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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经纶务世者鸳衾两断肠

  • 作者:陈顾青蓝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7-02 01:54:10
  • 完书字数:6714

经纶务世者鸳衾两断肠

天京城洪鸣偏殿

崇奕坐在那张黄花梨书案后头,看着案头的一堆折子,面沉似水。自去年末,毓承帝开始推行盐税归公,拿两淮及广东做试点,收效很是明显,于是毓承六年年初,开始在全国征收盐税。

盐税,原是府县的主要收入,皇帝一道旨意,从京城派出税官,彻查各地的盐税明细,报户部后实行“抽七留三”,原来的七成要上交到宫中。刚推行不久,各处申辩的折子纷至沓来,诉苦的,哭穷的,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因原先两淮及广东的税官是董子义,他是新提拔起的户部员外郎,为人冷酷,做事决绝,很得崇奕的欢喜。在清查盐税明细时,谁的面子都不买,一本帐交到户部,各处的税银他也都是亲自核实征缴。曾经有一个广东盐道说要以死阻之,董子义在银库大门上系了一条上吊绳,坐在门口等那位盐道来,因此众官又恨又怕。

后来全国开始推行,董子义分心乏术,眼下正在河南省清查。可其他地方的清税却是重重阻碍,江西和山东的税官已是二次上疏,大有抗不下去的架势。

崇奕最近批阅这些奏章,已不胜其烦,今早庄亲王又捧着河南几十名举子联名的文章而来,大抵的内容是说“抽七留三”是苛政,敛富于民,于民于国无益处,只是肥了皇宫内府。说董子义仗势欺人,为祸府衙,有污圣命。

崇奕一看,脑筋都蹦了起来,强压着火气说

“朕征盐税是敛富于奸商、府县,何来于民之说?这税银全都报给了户部,和内务府有什么干系?户部统拟发放支配,难道是花在朕一个人头上了?这些大小官员的俸禄难道不是从户部出吗?几个酸腐秀才,清高空谈,妄议朝政!”

崇严济坐在阶下的山桐椅上,不紧不慢的说

“皇上讲的有道理,但是自从征收盐税以来,大小官员抗辩不已,坊间也颇有怨言呢。”

崇奕一听心里便不高兴,他下意识向左转头,去看那扇鸡翅木嵌贝壳的九转大屏风。自从傅以衔走后,这扇屏风之后,再未坐过任何人。王远臣见崇奕盯着屏风,也立即明白他的心思,不免心内惆怅。崇奕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心里一痛,暗想

“小山已经走了很久,朕也不能再依靠他,眼下所有事情都待朕打起精神应对。”

于是对崇严济说

“旁人不明白朕,皇叔最应该晓得。铜山一役,只汉江制造司制作火炮就花去三千万两白银,这前后三年的光景,国库已消耗殆尽。连每年黄河的赈灾预备,都提前挪去发放了军饷。万幸这几年黄河太平,如果稍微有一点事情,户部都拿不出银子的。可是,各地方府县,粮税、盐税、丝织税都占着,一点儿不愿意往京里交,每年还要向朕哭穷。既然如此,不如朕就将盐税一项收回来,充盈国库,他们哭穷,朕也有得贴补不是吗?”

崇严济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喝了一口热茶,淡淡的说

“皇上讲的自然都在道理,但是是否应当缓行?”说完抬手指指书案

“皇上也都看到了,百官对皇上得新政还需要时间适应。要都像董子义那样行事,还不把百官的心都伤透了。”

此前,崇奕也收到过不少告董子义状的密本,但都被崇奕压了下去。如今见崇严济又把矛头对准了董子义,崇奕心里直冷笑

“哼,这些密本上疏,有一大半都是你的门生故人,你耍的什么把戏,朕还会不知道吗?只是眼下不是和你翻脸的时候,朕倒要看看你还能有什么花招。”

心里想着,嘴上说

“古来新法推行,困难重重。远有商鞅,近有王安石,百人百心,朕也不奢望他们和朕一条心,只要有个吧像董子义这样苦干实干,不怕得罪人,不卖嘴耍乖的,朝廷的事情就好办一倍,朕也就如意了。有什么人说闲话,尽管说去好了,只要董子义是按朕的吩咐去做,能有什么错?”

崇严济抬眼看了看崇奕

“皇上果有长进。但皇上因知偏听则暗,兼听则明的道理,不可专宠一人。董子义起先是按照皇上的吩咐,但他在河南究竟是怎么做得,皇上又清楚多少呢?一味纵容只能是恶果。当年皇上力排众议提拔傅以衔,重用他,乃至于夺情。结果呢,不过落个不告而别罢了。前车之鉴,望皇上三思。”

崇奕听到“傅以衔”、“夺情”、“不告而别”几个字,只觉得心里像烧出一把火,鼻孔呼出的气都是热的。王远臣在一旁看的真切,心里干着急

“以往傅公子在,还能巧以周旋,眼下主子爷一个人,只怕斗不过庄亲王。庄亲王是哪疼往哪撒盐,主子爷的性子又躁,唉,这可如何是好?”

王远臣想着,只听得崇奕咬紧后槽牙,森森的回了一句

“皇叔恐怕言重了!”

崇严济从椅子上站起来

“皇上亲政也有好些年了,恐怕眼里心里都容不下我这个皇叔。其实我这个岁数,犯不着跟着皇上操心,只不过先帝将皇上托付于我,我就要对先帝尽忠,皇上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妥,旁人不说,我却是要说的。皇上毕竟还年幼,经的事情太少,太少了。这样任性下去,只怕要酿祸,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先帝的基业就这样被折腾。”

崇严济一边说,一边往殿外走,说到“折腾”二字,人已经出了殿门,扬长而去。

崇奕看着崇严济的背影,脸色铁青,一个人赌气坐了很久,才对王远臣说

“远臣,替朕请诚亲王来。”

三炷香的功夫,听殿下有人口呼万岁。崇奕抬头,正是诚亲王崇侑。崇侑今天穿了一件蜜藕色百福团褂,看上去神清气爽。兄弟俩寒暄了一阵子,崇奕说

“自去年招你回京,可还与破虏将军有联系?”

崇侑笑着说

“有倒是有的,只是很稀疏,我懒散惯了,偶有书信也是些烹茶熏香的琐事。”

崇奕也笑着点头

“崇待可曾说起过傅以衔?”

崇侑心中已猜到几分,听皇上问的直白,只好摇摇头

“我与子候都不曾提过傅大人。”

崇奕神色有些黯然,崇侑看在眼里,不免心疼,鬼使神差的说

“不过子候似乎也在找傅大人。”

崇奕眼睛一亮

“哦?那可有结果?”

崇侑继续摇头

“这个他倒是没有说过,我只知道他是一直在找,一直在找。”

崇侑说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离开铜山这么久,再说到崇待,竟然还是不放不下。只听得崇奕说

“那你立即修书一封,问他可曾找到傅以衔的下落。”

崇侑点头应允,两人又说了会话,崇侑就回去了。

崇奕独自坐在院子西墙下,看着那株合欢树发呆。嗣音伶俐,沏了一壶罗汉蔘茶,服侍崇奕左右。

那一次,不知什么原因,一大早皇帝竟从宫外回来,浑浑噩噩,奴才们都不敢问是什么事情,也不敢回到皇后、太后那里。毓承帝回来后,在床上躺了大半天,起来后,便把合欢树下挂的画像撕了,还命人把合欢树砍倒,王远臣不忍心,在旁边求情。

“万岁爷,好歹留个念想吧。”

“朕留这个念想做什么?看着它不过伤心,还是砍了清净。”

“皇上今天砍了它容易,彼时要梦到傅公子只怕就难了。”

崇奕一闭眼,惨然道

“朕要梦到他做什么?梦到了,能怎样呢?”

话虽如此,崇奕最终还是留下了这棵合欢树。到今年,已长到碗口粗细,又抽了新枝,愈发袅袅婷婷。

崇奕在树下坐着,回头问嗣音

“还没什么消息吗?”

嗣音摇头

“回皇上,仍旧没有傅大人的消息。”

“唉,难道真的要从崇待嘴里,才知道小山的下落吗?”

嗣音轻声说

“奴才想,既然傅大人有心归隐,未必会让破虏将军知道安身之所。”

“嗯,可崇待总有他的办法去找小山,他比朕更了解小山。”

隔了一阵,崇奕又说

“朕现在才知道,一个人真的想躲起来,是这么难找,连朕都找的这么辛苦。”

“皇上别急,兴许诚亲王那过几天就有好消息呢。”

崇奕抬头,细细看了一遍嗣音。嗣音的个子长高了,肩膀窄削,眉眼细处,依稀仍旧有些傅以衔的模样,只是嗣音唇薄鼻尖,刻薄之象,谈吐气度更是与傅以衔云泥有别。所以崇奕总在夜里,让嗣音侧坐在床头,也不许他出声,自己则靠在床里静静的看他,就像是看到傅以衔一样,有时这样一坐,可以坐上大半夜。

嗣音见皇帝看自己,心里一甜,故作羞赧的低下头去,那神态举止已是模仿傅以衔无疑,崇奕看在眼里,却无半点感觉,

“清风自有神仙骨,果然任谁也比不了他,果然无论如何,朕都放不下他。”

正痴想着,一个奴才进来回话,原来是凤祈宫的大丫头敛青,盈盈一拜

“皇上,皇后娘娘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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