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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杏林事不忍问犹有悲声

  • 作者:陈顾青蓝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7-02 01:54:08
  • 完书字数:7008

杏林事不忍问犹有悲声

庄亲王府内宅有一处富丽堂皇所在,便是崇严济的书房。廊前有隆正帝亲提的牌匾,书着“周正处”三个大字。书房内隔柜错列,古玩珍品,目不暇接。书房被一道内廊隔开,内廊里侧的上方,也有一块小匾,工整的瘦金体写着“持虚”,下缀合宜十四年,别无署名。

崇严济坐在内廊里,楠木福寿几上摊着一本暗红色的书贴,正是傅以衔的密本。折子的内容,崇严济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傅以衔一手漂亮的瘦金体,却显的有些潦草,可见落笔时的急切。,密本洋洋百字,只说了一件事——傅远泰旧疾日重,生死仅在须臾转瞬,唯乞宫禁鹿仁,方有生机。最后一行,写着“小山泣拜,谨切切”之语,让人望之恻隐。

这密本的内容让崇严济大大吃惊,他原以为这密本上所写的会与铜山,与自己的二儿子崇待有关,第一遍看完,崇严济甚至有些不明白,又仔仔细细的读了一遍,才知道原来事关傅远泰生死。

崇严济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密本呈上去,遣人八百里加急送鹿仁到莱州。但是大儿子崇罔却拦住了他

“爹,不能送回去!私带密本出宫,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崇严济执意要走,崇罔跪在门口,不肯让路

“爹!辛苦半世,而今所愿唾手可得,若是这密本呈给皇帝,恐怕一门百余人,不得残生。”

崇严济方意识到自己太过荒唐,才缓缓的坐下来,挥挥手让崇罔出去,只想一个人呆着。这一坐,就坐了两天。

此时天显暮色,崇罔在外请安

“进来吧。”

崇罔一推门,端着一个食盒进来,走到几旁,将食盒中几碟吃食拿了出来。崇严济瞅了一眼

“我不饿。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都办利落了。皇帝来的真快,宫里的太监侍卫,将前后门都围了。九城司也在盘问、打探庞清的下落。幸好孩儿下手更快,给他来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崇严济点点头,面有倦色,崇罔盛了一碗九金汤,用枸杞、夏藕干和金桔熬成,是宫里的冬令补品,端到崇严济面前。崇严济喝了一口,就放在几上。

“你先下去吧。”

崇罔向后退了一步,有些不甘心,又凑上前,小心翼翼的问

“爹,孩儿有一事不明。”

崇严济“嗯”了一声,示意他讲

“抚远将军一直是爹的大患,他手握天下重兵,对皇帝忠心耿耿,若果然他死了,对我们不是件好事吗?”

崇严济又“嗯”了一声,崇罔又问

“为何爹一直闷闷不乐,水米不进?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没等崇罔说完,崇严济已制止了他,

“你去写封信,将此事告知待儿。”

崇罔怔了一下,悻悻答道

“是,孩儿这就去。”

等崇罔离开,崇严济端起那碗九金汤,刚喝了几口,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走到西墙的窄隔档前,伸手一拉,那隔档应手而开,露出一副画,崇严济复支起东窗,窗外一庭菊香,月色皎洁,正落在这幅画上。

画中一片杏林,秋色浓浓,林外两少年青衣连辔,神情悠然。

“快点,三哥,我们摘杏儿去。”

“小泰,等等,这时节杏子还没熟呢,喂,慢点!等等我,小泰!”

崇严济看着看着,突然双手颤抖,老泪纵横,蹒跚着走到画前,伸手摸索着画中的少年,喃喃而语:

“小泰,这时节,杏儿已经熟了。你还和三哥去吗?”

说完,掩面跌坐,泣不成声。

毓承五年腊月初九

傅以衔的第二道手本和卟告一起从东洲传到了天京城,□□抚远大将军傅远泰旧疾复发,药石罔效,薨于东州府驿馆。

这件事,震动朝野,毓承帝崇奕更是惊心,傅以衔的第二道手本,是向皇帝乞鹿仁以救父命,言辞间可看得出第一道密本也是此意,紧接着卟告传到,故人西去。

崇奕看到这个消息,又痛又恨,痛的是消息延误,不能施救于傅远泰;恨的是崇严济私带密本,庞清下落不明,恐早已身首异处,死无对证了。

于是,皇帝连下了三道诏书,着沿途各道台府县按三公礼迎送傅以衔父子,着耿言和在天京城外三百里处设灵棚,远接傅远泰棺椁。耿言和原在大理寺任少卿,后毓承帝知他常与傅以衔行酒品花,曾数宿于大将军府,便将他调到了鸿胪寺任少卿。

毓承六年春月

傅以衔抚送傅远泰棺椁入京,城外三百里灵棚高设,很多百姓跪在道路两侧烧纸凭吊。四匹马拉着傅远泰,缓缓得从德胜门而入,德胜门内毓承帝亲自出迎,后跟着的便是庄亲王崇严济等百官。

分别近一载,傅以衔已形销骨立,憔悴异常。崇奕见了心痛难当。傅以衔在阶下施以君臣大礼,崇奕几步下台阶双手相搀,傅以衔未语先泣,崇奕只握着他的手,诏书里那些体己言语,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傅远泰的丧事办的很隆重,由鸿胪寺上书,议将傅远泰葬在国公祠,内庙立往生牌,毓承帝恩准,没想到隔日便收到傅以衔的辞谢。

傅以衔称其父一生鞍马劳苦,死时唯愿葬在祖宅,不闻朝议。崇奕争之不过,只好允了。

这件事刚了,便又收到傅以衔丁忧之请,中官司抄录邸报,毓承帝不允;傅以衔二次请休,毓承帝夺情不允;傅以衔三次上本请求解职守丧,毓承帝大发雷霆。

德隆大街大将军府

傅以衔陈书丁忧之请后,便在家守丧,设灵堂备同僚叔侄凭吊,自己却不怎么见客,都是老管家在招呼。

百日期满,这一日家人忙碌着撤掉灵堂,值守的家人进来回禀,说内务府大执事王公公求见。傅以衔听了心里便是一颤,再问,果然家人说后面跟着一位翩翩公子。傅以衔心中长叹

“皇上终于还是来了。”

傅以衔在自己住的偏院中燃香煮茶,只听得身后脚步声凌乱,回身,崇奕已立在垂花门前。只一瞥,仿佛又是两年前崇奕大婚前夕,夜访至此。当年梅香酒醇,今日花残茶淡,傅以衔身披麻衣,站在石桌后望着崇奕,

“微臣见过皇上。”

崇奕走到石桌旁坐下

“小山何以拘礼?”

说完自顾斟了一杯茶,见傅以衔仍在旁边站着,便说

“坐下,朕和你说说话。”

边说边伸手去拉傅以衔,傅以衔向后退了一步,崇奕一把落空,傅以衔又是一副冷面孔,心里气道

“朕出宫来看你,做甚摆脸子给朕看?”

转而又想到傅远泰过世不久,傅以衔心中悲痛难消,便柔声安慰

“小山,朕真的只是来和你说说话,你别这样对朕,朕心里也不好受。”

“还请皇上准了微臣卸职,在家服丧。”

崇奕有些不耐烦的说

“这件事情先不说,你先过来,让朕看看。”

“微臣如今只这件事急等皇上恩准。”

“傅小山!你别想了,朕不会准你辞官的!这件事情,诏书上写的很清楚了吧。”

“皇上,先祖开朝,以仁孝治天下。父母亡,解职丁忧乃是祖制,亡而不守,大不孝,皇上何忍置臣于不孝之地,图遭世人唾弃。”

崇奕不答话,探了半个身子去抓他,傅以衔又避开了,崇奕“腾”的从石凳上站起来,急走一步,来到傅以衔身旁,一把抓住他的腕子

“傅小山,任你今天说破了天,朕也不准你辞官。不孝,不仁,又怎么样?朕不在乎,朕只在乎,”

崇奕还未讲完,傅以衔忽然一抬脸,高声说

“可是臣在乎!在乎世人怎么看我,也在乎世人怎么看皇上!”

崇奕被他一惊,恨恨的看着傅以衔的脸,两人僵持良久,还是崇奕先妥协,揽了傅以衔的肩在怀中

“小山,朕知道你的心思,朕不该为难你,但朕也是真的离不开你。外敌刚退,内忧未除,你怎么能舍朕而去呢?非常时,君子当不拘小节,行非常事。”

傅以衔贴着崇奕,隔着衣服传来温热的气息,傅以衔突然颇有留恋,紧紧相依。

“皇上,臣有何能?不过勉力相助,今日北狄已退,皇上当专心朝政,小山才于此尽,再留下来,也没什么用。”

崇奕置若罔闻,只轻轻拍着傅以衔的肩膀,爱怜的说

“小山,你瘦的太厉害了。朕不能放你走,要把你留在身边养起来,养的好胖,胖的朕都抱不过来才好。小山,别走了,好吗?”

说完,松开傅以衔,牵了他的手往屋里去

“外面太冷了,有什么话,我们屋里讲。”

傅以衔手向后一缩,崇奕扭过脸来,神色有些黯然

“小山,朕是真想你了,想和你说会体己话,不会碰你的。你用不着这样躲着。”

两人窝在傅小山那张白榉胡床上,一个冲北,一个冲西,崇奕勉强挤出笑容

“当初在宫里读书时,每每到了冬里,小山定要和朕挤在一处睡的。你从小就怕冷,你还记得吗?”

傅以衔摇摇头

“臣都记不真切了。”

崇奕从暗中摸到傅以衔的手,攥在掌心,轻声说

“可朕一直记得你怕冷,你说‘皇哥哥’身子暖,要‘皇哥哥’抱着睡。这些话,朕一直都记得的。”

傅以衔默不答话,崇奕长叹一声

“小山,也许这话,朕这辈子只能说一次,朕是真离不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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