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网

当前位置:首页 > 青春校园 > 她不想做妾

玉骨

  • 作者:盏一一
  • 类型:青春校园
  • 更新时间:03-02 20:09:22
  • 完书字数:21990

第136章

“殿下, 你说对不对?”

三殿下顾长容自然听出了裴钰的言外之意,他低头狠狠瞪了那随从一眼,定然是这厮嘴上没把门的、什么话都往外说, 要不然裴钰也不会三更半夜跑来给他一个下马威,只是他没有证据, 这些话都只能算作猜测,更甚者算是污蔑。

想到此, 顾长容不紧不慢整理了一番仪容,进退有余回复道:“世子此话差矣, 昨日白日刚刚下了雨,好端端的怎么会起了山火, 这其中另有隐情, 不过是世子不知晓罢了。”

“山上有个寨子叫黑风寨,寨子不大但是平日里没少作恶, 本来应该是太子负责平定黑风寨, 可太子也不知是怎么地, 迟迟没有动手,本殿下原本以为是太子能力平庸, 没想到太子居然谋反了, 如今看来怕是太子早就起了谋反之心, 现在可不就谋反了?”

顾长容有心拉拢裴钰入伙, 此时当然会不遗余力给太子上眼药,说到此, 他微微一笑, 说到了正题上,道:“黑风寨的寨主有个心智残缺的侄子,昨日正是那侄子成婚的日子, 哪料成婚当日,那少寨主忽然神智不清了,竟是一把火烧了寨子,恰逢山间枫叶层层叠叠,这就成了漫山遍野的火灾,平白烧死了许多人。”

“想必世子来的时候已经看见了那寸草不生的山头,虽说黑风寨是在渡津府内,可康宁府的百姓也苦不堪言,昨日本殿下便派了一群官兵前去剿匪,不巧碰见了防火下山的少寨主,那傻子发疯杀死了许多人,可官兵拼死反抗最后也将那傻子成功杀了。”

说到动情处,三殿下还假惺惺地掉了几滴眼泪,看起来当真是一心为国为民。

可惜,裴钰根本不相信他的话,世上哪会有这般凑巧的事情?

趁着两个人谈话的功夫,原本跪在地上的奴仆趁着空隙提着木桶将火灾灭了,而裴云则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替主子擦着长剑。

说完了这番话,三殿下顾长容觉得自己话里话外已经将意思说的很明确了,太子不中用,而他有这样为了民生殚精竭虑,只要裴钰不是傻子,都应该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储君之选,早就应该向他投成了,而不是像根木头一样杵在这里。

等他将来登基,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裴钰,居然敢这样对他,当真是罪无可恕。

忽然想起了裴钰三更半夜匆匆赶来的目的,顾长容的态度更显闲适,他倒是罕见的平静下来了,是裴钰有求于他,裴钰应该率先低头的,他干甚要做出这般眼巴巴的姿态来?

想到此,顾长容也不着急去提那婢女的事情了,用右手握住嘴打了个哈欠,作势要回去继续睡觉,“现在已经是深夜了,若是世子没有旁的要紧事情,本殿下就回去继续睡觉了,等到明日再谈旁的事情,世子请自便。”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就想要离开。

没想到他刚刚转身,裴钰那疯子就直接一把夺过了裴云手中的长剑,他将长剑横在了顾长容的脖子上,懒得同他卖这些关子,直接开口道:“殿下明知我深夜前来所谓何事,现在却这般遮遮掩掩,还真是让人心中不快。”

那随从正跪在地上,方才世子那一剑在他胳膊上划出了道道血痕,他一颗心怦怦直跳正是心惊胆战的时候,哪料一抬眸却见世子将长剑又驾在了殿下的脖子上,顿时一颗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只是转念一想,殿下身份尊贵,世子定然不敢动真格的。

三殿下顾长容也是如此想的,他可是天潢贵胄、身份尊贵,裴钰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是个小小的世子罢了,定然不敢真的伤害他。

哪料下一瞬似乎是猜到了他的真实想法,裴钰直接轻轻转动了一下手腕,顿时锋利的长剑就在顾长容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并不算疼痛,可是对于人的羞辱却是毫不留情的,况且是顾长容这样看中身份颜面的人。

一时间,顾长容心底对裴钰的恨意简直攀升到了顶峰,怒道:“裴钰,你居然敢如此对待本殿下,你活腻了……”

可是不等他将所有的话都说完,裴钰就加大了握剑的力道,霎时一丝红线在他的脖颈上蔓延。

月色如霜,倾覆而下,长剑反射出的寒光与地上的月光碰撞到一起,无数火树银花在瞬间破碎开来,又一一融合成皎洁无暇的月光,水光粼粼倒映着天边的那一轮孤月。

一阵痛意从脖子处传来,顾长容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裴钰是疯了吗,居然敢如此对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世子,居然敢伤害龙子,他不是得了失心疯就是活腻了。

怒火中烧,愤怒之下,也顾不得生死了,顾长容怒道:“裴钰,我要杀了你,我要灭了你的九族。”

说完这话,他便不管不顾朝着裴钰扑了过去,就连脖子上的伤口也不觉得疼了。

一旁跪在地上的随从看见这一幕,恨不得直接昏死过去,这都算是什么事情啊,平日里原以为三殿下已经够喜怒无常、疯疯癫癫的了,没想到这素来有芝兰玉树、君子之称的世子竟是比三殿下还要疯。

千钧一发的危难之际,这随从的脑袋倒是难得清明了一些,他从地上扑了过去,紧紧抱着裴钰的腿,哭道:“奴才知道那姑娘在哪里,世子请三思,若是今日三殿下死了,只怕会酿成大祸,还请世子三思啊。”

闻言,裴钰握着长剑的手还是没有松开,他垂眸冰凉的视线落在了那随从身上。

眼神冷如寒霜,竟是比月光还要冷淡三分。

那随从下意识觉得害怕,缩了一下身子,硬着头皮继续道:“奴才当真没有撒谎,奴才真的知道那姑娘的下落。”

裴钰侧首给了裴云一个眼神,顿时裴云就领会了主子的意思,走到了三殿下身边,将三殿下的双手反扣在身后。

顾长容的生母是宠妃,他素来骄纵惯了,一直都是无法无天的性子,父皇看在他母妃的份上也都对他宠爱有加,他在京城也是走马长街、嚣张跋扈的性子,哪成想今日竟是受到了这般侮辱,一时间哪里还顾得上虚与委蛇。

他根本没了拉拢裴钰的念头,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裴钰赶紧去死。

顾长容先是狠狠瞪了一眼那随从,随后眼神恶狠狠地看着裴钰,一边奋力挣扎、一边怒骂道:“裴钰,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你给我等着。”

盛怒之下,他竟是连“本殿下”三个字的尊称都忘了。

“裴钰,我就不信你敢杀了我,杀了我,你也别想活,还有那个贱婢也得死,你们都得死,谋害皇子可是大罪。”

顾长容气得双眼泛红,活脱脱像是死不瞑目的厉鬼。

可惜裴钰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原本是不想搭理顾长容的,他心情本就不好,看见他像个疯子一样在这里上蹿下跳更是觉得厌烦,他不是不怕死吗,他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怕死。

顾长容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又说了许多话,见裴钰迟迟没有说话,他还以为自己是猜中了裴钰的心思,说话更是肆无忌惮,言辞更为激烈,“裴钰,你只不过是个世子,侯府在整个京城都是出了名的笑话,还有你那个疯疯癫癫的母亲,你真是可笑,居然还是个痴情种,居然为了一个身份低贱的婢女这样得罪我……”

未曾想话还没有说完,裴钰就直接握着长剑朝他的胸口刺了过来,顾长容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不怕死,可到底还是害怕了,脑海中还没有反应过来,倒是身体先反应了过来,他下意识踉跄着就往后面退了两步,将将躲过了那把直直刺过来的长剑。

他仍在后怕,一时间竟是忘了开口说话。

夜风轻轻吹,明月皎皎悬,一片树叶自树梢坠落,落下泣血的剑刃上瞬间就化成了两半,那厢顾长容心跳加速,若是此前是仗着自己的尊贵身份肆无忌惮,此时他倒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方才若不是他躲的及时,那把长剑就插|进他的胸膛了,裴钰肯定是被狗咬了,要不然怎么会得了失心疯?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可不能跟一个疯子一般见识。

便是再不情愿,也要暂避锋芒,顾长容只能不情不愿闭上了嘴。

已经到了九月时节,秋意渐浓,夜间赤足站在地上,顾长容只穿着一袭单薄的中衣,夜风吹过将他浑身吹得透心凉,加之方才差点死了的后怕,更是雪上加霜、寒上加寒。

原先他还打算回屋里换件衣裳,可是眼下这种情况,他再也不敢像方才那样骂骂咧咧开口了,生怕一开口,裴钰这厮便又会发疯。

跪在地上的随从也快吓死了,这都算是些什么事情啊,还真是一出接着一出,摊上这么个主子,他平日里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倒霉。

察觉到三殿下想要开口的前一瞬,那随从就顿时扑倒了三殿下身边,死死抱住了他的腿,原先抱住裴钰的时候只是带着哭腔,现在已然是被吓得痛哭流涕了,“殿下,您行行好吧,别说话了,千万别再说话了。”

顾长容倒是没有再开口,欺软怕硬、恃强凌弱八个字还真是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有些不耐烦地提了一下随从,“滚远点,眼泪都蹭到本殿下衣衫上了。”

闻言,随从委屈巴巴地伸手拉着衣袖擦了擦眼泪,慢慢挪到了一旁。

滴答滴答的鲜血顺着长剑的尾端滑落,这些日子处理公务、在外奔波,为了方便起见,裴钰穿的都是一袭黑衣,夜风猎猎吹动他的黑色衣袂,无边夜色仿佛整个吞噬了他的身影,他面无表情注视着顾长容,明明眼神是平静无波澜如井水一般,可就是莫名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压力倍增。

便是不知死活、肆无忌惮如顾长容,此时也都有些不敢开口了,生怕裴钰趁着他不注意就捅他一剑。

“去,找根麻绳过来,要长一些的。”半响过后,裴钰才低头对着那随从如是道,随从巴不得早点儿离开这里,此时闻言当即就火急火燎离开了,心中甚至对裴钰有些感恩戴德。

庭院内乌泱泱跪着一群下人,人人都是低着头、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方才瞧见了殿下那般气急败坏的狼狈模样,不用想日后殿下肯定会发作,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发疯呢。

裴钰用长剑直接从衣袂处割下了一块儿布料,布料如同枫叶一般、轻飘飘从他的衣袂处滑落,他弯腰骨节分明的左手捡起了那块布料,起身动作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地握着布料擦拭长剑。

不多时,那随从就行色匆匆回来了,手中拿着一捆麻绳,原本他还纳闷好端端的,世子要用麻绳做什么?

不成想等他刚将麻绳拿了过来,裴云就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麻绳,动作干脆利落地直接用麻绳将顾长容的双手绑了起来。

那绳索本来是用来惩罚府中犯错的下人用的,可如今今天自己却成了绑起来的人,三殿下顾长容自然是不愿意,可惜他眉心微蹙,正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猝不及防又看见了裴钰手中寒光阵阵的长剑。

顿时,他直觉得脖子一凉,只能不情不愿闭上嘴。

裴钰动作有条不紊、慢条斯理地将软剑再次缠到了腰间,随后侧首面无表情看了那随从一眼,嗓音凉凉道:“还不带路?”

闻言,那随从才算是如梦初醒,急急忙忙出了府门骑上马开始带路,原本顾长容以为最差的结局也不过是被横着放到马上,没想到裴钰那厮竟是直接拉着麻绳让他跟在马匹身后跑。

猝不及防,枣红色的马匹就冲了出去,顾长容被拽地猛一踉跄,险些直接摔在地上,他当然是不愿意如牲畜一般被拴在马匹后面,当即扬声就想要唤人来,可惜他一张口冷空气就呼啦啦灌进口中,且裴钰那厮驾马朝前冲去,拽得顾长容如死尸一般在地上拖行。

顾长容不愿意被拖在地上前行,只能赤脚被拴着跟在后面狂奔,地上多的是碎石子,不多时他就双脚磨得血肉模糊了,可是因为跑得太快了,脚上的痛意并没有那么强烈。

相比身上的痛楚,对他尊严的侮辱才更是致命,杀了裴钰,终有一日他要杀了裴钰。

他要将裴钰碎尸万段,他要裴钰死无葬身之地。

原本从府上到牢房也许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可是那随从担心世子又会发疯,只能快马加鞭将行程硬生生压缩到了一刻钟的功夫,此举更是苦了顾长容,他像是条死狗一般被拖着行走,模样更是前所未有的狼狈。

这件事情倒也不怪那随从,随从本以为殿下会被绑到马背上,毕竟三殿下身份尊贵,世子便是再心冷如铁,也不应该如此折辱殿下。

是以,当到了牢房以后,随从率先翻身下马,世子若是为了那姑娘才如此动怒,现在马上就可以看见那姑娘了,想必心情能欢愉些许、行事手段也能和缓一些。

不成想等他下马以后,一扭头就看见了被拴在世子马后的三殿下,顿时随从唇边的笑意就僵硬了,他面上浮现一丝焦急,想要上千去搀扶三殿下,可却又害怕世子怪罪,一时间当真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只能装作没有察觉到三殿下吃人般的眼神,硬着头皮唤人前来打开了牢房的大门。

天牢门前种着两棵参天的枫树,枫叶层层叠叠落在地上,踩上去吱嘎吱嘎作响,枫叶层层破碎、碾作尘埃,房梁上悬着两盏火红色的灯笼,血红色的烛光落在地上将枫叶都染红了一些,枫叶红如血、散落满地。

那样血红的颜色,就连悬在空中的皎皎明月也仿佛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裴钰驻足视线从血红色的枫叶上掠过,眸色更显深沉。

那看守牢门的官兵原本是在打瞌睡,忽然听见有人唤他的声音,顿时便从睡梦中惊醒了,下意识地摆了摆手,不耐烦道:“走走走,别打扰本大爷睡觉,现在是晚上,等到明日再来探监。”

闻言,那随从顿时就恼了,反手就甩了那官兵一个巴掌,怒道:“混账玩意儿,睁大了你的狗眼,看看来的人到底是谁。”

疼痛教人瞬间清醒,官兵顿时从睡梦中醒来,也不得看人,只能连忙跪下认罪,随后忙不迭从腰间解下牢房的钥匙递了过去。

随从接过钥匙,打开了牢房大门,在官兵的引领下朝着牢房深处走去。

便是在白日,牢房也有股散不开的霉味,等到了夜间这股味道只会更叫浓厚,血腥味和发霉味混合在一起,无比教人作呕。

深夜,牢房深处时不时传来一些犯人痛苦呻|吟的声音。

见此,裴钰的眉心蹙了起来,眼底的寒意越发明显,他忽然停下了步伐,回首眼神阴恻恻地看着顾长容,伸手拽了一下绳索,顿时顾长容就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他恶狠狠地看着裴钰,刚想要开口骂人,却被裴钰伸手直接掐住了脖子。

裴钰伸手掐着他的脖子,他手指发凉像是一块冷铁牢牢地掐在顾长容的脖子上,顾长容先前跟在马匹后面追了许久,还没有喘过气来,就被他这样掐着脖子,几息的功夫过去,他就觉得呼吸困难了。

可裴钰却还是不肯松手,直接掐着他将他扔到了牢房的木栏上,顾长容摔得浑身发疼,骨头仿佛要裂开一样,他双手被紧紧地绑起来,就连从地上起身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变得格外困难。

随从原本是想要上前搀扶三殿下,可惜察觉到世子冰凉彻骨的眼神后,顿时什么事情也不敢干了。

裴钰倒也不管顾长容,让官兵带路,拉着绳子就朝前走去,顾长容好不容易从地上爬了起来,却又被拽着如同死狗一般朝前走去。

进入牢房后倒是暖和了一些,是以顾长容也感受到了从双足传来的痛意,行走间地上落了一些隐约的红色,他当真是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想他这些年来什么荣华富贵没有见过,还是第一次沦落到这般狼狈的天地。

生而尊贵,他可以仗着权势对旁人肆意欺凌、羞辱打骂,却不允许旁人有半分反抗。

今时今日,当他被如此羞辱的时候,便恨意滔天,全然忘了世间事出有因、因果轮回。

秦明殊被捆着手脚躺在地上,稻草铺在身下并不疼痛,可她却觉得浑身隐隐作痛,仿佛是被针扎一般,她躺在地上,眼眸一眨不眨睁着,死死盯着黑漆漆的屋顶。

眼前明明应该是一片漆黑,可她却偏偏仿佛看见了那片如火如荼的枫叶。

眼底控制不住地从眼尾滑落,她默默落泪,又想起了那片被殷红鲜血染红的黛青色青石板,耳边又传来了恶犬吠叫的吼声,人死了仍然不得安息。

她一刻也不敢闭眼,只能死死盯着黑漆漆的房顶。

半夜时分,皎洁月光透过那扇狭小的窗口落在了她面容上,面白如纸、神情憔悴,若不是她的眼睛还能时不时动一下,像极了没了气息的死尸。

那牢头坐在小板凳上守在牢房门口,时时刻刻守着秦明殊,生怕一不留神这姑娘就死了,原本牢头是不应该同犯人说话的。

可他看这姑娘实在可怜,也不知犯了什么大罪,要被三殿下这样折腾,这牢房血气重,是凶煞之地,本就不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应该来的地方。

又或许这姑娘本就没犯罪。

可是贵人大手一挥,让她有罪便是有罪。

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那牢头打了个盹儿,“姑娘,看开一点儿,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人生在世总应该好好活着,是不是?”

“三殿下临走前叮嘱小的要看好你,切莫让你寻死,可见殿下也没想真的要了你的命,想来不多时你就能出去了。”

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话,可是那姑娘都一动不动躺在地上,那牢头害怕她是咬舌自尽了,顾不得后悔没有将她的嘴巴用布堵上,只能火急火燎地用钥匙打开了牢门,进牢房后看见那姑娘的眼睛还在偶尔眨动。

还活着,这姑娘还活着。

顿时,这牢头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道:“姑娘,你这是何苦呢?”

闻言,秦明殊也不说话,无穷无尽的泪水从她的眼尾坠落、滴落在地上铺着的稻草上,稻草早就湿了一片,半宿的功夫过去了,她一刻都不敢闭眼。

何止是今夜,只怕往后日日夜夜,她都不敢睡了。

她明明才十六岁,今年开春的时候,她还在庆祝自己的生辰,她那时候还对未来有着千万种幻想,可不过是半年的功夫,所有事情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求所愿皆是一一破碎在眼前,万事种种皆是乱花流云一般散落开来,再无踪迹可寻。

八月三十日,阖家团圆。

八月三十一日,八月末,是少寨主死了的日子。

她仰面躺在地上,泪如雨下,口中默默念着八月三十一这个数字,八月三十日向来是团圆的日子,可是八月三十一日是她夫君的忌日。

八月三十一日,晨间起雨、山色苍茫,漫山遍野的枫叶沾雨更显色艳,如火如荼的一山枫叶,雨止于午后,彼时天地间云散日朗,日照山头、浮光遍地,山头处处张灯结彩,红艳艳的山头挂满了红灯笼,夜间红光笼罩而下、映得夜间恍若白昼。

祸起萧墙,夜起山火,哀鸿遍地,生路难觅。

八月三十一日夜,明月皎洁、剑映寒光,温热的鲜血如同水珠一般溅在她的脸上,无止无休的屠戮。

九月一日,尸体悬于康宁府城门,百姓聚集、群情愤概,死无对证、万人唾骂,尸分成块,野狗啖之,鲜血淋漓,染遍青石板。

她在口中默默念着这几句话,字字句句都是在她的胸口捅刀子,死无对证,好一个死无对证,从前她曾为了摆脱裴钰的桎梏,向太子顾长明如此献计,终究还是一语成谶。

从前她说的许多话,竟是一一都报应在了她自己身上。

这便是所谓的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吗?

死无对证,一滴清泪从她眼眸中坠落,一丝清浅的月光从墙上的那个小口照了进来,游丝一般的月光映照在她的眼眸中,宛如游鱼浅跃水面,一丝微不可察的生的希望从她心底慢慢萌芽。

如今知道这些事情的只有她一个人,她若是死了,那就是真的死无对证了。

想到这里,她的眼眸中泛起浅浅的波澜,不能死,她不能死,她要长长久久的活着,她要永永远远记着这些事情。

凭什么罪魁祸首仍然可以享受泼天富贵,可是无数亡魂却要压在荒芜山间不得安息?

右脚脚踝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是一条水蛇沿着她的脚踝攀援而上,最后死死缠在了她的脖子上,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牢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牢房半夜时常有审问犯人的事情,罪犯的哀嚎声不绝于耳,从前她便是闻见血腥味都受不了,可如今哪怕是下一个要被严刑拷打的是她自己,她也不会再害怕了。

她连生死之事都没那么在意了,何况是区区皮肉之痛?

那牢头也是听见了脚步声阵阵传来的声音,起先他也只当是有官兵前来提审犯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哪料后来听着这脚步声似乎是越来越近了。

他当即忙不迭起身,一扭头就看见了一位穿着黑衣、面如冠玉的公子走在前面,而平日里素来高傲不可一世的殿下近侍竟是点头哈腰跟在他身后。

当看见衣衫不整、狼狈如斯的三殿下时,那牢头的神情更显震惊,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怎么一觉醒来天都变了?

顾不得仔细思索其中的前后逻辑,牢头连忙解下腰间的钥匙,打开了牢房的门。

秦明殊不言不语躺在地上,像是没有听见又像是根本不在意,一直等到老门打开,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走到最后面的顾长容看见她这副半死不活、时日无多的模样倒是觉得有些解气了,甚至有些后悔,早知裴钰会为了她放下手中事务快马加鞭而来,早知这贱婢在裴钰心中的地位如此重要,就把她杀了,将尸身剁成一块一块的,如此才算是解气。

想必若是裴钰看见了她死无全尸的惨状,神情定然会十分精彩。

可惜,他现在看不到了。

裴钰走进牢房中便看见秦明殊被捆住手脚躺在地上,只是看见了她的背影,他就忍不住回头面无表情看了一眼顾长容。

那厢顾长容唇边还挂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冷不丁被他这么不阴不阳看了一眼,顿时就觉得毛骨悚然,方才被他摔在牢栏上的浑身痛意还没有缓过来,顿时唇边的笑意就僵硬了,原本准备脱口而出的刻薄话语此时也不敢再说出来。

裴钰缓步走到秦明殊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她,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哪料她只是眼眸轻轻眨动,神情间没有半分波澜,模样比昔日拜神求佛、整日里念着阿弥陀佛还要渗人。

见她这般模样,裴钰哪怕是挤压了满腔怒火也无处宣泄,只能蹲下来亲手替她解开手脚上捆着的绳索,一垂眸就看见了她肤白胜雪手腕上的两道红痕,他眸色阴沉了一些,半蹲着扭头看向了那牢头,沉声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牢头平日里在牢里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此时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不敢说真话,只能含糊其辞,“大人,这里是我们牢房里惯有的规矩。”

闻言,裴钰冷笑一声,也不开口说话,只是给了裴云一个眼神,顿时裴云就领会了他的意思,上前踹了那牢头一脚,“混账东西,主子问话,你居然还敢撒谎,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顿时,那牢头踉跄着摔在地上,忙不迭跪下,只能说了实话,道:“大人,绑住那姑娘是害怕她自戕。”

裴钰先替秦明殊解开了绑住脚踝的绳索,正准备替她解开手腕上的绳索时,恰好听见了牢头的这番话,他动作微微一顿,探究的视线便落在了她的面容上。

这一看更是心惊胆战,只见她面色煞白、唇白如纸,一双美人眼也是红肿的不成样子,像是哭了许久、直到无泪可流,若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看着如死尸无意。

只不过是十来天的功夫,人就被糟践成了这个模样。

想到此,他清淡的眼底便浮现了一览无余的戾气。

视线缓缓从她身上掠过,没有看见明显的严刑拷打痕迹后,他才算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见哪怕是解开了绳索,秦明殊也没有从地上起身,他对她改道去颖台府找柳望月还有些生气,不愿意主动对她开口说话。

可是见她模样已经如此憔悴了,他也没办法讲什么重话,只是冷着脸道:“秦明殊,起来,回府。”

闻言,秦明殊倒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醒来了,可却也没有说话。

见她这般模样,裴钰也只能压着心底的怒火,只能继续好脾气问道:“平日里不是很聪明吗,怎么就落得了这般凄惨的下场?”

可是许久过去了,秦明殊还是没有开口说话,裴钰便以为她是不愿意同他回去,忍不住开口讥讽了两句,“这般不情不愿的模样,难不成还是想要去颖台府找你那不争气的兄长,他若是真的有本事,只怕现在快马加鞭来救你的人就应该是他、而不是我了?”

这话说完,便是再迟钝,裴钰也后知后觉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平日里她与他针锋相对,如今却不言不语,能够坦然应对他的挖苦。

他回首视线从她面容上扫过,顿时便发觉她的下颌有些不对劲,裴钰伸手摸了一下她的下颌,果然是下颌被卸掉了,他面色阴沉了一些,道:“忍着些疼痛。”

言毕,便动作干脆利落地替她安好了下颌。

不用想也能猜到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做的。

做完这件事情后,裴钰就面色阴沉走到了三殿下顾长容面前,手速极快地卸掉了他的下颌,顾长容连警告的话语都没能说出口,顿时就疼的面色苍白,此时便是想要说两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秦明殊面色憔悴站在原地,看见了这一幕也没什么反应,在众人都转身朝着牢房外面走的时候,她忽然动作极快地一把抽出了牢头挂在腰间的长刀,银光一闪而过,她握着刀动作飞快地冲向了顾长容。

众人对她都没什么防备心,猝不及防还真让她成功了。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见她一瘸一拐地冲向了顾长容,双手握着长刀,寒光闪闪的刀片顿时就穿过了他的胸膛,可惜一旁的随从动作实在是太快了,直接抬脚踢掉了她手中的长刀。

长刀只是浅浅刺穿了顾长容的皮肉,没并没有伤及他的性命。

双手被刀柄震得发麻,便是再不情愿,秦明殊也只能松开了长刀,长刀落地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染血的刀锋落地沾染些许尘埃。

长刀刺破顾长容的血肉,长刀拔|出来的那一刻,些许鲜血溅在了秦明殊的面容上,她杀人了,她的真的握住长刀杀人了。

可是她一点也不害怕,她甚至还觉得很痛快。

鲜血溅在在她雪白如玉的面容上,为她苍白憔悴的面容增添了些许艳色,双手被刀柄震得发麻,可是她一点也不在意。

她用右手缓缓将溅在面容上的鲜血涂开,面容上像是点缀了些许胭脂。

一双失魂落魄的眼眸在仇恨的渲染下也充满了奇异的色彩,亮晶晶的,像是黑宝石一般。

她动作不紧不满将面容上的鲜血都一点点揉开,又哭又笑,本就绮丽的眉眼更是惊艳夺目,整个人如同吸食人魂魄的艳鬼一般。

澄澈透明的眼泪从眼眸中不断坠落,她缓缓将沾了血的右手食指放入了口中,眼眸惊惧交加中还带着些许狂喜,怪异又萎靡的美感。

淡淡的血腥味从唇间传来,她扭头看向了裴钰,眼眸亮若繁星、笑靥如花一字一句道:“裴钰,你说得对,血是甜的。”

无言哭了许久,也许久都没有说话了,她嗓音中带着明显的嘶哑,但是这点微不足道的鲜血仿佛滋|润了她,让她恢复了些许神采。

被开|膛破腹的蚌壳经过暴晒后,居然还能活过来。

这真是奇迹。

说完这句话以后,秦明殊伸手从眼尾沾了一点自己的眼泪,那一点水光在牢房昏暗灯火的照应下,也散发着些许亮光,她再度将食指递到了口中,眼眸眨也不眨,望着裴钰道:“裴钰,我的眼泪也是甜的,是我错了。”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她的下颌落在,她用双手捂住耳朵,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只知道在口中反复呢喃这一句话。

那厢顾长容胸膛血流不止,虽然伤口并不算致命,可毕竟是刀伤,挨上这么一道也够呛,胸前仿佛豁开了一道口子,源源不断的鲜血从胸口涌了出来,染湿了他身上白色的中衣,可惜这个时候除了他的随从,根本没有人关心她。

胸前的疼痛不断传来,他方才被卸掉了下颌,如今便是想要说句话也说不出来,从小到大,他从未受过的皮肉之苦竟是在今日都受了个遍,剧痛无止无休地传来,他疼的面色煞白、冷汗直冒,牙齿都在颤抖,可惜这个时候,他便是想要喊疼也做不到。

只能像是一条死狗一般躺在地上。

随从慌得六神无主守在他身边,却不知究竟应该做些什么,就连解开殿下手腕上的绳索都做不到。

牢房内烛火摇曳扑朔,明红色的烛光落在裴钰面如冠玉的面容上,他视线晦暗不明地看向了秦明殊,曾几何时她连握着簪子杀人都做不到,现在却能动作干脆利落地握着长刀捅进人的胸膛,短短的十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看着她又哭又笑、疯疯癫癫的模样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是好,或许这就是世道的残忍。

乱世之中,人命皆为草芥。

便是侥幸活了下来,也会变得面目全非。

就在牢房内万籁俱寂的时候,秦明殊忽然止住了笑意,她疯了一样冲过去握住了地上那把长刀。

(快捷键上一页 章节(快捷键 enter) 下一页(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