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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牛恍恍惚惚，都不知怎么出的营帐。等他回神时，就嗅着淡淡的血腥味，以及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夜来香。

因为要摆流水宴，食材很多，尤其是家禽。为保证新鲜，采购的都是活物。百姓眼里的荤菜硬菜——鸡鸭猪鹅牛羊都被分门别类的安置在山脚下。除此之外，还有活蹦乱跳的鱼、虾、螃蟹等等在源源不断的运送进来。

另外食材区早已囤货好：豌豆、蚕豆、豇豆、扁豆、黄豆、秋葵、芹菜、菠菜、萝卜、角瓜、茄子、倭瓜、木耳、猴头蘑、口蘑、黄蘑、松蘑、章丘大葱、兰陵大蒜、芦笋、韭菜等目前他能够认出来的食物。

还有数十种，他压根都不懂的食材，堆积分类有序的堆放着。

可以说，光他目前认得出来的食物，都有一半以上没有吃过。

所以别说分别出自己喜欢什么食物了，就连挑食这个词，对他李大牛而言，都是一种奢望，一种没法用言语形容的奢求。

慢慢的在食材区踱步着，李大牛嗅着入鼻的食物芳香，带着些迷恋狠狠的吸口气。感觉一口气入鼻，他都有飘飘成仙的满足感。

都恨不得流口水了。

只不过碍于身边还有口口声声的“大少爷”呼喊，为了不丢护国公的颜面，他还是竭力维持住自己的稳重，道：“我……我先前来学学，免得明日带二蛋来玩，我都分辨不出什么是什么。”

负责管理的厨倌理解的点点头。刚想夸两句李大牛是好哥哥，就见护国公迈步而来，还朝他打了个离开的手势。

见状虽有不解，但他还是一躬身就离开了。

李大牛见状一愣，而后顺着人行礼的方向，看向不知何时何来的护国公。迎着人神色中的复杂，他有瞬间束手束脚，不知如何是好。

毕竟，他还是有点崇拜护国公的。

也琢磨过等婚礼后，顺着给崔玥改口的时机，也开口喊护国公一声爹。

但崔玥今晚的话，对他来说就像个惊雷一样，震的他有些茫然。

护国公瞧着眉眼间带着些怯意的李大牛，确定厨倌一行人都走远了，食材区就他们父子俩了。于是他也颇为不好意思的轻咳了一下嗓子，率先开了口，表达自己的态度：“你可以慢慢尝试，选出自己爱吃的食物，但你不能挑食！”

听得这声郑重其事的强调，李大牛静默了一瞬，感觉自己忽然有些不争气，眼泪都想要落下来了。明明他很坚强的，不会流泪，明明他知道的乱世中眼泪是没有用的。有力气哭，倒不如琢磨如何节省水。

眼泪也是水，也金贵啊！

“我……您……”

看着唇畔张张合合，不知如何改口的李大牛，护国公眼眸闪闪。他缓缓吁出一口气，让自己看向摆列有序的食材分类上：“我也没挑食过。在乱世有口饭吃，就是福气！崔玥她那种想法，那些选择是建立在西北先前还算稳定的基础上。”

“当然西北的稳定是建立在镇国公崔家这些人死守的份上。”

一字一字，护国公说得格外认真：“他们一死，西北也就乱了，也民不聊生。”

顿了顿，他缓慢补充一句：“别看崔玥这么娇，这么挑，她也是杀过人见过血的。”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护国公就见还有些伤感的李大牛瞬间双眸瞪得跟铜铃一样了。有些消瘦的身躯也因为人爆发的八卦之心多了几分鲜活少年气。

李大牛拼命让自己向前看，忘记乱世的种种，让自己专注眼前，“您……您确定吗？她那么娇气呢！都要坐轮椅！轮椅啊！”

“您别看我小，我也是知道那个的。”

“村子里其他人都下地干活的，跟没事人一样的。”

就连崔玥的心声，都是用毒这个词，而不是杀！

最后一句李大牛没说出口，只狐疑的看着护国公。

“她幼年经历比较坎坷，”护国公将崔玥经历诉说了一遍，“那奸佞为恶心前朝昭兴皇后，是让她们这些扬州瘦马都学过武的。崔玥是属于学艺不精，但偏生天生神力，因此自保还是没问题。她自己不也显摆了，会唱歌跳舞胸口碎大石。”

李大牛吸口气，联想自己听到的心声，没忍住开口问：“您……您知道她对您其实有点怨念的吧？那您还敢娶她啊？不怕她杀了您啊？”

听得亲儿子对自己老命的关心，护国公倒是笑了一下：“她只会蛮力，她要是当初好好学习，加上她的天赋，杀人易如反掌。可她没学精通。”

“当然你爹混到国公，也是有点自保能力，没那么容易被人杀死。”

“虽然不知道您多厉害，但……但我觉得您也是有点自大的。”或许是今晚氛围太好了，让他胆子也大了两分，将自己这一刻的想法坦诚说出来。

李大牛感慨着，眼眸一眯，定定的看着护国公。

就见护国公也没有权威被挑衅的愠怒，反而笑得还有些……有些说不出来的猥、琐。

“您……您到底在想什么？”

感受到靠近的气息，护国公轻咳一声，压下诉说自己的某些资本，只道：“你小孩子，不懂。反正你也慢慢来，我也的确没当过爹。”

“不过你在外人面前给我点面子啊！”

闻言，李大牛郑重点点头：“您……您那么好，我也知道好赖的。不过您真确定崔玥安心跟您过日子吗？如果是，那明天过后她就是我娘了。”

话语到最后，李大牛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甚至都感觉自己心跳都抑制不住紧张的噗通噗通跳。

在村里，办宴会就是成亲了。

就得改口了。

不然就是不懂事，不孝顺。

望着李大牛纯粹的漆黑担心的眼，护国公沉默一瞬。

瞧着人唇畔紧抿，似利刃一般带着锋芒，李大牛忽然间害怕此刻的寂静，甚至有瞬间的怯意，害怕听到对方的回答。

见李大牛似乎随着他沉默小脸都有些刷白，护国公轻咳了一声，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开口：“崔玥当然得跟我安心过日子了。她当初当妾也愿意，就是图我能给二蛋提供学习的机会，能够给二蛋看病，图我能够保护崔家剩下的家产。她身上毛病挺多，还是有赤胆忠义的侠气的。就那老话，仗义每逢屠狗辈。”

李大牛捏了捏不知何时出了汗水的手，小心翼翼建议：“那……那擒贼先擒王，您要不先让二蛋改口喊您爹？”

“我……我是您亲儿子，那……那滴血验亲的过的，我……我也有点私心……”李大牛迎着护国公望过来震惊的眼眸，结结巴巴着：“我……我也不知道怎么给人当儿子。但是……但是二蛋应该有……有给人当儿子的经验。”

“他……他……他可以给咱们父子相处打个样。”

闻言，护国公看着眉眼间带着发自肺腑希冀的李大牛，眼角余光飞快扫了眼堆积的食材。

其实，就崔玥今晚这番挑剔的言论，他都有瞬间后怕过。后怕崔玥这身份有异。毕竟扬州瘦马也是仆，也是下位者。他都下位者的心态，像他作为被征的民工，他一开始是害怕是畏惧的，甚至忍着挨打甚至忍着剥削……简言之是卑微的。

但又怕是自己见识太少，没见过扬州瘦马。

没见过像崔玥这种专门培养起来的贵人替身。

眼眸一闪，遮掩住自己的一缕警觉，护国公定定的看着李大牛，回：“你说的也有道理。但他们家情况跟咱们家不一样，不能全学。且你们年龄也不一样，那……那有时候也不能一概而论，是不是？”

这番话合情合理的，李大牛也表示认同，还颇为敬意：“您考虑的很全面。咱们挑好的学，坏的不合适的不学。”

得到如此笃定的回应，护国公点点头：“行。咱们父子有什么话直接沟通就很好。等婚宴结束后，咱们琢磨先搞定崔二蛋！”

李大牛听得这话，只觉自己体内都翻涌出莫名的热血，让他甚至都忍不住想要欢呼起来。毕竟他的爹，是那么的好。除却权势外，还很会倾听，还会积极的回应与反馈。不像他见过的那些家长，只会板着脸只会凶。

感慨着，李大牛都恨不得婚宴赶快来，赶快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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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还没亮，就敲锣打鼓，就整个山村都热闹起来了。

李大牛瞧着前来搭把手管理族亲的李嘉兴一家，颇为积极的欢迎。当然也少不了偷摸告诫一句：“大伯，您得让所有人克制住。别几两黄酒喝下去就忘记自己几斤几两了！特意等婚宴过后，才办李家的庆祝宴，就是想做最后的考量。”

李嘉兴一家都肃穆点头，表示有数：“都再三告诫过了。只管埋头吃饭，其他什么都不管！”

“当然礼还得送。”李三木积极道：“我爹带着人雕了一摇摇椅，另外合族凑了三两，买了县城孩子爱玩的布玩偶。这礼……”

李三木轻声：“在村子里也还算体面。”

察觉到族亲的眼神中带着征求，李大牛点头：“能有礼，显得咱们李家也有礼，我奶也算彻底放心了。至于崔家，你们放心。只要送礼给二蛋，那崔玥也会开心的。真的，她也是知礼的，拿自己的嫁妆买了不少糖果，打算分给前来的孩童呢。”

“嫁妆？”蔡丽蓉闻言实在没忍住问了一声。

“贼有钱。”李大牛见状立马将人嫁妆数额都说了一遍，还低声道：“她的正室姐姐霍氏，娘家是海商。虽然朝代末期因为海盗还有贪官污吏压迫，霍家也落败了。但鼎盛时期，有八艘货船。据说霍氏出嫁时百万嫁妆。”

李嘉兴一家瞪眼：“百万？”

李大牛瞧着被震撼住的人，沉声道：“锦衣卫查的。霍氏当时其实是朝破虏军买的粮草。”

“只不过当初第一批运过去，就遇到我爹他们了，遇到破虏军也决定支援西北了。因此第二批军粮就没算钱。所以霍家外加崔家的家产，还剩下五十多万在商号里呢。”

“我爹说他打仗得来的赏钱都没那么多。”

李嘉兴一家彻底傻了。

“这……这……这咋不叫金蛋啊？”李三木最后没忍住，打破了周遭的寂静，小心翼翼问。

“小名贱一点好养活。”李大牛掷地有声回：“不满你们，先前集市上打赏的银子，那都是二蛋的钱。”

李嘉兴一家恍恍惚惚。

蔡丽蓉更是吓得抖了抖：“得亏……得亏先前闹剧拦住了啊，不然……丢了大脸啊。”

什么破鞋啊，这他娘的是金蛋啊！

瞧着眼有畏惧后悔的大伯母，瞧着李嘉兴一家都随着他的话，面色来回变化，李大牛垂首遮掩住一闪而过的精芒。

这世道，都是先进罗衣后敬人。

崔玥娘两的富贵，超出了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的想象能力，就只会畏惧，连贪婪觊觎之心都不敢有。

毕竟这个数额，真不是他们这些祖祖辈辈靠种地为生的人能够想象的。

感慨着，将众人引到自家奶身边。

众人闲话一会，族人们、十里村的村民们算第一拨来的。

谁也没真空手来，都零零翠翠的送了些礼，小葱柴火、木梳木盆……好歹也算个心意。

招待一番后，闻讯而来想沾沾光吃流水宴的百姓也渐渐来了。

众人都得出面搭把手。毕竟乡里乡亲的。

李大牛跟着李嘉兴这族长后头跑了一会儿，确定人虎着脸，还挺像一回事，将前来族人都管的严严实实的，还能出面安排乡村流水宴。

于是也就放心了，积极去帅帐目前的喜房。

作为孩子，他也想看看新娘多漂亮的。

一到喜房，李大牛看着梳妆打扮完毕，形容不出好看的崔玥，扭头看了眼一身大红显得脸黑的新郎官，与有荣焉的骄傲。

他爹厉害，能娶到漂亮媳妇！

“娘，你好漂亮。”崔二蛋美滋滋牵手：“二蛋今天也好看。”

“那当然。”崔玥看眼昂首挺胸，开开心心的崽，微不着痕吁口气，笑着揉了一把崔二蛋的脸蛋：“你跟大牛哥哥去玩。娘去拜个堂。等会就吃蛋糕了。冰淇淋蛋糕。”

崔二蛋一蹦三尺高：“娘，你能天天拜堂吗？”

媒婆干笑一声，抬手想要去拉过崔二蛋：“这是盼着咱国公爷夜夜做新郎官呢。”

“这话说的喜庆。”护国公笑着，倒是自己起身把崔二蛋抱起来：“你喊我一声爹，我天天让你吃冰淇淋蛋糕。”

“签字画押吗？”崔二蛋闻言立马问：“写清楚，一声爹换天天冰淇淋。”

护国公迎着媳妇横扫过来的锐利眼神，“你自己认字的话，那咱们就签字画押。”

崔二蛋扭头：“王叔叔，王叔叔去请文书。”

护国公：“你王叔叔在外忙呢。听你娘的话，跟你大牛哥。先把今天的冰淇淋蛋糕吃到手。”

李大牛闻言也赶忙抬手去接崔二蛋，循循善诱：“吃蛋糕。”

崔二蛋亢奋：“吃蛋糕。”

崔玥淡然自己盖上盖头：“赶紧下一个流程！”

护国公嗯了一声：“拜堂啊！外头等放饭呢，要不然人太多太忙了。”

媒婆瞧着倒是齐心协力琢磨吃饭的一家四口努力笑笑，牵着崔玥的手往外走：“新娘子来了！”

此话一出，器乐更为卖力脆响，鞭炮一声声高过一声。

能入小院观礼的，基本都还守规矩，只站着看着，也不敢发表太多意见。但是听到响动凑过来围观的百姓还是免不了说两句：“吉时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新娘子长什么样。”

“听说国公爷如此大手笔，就是为了给新娘子一个体面！”

“这也是好命啊。带着儿子都能找到国公。”

“…………”

饶是不怎么真切，听得身后响起的嗡嗡嗡声，崔玥庆幸自己这一刻有个盖头遮掩。否则她没准演技不精，控制不住自己的微表情。

毕竟说她可以，稍带上二蛋，就让她容易情绪失控。

缓缓吁出一口气，崔玥顺着媒婆指引，缓缓行礼。

听得“送入洞房”一词，她刚想喘口气，岂料媒婆一句礼成是硬生生被外来的声响给打断了。

之所以会被打断，是因为对方喊出来的话颇有威慑力，道——圣旨到！

崔玥眉头一挑，恨不得掀开盖头看看众人什么表情。

在场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