候,朕亲眼见他掷枪入墙,臂力惊人。小山看似瘦削,实非单薄,你不了解的。”

王远臣见主子这样说,也就不再搭腔,崇奕闭着眼,倒像是停不住一样,一直摇着头,

“你不了解他,不了解的,你不了解小山,谁能清楚他呢?连朕也不能,倒叫他磨着性子,连脾气也发不出来,只憋在心里难过。”

王远臣不解,脱口问

“哪一个难过?”

崇奕抬起两手死死攥着纱袄,滑倒在床榻上,无力的说,

“也不知从何时起,朕只想将他拢在身边,每日里细细疼惜,半点委屈也不给的。可是,可是这么多年朕总是伤他,还三番五次打他,罚他。朕也不想的,只一想到他与崇待,朕心里就有火。他步步回护崇待,朕真的……,真的气的没法子,朕猜不透他的心思。”

小沛子轻手轻脚的端着茶进来,放在榻上的楠木嵌竹丝方几上后,便识相的退了出去。

王远臣知道崇奕看着傅以衔挨打,心里难过何止千百倍,旁人只道崇奕心狠,独王远臣最知他心痴之处,于是温言安慰,

“皇上不必自责,今儿个的事,傅大人不会怪皇上的。”

“这次不怪朕,那下次,下下次呢?”崇奕睁开眼,一把拉住王远臣,

“朕要是杀了崇待,小山还是不会怪朕吗?”

王远臣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崇奕看着他,惨笑了一下,复又躺倒,直勾勾盯着窗外,自言自语的说,

“他这次是为崇待而来,谋划良久,必要救崇待的性命。救出崇待,他就会离开朕,像上次那样,朕都对他说了,朕离不开他,他还是走了,杳无音信,杳无音信啊。”

王远臣把茶盏捧到崇奕近前,崇奕倒来了孩子气,偏着头不理他,王远臣叹了一口气,

“依奴才看,皇上多心了。”

崇奕这才扭脸看着他,王远臣扶着他坐好,茶水端到手边,崇奕不甘愿的接过来,微微呷了一口,

“朕如何会多心?”

“唉,说到底皇上就是太在意傅大人,才会看不清傅大人的心意。”

“难道说你看得出?”

“所谓局中者迷吧,皇上,可还记得傅大人在临安的酒楼叫什么名字?”

“伴左塘。”

“当时皇上在宅子中也看到一样傅大人留下的旧物……”

崇奕经他一说,喃喃念道,

“忆君还上层楼曲,楼前芳草年年绿。绿似去时袍,回头风袖飘。君袍应已旧,颜色非长久。情恐镜中春,不如花草新。”

王远臣点点头,

“奴才见识粗浅,不懂得这词中的意思,可是奴才记得原词是“忆郎还上层楼曲”,奴才也记得皇上当时的神情。”

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心间,崇奕手捧茶盏,呆呆出神,只觉得胸口犹如乱麻缠绕,

“你先下去吧,朕想清净一会儿。”

德隆大街 大将军府

耿言和拍了半天的门,苏怀才出来,一脸的狼狈,

“耿大人。”

耿言和只“嗯”了一声,便打算进去。谁想苏怀把身子一横,挡住了去路。耿言和愣了一下,

“苏掌灯,你这是何意?”

“耿大人,实在对不住,少爷今晚谁也不见。”

耿言和瞪了他一眼,侧过身要绕开,却又被拦住,

“你让我进去!我只去看看他伤得如何。”

“耿大人,您别为难我,少爷他……,伤得不重,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你倒说啊!”

“只是打肿了脸,恐怕要歇个三五日才能见人。”

“齐大胡子吃了雄心豹子胆!”

苏怀压低声音说,

“今儿个是皇上在。”

耿言和默然点头,

“我自然知道,也不知远山究竟做了什么,惹皇上发这么大的脾气。我得到信儿,就立即赶过来,没想到还吃了闭门羹。”

苏怀被他说的不好意思,打着迭的赔不是,耿言和摆摆手,

“行了,行了,你家少爷那倔脾气,我也是领教过的。罢了,我改天再来。”

说完转身要走,下了几阶台阶,又站住,对送他的苏怀说,

“你晚上打起精神,说不定皇上会过来。”

苏怀听了,脸上一沉,倒有些不高兴,

“皇上来了如何?”

“呵!难道皇上来了,也要吃你的闭门羹啊。”

“我家少爷今晚谁也不见。”苏怀说的有些发狠,耿言和拉住他,郑重的说,

“远山最近惹得是非太多,这个节骨眼上,你可别给他添乱。”

“耿大人放心,这个我自然有分寸的。”

送走了耿言和,苏怀关了大门,直奔后院。

那张胡桃木的躺椅又被搬了出来,傅以衔赤着脚,盘腿坐在上面,跟前的案几上支着灯火。傅以衔脸上敷着一层淡绿色的药泥,散发着荷叶的清凉香气。苏怀在院墙的梅花暗格后站了良久,想着炉子上的药炖的差不多了,才去了厨房。

等苏怀小心翼翼的端着汤碗回来,傅以衔扔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少爷,喝药。”

苏怀唤了一声,不见傅以衔有动静。耿言和慢慢走过去,把汤碗搁在案几上,返身想和傅以衔讲话,才发现傅以衔出神的盯着手上一件佩饰。

那佩饰圆润皎洁,自傅以衔手中坠下,映着灯火,光华流转,盈盈斑斓,竟是块上好的琉璃。

苏怀“咦”了一声,俯身仔细端详,鼻尖闻得见琉璃馨香四溢,忽然苏怀直起身,向后退了一步,半信半疑的指着琉璃说,

“三色祥瑞?”

傅以衔抬头看他,眼中净是凄楚,却强忍做笑。苏怀摇着头说,

“这……这是皇家的聘礼三色祥瑞,怎么,怎么会在少爷这里。”

傅以衔苦笑着,无奈嘴里讲不出话,便起身,慢慢走回屋中,回手掩了房门。傅以衔攥着那块琉璃,独自坐在胡床边,那年冬里的山貂毛褥子早就撤了去,如今不知落在了哪里。握着琉璃,那一夜床第间的情谊仿佛又在眼前,

“自朕幼年被立太子时,即配此三色祥瑞。小山,你在朕心中,便如这琉璃一样,清澈无垢,光彩重重。这三色祥瑞你且留着,以后莫要再疑朕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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