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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 作者:布丁柚子茶
  • 类型:玄幻奇幻
  • 更新时间:03-04 04:33:34
  • 完书字数:74152

供品人头17

员工的?回应, 无疑推翻了他们先前的?设想。

而齐昭海他们建立在这一预设上?的?推测,顿时随之?土崩瓦解。

“出了这件大事,李总一开始确实很生气,孙总也的?确老是避着他走。”从员工口中, 齐昭海得知?了公司破产的?后续:“但后来等债主真上了门?, 李总还是护着孙总的?。”

因纠纷反目的说法立不住了。

那李百丰和孙广的?真正失踪原因,究竟是什么?

齐昭海问他:“你最后一次看到李百丰和孙广, 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我走之?前见过?一次。”员工告诉警方:“因为企业出事后, 债主请了人三天两头堵在门?口泼红油漆催债,动不动还砸东西、打人, 李总就把我们这些员工都?遣散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们。”

既然?两人相杀的?嫌疑可以基本?排除,这个讨债的?债主和他请来的?人, 嫌疑立马大了许多。

齐昭海:“债主请了要债公司?”

“应该是吧。来的?那帮人个个凶得很,带头的?那个脸上?还有条刀疤。”员工的?语气里,听得出畏惧。

虽说, 要债公司上?门?追债, 是以要钱为第一目的?。但如果李百丰和孙广交不出钱, 不能?排除他们情绪上?头,激情杀害这两人的?可能?性。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齐昭海若有所?思:“不管是以企业的?经营状况, 还是以李百丰和孙广的?个人经济状况上?来看,他们能?凑到足够多的?钱,交上?这笔巨额罚款的?概率,都?几乎为零。”

当时法律尚不完善,对讨债缺乏行之?有效的?制约。

而且监控覆盖面极小。

在那种要不到钱的?情况下,很难保证他们不会对李百丰和孙广, 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齐昭海注意到这一线索,因而趁机向这个知?情人士, 追问起?更多与当年?那家要债公司相关的?信息:“你知?道?,那家要债公司叫什么吗?”

知?道?名?字,下手查才方便。

“不知?道?。”员工一无所?知?得令齐昭海无奈。

好在,他在长达数秒钟的?思索后,从零散的?记忆碎片中截取到了一个可能?有用的?细节:“那批上?门?讨债的?,经常提到一个龙字,不知?道?是不是那家公司名?字里有这个字。”

虽然?指向性不够明晰,但好歹算是有了点信息。

得到信息,一切就好办多了。

“走,去找一下债主。”齐昭海说:“问问他请的?有龙字的?要债公司,到底是哪一家,当年?又都?做了什么缺德事。跟自己利益相关的?,他肯定最清楚。”.

“谁?李百丰和孙广?”

债主悠然?自得地躺在摇椅上?,呷着茶水晒太阳:“警/察同志,这俩人谁呀?我没?印象。”

他虽然?年?过?六十?,已然?算得上?高龄,却吃得脑满肠肥。每一根白发上?,都?能?看见油润的?光泽。不过?,这也难怪——

这债主平日里,住的?是带西式庭院的?奢丽别墅,开的?是款式最经典的?崭新豪车,屋里请了家政来收拾做饭。每逢周末假期,儿女还会带着孙儿和滋补礼品,过?来探望他。

好一幅儿孙绕膝,安享晚年?清福的?图景。

他不胖谁胖?

一想到他的?惬意闲适背后,牺牲破碎的?是李家和孙家两个家庭,齐昭海心中不禁油然?而生一股不忿。

这债主也不知?道?是坑害了多少人,毁掉了多少个家庭的?平静,才用这些人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换来了这样的?奢侈的?豪宅香车,和他安逸幸福的?晚年?生活。

齐昭海板着脸:“真不记得了吗?”

债主面上?茫然?的?神色始终如一,宋冥看着齐昭海摇摇头:“没?撒谎。”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不记得,却更令人心头沉重。

破产的?阴翳和失去亲人的?痛苦,困扰了两个家庭十?余年?,甚至酿成了一桩血腥的?灭门?案。而始作俑者早已忘记自己祸害过?的?人,逍遥快活去了。

连记都?不记得,何来忏悔?

齐昭海拿着李百丰和孙广的?照片,给债主辨认:“这是他们的?照片,认得吗?十?几年?前,你还在法院起?诉过?他们违约,让他们的?公司破了产,还背上?了天价债务。”

债主戴上?老花镜,微微后仰,皱着眉毛仔细瞅了半天,终于从那两张照片上?面,隐约寻觅到一些模糊不清的?印象:“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原来你们问的?是他们啊。”

认出他们的?瞬间,债主脸上?有微表情一闪而过?——

很明显的?厌恶。

这两张照片,是刺激他情绪的?有效刺激源。褶皱更深的?印堂,以及往上?掀起?的?嘴唇,无不彰显出债主对李百丰和孙广的?排斥。

如果不是齐昭海在旁边看着,宋冥甚至觉得,债主会把照片拿远或扔掉。

像丢弃极度晦气的?东西。

厌恶的?情绪是低评价,但没?攻击性的?。

从这个态度,宋冥推测债主当年?气势汹汹的?讨债举动,或许并没?有那么顺利,并且拿结果毫无办法。

事实证明,这债主远比警方所?想的?,更加精明敏锐。在宋冥观察的?同时,债主也在观察他们:“警/察同志,不会是这俩人出了什么事儿,你们以为跟我有关系吧?”

齐昭海还没?说话呢,债主就先?大声喊起?屈来:

“哎呦喂,警/察同志,我那可是合理合法的?,法院总不可能?有错吧。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再说了,是他们违反合同在先?啊,我要点违约金、损失费,不过?分吧?”

“没?问你这个。”齐昭海冷冷道?:“你当年?,是不是找了个要债公司?”

债主:“要债公司我找了好几个,你问哪个?”

“你当初雇佣来向李百丰和孙广追债的?那个,名?字里有‘龙’的?。”齐昭海说。

“哎呦哎呦,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债主放下茶杯。他调整坐姿,向前倾斜身?子,压低后的?嗓音透着阴气森森的?诡异:

“我跟你说啊,这事儿,邪门?!”

他睁大混浊灰白的?老眼,死死盯住齐昭海和宋冥。

那蒙了尘般的?眼珠,死物似的?,一瞬不眨地注视着他们,似乎是希望从两人的?脸上?,发现些讶异或是被吓到的?蛛丝马迹。

直到确认他们真的?波澜不惊后,债主才略感遗憾地开口:“那个追债的?公司叫龙椎要债,我本?来以为这名?字,应该挺靠谱的?,他们派去的?人我看也不错,刀疤脸,能?唬人。哎,我是怎么也没?想到,后面会出那等子事……”

债主话到重点,戛然?而止。

齐昭海警告式地瞟他一眼:“问询而已,没?有必要留悬念。”

这样的?人堪称人精。

只怕说故事是假,试探他们虚实才是真。

“行行行,现在的?年?轻人性子急,听不得我这把老骨头翻旧黄历喽。”债主低头喝茶,颇为扫兴:

“后来啊,我这钱还没?要到呢,派去讨债的?那个刀疤脸突然?跑了。我再请了别人去要这笔钱,可他们死活都?找不到那俩人。负责讨债的?人跑了,两个背债的?没?了。你们说,邪门?不邪门??”

“一下子失踪三个?”齐昭海沉下眉尾,眸光暗敛。

那性质可就严重了。

“没?有没?有,没?那么严重。”债主讪笑着,忙说:“那刀疤脸的?没?失踪,就是联系不上?。他电话里一听见这事儿就挂断,信息也不回,没?过?多久连家也搬了。他朋友说他是给吓惨了,具体被什么吓着了也没?说。”

齐昭海抿了下唇。

一提起?跟李百丰和孙广讨债的?事,就立刻终止谈话。这个举动非常可疑。

他在逃避这件事,为什么?

是真被吓住了?

还是心虚?

齐昭海对这人来了兴趣:“这个负责讨债的?刀疤脸,叫什么名?字?”

“我们管他叫老疤。”债主说。

只因为他脸上?的?那道?刀疤,太过?具有标志性。

那道?可怕的?刀疤划过?鼻梁,从老疤左眼下方一直延伸到他的?右嘴角,紫红蜈蚣似的?盘踞在那里。哪怕匆匆一瞥,都?能?让人由衷地感觉心里发怵。

脸上?这道?疤,曾经是他凶悍的?证明。

如今,成为了找他的?特征.

也幸好老疤有这道?疤。

否则,隔着十?余年?的?漫漫时光,用一个潦草的?假名?寻人,肯定会是一种海底捞针般的?折磨。

即使——

现在也差不了太多。

简尧副队办事靠谱高效,根据债主和龙椎要债公司老员工的?描述,他利用技术手段,在软件上?拼凑出了一张符合老疤面部特征的?脸。

当简尧转过?电脑,把屏幕上?的?人脸图片给债主看时,债主惊讶地竖起?拇指:

“像,老疤就是这个样子。”

剩下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只需把老疤的?合成图片导入系统里进行比对,然?后等待结果出来即可。

齐昭海站在会客室外?,隔着玻璃墙观察债主的?反应。他问宋冥:“这个债主,可能?是导致李百丰、孙广失踪的?罪犯吗?”

“可能?性不是很高。”宋冥列出推断依据:“他在认出可能?遇害的?李百丰和孙广两个人时,显露出的?微表情是程度较轻的?厌恶。这是一种值得分析的?微反应,这代表他在评估我们寻找这两个人,对他是否会产生威胁,并得出了否定的?结论,所?以心态轻松很多。”

债主是做过?亏心事。

但他不太可能?炮制失踪案。

如果真祸害了两人,被警/察拿着死者照片找上?门?,瞬间的?微表情应该是恐惧而非厌恶。

至少,反应的?程度不应该那么轻。

所?以债主所?做的?,从单纯的?法律层面上?应该都?是相对“合法”的?,不怕他们来查。

宋冥这边刚削减了债主的?嫌疑,就见简尧推门?而出:“查到了。老疤最后一次跟公司报备去找李百丰和李山志,是十?六年?前的?七月底,去的?地点是位于云岫街的?工地。”

这次过?后,老疤就提交了辞呈。

从此匿迹销声。

供品人头18

“根据跟老疤共事过的老员工的描述, 老疤是个?狠角色。”

简尧终于得空抿了口水:“要债公司雇佣他,也是看在他为人狠戾,长相凶恶,对不?肯还钱的?债务人能威胁, 也能下得了手。我这边还查到, 他因为打架斗殴,曾经有多次拘留经历。”

他冲动易怒, 身上有一股凶性。

喜欢逞凶斗狠。

老疤这样性情的?人, 比其他人有更大的?概率,在被激怒后激情杀人伤人。

“两人进城打工是在十九年前, 破产负债在十六年前。”齐昭海思索后,问简尧:“我们之前查过李百丰和孙广最后一次消费记录、银行流水, 还记得是在什么时候吗?”

调查不?易,简尧副队叹了口气:

“记得,因为时间过于久远, 当时查了好久才查到。李百丰的?是7月23, 孙广的?是7月24, 都在十六年前的?七月底。”

跟老疤最后一次因追债工作外出的?时间,基本重合。

之后, 被要债的?两个?人从此?失踪,只?剩下去追债的?老疤一个?人全须全尾地回?来?。怎么看,老疤不?跟二人的?失踪,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顷刻间,老疤的?嫌疑指数型飙升。

他们需要知道,老疤去工地找两人的?那一天?, 究竟发?生了什么。

“现在怎么办?”简尧征询意见。

要是这起失踪案是新近发?生的?,他们就算调不?到监控, 最起码还能在周围走访一圈,问问看附近居民最后一次见到失踪者,是什么时候。

可现在一切都是枉然。

齐昭海感慨:“他们三人当时见面的?云岫街工地,模样应该变了很多。”

白云苍狗,时过境迁,在人口流动率向来?不?低的?云程市,十六年足以改变大多数事物?,包括生活在周边地带的?人。

因而除了调监控以外,走访这条路也被堵死了。

幸好他们还剩两条路。

首先,老疤的?身份如今已被确认。

只?要老疤这个?人还在云程市,找到他的?下落就不?是问题。他很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李百丰和孙广的?人,就算可以排除嫌疑,以他为调查对象,也一定知道他们失踪前的?更多内情。

其次,就是那个?工地。

一晃十六年过去了,那里有没有可能还有线索隐藏?.

工地里的?线索要找,老疤这个?嫌疑人也要查。当前情况下,兵分两路或许是最好的?安排——

齐昭海和宋冥去找老疤,简尧则带人探索那个?工地。

探索那个?曾经的?工地说难不?难,说易却也不?易。主要挑战,就是辨认哪里是那个?工地原来?所在的?位置。正因如此?,简副队带上了队里心最细、眼最尖的?樊甜恬。

而樊甜恬带上了她的?糖。

樊甜恬鼓着腮帮子嚼泡泡糖,双手抱胸,用质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伫立在眼前建筑,活像个?逃课出来?打群架的?不?良少女。

不?良少女仔细观察着对手。

然后,她张开双唇,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就这?十六年前是工地,十六年后还是工地,这有什么差别嘛?”

原因无他,只?是面前的?建筑模样太过寒碜。

外墙瓷砖开裂,钢筋水泥裸露。建筑的?一楼坍塌了半边,楼体严重倾斜,摇摇欲坠。窗户玻璃更是破碎不?堪,镂空的?窗框上空无一物?,只?有凛冽冻风咆哮穿行。

要多萧瑟,有多萧瑟。

“这不?一样。”简尧一本正经地纠正:“以前的?工地是在建设施工,现在的?工地是在拆迁。这些?年城市发?展得太快,很多老旧的?建筑都被拆迁了,重新规划用地了。”

樊甜恬刚吹起个?泡泡,下一秒“啪”地破了。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躲开地面上的?砖石土块:“哎呀,反正也差不?多,都是一片狼藉。”

都给他们的?调查工作,带来?了不?少困难。

简尧捏着十六年前的?旧照片,对照着眼前的?建筑仔细看了一下,笑道:“我们运气可能还不?错,现在拆的?这栋,正好是曾经在建的?那栋。”

虽说已经被拆得残破不?堪,起码能看得出旧日的?轮廓。

还不?至于面目全非。

根据格局构造不?难看出,这里曾经是一栋写字楼,许多人曾在这里勤勤恳恳地办公。但现如今,附近的?地面上,被挖掘机暴力卸下的?砖石瓦片垒积如山,其中?掺杂的?玻璃碎片清晰可见。

走在上面的?危险,可想而知。

简尧拿出警官证,让在场的?拆迁人员暂时停止作业。

樊甜恬深吸了一口气。她嚼着泡泡糖,刚在砖石堆上迈出两步,一块已经松动的?混凝土块,几?乎蹭着她前额坠落,震得地面轰然颤抖。

砸下的?位置,距离她脚尖甚至不?足二十厘米。

“回?来?!太危险了。这栋楼随时都可能倒塌。”简副队心头一颤,高声命令:

“它的?底部已经不?稳了。”

樊甜恬现在过去,随时都有可能被土石掩埋。

“可是如果?我不?去的?话,怎么近距离观察?”樊甜恬脚步没动,回?头说:“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在这里什么也看不?清。”

“先回?来?,”简尧再次强调:“我来?想办法。”

他眼底压着黑沉的?偏执。

樊甜恬第一次见简副队这样温文尔雅的?人,露出这样固执的?神情,不?禁愣了。但,她随后很快明白了原因——

简尧想起了他的?妹妹。

那个?乖巧懂事,却最终死于非命的?妹妹,是他难以释怀的?心病。

片刻犹豫后,樊甜恬还是听话地回?到安全地带。她瞥了眼写字楼墙上深深的?裂缝,以及被摧残得差不?多的?楼体,不?禁吐槽:“这楼被拆成?这样,里面的?线索估计早就没了,里面就算有什么人,恐怕也被砸死了……”

她毫无节奏规律地嚼着糖,嘴里的?嗓音含混成?一团,站在她旁边的?几?个?施工人员都没能听清。

没曾想,简副队却突然看向她:“你刚刚说什么?”

樊甜恬哪里想得到他会问这个?,险些?上演一个?开口忘词:“呃……我说,这栋楼被拆成?了这个?样子,里面可能没什么线索了。”

简尧想了想,摇头道:

“不?是这句话。下一句呢?”

樊甜恬这回?说得流畅多了:“楼烂成?这样,楼里就算有什么人躲着,也怕是被砸死了。”

砸死。死。

简尧终于琢磨出来?,启发?他的?那个?字是什么了。

他此?行临走前,几?乎把李百丰和孙广这两个?失踪人口所有能找到的?社会关系,全部问了一遍。他基本能够确认,两人是在十六年前的?7月24号夜晚失踪的?,地点正是在这个?老疤来?找他们的?工地。

案发?之前,公司宣告破产的?他们,正在该工地上打工,以便赚钱还债。

“十六年前的?工地里面,会有什么?”简尧问樊甜恬。

“建筑工人,钢筋、钢板、焊管之类的?建材,吊车、混凝土搅拌车之类的?等工程建筑机械?”樊甜恬绞尽脑汁:“应该还有水泥。”

现在建房无不?需要水泥。

从地基到楼层,都需要经过水泥的?浇筑。

简副队的?眉尾轻轻一扬。工地上危险的?建材千千万,严重时不?少都能夺人性命,可偏偏是水泥,引起了简尧的?注意。

他熟悉云程市的?气候——

夏天?潮湿多雨,水泥较难凝固。

十六年前7月24日的?天?气预报显示,当晚下过一场大雨,使原本已经难干的?水泥雪上加霜。

当时距离规定工期尚且宽松,工人不?需要连夜赶工。李百丰与孙广之所以在夜晚赶回?建筑工地,有很大概率是为了给水泥池及时排水和遮雨,阻止暴雨影响工程质量。

也就是说,两名失踪者来?时,灌注的?水泥仍旧处于液态。

液态的?水泥——

是绝佳的?藏尸地点。

诚然,水泥里的?化学成?分会加速尸身腐烂,但是只?要在尸体表面包裹上一层塑料袋,尸臭味就不?会弥散出来?。

等到两人的?工友来?工地时,已经是次日清晨,昨夜的?水泥早已自然凝固。没人会想到,昨天?才和他们一起工作的?人,当时就躺在他们脚底的?建筑里,失去了生命体征。

简尧突然觉得脊背发?寒,口腔里呵出的?热气仿佛都要凝结成?霜:“把那些?工人叫回?来?,拆。拆的?速度越快越好。”

他吩咐樊甜恬:

“拆的?时候尽量谨慎一些?。”

樊甜恬元气满满地行了个?礼:“遵命!”

工地机械重新发?动,轰鸣声撼天?动地。机械臂朝天?高高抬起,推土机车轮滚滚向前……更多的?砖瓦被扫下,钢筋被摧折,石块和沙土像雨一般密集地坠落下来?,震得他们立足的?地面摇撼不?止。

大楼光鲜的?外表被层层剥离,底下残败的?内里才慢慢显露。

夜色笼罩工地,上空照明灯次第亮起。

又一块墙体结构从高处坠下,沉重地砸进地面的?碎石堆里。顷刻间,水泥板表面在重力作用下,裂开一道狭长深邃的?缝隙。

那缝隙逐渐扩大、延伸。

咯嚓——

彻底裂成?两半。

粗糙的?水泥板断面中?,显露一小块洁白。

它的?质地跟水泥或者混凝土都毫不?相像,比混凝土更光滑,也没有水泥的?粉末感,更白净,更易碎,不?像水泥里会有的?东西。

“这东西是啥呀?”

“之前咱们咋没见过啊?”

工人们陆续停下手中?的?活计,低声议论着围拢过去。

简尧担忧他们破坏现场,赶忙制止:“大家稍安勿躁。先别乱动,我过去看看。”

旁边的?工头按捺不?住好奇心,自告奋勇,主动拿过大功率手电筒跟随其后。说是帮忙照明,实际是为了借此?名义一探究竟。

然而,当手电筒的?光束怼到那一不?明物?体上时,工头的?脸立即变得跟光线一样惨白。

“我滴个?老天?爷啊……”

他膝弯子抖得像筛糠,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后退,活像见了鬼。连手指头被地上的?玻璃碎片划出道道血痕,都无知无觉:

“这他/妈/的?,是人的?骨头啊!”

人头供品19

与此同时, 寻找老疤的过程也正在进行。

由于简尧副队带樊甜恬调查工地去了,被剩下的石延就自然而然地参与另一任务,与齐昭海和宋冥一起前去问?询老疤。

石延一上?车,齐昭海立马后悔了。

在此之前, 他从未如此真切地意识到, 石延居然有这么强的话唠属性。一路上?,石延一张嘴叽叽喳喳个没停, 哪怕没人?搭理, 他自说自话都能说上一两小时。

齐昭海难得有个跟宋冥共处的时间,全被他打?搅得干干净净。

连个耳根清净都没有。

看到宋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静音耳塞, 默默戴上?的时候,齐昭海终于绷不住了。

趁着停车等红绿灯的当口, 齐昭海忍不住开口:“石延,你?小子今天?话怎么这么多啊?临走前让你?查的东西,你?都查完了吗?”

“不就是老疤的资料吗?小菜一碟。”石延笑得很憨, 露出一排白牙:“给您发过?去了。”

“简要说说。”齐昭海道。

石延清了清嗓子, 重视程度不亚于被委以重任:“老疤真名叫张巴, 因为打?架斗殴蹲过?两年局子,出来后?没多久, 就进了要债公司。他那几?年在要债公司业绩好,晋升快,所以后?来的离职显得很突然……”

齐昭海性子急,嫌他赘述过?多,干脆直接提问?:“离职后?,老疤去了哪里?”

“到云程市其他区给人?当保安, 直到退休。”石延答。

“一直安分守己?”齐昭海挑眉。

石延又前前后?后?翻看了一遍资料,再度确认后?, 这才谨慎作答:“对,再没犯过?事儿?,还?见义勇为了一次,拿了面好公民锦旗。”

像是一朝金盆洗手,突然收敛起一身凶性。

却越发叫人?觉得疑窦丛生。

齐昭海正想着,架在前头的红灯连闪几?下*七*七*整*理,切换成绿莹莹的一盏。

他换挡启动,驱车行驶过?这个红绿灯路口,又飞驰过?一两条街。从新城区进入老城区后?,两侧窗外?的绿化?带明显少了许多,成片的摩登高楼迅速往后?退去,矮小的平房密密匝匝地围拢过?来。

车越往里开,浓厚的市井烟火气越涌过?来,将他们连人?带车包围住了。

老旧城区内不好停车。齐昭海艰难地找到个车位,带人?绕路走进一个居民区:

“到了,这就是老疤现在的住处。”

“啊?这里?”石延瞪大眼?睛,与面前一幅岁月静好的景象面面相觑。

饶是石延在车上?已经看过?资料,还?是认不出谁是老疤。

因为远远瞧去,展现在眼?前的不过?几?把藤椅,一张石桌,三两老树,几?个围坐在桌边唠嗑家常的大爷大妈而已。不管是哪一样,都很难和凶神恶煞的追债者挂上?钩,更何况是个有案底的追债者。

石延看来看去,一无所获:“怎么没个脸上?有刀疤的?”

“资料里写,老疤后?来做了整容手术,把刀疤祛掉了,样子也变了。”齐昭海好气又好笑,没忍住敲了敲他不灵光的脑袋瓜子:“又漏看资料了。你?说,你?这粗心大意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石延双手抱头,哎呦哎呦怪叫:“老大饶命!我脑袋要是敲坏了,就更不好使了。”

然而,老疤究竟是人?群中的哪一个,依旧是个令人?茫然的问?题。齐昭海正欲掏出手机,查看资料里存放的老疤近照,却听见宋冥开口道:

“左数第三个是老疤。”

宋冥简洁的言语,好似手术刀的刀刃,薄而冷,不带犹疑地切割进人?群,精准剔除他们正寻找的“病灶”。

左数第三个,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低头认真观棋,背在身后?的双手把玩着核桃。没了那一身蛮横的凶残性子和刀疤,他纵横的皱纹中甚至显出几?分长辈的慈祥。若不沉住气仔仔细细地看,还?确实不容易瞧出他往日的痕迹。

“这是老疤?变化?这么大啊。”石延啧啧惊叹。

他禁不住拿照片来对比。

殊不知,恰恰是那数秒迟疑,让他们不幸错失了抓捕良机。

只在那一瞬间,老疤从棋局上?挪开注意力。他一抬头,似乎望见了他们,转核桃的那只手从背后?挡到身前,左脚脚尖也悄然转至他们的正对面。

这些都是极常见的肢体动作,老疤连膝盖都不曾弯曲。

可?宋冥一见,却立即说道:

“不好,他要跑!”

几?乎在她张开嘴唇的同一秒,老疤猛然转身扭头,朝他们相反的方向逃走。

用力之大,齐昭海仿佛隔着五十米开外?的距离,还?能够听见老疤那严重骨质疏松的颈骨,在扭转时,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脆响。

齐昭海拔腿便追。

石延“卧槽”了一声,紧跟其后?。

老疤不愧是老疤,年轻时连番几?次跟警/察玩追逐战,多少也跑出了一点心得技巧。仗着对地方熟悉的优势,老疤专往人?多的地方钻,边跑还?边不断地放倒周围的物品,给警方制造障碍。

可?他终究是老了,不如从前了。

才跑一段路程,他就已体力不支。双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如牛。

“跑不动了吧?”

齐昭海轻而易举地追上?他。

登时,老疤骇得仓皇回头,却被石延给截断了后?路。

齐昭海悠闲地甩着手铐,闲庭信步般,走向无路可?逃的老疤:“你?说你?也是,七老八十了,做些什么不好,非要跟咱们警/察玩什么巷道追击。我们在你?年轻时就能逮着你?,现在你?老了,赶上?你?只会更容易。”

齐昭海其实没想做什么。

一是老疤辞职后?并没犯事,二?是目前没有证据表明,李百丰和孙广两人?的失踪与老疤有关。

然而,齐昭海还?没走近几?步,老疤立刻两腿打?颤,蹲在地上?抱住头大叫起来:“你?们别来找我,我没杀他们!没杀他们!”

他老化?的声带在恐惧中拉扯,嘶哑得嗓音都变了调。

齐昭海不由得皱眉。

宋冥姗姗来迟:“看样子,你?似乎已经知道我们为谁而来。”

老疤哆哆嗦嗦地举起手挡在前方,上?下两排牙齿都在冷风中颤抖打?架:“李百丰,孙广……是他们,是他们的鬼魂回来了……”

这副畏惧到极点的模样,昭示着这起失踪并不简单。

“为什么会是鬼魂?为什么说他们被杀了?”齐昭海三步并作两步迈到老疤面前,骤然压低音调,全开的气场倏然砸下:“说!你?把他们怎么了?”

在鬼魂与齐队长的双重刺激下,老疤惊得懵了。

他被吸去了神智一般,颠三倒四地重复,惊惧不已:“他们死了,都死了……我没杀人?,没杀人?,别来找我……”

没说两句,老疤突然跪下。

双手撑着地面,面朝某个方向,一下又一下重重磕头。

齐昭海瞟了眼?老疤祈求鬼神原谅的卑微姿态,对石延说:“把他带回去,再好好审问?吧。要是来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虐待老人?呢。”

石延依他所说,将老疤扭送进警车。

之后?,石延凝视着老疤方才叩首不止的方向,恍然间似有所察:“老大,李百丰和孙广失踪的工地在云岫街哪儿?,我没记岔吧?”

石延怕判断失误,一再确认。

齐昭海颔首,怪道:“没记错,但你?问?这个干什么?”

石延火急火燎地打?开手机卫星导航,输入了“云岫街”三个字,表情逐渐难掩惊喜:“大发现!重大发现!云岫街就在老疤刚才叩拜的方向。”

换句话说,老疤拜的是云岫街的工地,失踪者消失的地方。

而老疤后?面那句求饶的话——

不止可?以对警方说。

把听到话的对象,换成李百丰和孙广的亡魂,也同样成立。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老疤刚刚之所以朝云岫街磕头,是因为他想要向两名失踪者的鬼魂求饶,求他们放过?自己?

这个诡异的猜想的诞生,使齐昭海后?脊顿时激起一层冷气。

他问?石延:“情况属实?”

石延响亮地拍了拍胸膛,自信满满:“老大,你?刚调来云程市没多久,可?能对这里不太?清楚,但我是土生土长的云程市人?,对这里的道路最明白了,不可?能有错的。”

这样看来,李百丰和孙广的尸骨,很可?能还?留在工地里。

他们从未离开过?。

云岫街、工地、老疤……这几?个词汇,在齐昭海脑海中不断旋绕逡巡。在重重迷障的围绕下,他接到了简尧副队打?来的电话。

“队长,我们发现了两具尸体,疑似是李百丰和孙广的。”

简尧的话语从听筒里传来,声线显出罕见的深沉凝重。这让齐昭海心头,本能地漂浮起不详的预感。

因此,齐昭海即刻发问?:“在哪里?”

“在工地上?,建筑里。”简尧道:“凶手把他们的尸体,砌进了写字楼的水泥。”

电话的另一侧,简尧站在那块已经被卸下来的水泥板前。这庞大厚重的水泥硬块里,一度吞噬了两个鲜活的生命。若不是拆迁工作,导致一截手骨露出,他们也不可?能重见天?日。

天?色越来越暗,千家万户的灯火次第亮起。

满城灯光,点点如豆。

光芒所聚集的繁华地段,恰位于黑黢黢的工地后?方。一明一暗,蔚为壮观。

简尧放下手机,缓慢昂首——

以这个角度看上?去,云程市这座现代化?的繁华都市,仿佛正从这些被水泥淹没的尸骨上?,欣欣向荣地生长、崛起。

即便是错觉,仍令人?不寒而栗。

供品人头20

挂断电话?后?, 齐昭海第一时间驱车,往云岫街的拆迁工地赶。

一得?空,石延的话唠本质瞬间展现。

他不安安分分坐在后?座,却极力往前伸脖子, 跟副驾驶座上的宋冥艰难搭话:“哇靠, 宋小姐你刚刚也太神了!你是怎么一眼认出,谁是老?疤的啊?”

宋冥淡声回头:“老疤早年时因违法违章, 曾被抓捕过不止一次, 见到?警方时感到?紧张,已经形成偏他下意识的反应。后来又疑似做过亏心事, 会更因我们的出现?感到?不安。根据微反应,判断出那?群人中谁最紧张, 谁就有可能是老疤。”

“可?老?疤当时也没?做什么啊?”石延不解:“就是脚尖转一下,手往前放嘛。”

宋冥侧过头,倚在副驾驶座椅靠背上:“单是这个手放的位置, 就能解读出许多信息。当时, 老?疤将?他拿着?核桃在盘的手, 屈肘挡在身前,在我们与他中间通过肢体?的动作, 人为形成屏障,这是一种很常见的防御动作。”

石延挠挠脖子。虽然没?提问,但满脸写的是“我不明白”。

宋冥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从车上预备的矿泉水里,随手拿起一瓶,递给石延。

石延笑嘻嘻地接过矿泉水:“嘿嘿,谢谢你。不过我现?在不渴, 我就先不喝了。”

他话?音刚落,只?见宋冥抿唇神秘一笑:“你以为, 我这瓶矿泉水是拿给你喝的吗?你低下头,注意一下你现?在手臂的摆放姿势,是不是摆在你身体?旁边?”

石延闻言低头,讶异地看?见他那?只?因为拿水而弯曲的右臂,果然摆在侧边:

“卧槽,怪了。我压根没?控制我的手啊。”

宋冥微微笑道?:“因为你我已经共事过一段时间,你对我已然放下戒心。在面对我时,你不需要防御或者戒备,所以你拿着?矿泉水的手,并不是放在身前的。”

而后?,宋冥示意他把矿泉水还回?来:“我想要你再试一次,将?我想象成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这次也不要下意识控制,让一切顺其自然进行。”

这一次,情况大不相同。

分明是石延无意识做的事情,可?结果却跟宋冥预测的一模一样。

石延那?只?手,真的刚好隔在他胸腹之前。

“我去!好神奇!”石延惊叹道?,对宋冥的敬佩之情溢于言表:“宋顾问,那?你又是怎么提前知道?,老?疤什么时候准备要跑呢?”

“脚尖的朝向。”宋冥说:“人的脚尖方向,能够表现?出他下一步想要去的方向。在多人对话?中,一个人的脚尖,通常会指向他想要交谈的那?个人的位置。如果在场的人他都不想要谈话?,只?想要赶紧离开,他脚尖则会朝向人群外,随时预备逃离。”

方才,老?疤脚尖转向他们的反方向,正是逃跑的先兆。

“好厉害!”石延不由自主地夸赞。

虽说被夸的是宋冥,驾驶座上的齐昭海却没?有忍住,偷偷扬起嘴角。

他的学姐,最厉害了.

当齐昭海他们抵达现?场时,李百丰和孙广的尸骨,正在被从水泥板里面小心地清理出来。

这无疑是项精细活。

一不小心,就可?能破坏这些遗骨上留存的线索。

尸骸的清理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每个法医额头上,都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至于初步验尸结果,得?等他们先完成这一步才行。

“辛苦辛苦。”齐昭海忍不住说。

有个法医与齐昭海相熟,瞟一眼?宋冥以后?,便朝齐昭海挤眉弄眼?:“哟,队里来了新成员?我从没?见你这么关注过一个人,怕是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她身上喽。”

齐昭海心虚地移开目光:“行行行,今晚夜宵我请。你不就想要这个吗。”

一顿好吃的,准能堵上他们的嘴。

夜宵的诱惑面前,一帮饥肠辘辘的加班人放声欢呼。突然爆发?的欢呼声,响彻工地,宋冥疑惑地转头看?来。

意识到?被她注视的那?一霎,齐昭海一秒收起笑意。

他腰杆挺得?笔直,表情陡然变得?正经,虚握起拳头放在嘴边,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那?个……夜宵吃什么等下再讨论。现?在这起案件,已经从失踪案上升到?人命案了,先来说说发?现?了什么?”

法医忍俊不禁:“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个在心动女生面前,牟足了劲拼命表现?的毛头小子。”

不过案件性质的变化,的确带来了更大压力。

“尸体?还没?清理完毕,能给出的结果不多。之后?,我会给出更详细的尸检结果。”法医无奈地说:“目前唯一能肯定的,是两名死者应死于水泥凝固当晚,且死亡的时间不会差距太大。”

那?就意味着?,都死于十六年前的7月24日。

老?疤去找他们的那?个晚上。

齐昭海沉思片刻,又听法医道?:“死者应该是他杀,失足落入水泥池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因为我们在尸骨外面,发?现?了几层袋子。这些袋子的材质不容易被腐蚀分解,所以能保存至今。”

一定是有人先将?他们残忍杀害,把尸体?裹进袋子里后?,再藏进水泥。

“这凶手还挺聪明的。”

齐昭海嗤道?:“裹上袋子,尸体?腐烂散发?出的刺激性气味,就没?人能闻到?了。”

两具尸体?的转移搬运困难,凶手既然选择将?尸体?藏在水泥里,那?他杀害两名死者的凶案现?场,大抵是不会距离这栋写字楼太远的。

熟悉云程市城市演变的本地人石延,对此?表示肯定:“我记得?我小时候,这里还挺繁华的,这个工地旁边很多店铺,一到?晚上就有不少爱逛街的人过来。”

人流车流多,被发?现?概率大。

虽然案发?当晚下了雨,路人数量会减少,但这样繁华的街道?对凶手来说,绝对是能避则避的地点。凶手不会走得?太远的。

而当晚来工地的,除了死者李百丰和孙广,就只?有一人。

那?个人就是老?疤。

“这个老?疤,回?去真得?好好审审了。”齐昭海心道?。

以往命案的调查上,案发?现?场绝对是第一重要的地方。无奈,发?生凶案的建设工地不复存在,建造成的写字楼又被敲得?稀碎,案发?地点现?在根本无从查起。

他们只?能好好研究抛尸现?场了。

齐昭海使用镊子,从水泥的碎屑中,夹起一根纤维。这是一根编织袋的纤维,已经变干、发?脆得?挺厉害了,以至于齐昭海不得?不放轻指尖的力度,才能够把纤维夹进证物袋里,以供观察。

幸好,这种工地常用的编织袋,是由聚丙烯材料拉丝制成,需要五十年才能被完全降解。

仅仅过去十六年,还绰绰有余。

齐昭海在这条袋子纤维上,发?现?了印上去的红色痕迹。

起初,仅凭那?一丁点零星的红色,他很难判断这个印上去的红色标志是什么,直到?他找到?一块更大的编织袋碎片,谜题才终于解开。

装尸体?的,是聚丙烯水泥袋。

这种水泥袋在工地很常见,凶手通过在现?场就地取材,用其包住了尸体?。截至当前,他们在这个凶手的藏尸过程中,还未发?现?属于该工地以外的东西。

“有激情杀人的可?能性。”宋冥

这时候,初步尸检结果也总算出来了。当宋冥在法医的招呼之下,将?视线转向挖掘出的两具尸体?时,她首先注意到?的,是一根斜插进尸身胸口的钢铁管道?。

在弥漫的夜色下,那?根铁管瘦长而漆黑。

好似一支利剑。

自上而下地穿过死者胸膛,将?他飞虫标本般钉死在地上。

法医感受到?他们目光聚焦的位置,道?:“正如你们所见,这一具尸体?上的致命伤,是由这根横穿胸口的管道?造成的,脏器破裂,导致大出血。除了他骨骼的头颅要害处,有被钝器击打的痕迹,身上便没?有多少陈旧伤了。”

显而易见,生前的大多数时间,他都被保护得?很好。

说到?这,法医顿了顿:

“但另外一具尸体?,则恰恰相反。”

另一边,安静躺在夜空之下的,是一副伤痕累累的骨架。重见天日后?,残余的水泥粉屑仍旧附着?在骸骨上,使其衬得?愈加狼狈不堪。

“他头部,是被钝器连续击打造成的致命伤。”

法医看?向这具尸体?,指出他身上不同的位置的伤痕,口吻听得?出怜悯:“他身上还受过太多的伤。几处不太严重的骨裂,看?起来是自然痊愈的,粉碎性骨折去打的钢钉也还没?取出。恕我直言,我从来没?见过把钢钉打得?这么烂的,医生的手法非常粗糙。我怀疑,死者去的是不正规的诊所。”

甚至于,给死者治疗的医生有没?有做手术的资格,都是个问题。

这样的黑诊所设施简陋,卫生差,医生技术也不行。可?以想见,治疗的效果和手术的过程,大概都不会十分美好。

唯一的优点是便宜。

“如果他们真的是李百丰和孙广的尸体?,可?以理解。”齐昭海低声说:“为了省钱。”

任何一个人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境地时,或许都没?办法考虑太多除生存以外的事情。熬到?万不得?已才做手术,是为了活着?,也是为了更好地工作还债。

他的求生欲还是很强的。

但对一个带着?这么多伤,背了那?么多债的苦命人来说——

活着?,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供品人头21

“都是生前伤吗?”宋冥问。

这个?提问?放在平时, 并不算是个难回答的问题。

因为判断是否为生前伤对法医其实不难,最直接的参考依据,是局部生活反应和凝血块。但鉴于死者的皮肤、肌肉等已腐败,只剩下光秃秃的骨架, 这种判别方法行不通了。

但, 也不是全无办法。

只是过程难免繁琐耗时一些。

“尸身上,有些伤势已经有愈合的现象, 应该距离受伤有一段时间了, 其他的则没有。”法医道:“至于是生前还是死后形成的,我?们还得等回去, 把这些创口处的骨头切一点,做成骨磨片, 看骨小管里有没有血红素,才能下结论。”

倘如是生前伤,骨磨片在显微镜下, 能看见?大量的血红素。

死后伤则相反。

尸身的腐烂程度过高, 法医的检验也变得艰难, 更?需要回法医室用器材辅助。估计他们在这里干等着,是等不到太多尸检信息了。

“死者的DNA送去比对了吗?”齐昭海最后问?道。

虽然?, 遇害的时间、地点、根据骨长判断的大致身高,都?与李百丰和孙广两人相仿,但仍不能排除巧合的可能。唯有将尸骨的DNA跟其子女进行对比,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刑事侦查的严谨性,让他们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放心,刚刚送去了。”法医夸张地故意皱起眉, 比了个?受伤的姿势:“跟我?合作也有好几次了,你还这么不信任我??这是太伤我?的心了。”

齐昭海:“……”

他迅速地偷瞥了一眼宋冥。

在确认宋冥没受这个?玩笑影响, 也没在心里给他扣分后,齐昭海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瞪了戏精法医一眼。

笑话,在意的人面?前,他当然?要保持形象。

“别那么严肃嘛。”法医乐了:“我?的心其实很好修补的,只需一顿热气腾腾的夜宵,就能给它?补得完完整整,漂漂亮亮。”

齐昭海短促地“呵”了一声。

他就知道,这小子费尽心机,在意的就只有那份夜宵。

看来这顿夜宵,是非请不可了。齐昭海当即点开外卖界面?,选店、点菜、下单一气呵成。

接单的商家和外卖小哥也很尽职尽责,大晚上的,愣是在一个?小时之内,紧赶慢赶地把几十份外卖全部送来了这个?拆迁工地,现场人人有份。

众所周知,人类是不能像陀螺一样连轴转24小时的。

因而,在诸多香气四溢的美食面?前,所有人都?作出了出奇一致的选择——暂且停下手上的活,先休息休息,一切等填饱肚子再说?。

法医端起碗,稀里呼噜嗦了一大口粉。

还没咽下去呢,他就猴急地鼓着腮帮子评价:“嘶,我?怎么觉得这家店味道退步了。该不会是换厨子了吧?我?总觉着,他们家的酸辣粉以前好像更?好吃,现在这个?辣不够劲儿了。”

齐昭海笑:“少点要求吧你。大半夜这个?点,人家都?快关店了,还能给你做饭,你就知足吧。”

“我?只是觉得这里面?多搁点芝麻和小米辣,可能会更?香。”法医评头论足,活像个?美食家。

“也可能不会。”

齐昭海忍不住损他:

“人家可是专业的厨师,跟你这分分钟能炸厨房的三脚猫功夫比起来,靠谱多了。要加什么,他比你更?清楚。”

那法医自讨没趣,目光渐渐往外飘。

飘到一半,却被人为?阻断。

“你眼睛看哪儿呢?”齐昭海往外挪了挪身子,故意遮挡在法医看向宋冥的视线。

那满得要溢出来的保护欲,让法医险些产生一种错觉,如果?他再多盯着宋冥看久一点,同时胆敢在目光里掺杂上一些不怀好意的话,齐昭海会毫不犹豫地把他眼珠子挖下来。

也可能,那不是错觉。

就算是忠犬,为?了护主也会咬断敌人的脖子。

“天地可鉴,我?真?没别的想法。”法医可耻地怂了,他举起双手投降:“我?只是觉得,看她的样子好像……很孤独。”

“孤独?”齐昭海被这两个?字戳中了。

孤独,冷僻,不合时宜。

这是一直以来,宋冥留给大多数人的印象。包括齐昭海。

特别是现在,当外卖的烟火气在冬夜里凝成白雾,裹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食物香气,聚拢在三五围坐的人群上空时,宋冥却孤身一人坐在远处的风口。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就有一种与热闹氛围格格不入的割裂感。

形单影只,游离于人群之外。

简尧人缘最好,在哪里都?能吃得开,此刻大抵已成为?人群的中心。石延也端着自己那份外卖,找樊甜恬凑一起去了。在场的人里,宋冥只认识他们几个?,但不知不觉间……

宋冥就成了被剩下的那个?。

她作出独自一人的选择很正常,因为?她根本融不进人群。

那不是属于她的圈子。

“都?怪我?,”齐昭海按着额角,懊恼不已:“我?早该想到的。”

要不是他的疏漏,宋冥也不会落单。

冬夜的风伤人,无人的角落更?是寒风侵肌。齐昭海二话不说?,抛下旁边的法医,边走边脱下自己的羽绒服,过去把外衣披在宋冥身上:“现在天冷,不多加件衣服,等下忙完回去要感冒。”

赶在宋冥询问?前,他忙先解释,只怕宋冥不接受这份好意。

借着披衣时的低头——

齐昭海看见?,宋冥碗里是一贯的清汤寡水。

一把细面?,碗里清得能见?底的面?汤,以及老板为?了好看,撒在最上面?的几点葱花。这样一碗比阳春面?还寡淡的面?,就是宋冥今晚夜宵的全部。

毫无疑问?,这是一份生命体征维持餐。

所谓生命体征维持餐,用人话解释一下,就是毫无美味可言,作用仅限于凭借一定营养价值,维持人类基本生存需求的饭菜。然?而,宋冥与其他人的差异在于,别人吃这样的餐,是迫不得已,宋冥却是主动选择。

“学姐,你怎么喜欢吃这种啊?”齐昭海啧啧称奇:“当时你坚持要点这种阳春面?的时候,我?都?以为?我?听错了。”

“最先看到这个?,就点了。”

宋冥坦言:“我?不太在意饮食,没有偏好的食材,酸甜咸淡也都?无所谓。”

仿佛舌根麻木,味觉失灵。

没有明?确的喜好厌恶,也失去了强烈的喜怒哀乐。

对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这样的生活简直了无生趣,而宋冥恍若不觉。她机械性地吞咽下这些面?条,而后用纸巾擦净嘴角,每个?动作都?像是设定好的程序。

被风扬起的乌黑发丝,掠过宋冥唇边。气温在风声高啸里,逐渐走低。

宋冥将她的大衣裹紧。

然?而,她没有动齐昭海披在她身上的羽绒服。

又?一阵大风刮过时,宋冥抬起头,望向齐昭海的眼睛:“会冷吗?”

宋冥难得主动关心人一回,她确实不是很擅长这么做。齐昭海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夜风给吹傻了,双手冻得发红,都?不知道往兜里揣。他摇摇头:“我?穿得厚。”

宋冥忍不住发笑:“可你已经把羽绒服给我?了。”

现在,齐昭海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怎么看,怎么跟“穿得厚”搭不上边。

“嗯哼,那我?就是……身体好,抗冻。不就是吹点风而已嘛,对我?没多大影响。”齐昭海换了个?蹩脚的理由“狡辩”,反正就是一口咬死了,不让宋冥借此把羽绒服还给他。

宋冥半信半疑地掀起眼帘。

似乎在揣测,为?什么齐昭海不肯把羽绒服穿回去。

有时候,这位精通微表情的专家既能读人心,又?读不懂人心。特指她的情感方面?,一窍不通得相当直女。

宋冥好像默认齐昭海找她,定是为?了案情:“两具尸体上伤势的差异较大,这是我?觉得比较值得深挖的一个?点。可惜,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知道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信息量太少,我?暂时无法从伤势上分析出凶手的心理。”

“案发现场也无法探查了。”齐昭海耸肩:“就算不被拆迁,这栋楼长达十六年?的使?用,也足够让绝大部分物证消失。案发现场的范围,只能锁定在当年?的建设工地范围内,也就是这栋楼及附近。”

调查受限,线索匮乏。

眼下的状况实在令人沮丧。

但现在,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齐队长:“或许,还剩下一个?可能的突破口。我?们还有一个?人可以问?问?。”

那个?人,就是他们好不容易找到的——

老疤.

老疤这时候,还被拘在局里晾着呢。

他应付过的警/察太多,攒了一肚子油腔滑调。现在年?纪大了,还学会了装病和倚老卖老。

越发不好对付。

早在齐昭海来拆迁工地之前,他就尝试讯问?过老疤两句。老疤即便?当时仍处于惊吓状态中,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仅满口胡言乱语,不带半点真?话,还试图反过来套他的话。

像条淤泥里打滚钻洞的泥鳅,浑身滑溜。

教人无从下手。

要想处理大泥鳅,需要准备一把盐,还要记得给泥鳅盆加盖。这是后厨里不变的真?理。

齐昭海决定向这些厨子学习。

一定的证据,是他打算要撒的那把粗盐。适当的扣留,则是他加的盖子。

盖子一盖,甭管为?老疤这条泥鳅在里头怎样撒泼耍赖,活蹦乱跳,都?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反倒只会消耗他自身的精力体力。

如今,距离老疤被带回警局已经过去几个?小时。

“盖”已盖好,“盐”将备齐。

老疤这条刁滑的大泥鳅,只等油热下锅了。

供品人头22

回警局去审老疤的路上, 樊甜恬略感担忧。

她焦虑地扣抓着车窗边沿,干着急:“队长,我们把老疤拘在局里那么久了,等下?讯问的时间会不会很紧啊?”

像这种没有指向性很强的?特定证据, 嫌疑人一般最多只能拘留24个小时。让老疤等的时间愈长, 他们待会儿问的?时间愈短。对付起这样狡猾的人,很可能不够用。

这正是樊甜恬所担心的。

齐昭海悠然自?得地握着方向盘, 不紧不慢往前?开:“没事儿。不然你问下?副队, 我都让他查了些啥?”

见樊甜恬真有些忧虑,简尧不等她问, 便贴心地说道:

“我去查了老疤这些年的?违法违规记录。老疤这些年违章停车了十三次,跟人产生纠纷, 斗殴过两次……大事没犯,但是小事犯了不少,虽然他动用了一些社会关?系遮盖过去, 但终究禁不起细查。他犯的?这些事情, 够他多拘留几天了。”

言下?之?意, 是让樊甜恬不必为此?担心。

“在一段很短的?时间里,彻底改变自?己的?行事方式, 是基本没可能的?。”

齐昭海接下?去解释:“老疤7月24日晚上出门找李百丰和孙广,7月25日上午成功辞职,然后搬家去另一个地方开启新生活。他从出事到搬走不过才两礼拜。这么短的?时间里,收敛他强攻击性的?暴躁作风,不是件简单的?事。”

思?维是有惯性和惰性的?。

改变并非瞬间就能做到的?,它需要一个渐变过程。

在短暂的?时间里, 具有特定行为习惯的?人,即便刻意约束自?己, 也?很难做到彻底阻断自?己过去的?行事逻辑。

嚣张的?气焰外放久了,想?要收回来就难了。尤其是像老疤这种,不仅常年外放,还以此?作为工作的?。

“所?以我猜测,老疤后来还可能犯过事,我们能把他多留一会。”

于是,齐昭海做好了准备。*七*七*整*理

对付这条奸滑狡诈的?老泥鳅,他得预留上一大段时间把油锅烧热,开中?大火,慢慢炸…….

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老疤和泥鳅具有相像之?处。

当齐昭海看?到拘着老疤的?审讯室时,头一次打心眼里觉得,他们市局审讯室的?样子,非常像一个淘洗泥鳅的?大铁盆,还是顶上加了盖子的?那种。

坚牢严实,暗而无光。

任泥鳅再滑不溜秋,也?游不出这个旮旯角。

老疤已从惊恐中?基本恢复,不再黑白分明的?老眼里,终于有了点聚焦。但这也?意味着,他正处在更难对付的?清醒状态。

这自?然不是个好消息。

但耳麦里,宋冥清冷的?声音宛如一针强心剂:“我会帮你分析。”

齐昭海笑了一下?,低头往审讯室里走。

就在这一步迈出的?同时,他全身气场骤变,笑意顷刻间收得一干二净,冷冽的?低气压破闸而出。

“你说得没错,李百丰和孙广真的?死了。”齐昭海一上来,就给了畏惧鬼神之?说的?老疤一记猛料:“被困在暗无天日的?水泥里面,没法入土为安,更回不了家,十六年来只能跟那栋楼里的?人日夜共存……死者的?怨气,一定很重吧。”

他漆黑的?身影遮住灯光。

左边嘴角上扬,扯起一个阴气森凉的?笑。

顶光的?照射,在齐昭海眉弓下?方投下?暗得骇人的?阴影。然而,那勾起的?一弧笑纹却格外明显,分分钟令人联想?起上身复仇的?厉鬼怨魂。

老疤佝偻老朽的?脊背,猛地瑟缩一下?。

“水泥里的?尸骨有多难挖,你知道吗?好几个法医合力挖了好几个小时,才把那些手指骨、胫骨什么的?,从里面一点一点清出来。”齐昭海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每个重音在审讯室里都清晰可闻:

“两个大活人,只剩下?一小把散装的?骨头喽……啧,真惨啊。”

他摇头晃脑地惋惜。

明知这惋惜听在老疤耳里,如同恫吓。

因为根据那些广为流传的?灵异传说,死的?越惨的?人,怨气越重,也?就越容易变成更强的?厉鬼,寻人索命。

老疤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他大张着眼睛和嘴巴,眉头向中?间聚拢上扬,手指僵硬地一下?下?胡乱抠着裤管侧边凸起的?接缝。

看?起来,老疤是很怕鬼的?。

这一套见效很快。

齐昭海正准备用这套方法,进一步击溃老疤的?意志,不料被宋冥制止。

“别继续了。”宋冥忽然道。

突如其来的?叫停,让齐昭海大惑不解。他压低音量,悄声问耳麦另一端的?宋冥:“为什么?”

“老疤对死者的?鬼魂,已经有了抗性。”宋冥针对其反应分析道:“他皱眉肌,额肌中?束和上睑提肌等面部肌肉的?收缩程度,都有不同程度的?减轻。虽然恐惧情绪还存在,但这份恐惧,已没有上一次那么饱满了。”

在这一点上继续施压,只会让老疤对这一刺激源逐步免疫。

齐昭海:“我该怎么做?”

“老疤眼珠此?刻正位于右上方,应该在编造目前?这一话题的?说辞,所?以……多换话题。”

宋冥说:“综合我们这几次接触下?来老疤的?反应,他是属于多血质气质以及情绪型、外向型性格的?嫌疑人。这种类型的?嫌疑人思?维敏捷、反应快,善于编造谎言,会利用狡辩和诡辩来抗拒审讯,可采取跳跃式提问,不给他反应的?时机,然后伺机寻找破绽。”

齐昭海明白了。

再抬头看?时,他跟前?坐着的?老疤状态又不一样了。

即便动作姿态没有产生较大改变,老疤的?神情也?确实比之?前?放松。他黑眼珠在眼眶里慢吞吞地转悠过一圈,昏花深沉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精光。

老疤这个嫌疑人,反应能力确实强得惊人。

之?前?的?话题不能继续了。

齐昭海没准备给他反应的?时间,即刻解锁了新话题:“十六年前?的?7月24号,你印象一定很深刻吧。能不能告诉我们,去找李百丰和孙广的?那天晚上,你都做了什么?”

“冤有头债有主,鬼这东西……”老疤本以为他会继续鬼怪怨气的?话题,打好腹稿的?说法直接脱口而出。直到发觉自?己答非所?问,他才慌了神。

沾沾自?喜的?笑意,一下?子凝固在嘴边。

尴尬得像个笑话。

陪同审问的?简尧副队趁机催促施压:“别走神,我们问你话呢。莫不是你当晚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不可能透露出来让我们知道?让我猜猜,你那天去工地的?意图……”

简尧双手撑着桌面,俊秀的?一张脸,被审讯室的?光影渲染得严肃凛然:

“……是去暴力催债?还是去杀人?”.

宋冥坐在审讯室双面镜后的?房间内,前?面有透明玻璃似的?镜面,旁边是多个审讯室监控摄像头所?连接的?显示屏,完美?地将一切尽收眼底。

大到整体的?审讯情况,小到嫌疑人面部的?幽微细节,她皆未错过。

不过,对精通微表情心理学的?宋冥而言——

后者无疑更加重要。

在樊甜恬的?协助之?下?,宋冥操控着一个摄像头,使其调转角度到正对老疤面部的?位置,并将对应显示屏上的?监控画面不断放大。

高?清的?画面精度,连嫌疑人脸上每根汗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至于老疤面部肌肉的?走向、抽动与收缩,更是在液晶屏上一览无遗。这在很大程度上,方便了宋冥判断老疤受审时心理状况的?。

而且精确程度,非常高?。

“怎么样?怎么样?”樊甜恬弯起眉眼,笑问:“我们局里的?设备不错吧?”

宋冥从满墙的?屏幕间艰难分出心神,略微点头。然而,她的?注意力依旧聚焦在老疤的?每个微反应上,半秒都不肯懈怠放松——随时准备从其中?发现老疤开始编谎的?迹象,及时提醒齐昭海改换话题。

论?敬业程度,绝对能够写出一本《工作狂的?自?我修养》。

让爱好摸鱼的?樊甜恬,小小地惭愧了一下?。

由于齐队长和简副队当下?正忙于审讯,最新的?证据由石延转送来这里。

“DNA对比结果出来了。”石延风风火火地闯入,送上了两份检测报告:“现在基本能确认了,那句伤痕累累的?尸体,是李百丰的?。另外那具被铁管穿心的?,是孙广。”

宋冥通过耳麦,将这个结果告知齐昭海。

“好,我知道了。”齐昭海简短地答复:“我会找机会透露些信息,拿来吓吓他的?。”

“那现在再跳个话题。”宋冥提示道。

老疤又快编完谎话了.

随着审讯的?持续,老疤渐渐发现不对劲。

这场审讯持续得越久,他就越觉得自?己憋屈。负责主审的?齐昭海像是长在他脑子里一般,每次都能精准赶在他快要刚编好谎话的?前?一刻,迅速切换到下?一个话题。

一个个话题之?间,切换得丝滑无比。

每次都打得他措手不及。

这是什么新的?招数?这帮该死的?警/察是在他脑子里装了雷达吗?老疤郁闷地想?。

要不然,怎么解释这种令他汗毛倒竖的?准确性?

攒了一肚子打好草稿的?谎言,却没有一个能说得出口,还总有一个接着一个的?新话题蹦出来让他疲于应对。稍有不慎,还会被逮住漏洞疯狂追问。

那种憋闷感,简直让老疤抓心挠肝。

我的?老天爷啊,他从没遇见过这么难缠的?敌手。老疤幽怨地盯着对面的?两个年轻人,自?怨自?艾着。

这简直连一点尊老爱幼都没有。

监控画面里,老疤耷拉下?眼角,精神状态以明显的?速度萎靡下?来。宋冥看?着屏幕,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可以了。”她对齐昭海说:“想?问什么,现在可以问他了。”

供品人头23

这场漫长的拉锯战, 最终以警方的胜利宣告结束。

靠在椅背上老疤,被应接不暇的话题折磨得双目呆滞,身心俱疲,已经全然丧失抵抗意志。齐昭海笑着道:“要是早这么配合, 不就好了吗?”

白废他们那么大劲。

齐昭海压低声线:“我想你应该知道, 我们?要问什么了。”

“知道。十六年?前那件事,我记得清清楚楚。”老疤垂着眼皮点了点头?, 声音萎靡沧桑:

“那时, 我天?天?追在那姓李的跟姓孙的屁股后?面讨债,老讨不到, 回去总挨公司的批。我寻思着这样不成,那天?晚上把?心一横, 灌了二两白的去找他俩,心想?不管怎么着,都?得把?那钱要来, 否则我没脸再待下去……”

七月份末尾, 正是?阵雨频繁的天?气。

雨水的冲刷, 不仅没有给这个城市带来久违的清凉,反倒在地?面上垒积起?一层层暑气。

熏得人头?晕脑胀。

案发当日, 空手而归的老疤又一次被当着同事的面,骂得狗血淋头?。被挫了自尊的他,深感?咽不下这口气,于是?选择了最原始的一种消愁手段,酒。

酒壮怂人胆。对不怂的人,只会更加火上浇油。

二两白酒才落肚, 火辣辣的热气就从老疤肚腹内烧了起?来。他拎着酒瓶,越想?越气, 愤怒在酒气里吹气球似的极速膨胀,激得他在酒桌上对一众同事抛下豪言壮语,然后?循着打探到的消息,大步跨出饭店。

刚结束一场阵雨,平素繁华的街上也稍显寂寥。工人早已下班,原本看守工地?的那人,也恰好找地?方躲雨去了。

工地?上,除了来给未干水泥防雨的李百丰和孙广,再无?旁人。

简直是?天?助他也。

打一顿不给钱,那就多打几顿,打到给钱为止。老疤当时是?这么想?的。

早些年?的混混生活,让他以为暴力和拳头?,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带着这样的想?法和一身蛮力,他摇摇晃晃地?闯进了建设工地?,找到了李百丰和孙广。

这两人是?他活了三十多年?,遇到的最硬的骨头?。

让他们?还?钱,他们?却只拿得出积攒的微薄工资,可那完全是?九牛一毛。让他们?借钱来还?,他们?要不是?哀求说找不到人借,就是?说不希望连累远在家乡的亲人……不管怎么打,都?打不听话。

老疤出离地?烦躁起?来。

“好,好,都?不还?钱是?吧?”他大声狞笑着,操起?手上的啤酒瓶,一把?砸向李百丰的头?颅。

酒瓶碎裂在李百丰头?上。

深绿的尖锐碎片,跟赤红滚烫的鲜血一起?飙出。

狂暴的殴击不知道重复了多少下,每一次落下时,都?飞溅起?更多的血红。惨叫哀嚎撕扯开潮湿的夏夜,在耳廓里模糊成一片,可老疤仿佛全部?听不见。他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在乎。

一直打到手腕和小臂都?酸痛得难以忍受,老疤逐渐回笼的理智才终于想?到收手。

只看一眼,他整个人就像被丢进冰窟窿里。

酒醒了个彻底。

但,一切已经太迟太迟了。

李百丰整个人已经浑身像个血葫芦一样,瘫倒在地?,几乎失去意识。而他的头?部?更是?血肉模糊,骨碎肉泥混着人血搅成一团,看不出原本的轮廓。

没人能在那样重的伤势下活下来。

最多,只是?撑久一点罢了。

“我逃了。”老疤满脸纵横的皱纹,使他看起?来更老了:“我不敢相信那是?我做的,人一喝酒就收不住力度。我只想?逃跑,只想?到逃。”

老疤不敢承担杀人的罪责。

即便现?在,他仍把?这份责任推卸到酒精上面。

“之后?,你有没有再次回到现?场?”简尧一边做着笔录,一边问道。

“有,我晚些时候又回去了。因为尸体没处理。”老疤缓慢地?说:“我回去后?,看到那两具尸体,还?是?吓得不行。我怕第二天?其他工人来了发现?,只能在工地?上找了个袋子,把?他们?都?装进袋里,再藏进水泥池……”

这时,齐昭海突然开口:“你只打了李百丰,没对孙广下手?”

按照老疤方才的供述,他只打了李百丰。

那孙广呢?

“我只打到李百丰。”老疤斩钉截铁地?说:“那李百丰讲义气得令人头?疼。听说只因为答应过孙广他媳妇,说是?不能让孙广受伤,他每次都?把?孙广护得严严实实的,让我打都?打不到一点。”

天?下哪有这么傻的人?

老疤颇不理解。

只要老疤作势要打孙广时,李百丰都?会扑上来替他挨打。然而,每次当老疤在李百丰痛苦的嚎叫声中扭头?时,却只看见躲在远处麻木旁观的孙广。连老疤这个施暴者,都?想?替李百丰问一句,值不值得?

仅为了一句轻飘飘的口头?承诺,就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承担下孙广所要受的伤害。

与其说守信,不如说是?愚蠢。

齐昭海想?了想?,叫人送来几张尸骨照片:“你看看这几张照片,有没有想?起?些新的东西?颅骨有钝器伤的是?李百丰,胸口有钢管穿过的这个是?孙广。”

怎想?,老疤越是?翻看这些照片,面色就变得越怪。

他死盯着孙广的尸体照片。

足足盯了十几秒。

眼珠子仿佛被黏在那几张照片上,撕都?撕不下来,甚至到了一种瘆人的程度。

“不对,这不对……”

老疤的声线居然在颤抖。

他一再摇头?:“孙广不是?我杀的啊。我没打孙广,也没用到钢管。我第二次回去的时候,就看到那根钢管了,当时给吓得没多想?,现?在想?起?来……那不是?我做的啊!我冤枉啊!”

齐昭海下意识反驳:“孙广要不是?你杀的,还?能是?谁杀的?”

可他的质疑,却被宋冥制止了:

“这一次,老疤没撒谎。”

宋冥没有在老疤身上,观察到任何说谎的迹象。

齐昭海瞬间冷静下来。他仔细想?想?也对,老疤既然已经认了杀害李百丰的实情,且杀一个跟杀两个的判刑没有太大区别,老疤没有必要再隐瞒杀孙广的事。

难道案发当晚,工地?上还?有其他人在吗?

“不,没人了。”老疤给出截然相反的答案:“那天?晚上,就只有我们?三个。”

齐昭海:“为什么这么认为?”

老疤低头?说:“我那天?晚上第二次回去,是?特地?确定了工地?上没其他人,我才敢过去动他们?俩的尸体的。要不然我早开溜了。”

“不过别忘了,你中间离开过一段时间。”简尧温声提醒道,指出老疤的口供里的缺漏:“你又如何能够保证,在你逃离现?场到重回现?场的那段时间内,没有人有可能趁机到现?场,杀害孙广呢?”

这个问题可能有些困难,老疤思考了很久。

但他仍坚持原本的观点。

老疤努力回忆着,尽管忆这些琐碎的细节,对现?如今大脑老化,记忆力因此减退的老疤来说,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把?人打成那个这样,那个时候我自己也吓懵了,就跑出来外面的便利店买烟。我那时候很害怕,怕有人进去看见尸体,我就守在工地?大门口,一根接着一根抽烟。等过了好一会儿,没看见有人进出,我才敢进去……哎,不是?,我骗你们?有意思吗?骗你们?,我又不是?能减刑。”

老疤的供述诚然无?误,可齐昭海听着,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发起?冷来。

他们?已经把?李百丰和孙广的社会关系排查过一遍又一遍,老疤是?其中唯一一个有作案动机,并有时间杀害他们?的人。不会再有其他嫌疑人了。

除了孙广,案发现?场就剩下一个濒死的李百丰了。

杀孙广的凶手只可能是?……

齐昭海打了个寒颤。他目光无?焦距地?望向前方,仿佛从审讯室那黑沉到极处的阴影里,窥见了十六年?前的一角夜色。

夜沉如水,让他遍体生寒.

和齐昭海一样,难以接受这种可能性的,大有人在。

“快死的李百丰从地?上爬起?来,杀死了孙广?这也太扯了吧。”樊甜恬撅着嘴,表示无?法理解:“李百丰跟孙广是?朋友,他连害公司倒闭的事都?原谅孙广了,根本没理由杀他啊。反正我不信。”

石延帮腔附和:“对啊,这只是?老疤一个人的说法,事实还?说不定是?什么样子呢。”

迄今为止,他们?的依据只是?老疤的一面之辞。

即便老疤没对警方说谎,他说的那些话,也未必是?当年?的全部?真相。

“但现?在,我们?要面对的难题有很多。”简尧很不想?泼他们?凉水,但他沉默了一下,还?是?觉得必须说出来:“我们?本案的人证物证,都?缺。”

十六年?的跨度实在太久,久到许多证据都?已消散。

绝大多数痕迹证据,基本上随时光湮灭了。可以作证的人在当年?本已极少,如今不止少,还?因为人口流动和城市规划的改变,几乎无?从寻觅。物证同样少得可怜。杀人现?场更是?被破坏殆尽。

他们?要如何才能够得知,十六年?前的情况呢?

“还?剩下一个验证真伪的机会。”宋冥轻声叹了口气:“来,试着重建案件现?场吧。”

供品人头24

犯罪现场重建, 一种基于现有证据,重新构筑犯罪现场的方式。

由于可以凭依的证据极其?有限,他们只能以两具尸身上的伤势状况与少量物?证为主,老疤的口供为辅, 在最大程度上还原出客观的犯罪过程。

好在, 法医在孙广身上发现的创伤并不多。

所以这次构筑不会太复杂。

“孙广身上?主要?有两处伤势,一处是?轻微的颈骨与舌骨骨折, 另外一处才是?胸口被穿刺的致命伤。我们的主要?任务, 就是?模拟这两处伤势的形成过程。”齐昭海翻阅着孙广的尸检报告,说道:

“在这过程中?, 验证李百丰杀害孙广的假设。”

原本,重建现场是?需要?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侦查人员, 来进行建构的。但现在,随着警队的科技手段不断升级,已经能够借助科技, 根据实际人物?生成模型, 模拟出?案发?时的现场状况。

人为演绎, 反倒成了辅助手段。

“我跟李百丰当年的身高相仿,可以扮演他。”齐昭海说:“李百丰和?孙广身高相差十六厘米, 所以扮孙广的,需要?一个最贴近这个身高差的人……”

齐昭海的目光,从人群中?逡巡而过。

然后,停在宋冥身上?。

“就你?了。”担心宋冥不答应,齐昭海福至心灵地叫了声学姐:“学姐,你?是?最适合的。”

不知不觉间, 这句“学姐”他已经叫得十分熟稔了。

宋冥扶额叹气。

她无可奈何地承认,自己确实有被拿捏住一点。

现场重建开始, 简尧拿出?笔录:“老疤的口供里?有这样一段描述,当他将李百丰打至重伤,准备仓皇逃离时,看见李百丰正面仰躺在地上?,面向左侧方。与此同时,孙广还在不远处的角落旁观着。”

可一旦老疤走后,孙广很可能会采取行动。

因此,当齐昭海仿照李百丰躺下后,宋冥径直向他走了过去。

“当时,李百丰伤势重到连老疤都会悚然一惊的程度,凭借两人多年的交情,孙广应该会第一时间去关心他。”宋冥屈膝蹲跪在齐昭海身边,微微俯身,向他看去:

“当时的情况,大概率是?这样子的。”

齐昭海大致丈量了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半米,大概四十来厘米。但单是?钢管外露的那?一端,就有一米二。

李百丰根本无法将钢管扎向孙广,这个距离太近了。

确实太近了。

齐昭海只?需稍微仰头,便能毫不费力地看清宋冥纤长浓密的睫毛。像一对随时可能振翅起飞的蝶,牵引着他的思想逐渐飘远。

他不由得妄加猜测,被这睫毛轻扫过的触感。

大概是?痒的,极轻极柔。

痒意轻微而缠绵,不至于太过分,恰似连动作的发?出?者也未尝察觉的,不动声色的撩拨……

“齐队长,你?是?在发?呆吗?”宋冥冷然开口。情感含量为零的嗓音,将齐昭海的思维一把拽回案件的同时,也顺带把爱慕者心头那?点刚冒尖的旖旎绮思,粉碎至荡然无存。

齐昭海一秒回神,脸皮险些挂不住。

他拐回正题:“虽然在距离的限制下,李百丰不可能刺钢管过去,他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因此只?能跟另一处创伤有关。颈骨和?舌骨的损伤应该是?……这样造成的。”

他掐住宋冥的脖颈。

宋冥错愕一瞬,瞳孔骤缩。儿时的噩梦卷土重来。

她理智清醒地意识到,齐昭海仅仅是?在还原李百丰回光返照时,对孙广实施的犯罪行动。然而,宋冥却难以自控地回想起,母亲伤重过世那?夜,父亲悲愤交加下试图扼死她的情景。

但哪怕是?同一个举动,过去与现在也存在着天?壤之别。

齐昭海的手并未发?力。

那?根本不算掐。他的十指只?是?虚虚地覆上?来,甚至努力地跟宋冥的肌肤保持着一小段距离。

小心翼翼,像是?对待易碎品。

这让宋冥紧张的神经,稍见舒缓:“孙广被掐颈时毫无防备,但出?于人类窒息的本能,他随后必然作出?反抗。由于孙广相较之下更为健康,两人扭打的过程中?,他占据上?风。把李百丰的双手掰开后,孙广便起身,因为他无意杀人,不会恋战。”

殊不知,这样拉开距离,李百丰便有机会抓住触手可及的钢管。

而后,给孙广致命一击。

“只?不过,因为李百丰重伤,起身困难,钢管是?自下而上?,被斜着刺进孙广胸膛的。”齐昭海补充。

电脑屏幕前,简副队已经打开软件,输入李百丰与孙广生前的身高体?格数据,得到了两人对应的模型。紧接着,再键入动作指令,他们就看到了十多年前,发?生在雨夜里?的那?场搏杀。

一场单方面的,对好友的搏杀.

十六年前,在好友孙广焦急的呼唤里?,头部重伤的李百丰逐渐清醒过来。短暂的回光返照里?,他先听见了雨声。

暴雨才停歇不久,小雨又断断续续地下了起来。

工地的凹陷处积满了污水,血稀释污水中?,李百丰看见自己的倒影,碎在雨滴打起的涟漪里?。过量的失血,让他感到浑身虚弱冰冷,濒死时的执念,却让他充满力量。

李百丰用这份远超平时的力量,做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未曾设想的事情。

他凶狠扼住孙广的脖子。

丝毫没有留情。

李百丰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孙广死!

那?一刹那?,他看见孙广暴凸的眼球。眼白里?那?对极速缩小的瞳孔,正震惊又难以置信地紧紧盯着李百丰。

孙广那?张熟悉的脸在缺氧中?迅速充血,胀得通红发?绀。骇人的猩红血丝从眼球中?撑出?,一条条密集如红线虫,彼此交错缠绕,越绕越多,时不时爆开一两个针状血点,狼狈得不能再狼狈。

而李百丰的手没有一点放松,心下没有一丝怜悯。

暴涨的杀心吞噬了一切。

雨丝划过他糊满鲜血的脸颊,他狠命掐住孙广的脖子,翻身把挣扎的孙广一遍遍摁进泥水里?,甚至把孙广的头抓着往水底砸,企图用水淹的窒息弥补乏力的手劲。

但很可惜,即便积水三?番几次没过孙广的口鼻,孙广依然顽强地掰开了李百丰的钳制。

新鲜空气涌入气管,孙广激烈地呛咳起来。

一边咳嗽,他一边倒退。

孙广恐惧死亡的威胁,但他更不愿与这个大哥般一直帮助他的友人相杀。

然而,李百丰的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李百丰急忙伸手往身旁摸索,他摸到了几块碎石,又摸到一根坚硬至极的钢铁管道。他知道这批管道的铁皮很薄,边缘锋利,搬运时一不小心就会割伤人。

所以,他抓握住这根铁管,用尽毕生的力气往前一捅——

刹那?间,扎进孙广胸膛。

钢铁撕裂皮肤,穿过肌肉,切开筋膜,斩断骨骼,一层接着一层破开肺叶和?心脏……最后,从孙广的后背刺出?,给他捅了个对穿。

滚烫的血雾唰然喷溅而出?,通过管道中?间的空口,将李百丰视网膜喷得一片猩红。

这两个纠缠半生的朋友,在这片猩红中?各自倒下。

一个立毙当场,一个力竭而亡.

“孙广的确是?李百丰杀的,”简尧宣布重建犯罪现场的最终结果:“伤口的角度和?细节,都能对得上?。”

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李百丰一个有口皆碑的,似乎永远宽厚没有脾气的大善人,为什么会做出?杀死朋友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

齐昭海把这个问题,问给了在场众人:“你?在什么情况下,会亲手杀死一个你?保护了十几二十几年的人?”

“当我对他失望透顶的时候。”宋冥说。

那?次破产事件在李百丰心里?埋下的恶果,从来没有消失。它只?是?被保护朋友的强烈责任感压下去了,深深埋在心底,在后续孙广毫无改进的表现中?变质、发?酵、膨胀……

逐渐形成一颗隐形地/雷。

当李百丰濒临死亡,再也没有余力用道德感压制愤怒时,这颗地雷轰然爆炸。

宋冥缓声说道:“过去长达三?十多年的时光里?,李百丰一直兜着孙广,为孙广收拾残局,从未有过怨言。但孙广显然一点长进都没有,每次李百丰挨打的时候,孙广也长期袖手旁观,只?顾自己。”

连打人的老疤都替李百丰觉得心寒,李百丰本人的体?会,只?会比他更加深刻。

保护者的心是?会冷的。

一辈子保护他人,却得不到相应的回报,乃至为之付出?惨痛代价的保护者,终有一日会走向崩溃。

或心灰意懒,或将怒火倾泻于被保护者身上?。

“李百丰固然有为孙广挺身而出?的勇气,以及等待他改变的耐心。然而,这种勇气和?耐性,有朝一日会在经年累月的失望中?耗尽。”宋冥对李百丰杀人的行为没有很意外,她平静地陈述:

“特别是?当李百丰知道,自己不剩多长时间能苟延残喘时。”

他等不起孙广改变了。

当李百丰重伤将死的时候,他或许有想到过孙广的未来。

他死以后,再没有人会收拾孙广闯下的祸患,祸患蔓延,很可能祸及孙广的家人友人,甚至……由于朋友关系,连累到李百丰自己的骨肉至亲。

李百丰感到,他必须把这种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于是?,在种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这个一贯好脾气且有担当的老好人,在十六年前那?个血腥味弥漫的夜晚里?突然暴起,豺狼一样,发?疯似的扑向了他的好友。

一场惨无人道的厮杀,至此拉开序幕。

供品人头25

“这?么?说, 李家灭门?案的?嫌疑人孙敏学,在关于他爸是谁杀的这件事上,居然还对了?”石延的?脑子艰涩地转过弯来,他后知后觉地感慨。

“对是对了, 不过没那么简单。”

齐昭海拍了两下石延的?脑袋瓜, 似乎这?样能把他脑瓜拍得灵光起来:“这里面的?过程,远远比孙敏学想象的?要复杂很多。”

两代?人的恩怨纠葛缠作一团, 越理越乱。

樊甜恬想到这?些人当初壮志满怀, 却最后落得这?样惨烈的?结局,不禁神伤:“要是李百丰知道, 他当初带人来城里闯荡,会导致这?样的?后果, 他当年还会选择出去闯荡吗?”

乡村虽然相对落后,但其中?的?变化和风险与城市里相比,可谓极少。

生活平平淡淡, 却踏实稳妥。

虽然机遇有限, 但是村子里没有合同陷阱, 没有暴力催债……更没有一霎巅峰,一霎地狱的?陡转直下。李百丰大可以缩在村子里, 守着几亩薄田,继续做他一辈子的?老好人。

那样,他跟孙广都能活得好好的?,两家人也不会产生那么?多罅隙憎怨。

只不过生了志向的?人,会愿意被拘束在这?小小的?村庄里吗?

“好了好了,别去想那些沉重的?了。”齐昭海的?声音, 打断了樊甜恬灰暗繁杂的?思绪,他招呼道:“咱们好不容易闲下来了, 总得去吃顿好的?吧。你们想吃点什么??”

简尧副队人很随和,他只在发?型衣着上讲究:“我都可以,其他人想吃什么??”

樊甜恬踊跃举手:“火锅!”

石延不甘示弱:“烤肉!”

“嘶,你们俩这?想吃的?,真?是一点不带重合啊。”齐昭海头疼地倒吸一口气:“我想想怎么?办……要不然,去吃烤肉火锅自助怎么?样?烤肉和火锅,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的?东西随便*七*七*整*理拿,把老板吃到破产都行。”

他们相互击了个掌,兴奋欢呼。

齐昭海望向宋冥,试探性地发?出邀请:“学姐呢?要不要一起?”

宋冥摇摇头,正?如齐昭海意料之中?那样,拒绝得客气委婉:“谢谢,但我暂时还有些事情,需要回去进行处理。”

见?势不妙,齐队长疯狂给樊甜恬使眼色。

被自助餐诱惑得心花怒放的?樊甜恬,立刻小跑上前?,尽心尽力为自家队长助攻:“宋小姐,一起来嘛。我们难得聚餐一回,事情不急的?话,晚些再办也可以呀。”

宋冥仔细想想。说急,待处理的?这?件事情倒也不是很急,她的?时间还算比较充裕。

准备好的?理由失去用武之地,宋冥只得答应.

参与这?种饭局对宋冥来说,通常意味着一场漫长的?历劫。

尤其在人很多的?场合下。

或许是火锅和烤肉的?双管齐下,解决了不少人的?选择恐惧症,这?家店的?生意极其火爆。要不是齐队长提早过来,估计他们也要像外?面的?众多顾客一样排队等待。

宋冥无所适从地坐在人群里。

她基本不参加这?种热闹的?聚餐场面,因此?不知道怎样应付这?种场合。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助餐的?形式,能够让她借走动拿菜的?时间,回避掉一部分社交。

但情况,似乎没有宋冥想象的?那么?糟糕。

火锅锅底翻腾不休,切做薄片的?肉类在烤盘上滋滋冒油……

令人垂涎的?香气诱得食客们无心交谈,各自埋头苦吃,解决自己?盘中?的?美馔。只在饱腹之后,才有人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相互寒暄。

“高中?的?事,学姐还记得多少?”

齐昭海主动搭话时,宋冥正?往面前?的?小烤盘里烤肉。

肉片接触到高温,发?出绵长持续的?“滋啦”声,无意间盖住了齐昭海的?话音。动物油脂应声熔化,在烤盘底部铺开莹润的?一层。

宋冥看?见?了他的?口型变化。

“不好意思,我没听清。”宋冥直起身,离烤盘远了一些。

以免出现第二次沟通障碍。

置身烧烤噪音的?干扰下,齐昭海适当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我刚刚问的?是,你还记得,你当时在高中?是怎么?过的?吗?”

“和现在基本一样。”宋冥道:“做什么?事情都是一个人。”

宋冥不觉得这?是一个有多么?匪夷所思的?答案,印象中?,陪伴她的?从来只有孤独。没曾想,齐昭海听完后却讶异了一瞬,继而沉默抿紧双唇,一言不发?。

从中?缘由,宋冥没去探究。

她从对话上短暂地分出心神,去看?照那些随时可能烤焦的?肉。

烤盘表面还在继续升温,油脂“噼里啪啦”冒着泡,血水被逼出。肉片边缘最先开始卷曲变色,在经受高温洗礼的?过程中?,逐渐散发?出扑鼻的?焦香。

宋冥手执夹子,将肉片翻了个面。

肉片直接接触到烤盘的?那刻,引发?的?动静一点不比首次烤制小。

齐昭海的?眼帘,在这?响动中?颤动一下。他垂着眼角,低低地开口:“……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不是一个人。”

至少有他,陪在宋冥身边。

哪怕这?段记忆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他一个人记得。

“听起来还不坏。”灯光映照下,宋冥微弯唇角:“最起码,实际上的?我,比记忆里的?要幸运。”

这?就够了.

饭局结束后,宋冥第一次发?现,她对这?件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排斥。这?事情放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

以至于她归家开门?时,神思仍有些恍惚。

门?后,是宋冥静寂无人的?家。或许这?算不上一个“家”,因为没有一个家会像这?样昏暗漆黑,从里到外?见?不到一丝烟火气。

像一个规整冰冷的?样板间。

或者一个对世间毫无留恋的?人,为自己?准备的?活人棺材。

宋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背后走廊的?灯光也“啪”地灭了。她顺着黑暗往里走,铺天盖地的?冷意向她袭来,衬出一方亮起的?手机屏幕。

继父又?发?来短信催促:

“去祭拜你母亲的?时间,赶紧确定下来。我与你的?,必须错开。”

他对这?个继女的?态度,是如此?冷漠厌恶。他不愿称宋冥为女儿,连“你”、“我”二字同时出现时,也要特意用介词将他们隔开。

宋冥拿着手机,苦涩地想。

在继父眼里,自己?兴许只是个占据了女儿身份的?凶手。

母亲生前?,继父便从不喜她。母亲死后,继父对她的?恨意更是深入骨髓。名义上虽为父女关系,却几乎没有交流。

看?似至亲,实为至疏。

宋冥想及此?处,及时中?断了延伸的?思绪。

她不喜欢怨天尤人。

……尽管,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心情总会在所难免地感到低落。

窗台上风很大,宋冥走到窗台上,编辑回复短信。

“还按老时间。”宋冥写道。

冷峭的?冬风掀起衣摆,穿过灵魂,她感觉自己?身上的?一部分,被风一起带走了:“放心,我们不会遇上的?。以前?不会,之后也不会。”

既然继父不想再见?,那便如他所愿。

正?好,宋冥要探究母亲的?死亡之谜,也没时间在陈年的?情绪问题上纠缠不清。再也不见?,对他们彼此?都好。

宋冥翻开今天临走前?,从警局档案室借来的?档案。

由于存在权限限制,她手头现有的?这?份“四?一九”特大连环劫杀案档案,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可即便如此?,它但也远比网上那些小道消息,来得详尽可靠。

怎想,越往后翻阅档案,宋冥的?眉头就越皱越紧。

“怎么?会这?样?”她翻档案的?速度越来越快,纸页摩擦声几乎连成一片,之后,却突兀地顿住停止。捏在纸面边角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在白?纸上挤压出不明显的?皱褶。

桌前?台灯微弱的?光线,照耀着白?纸上一个个印刷的?方块字。

每一字,都被视网膜一清二楚地映出。

清晰得可怕。

档案上言简意赅地记载到,宋冥当年因为身为当年劫杀案的?亲历者,曾以目击证人的?身份,为警方提供过大量破案线索。

宋冥的?手蓦地一颤。

险些撕破这?份珍贵的?档案。

一个提供过证词的?目击证人,现如今,却对那起改变了她人生的?案件一无所知,敢问世间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

没有。一定没有。

她为什么?不记得?为什么?那段记忆与档案记录的?内容全?部不吻合?

莫非是记忆被篡改了?

长期接触心理学的?宋冥,下意识冒出这?个念头。

但,她同样知道,通过催眠改变记忆,根本没有影视剧里这?么?容易。那是一个艰难的?、漫长的?、近乎不可能实现的?过程,且受催眠者潜意识的?作祟,这?个进程随时可能毁于一旦。

谁有这?么?强的?能力,改变她的?记忆?

虽说宋冥不喜社交,但是这?十多年的?时光里,她因其他原因直接或间接接触过的?人,还是足够拉出一个庞大繁复的?关系网。

改去她记忆的?那人,不仅可能躲藏于关系网错综的?分叉里,还可能早已从她记忆中?,抹除了存在的?痕迹。

要找这?个人,谈何容易?

宋冥薄唇抿成细线,只觉眼前?的?迷雾逐渐浓重。

“四?一九”劫杀案的?真?相,在层层浓雾的?遮掩下,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供品人头26

另一边, 齐昭海在饭局后叫住了简尧,邀他到附近的酒吧坐坐。

简尧答应了。

话虽如此,在齐昭海看见简尧穿着一身?白西装,踏进酒吧繁杂的光影里?时, 还是?稍感诧异。

“我当时请你来的时候, 真没想到你会答应。”齐昭海半靠在吧台上,跟酒保要了两杯酒:“我还以为, 你这种学生时代的履历上, 一水儿全是三好学生和奖学金的人,只会去咖啡厅呢。”

“咖啡厅啊, 确实是?个好地方。”简尧接过酒:“我跟我女朋友,就是?在那?里?认识的。那?时候她?刚到咖啡馆兼职, 人一多就手忙脚乱的,一不小心就把?咖啡洒我身上了……这么一来二去,我们就熟悉了。”

他没喝酒, 嘴角的笑?意却止都止不住。

齐昭海赶紧打断。

“我这次请你过来, 为的不是?听你们的罗曼蒂克爱情史。”一坐下, 齐昭海便开门见山:“我是?真的有事想咨询你。”

简尧:“说吧?什么事?”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齐昭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至关重要的决定一样, 齐昭海双手握拳攥在一起,双目炯炯,郑重其事地直视着正前方:

“我想追宋冥。”

简尧刚端起杯子,就结结实实地被呛了一口酒:“咳咳咳咳……”

呛到酒水的感觉并不好受,简尧斯文白净的一张脸在顷刻间胀得?通红,咳嗽声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对自己形象要求甚高的简副队, 遂生生憋住呛咳,逐一微笑?回应。

齐昭海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我这句话有这么吓人吗?都给你吓得?呛到了。”

简副队嘴皮动了动。

像是?想到什么, 又给重新咽了回去。

“你知道吗?我上一次见人说话时这个表情,还是?刚本科毕业,进警局宣誓的时候。”另外,也神似德国?黑背警犬对着效忠的训导员摇尾巴的时候。

不过这后半句,自不必说了。

简尧时刻在线的情商,让他觉得?后面这个形容不是?特别尊重人,即便他觉得?真的特别像:“你怎么突然想到要追宋冥?”

“不是?突然,很早就喜欢了。”齐昭海摇摇头,神秘兮兮地压低音量:“我初恋就是?她?,不过她?当时没接受我,现在还把?我忘了……”

简尧突然后悔拿酒了。

这一次,他呛得?比上次还狠。

杯中酒水洒出?来半杯,简尧形容狼狈地撑着桌子,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咳咳咳咳……”

谢邀,信息量太大,有点接受不了。

齐昭海也给这剧烈的反应吓到了,他手忙脚乱地赶紧递纸巾:“你没事吧?”

一阵紧接一阵的呛咳过后,简尧双目无?神地瘫在椅背上,缓了老半天,终于从喉管里?面憋出?来几个字:“……我问的,我活该,我自作自受。”他就不该来这酒吧,不该喝这杯酒。

这叫什么?自找罪受。

要怪,都怪不到别人身?上去。

深思熟虑之后,简尧决定彻底冷落那?杯酒,以免发生连呛三次的人间惨剧:“你这次请我过来,是?来向?我咨询怎么追求女生的?我看起来,像是?很擅长?这方面?”

齐昭海幽幽开口:“咱们队里?脱单的,就你一个。”

简尧:“……”

除了他,好像真没别的选项了。

与其跟那?一屋子母胎单身?的狗头军师,探讨如何追求心上人,不如集体原地待命,加班加点,争取多破它一个案子。

“唉,我总算知道,咱们的岳老局长?,为什么要十年如一日地努力提升局里?的脱单率了。”简尧长?吁短叹后,不得?不认命,尽心尽力地当起了恋爱咨询师:“怎么追?让我想想……从她?最需要的方面入手,给她?提供帮助?”

建议一经提出?,即被采纳。

齐昭海若有所?思:“好,我知道要怎么做了。”

不过,至于具体做什么、怎么做,齐昭海就说什么也不肯透露了。哪怕简尧接二连三地追问,他也只神秘兮兮地笑?着搬出?一句托辞:“无?可奉告。”

嘴严实得?跟上了锁似的,撬都撬不开。

简尧乐了:“叫我来当参谋的是?你,什么都不跟我说的也是?你。怎么?已经觉得?自己十拿九稳了?”

“怎么可能?我只求她?这次,别把?我拒绝得?那?么惨烈。”齐昭海垂着眼角,对曾经的被拒经历耿耿于怀。但他也觉得?对简尧过意不去,忙趁着这个机会弥补:“刚刚你那?杯酒都洒了,你看还想喝点什么,我重新叫。”

“还是?不要了。”简尧摆手婉拒:“我今晚不好喝太多,明天……我还要去见小羽。”

小羽,大名简羽,是?简尧的妹妹。

明天是?她?的忌日。

三年前,这个年仅十九岁的少女,被犯罪分?子残忍杀害在回家途中。案发当天,距离农历新年不到七天。而简羽手机里?,记录了她?生前的最后一通电话,那?个电话是?打给哥哥简尧的。

电话拨出?时间,与简羽的死亡时间仅差半个小时。

酒吧里?的灯光仿佛变得?黯淡下来,无?言地为这场惨剧献上哀悼。齐昭海看向?陷入悲痛之中的简尧,叹息:“简羽的事我听说过。凶手已经落网这么多年了,你还没走出?来吗?”

“我怎么可以走出?来,我怎么可能走出?来……”简尧低声道。

头顶上动荡的射灯光线,交织成一张眩晕的网。

将他裹进深深的愧疚。

“那?一天遇害前,小羽明明已经打电话过来,暗示她?遭遇危险了。她?从小到大一直都很乖,从不在我们忙的时候过来打扰,但我当时上班时接到她?的电话,居然没有一点重视,只奇怪电话接起来,她?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她?那?时候,得?有多害怕啊?

简尧不敢设想。

在那?濒临死亡的一线,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却没能理解她?艰难争取来的求救,反而挂断电话,将她?一个人抛在绝望里?。

那?会是?一种怎么样的痛苦?

简尧悔恨地闭起双眼:“那?时候,我们正在侦破一场性质严重的连环杀人案,嫌疑人已经基本锁定,只是?仍在流窜。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去找另外一个人寻仇,包括我。”

可能被寻仇的那?个人,被警力保护得?很好,整个家如同铁桶一块。只要罪犯过来,便会立刻被擒获。

可没有人想到,凶手会对简羽下手。

极度残忍的杀人手法?,调虎离山的阴谋诡计。这是?一起对警/察亲属的报复,令简尧始料未及的报复。

“是?我,导致了小羽的死。”

简尧嗓音艰涩:“我时常忍不住想,如果我那?天接到电话后能够引起警惕,早点赶过去,又或者……我根本就不是?个警/察,小羽是?不是?就不用死。”

倘若他不是?警/察,简羽就不会惨遭杀戮。

如果他早点意识到不对,简羽就不用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流尽鲜血,最终咽气。

内疚是?个水流湍急的漩涡,源于撕心裂肺的丧亲之痛。它的涡流太急太猛,三年的时光不仅没有消磨它,反而使得?漩涡的势头更加汹涌不定。齐昭海有意劝他放下,一时间竟不知从何劝起。

身?为警员,简尧维持了云程市的秩序,保护了城市里?绝大部分?居民?——

却独独救不下自己的妹妹。

“我们的爸妈工作很忙,小羽出?生又晚,这个妹妹基本上是?我带大的。”简尧低声追忆从前:

“我以前邋里?邋遢的,对打扮从不讲究,每天顶着个鸡窝头就冲出?门去办案。我妹妹爱干净,看不下去,于是?天天手里?拿个小梳子,追在我身?后跑。逮着我了,就给我梳两下头发……”

简尧说着,眼眶不免湿润:

“再后来,小羽没了,我守着她?的尸体两天两夜没合眼。直到小羽的朋友来了,用那?种很埋汰的眼光,看了我一下,我才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清醒过来。‘折腾折腾你自己吧,不然她?看到了,又该生气了。’小羽的朋友当时是?这么说的。”

所?以,简尧逐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对外在的执着,从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一个他再也看不到的亲人。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也许是?被酒吧的氛围影响,简尧今晚的话格外多:“要是?人死后真的有在天之灵,我希望小羽看到了,能感觉好些。”

毕竟,她?再也不能追在简尧身?后,替哥哥梳头发了。

临走前,简尧苦笑?着对齐昭海说:“其实,你来找我咨询情感话题,我还是?挺吃惊的。因为我觉得?,我不是?个特别称职的恋人,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推进关系了。警方的家属被寻仇是?很常见的,而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我知道我在害怕什么。”

“我怕她?,会成为下一个小羽。”

下一个因为他的职业陷入危险,他最想救,却又救不了的人。

说完后,简尧起身?告辞。

就在这个档口,他和齐昭海的警务通手机,同时收到一个直播录屏及一条信息。

信息里?,简短扼要地写道:“有两个灵异探险类主播,在云程市的云果游乐园旧址发现疑似尸体。相关视频在网络上传播,影响很坏,需要紧急展开调查,直播录屏已经发给你们了。”

齐昭海没有犹豫,当即点进视频链接。

一片黑暗里?,直播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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