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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114旧日来信

  • 作者:有人说
  • 类型:青春校园
  • 更新时间:03-03 03:11:37
  • 完书字数:13520

早川明羽退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大概是猛然起身,血压不足,脑袋还嗡嗡地响。先前点的饮料已经凉了,可可粉沉到杯底,眼前一片牛奶白。她端起来喝了一口,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可可的甜,甜到齁嗓子,混着舌尖的苦,苦得口腔火辣辣的痛。想说话,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仁王在她边上一并坐下:“还看吗?”

他手里的笔记本,已经翻过去三分之二,还有三分之一,用第三人称,写着姐姐的故事。早川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想起自己原本还踌躇着什么时候告诉他、如何告诉他,现在都不需要了。她真应该感谢姐姐。

“为什么不看?”她把下巴放在杯子边缘,盯着他。

他拿手腕抵着半边脸,微微歪着头看她:“看了可能会后悔。”

她感觉这个动作有贩卖色相之嫌,便拿小册子拍了拍他的脑袋。他一挣,在半空中把她的手腕抓住了。

早川动弹不得,只好反过手来挠他的掌心,仁王又抓她的手指,打打闹闹,差点碰翻了装着冷掉可可的杯子。

“这个事情和小时候看鬼片一样,”她叹了口气,“看了一定会后悔,不看也一定会后悔。”

“我以为你会说,”他微微笑着,“这个事情就和跟我交往一样,交往了一定会后悔,不交往也一定会后悔。

“知道就好。”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那现在后悔吗?”

现在?早川看着他,他也看着早川。书店的门就在不远处,一扇开启,一扇关闭。店员在柜台后面摸鱼,金鱼在缸里游来游去。她知道自己是可以走的,合上笔记本,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姐姐笔下的故事像是断裂的刀片,锋芒刺破微微泛黄的纸面,从外部切割着她的身体。

“现在不后悔。”她说,然后重新翻开了桌上的笔记本。

早上扎头发的时候发生了奇怪的事。发圈“啪”的崩断了。清脆的一声,清脆得就像十四岁那年,早川明理用被玻璃划伤的手给妹妹扎头发,因为用力过猛,手筋突然崩断一样。也是“啪”的一声,早有征兆的,同时无端的断裂。

她愣了一会儿。翻箱倒柜寻找皮筋,未果,眼看着来不及了,只好给崩断的发圈打上结,随手扎好头发。一路匆匆忙忙,跳上去学校的公交,踮起脚来够拉环,又是“啪”的一声,头发再次散了。

她当即跳下公交车,到路边理发店剪头发。清早,理发店还没有开门,她站在门口喝光了一瓶牛奶,沿着后巷一路往下走,到海边,看见一个拖着轮胎跑圈的学生。乱糟糟的头发像海带,经过她身边,问她几点钟。

“九点了。”她睁着眼睛说瞎话。

海带爆发出一阵“啊啊啊”的尖叫,拖着轮胎跑了。跑到一半,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她:“你不上学?”

“什么?”海风太嘈杂,她没有听清。

“你——不——上——学?”他居然拉长声音又问了一遍。

“我辍学了。”她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要不你也试试?”

逗小孩真好玩儿。她迅速逃离作案现场,毕竟现在才七点半。也不知道那个小孩是什么社团的,早川想起他被汗水糊在额前的刘海,竟然有些微微的羡慕。

下辈子不参加学生会了。她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海里,谁爱去谁去。

顶着短发进屋的时候,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吃了一惊。依然是主席最先反应过来,拉开椅子坐下去的时候,她听见他在边上轻声问:“新发型?”

她点点头。又听他问:“听说你今天早上没去上课?”

这一次早川没点头了。她心想,关你什么事。

高三第二学期,她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出勤。升学在即,许多同学都开始参加校外培训,准备各类保送考试。她原本就因为学生会和竞赛的缘故常常请假,到这种时候,老师干脆不管了。随便给个理由都会过。

她早就有剪头发的想法,只不过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同学问起来,只说想尝试新发型,大家便夸好看。其实是因为掉发太严重。每天早上梳头,看见水池子里一根一根的,干脆剪了,眼不见心不烦。

这是早川压力最大的时候。八月底的时候,夹在兵荒马乱之间,高三年级的数学竞赛结束。很难说她的成绩好不好:入围全国决赛,自然是好的;但又没好到被大学直接录取的程度。这是她的正常水平,在意料之中。于是回过头来准备保送,一方面,是学生会秋季接连不断的活动,另一方面,是几场大型模拟考试,最忙的时候,她要凌晨两点才睡,偏偏主席还站着说话不腰疼,在交接班的时候假惺惺地关心她。

“太辛苦了。”他说,“早知道就不搞那么多活动了。”

“为学校做贡献。”她也假惺惺地笑,“不辛苦。”

海原祭、读书日、辩论赛、艺术节,几乎都是她换届之后带起来的,每件事情都可以写进简历,她当然不会就这样半途而废。记得有一次,会议结束后,主席和她留下来核对细节。对到差不多了,主席问她以后想做什么。

好奇怪。早川暗道,这人该不会要和我谈理想吧。

“学医呗。”出于礼貌,她还是回答了,并且也很礼貌地问了他。

主席说,我想学生物科学。

哦。原来是还没有迎来黎明的朝阳产业。

主席又问:“你要参加东大的保送考试吧?”

“不参加。”她顿了一下,挑挑眉,又补充道,“我说不参加,你会相信吗?”

主席一愣:“不相信。”

她说,你知道吗,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来国中部参加升学考试,差点就作弊了。

主席又一愣,这次笑了:“这个我也不相信。”

“这个是真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我抄了六道大题,因为老师说,一定会考,但是讲课的时候我太紧张,一道都听不进去。于是干脆带着小抄上考场。”

主席看着她,眼皮压出一道褶子,然后呢?

“然后没有考。根本没有涉及那几个知识点。作弊未遂。”她捉摸着他意味深长的目光,“你不会在录音吧?”

“我是哆啦a梦吗,随手变出录音笔,”他扯扯身上的口袋,“你呢?不会在钓鱼吧?真心话换真心话之类的。”

“倒也不至于。”她笑得靠在门上,“只是突然想到而已。那时候觉得很重要的考试,真的过来了,也就这样。可能千辛万苦去了医学部,回头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如不去呢。”

“你那是去了的人才能说出的话。”主席摇摇头,“对于去不了的人来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这种观点是很过分的。”

后来她才知道,六年前的升学考试,主席拿了第二名。

她一直以为那天的谈话会被翻出来,当作攻击她的把柄。不过她也没那么害怕。学校的监控记录最多保留半年,事情无法查证,更何况她能在所有大型考试保持前三名,是这一届的种子选手,要给学校争光的。靠打小抄,只能混过一时,这道理谁都明白。

却也没想到,主席拿来做文章的,是另外一件事。

人人都说,升学要早做打算,为长远计。然而保送考试忙到最后,做了那么多的打算和计划,能不能上东大,又以什么方式上东大,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所有的辛苦,都变成了赌气,为的是那些打算和计划本身。就算是为了看看结果,她也要在这场游戏里坚持到底。而主席,也在坚持。

因此,当她看见bbs上的照片时,竟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伏线千里,海原祭拍照片,十月份发帖,十一月底顶贴。在换届前夕发出来,正常人都来不及反应。

然而心里毕竟会惊讶,第一反应其实是去办公室找荒木。在楼梯上撞到白鸟,这才冷静下来,本来就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事情,捕风捉影的,找他没有用,反而容易落人口实。

白鸟眼神躲闪,一看便知道是听说了什么,也许比帖子里写的还要多。问她有什么想问的,她犹豫一下,道,bbs的说法,是真的吗?

或许出于故意,早川追问,哪个说法?

白鸟吞吞吐吐道,您和荒木老师……

你相信我吗?她问。

到底是并肩作战的后辈,一个眼神就稳住了。听到白鸟说自己问得太冒失,又说我们可以一起面对,早川竟有种心疼的感觉。也不知道在心疼谁。

“紧张什么,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她把手从白鸟那边抽回来,感受到一点汗涔涔的阻力,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滑落。“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承担责任。”

所有人都觉得她爱荒木,读过帖子的自不必说,大概连荒木都这样猜测过。仿佛中了师生恋影视作品的毒。早川却多少有些犹豫。他们的经历固然有相似之处,生命的厚度却是不同的。先前她对荒木说,我们是同类。这多少有点小孩子装大人的意思在,是感同身受,也是逞强。

更何况年龄是滤镜,把什么都打上柔光。才华也是可以骗人的,一两首酸诗能遮住千百点不好。她所认识的荒木,和现实生活中的荒木,未必是同一个人。她没有做过他的同学、同事、邻居,她只做过他的朋友,由学生变过来的朋友。

那天下午是两节自习,横竖没有人管,她翘了课,去剧院找荒木。听说他正带队演出,路上堵了一小会儿,等她到的时候,颁奖典礼都结束了。荒木坐在第一排,背影看起来很颓唐,不知道想着什么。

他们去吃冰淇淋,她把事情告诉了他,欣赏错愕一点点在他脸上绽放,凝住,变成一张薄薄的壳。兴许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他勉力维持着淡定的表象,直到她问,既然都这么说了,老师要不要和我交往看看?

她给荒木的理由实在幼稚——只是觉得不划算,与其任人编排,不如把事做实,那就不是冤枉,而是咎由自取。

说这些话的时候,早川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童年,和幼儿园小朋友打架的那一天,又好像回到了立海初等部的考场上,攥着三张薄薄的小抄,去蒙一道很可能并不会影响录取的大题。

其实她只是想看他的惊慌失措,想看他被逼到无路可退,只好承认自己喜欢她。“老师也喜欢我吧?”她的眼睛紧紧盯住他的眼睛,这句话夹在无数石破天惊、大逆不道的话里,悄悄地,沉到水底。

好像这样她就赢了什么似的。好像这样,就能从妹妹手里夺回妈妈的心,就能让那些满口“到了中学女生肯定不如男生”的家伙闭嘴,就能打破大家自作主张加在她身上的种种期待,那种关乎“可爱、温柔、得体、大方、纯洁”的想象。

早川明理心想,如果真的要给疾病一个名字,那么双相也可以。如果真的要给心意一个名字,那么爱情也不是不行。

至于得到回答之后,还要做什么,倒也没有想过。自己都知道这样的盲目是会付出代价的,却仍然跃跃欲试。像是小时候去游乐园过山车,系好安全带就什么都不想,隔天在新闻里看到游乐设施故障,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

她听见荒木说,如果,如果这能帮到你。

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轻轻地,把“喜欢与否”的问题悬到半空,带着成年人特有的冷静,说好听点是游刃有余,说难听点是鸵鸟战术,回避万岁。

她的目光徘徊在他的下巴上,看着上面冒出来的青色胡茬。也就是在一瞬间,她再次感觉到了两人相差的年龄。十八岁的高中生是不会说这种话的。就像那些学长,你问他,是不是喜欢我,他开心都来不及。

所以后来,她便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了。荒木在邮件里劝她,放宽心态,不要多想。公事公办的样子。她多少有些气不过,觉得他欲盖弥彰,于是回复说,那天的话说得很激动,但我对老师的心意不是假的。又觉得自己的气不过太幼稚,于是又回复说,老师不用担心,我只会爱你到四月。

所有东西,都有保质期。

残余的可可粉挂在杯壁上,一本笔记翻完了。早川盯着结尾那句话看了半天,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仁王在桌子下面拉住了她的手。

“我说过我不会后悔的。”她开口,声音却很哑。

他失笑:“我还没问呢。”

“不许问。”她把笔记从他那边拿走,从前往后,又哗啦啦翻了一遍。一张折成方形的信纸从夹层掉出来,摊开,上面用不一样的墨色、不一样的人称,写着一段话。

「给看到这个故事的人:」

「我曾经来过四国两次。第一次,是十二岁的时候,被母亲带着,参加阪急电车公司组织的“四国八十八所遍路游”。第二次,是前几天,在商店街抽到奖券,在四国、冲绳、大阪和北海道之间,我选了第一个。老板大概开心死了,因为这个是价格最低的。」

「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很小,什么都不懂,偏偏还喜欢炫耀。大家很认真地祈祷,我说,为什么要这么认真。领队答,引导众生开悟的圣人一直活着,你呼吸的时候,他也在呼吸。我说,这怎么可能。后来琢磨着琢磨着,大概就明白了。这就是人类自己骗自己。如果想着天上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觉得很安心。」

「那种狂妄也是可爱的。自以为很了解“人类”,真像中二病提前发作。后来,等我看到了那些即使努力也无法穿越的界限、患上了即使努力也无法治愈的疾病、体验过即使努力也无法解决的意外,我就再也不敢说这种话了。」

「我不是很了解佛教,也不是很了解神道教。能发展到今天,成为这样庞大的体系,甚至被新海诚拿来拍电影(不得不说,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可以超越时间,太老套了),应该和国家建构脱不了关系吧。略过这点不提,想起头顶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我经历的所有,得意或者痛苦,都是抵达结果不可或缺的一步,总归是可以给人安慰的。」

「当然了,我也不是次次都看得那么开。十次里能有两次就算好了。我很想把自己修炼成八风不动的样子。利,衰,毁,誉,称,讥,苦,乐,四顺四逆,不为所动。但也只是想一想,想过算过。遇到别人,装一装,蒙混过关。装得好的时候,人家会说,你很淡定。」

「这次来四国完全是计划外。抽到奖券就来了,连假都是回头补的。学校里乱成一团糟(只要看了这个故事就知道),应该躲躲清净,这里天气很好,顺便复习一下之后的模拟考。事情爆出来的时候,我真是如释重负,心里想着,“啊,终于来了”——大石头轰隆隆滚下楼梯,之后能走到哪一步,能获得什么,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不过基本的“礼数”还是要有,主席都撕破了脸,我也不会让他好过的。」

「今天原本打算吃过海鲜,乘夜间巴士回神奈川的,路上走着走着,经过这家书店。门口摆着宣传板,说是在搞活动。把自己的故事写下来,就可以试玩公司开发的新游戏。店员吆喝得很辛苦,我想,反正也没事,就走进来了。(他们家的热可可太甜,不好喝。)」

「反正是写“自己的故事”,就随便写写咯,想到哪里算哪里。用第三人称回首过去,好像获得了上帝视角一样,也挺神奇的。不敢说中间完全没有虚构的成分,但也不重要吧,会有几个人读呢?读到这里的你,是第几个人呢?」

「我不知道要怎么给这个故事加结局,所以,就停在这里了。之前听人说过,历史学一般是不研究近二三十年发生的事情的。因为史料太多,漫无头绪,许多事情还没有盖棺定论。我写了那么多升上高中后的遭遇,也是这个道理。可能再过几年,回过头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学生会啊,双相啊,升学啊,家里的事情啊,都会过去的。」

「店员说公司的新游戏还没有开发好,问我到时候要把卡带寄到什么哪里。其实我也不太喜欢玩游戏,和朋友打分手厨房还总是着火。我说,那不如就寄给我妹妹吧?于是留了家里的地址,和明羽的联系方式。」

「说不定还没做出新游戏,这家公司就倒闭了,谁知道呢。」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忍不住会想,读着这段话的,是谁呢?(或者说,是谁这么空,居然读完了?)会是明羽吗?尽管这样有些异想天开,但或许,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也会来到这里,以各种方式,走进这家店,然后坐下来,读完我的故事。」

「啊,果然太离谱了。」

「但如果真的是这样,拜托,明羽,请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有没有收到这家骗人公司的骗人游戏卡带。(以及,它好不好玩,虽然我是不会玩的。)」

「另外,为了让这封“信”看起来正式一点,还有一件事情,是我想告诉你的。我们大概从未真正了解过彼此,你没有见过我的内面,我也没有见过你的。那时,你想说你不想来立海了,我说,明羽觉得开心就好。」

「但是我想,你大概有很多很多的不开心。」

「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说。我们的经验全然不同,我没有做过别人的妹妹,你也没有做过别人的姐姐。生下来的时候,没有人告诉我们,未来要去适应这样一个角色,以及它所携带的各种东西,好的,不好的,轻盈的,沉重的。我成为今天的样子,和“姐姐”的身份有关,和自己的性格也有关,相信你也是一样。我们很难剥掉对方,真正地讨论自己。别人看我们,也是摆在一起,从不分离。」

「可我还是有一点点心得想要和你分享,那是我长到这么大,才一点点领悟的东西。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不断地和别人比较,不断地在超过别人之中获得快感。就算姐妹也一样,对于姐妹来说,这种比较,更像是掺了蜜糖的苦药。可是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你会走上一条无人知晓的道路。没有人能够给你参照,甚至可能这条路本身就背离了传统意义上的“成功”。」

「我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在我面临专业抉择的时候,在我按照规划准备保送考试的时候,在我面临大家指责的时候,我也找不到更好的、更坦然的办法。」

「那么,明羽,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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