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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寒露侵衣不如归去

  • 作者:陈顾青蓝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7-02 01:54:04
  • 完书字数:8902

寒露侵衣不如归去

王远臣这次出行的派头极大。

他自幼入宫,勤勉好学,出了净身院后,在咏乐司,御膳房俱受过差遣,后来塞给内务府掌事一千两银子,终于在晖隆帝的南大殿听差,二十五岁那年,被晖隆帝赏给了年仅四岁的太子崇奕,所以他自然也识得幼时的傅以衔。

其实也难怪崇奕惦念了傅以衔这好些年,当初,傅以衔可不是清秀隽永的样子,他胖嘟嘟,圆滚滚,每天牵着崇奕的衣角进进出出。那时,崇奕也不过是个孩子,可似乎天生就会回护傅以衔,晖隆帝那边赏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总是给傅以衔留一份。有一次中秋赏月,晖隆帝考究各位皇子的学问,独崇奕得了头名,便将回疆上供的一套九转八卦玉环给了崇奕。那是极好的和田玉打造,外面是层九转圆环,里面暗藏了八卦的计量,很是漂亮。因为极其贵重,所以不能带出宫去,崇奕便命人锁在柜子里,只有傅小山来了才能一起玩,旁人连伸手摸摸的机会都没有。

王远臣常说

“傅学士那时讨人欢喜,过来过去的,只要有人看见,就忍不住逗弄他。偏偏万岁爷那时看他极重,不许旁的人随意,也难怪后来傅学士出宫,遍天下再寻不见这可心的人作伴。”

后来,傅以衔守丧出宫,崇奕闷闷不乐了很久,脾气也是那会儿变坏了。王远臣挑选了很多伶俐漂亮的小太监,却没一个能被崇奕看上。宫外的权贵也都伸长了手,想把自家孩子给太子作伴,可每一次都吃了闭门羹。

傅以衔出宫后,游学交际,又识得了崇待,真有几年,把崇奕忘了去。可崇奕被困在宫里,眼前没一个如意的人作伴,玩什么都不起劲,再大些的时候,日渐繁杂,可偶有闲暇,总是心心念念的想着那个“傅小山”,他常叫王远臣去大将军府招人,可每一次都回话说,小公子出门尚未回来,有一次崇奕发了脾气,恶狠狠的说

“有一日,我得登大宝,第一件事就是打一副镣铐,把傅小山栓在身边!”

王远臣在崇奕跟前做事,从来加着十二分的小心,每日都是屏气凝神,稍不留神就是大错。这一次领了传旨的差,好比王八出水,大透一口气。一路上鸣锣奏乐,幡旗招展,所到无论道台府县,迎接都极隆重,都知道王远臣是毓承帝的眼前人,吹口气都能送人成仙,无不小心的巴结着。

这一程,原本三月足矣,却足足四个月才走到平河县。

平和县早打发人在路上迎着,将王远臣及神秘的钦差大人安顿在平河驿馆。这位钦差大人,一路上都没有露过面,也没有幡旗亮出,每一次都是四人的凉轿抬到房间口,钦差大人裹一件深棕色的斗篷就进了屋。

这一次也不例外,只不过凉轿盖了一层毡子保暖而已。

按规矩,明日一早入城宣旨,今个夜里傅远泰及崇侑、崇待等都该过来请安,可这位钦差大人放出话来,说大将军辛劳,王爷又贵体违和,这一应的繁礼都免了去,只明日里照着规矩去做就好。

夜里,铜山关更深露重,近十月的天,夜风已经开始有渗骨的凉意。钦差住的是平河驿馆南楼东头起手第一间,三更天还点着蜡,依稀还有人影晃动。

突然,驿馆的飞檐上冒出一个黑影,伸手极快,眨眼便到了房间门口,门口有两个小太监值守,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两人一个趴在栏杆上,一个靠着柱子,正美滋滋的打盹。

那黑影在飞檐尽头矮下身来,听了听屋里的动静,便将身子倒垂下来,只是头抱着腿,影子并w未印在窗户上。

黑影静静的挂在屋檐上,像是在听屋里的动静,突然间,黑影两手一抬,两枚细细的银针泛着寒光脱手而出,不偏不倚的打在两个小太监的颈后,小太监的头各自向下点了点,就没了动静。

又停了半柱香的功夫,黑影翩然而下,悄无声息的立在门前。忽而起了风,屋子里的烛光暗了几暗,就灭了。黑影仍旧萧然的立着,不知在想什么。夜里只听得见风声,呼呼作响。静谧间,却响起一记叹息

“要立到何时,才肯进来。”这声音清朗温和,又夹着些许的无奈

屋外的人依旧站着,也不答话。

廊间的窗扇被支了起来,借着月光,露出一段淡青色的衣裳,那衣裳的主人长着一双很好看的手,手里握着一把精细的折扇。

黑影看到扇子的刹那,双肩微微抖动了一下。那声音又说

“你总会知道是我,那我也定然知道是你,所以我一直在等,看你几时耐不住性子会进来。”

黑影听完这话,便转过身去,似是要离去。那声音便急切的唤了一句

“子侯!难道不是有话要对我说?那又何必星夜而来,迟早明儿个就见着了。”

黑影伸手摘下蒙面的青丝帕子,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容,正是麝兰公子崇待。崇待扭过脸去,盯着窗扇间那件淡青色的衣裳,神色说不出的落寞。

“他待你可好?”

被问的人苦笑了一下

“好又如何,歹又如何。你我不过是殿下称臣,为君分忧。”

“他若不是皇帝,可为难的了你?”

“呵呵,我傅远山难道是富贵累身的人?”

崇待冷冷一笑

“那又何必说什么殿下称臣。当年荣升昌中,你的心意难道还不明白。如今,连我远在铜山,也晓得你是天子眼前顶顶得意的人。”

这话说完,崇待便有些后悔。其实他一早便猜到这次钦差是傅以衔,一路得的消息也让他越来越坚信。明儿个一早,钦差进城宣旨,崇待思量很久,终于熬不住相思的煎熬,决定偷偷来看一眼,哪怕只是隔窗望上个背影也好。至于傅以衔对崇奕的心思,他哪里会不知道,这些年每每思及,便心有恨意,常想的心灰意懒,哪知今日一见之下,才晓得自己远没有释怀,听傅以衔说“为君分忧”,心里醋意翻腾,明知他不是贪图富贵的人,却又忍不住说出话来伤他。

傅以衔将崇待的话品来品去,只品的心寒,想解释几句,万语千言又不知从何说起,索性将折扇在手中掂了掂,长叹一声,

“既然子侯心中,我是如此,那子侯又何必踏月而来呢?寒露侵衣,不如早早归去。”

这句话,像是一拳凿在崇待心里,他默然点头,只向傅以衔拱拱手,不发一言,长身一纵,愤然而去。

傅以衔见崇待转身要走,忙一矮身,从窗棱间跃了出来,脚尖刚一点地,便续发力向前,伸手去拉崇待,几个动作完成只在崇待一纵身之间。崇待单脚悬空,立在栏杆上,一只手被傅以衔握住。

傅以衔的手很凉,很薄,握住崇待的刹那,只让他心神一清,身体也僵直的站在原处。两人就这样默然执手,大约站了半盏茶的功夫,傅以衔才幽幽的说

“子侯在铜山必是吃了不少苦,手上都结了茧。”说完放开了崇待的手,崇待听他如此说,心里叹道

“罢了,罢了,权当小山是在心疼我,也算不枉费这些年的交情。”

傅以衔见崇待心事重重,也不答话,以为他还在怄气,自己这么着急的赶出来,两厢见面却又说不出什么话,如此站着,也没个回应,好不尴尬,正苦恼间,却听见崇待说

“你说的没错,迟早明儿个城里就见着了。可是那一见,却是高低有别,贵贱加身,你代表煌煌天子出巡,我不过是一介武将,只由得你宣了旨,我哪能说上半句话。想你事毕又定要去探望老将军,膝前行孝,我本是个外人,难道还能一并跟了去?我原也没什么奢求,你既然劝我早回,也算好意,索性就这样回去了好。”

傅以衔听他倒豆子一般说了许多,自己也松了一口气,身子靠在栏杆上,顺手把身旁那小太监的帽子摘下来,拿在手里把玩

“封了将军,脾气真的涨了不少,我只不过说说而已,你哪里要如此当真?又不是军令,说错了收回来总可以吧。”

崇待侧过脸看着他,见他一副笑嘻嘻的样子,正逮着那帽子顶上的玻璃珠子玩的起劲,忍不住也勾了勾嘴角,

傅以衔仰着脸也瞅了他一眼,撇撇嘴说

“还不下来,真拿自己当卯日星君,一只脚站着睡觉。”

崇待听他将自己比作公鸡,一个翻身落在地上,抬手在傅以衔额头拍了一下

“没大没小的,一点没个钦差样子,也亏的是一路上藏来掩去,要不早露馅了。”

傅以衔揉了揉脑门,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顺手将那帽子又扣在小太监的头上

“钦差是个苦差事,没有摊到你头上罢了”

崇待想了想,问道

“那为什么会摊到你头上?”

傅以衔苦笑的摇摇头

“子侯早就算出此行是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为什么是我呢?”

“是因为大将军,还是因为我?”

“因为你。”

“他真舍得?”

傅以衔诧异的说

“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崇待叹了一口气

“小山,这一年多,我虽然远在铜山,但是京城里的消息总是能知道一些的。皇上收服洪如锦,立瑞荣长女做皇后,这些难道不是你的主意?为了你,连礼部侍郎都能拖出去斩脑袋,你们之间………,也许已不是外人能参破了的。”

傅以衔自嘲了笑了笑

“消息传的还真快。子侯,我爹要是也这样问我,你说我该怎么答他?”

“又贫嘴!我曾听六王爷说起,他为了我,难为了你,想必一定忌惮于我,这一次又怎么肯让你巡狩铜山,怎么肯让你见我呢?”

“可他毕竟是皇上,他知道他要的是什么。我嘛,不过是尽心,帮他得到而已。更何况,原来皇上也并没打算要我来,是我自己非来不可的。”

“所以我问你为什么。”

“一来,看看老爹;二来嘛,看看子侯你。”

毓承五年秋九月铜山关

九月六日,晚秋的一个大晴天。铜山关难得的热闹日,三十九人的鼓乐手列在城门两边,吹拉弹唱,午时城门开启,先入城的是一小队亲卫步兵,手执仪仗牌,上写着“钦差”,“傅”,之后是一队骑兵,有十名重装骑兵,簇拥着一顶六人大轿,这十名重装骑兵,两人配金瓜,两人配铜锤,两人配利斧,两人配宝剑,两人配明枪,幡旗招展,阵势威严。大轿之后,又跟着一顶四人暖轿,最后是一队太监挑着各色箱匣筐屉。

钦差大臣傅以衔及随行内务府大总管王远臣,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进了铜山关,大将军傅远泰,监军崇侑,先锋官“珍寇将军”崇待并铜山大小官员,一律在县衙门外列队等候。

远远听见响动,崇侑先迎了出来。

钦差的行队到了县衙,大轿落下,帘拢挑起,傅以衔穿着一身三品官服,气定神闲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忙上前行礼,连大将军傅远泰也不例外,傅以衔微微点头,便迈步进了县衙。

一顿接风酒异常隆重,席上傅以衔几乎无话,苦了王远臣在一旁插科打诨,与众人寒暄。

席毕,傅以衔起身,众人在后随行,傅以衔及王远臣与几位将军一一作别,便被送到了刚刚腾出来的监军行辕去休息了。

崇侑随后也要跟去,临上马前,他对崇待说

“子侯当看个真切,傅远山年纪轻轻,就如此恩宠加身,想来不过是你独守着‘痴人’二字了。”

崇待低着头,也不答话,崇侑望了他许久,一发狠,打马而去。

等崇侑回到监军行辕,才得知傅以衔已回到将军府请安去了,想必夜里也不会回来。只剩下王远臣一个人坐在中堂里喝茶,吃点心。见崇侑打外面回来,忙站起来行礼

“哟,六王爷回来了,这一年多让奴才想的苦啊,”

崇侑对王远臣非常了解,知道他不是个油嘴麻花的人,听他这样说,心里十分受用,笑着抬抬手

“公公何必这么多礼。你在宫里侍候皇上,不也是一样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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