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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 作者:舟无度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2-01 00:31:48
  • 完书字数:7928

大疫三年, 疗养院经常不许探视,秦霄已经很久没见过老爷子,如今疫情终于过去, 春暖花开,秦霄终于又见到了他。

他躺在棺材里, 身上盖满百合花。

追悼会上没有放哀乐,也没有人失声痛哭, 伴随着一席黑裙的钢琴师指下流淌的轻音乐,人们听着老人传奇般的戎马半生, 热泪盈眶,哀而不伤。

秦霄注意到身边掩面泪流的季宛有些不寻常, 那种难过不像是单纯对英雄事迹的感动, 季宛分明是对自己爷爷有感情的。

如果季宛来家里……是为背刺她那种事,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秦霄看的垂下了眼睑。

婚后两人慢慢说开很多事, 唯独那件事, 季宛像个没事人一样给略过去了。

此刻秦霄心事重重低头拆开一包纸巾, 给季宛递过去,季宛啜泣中小声说着谢谢。

遗体告别时, 季宛用指尖小心触碰棺材, 而后目送老人被推走, 忍不住转头靠在秦霄肩上, 泣不成声。

秦霄望着爷爷离开的方向,万物模糊, 唯有脑海中的画面愈发清晰。

从有记忆开始, 爷爷送给过她很多东西,样式很老用料很重的长命锁,好看不好吃的糖人, 永远练不完的字帖,买给她却死都不弹的钢琴,她的第一辆车,房产……

而此时此刻,爷爷临走时送她的最后一件礼物,就是明明白白告诉她,那件事根本是个误会,如今站在她身边,将要陪着她走完这一生的人,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害她。

……

离开的路上,火葬场外风吹林动,日光明媚,在这里工作的司机是个爱笑健谈的中年人,跟秦霄季宛攀谈了几句便把人逗得咯咯直乐。

秦霄心里装着事儿,笑意不达眼底,但光是从一旁瞧着季宛笑,也觉得舒心很多。

季宛礼貌性的问起他家里,车子刚好经过一面树林掩映的墓园,司机仍是笑着,用手指了指,说家中十四口都埋在这里。

离开墓园后季宛在秦霄面前懊悔不已,“我刚就不该问那一句,啊我这个嘴……”

季宛眼睑低垂,那表情看起来大年三十想起这事儿还能坐起来打自己一下。

秦霄嘴角勾着浅笑,一边安慰她,手里剥了个糖塞到她嘴里。

全家从殡仪馆出来后都要在这家酒店聚餐,父母勉强能接受季宛,但让其他亲戚说闲话却是没必要的,秦霄带季宛来的这个包厢都是小辈,这会儿还都没到,偌大的包厢里就她们两个人。

这糖挺大,一进嘴里就把一边腮帮子撑得鼓起来一小块,配上季宛那张不是很高兴的脸,莫名有些可爱。

可爱季宛微微蹙起眉头,十分不满的碎碎念,“怎么是榴莲味……”

“上面没写是……”秦霄意外地回头往垃圾桶看,包装纸已经被她扔的找不见了,再看季宛,正非常幽怨地瞅着她,头顶好像有灯牌:

本来就很难过了,你还给我塞榴莲味的糖!

“那你给我。”秦霄探身过去贴住季宛的唇,季宛立即用舌头把糖推进她嘴里,然后得逞的笑起来,洋洋得意的拿起水杯,吨吨吨往喝掉大半杯。

真的是好酸的柠檬糖!这厂家是来报复社会的吧?秦霄让酸的紧闭着唇,目光都涣散了。

季宛看到秦霄这惨样笑得更欢,“不行吐了去吧!还含着干什么!”

“我看看它还有多大能耐。”说时迟那时快,秦霄咬着牙闭着眼,和那柠檬刺客较上了劲,紧接着就听到咔嚓一声!从秦霄后槽牙传来,旁边的季宛睁大了眼,“你居然还咬碎?”

下一秒,秦霄从座位上弹起来冲进包厢洗手间。

……

‘人都找到家里来了!人姑娘哭着求我们好好管教好你!’

‘她说……这样的关系毁掉了她的人生。’

洗手间明亮的镜灯把秦霄满眼闪烁的晶莹照的一清二楚,秦霄的脸渐渐俯下去,无声抽噎。

那颗酸的要死的玩意儿明明吐掉了,此刻却好像掉进胸腔,酸的要炸开一样,简直有毒。

那些话如果不是季宛说的,在秦霄听来还没有路人不经意一个屁的危害大……可她偏偏当成了季宛。

如果没有那件事……

这个‘如果’像一扇不该打开的门,秦霄刚拉开一个缝就立即关上了。

没有如果。

季宛听见洗手间里渐渐没了声音,向来的默契让她猜到了什么,缓缓起身走进去,看到了双手撑在盥洗台上,肩膀耸动的秦霄。

也许该上前抱抱她,也许该出去让她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季宛刚短暂的犹豫了一下,秦霄便转身走过来。

是扑上来的一个拥抱,季宛脑后和背都被她用手掌护住,门被撞的关上。

以往有过类似情形,之后做什么事不言而喻,季宛不得不浮想联翩。

秦霄予她的性总是热烈的,让她能感受到蓬勃的生命力,如果从这样的角度去看而非世俗角度,在亲人下葬的日子,做与不做都可表哀思,不过眼下看起来秦霄只是想紧紧抱她。

季宛抬手轻轻摸着秦霄后脑勺的长发,温声说着:“爷爷他自由了。”

老爷子离世前就曾交代过秦霄的父亲,不插管子,不做支架,不住ICU。

那是个天气清朗的下午,才出疗养院的老人躺在老宅的躺椅上晒太阳,和大儿子唠着家常,说着话就陷入了昏迷。

秦家人遵循老爷子的意愿,没有强留,放他走出躯体的衰朽,放他挣脱时空的牢笼,让死亡成为生命向广袤宇宙的延伸,而非终点。

“大三那会儿……有人来我家……让我家里人好好管教我,说我毁掉了她的人生,咱俩当时闹得不愉快,我在二楼又刚好看到你在我家……”

季宛听着耳边湿润沙哑的低喃,微微侧过脸颊,眉心跟着紧蹙起来,“你那会儿以为那个人是我?”

颈窝的人更紧的抱住她,身体随着呜咽哭声隐隐发颤,季宛猛砸进一股刺冷,接着是一阵阵抽疼。

原来那时候秦霄那么抗拒自己是因为这个,什么毁掉人生这样的话,确实是太伤人了……季宛眼底隐隐有泪光闪动。

从小到大被嫌弃是常态,所以那时候她自然而然以为秦霄也嫌弃她。

被周遭打压太久,她那时候甚至都没有勇气开口问秦霄一句。

“我这么蠢你到底是怎么看上我的啊……”肩头这人哭得像冰淇淋一口没吃掉脚上的Nina,季宛脑子里浮现出Nina那种嚎啕大哭的小惨样,有些不适时的想笑。

季宛柔着声,拍着秦霄的头,一本正经:“你能考上大学,能把公司经营的还不错,说明你的智商并没有低于人类平均水平。”

秦霄松开季宛一些,腾出手来抹眼泪,“谢谢你啊。”

“不客气,应该的。”季宛微笑。

秦霄擦完眼泪又抱回来,像条刚在外面被人毒打了一顿回来可怜兮兮的大型犬科动物,脆弱又敏感。

能听到门外陆陆续续来了人,有人想上洗手间,摁门把手却摁不开。

秦霄反手摁着门把手,伴随着门外嘈杂来往的脚步和聊天声,吻住季宛的笑。

秦霄闭上眼睛,在季宛唇齿间轻缓缠绵,再深入她沉静的温柔。

这一次,极合心意的柔软和引人沉醉的甜带来的……是剜心挠肝的酸涩。

悔意自记忆深处滚滚覆压而来,倾泻而下,让秦霄几乎无法呼吸。

那时候毫不顾忌地冷漠逃避,现在回头看去,何尝不是一种暴力,不是逼疯季宛的一把把屠刀?

而始作俑者却在逼疯了对方之后,冷眼质问对方为什么不放过自己,埋怨对方失了分寸……

“我后悔了季宛,我真的好后悔。”秦霄小声说着,眼泪一颗一颗从下睫毛滚下去,蜻蜓点水般又吻了吻季宛眉眼和唇。

“能重新上一遍大学就好了,重新认识……重过那几年,现实里要是也能穿越就好了,我真的好想穿越……”

听起来门外的人越来越多,应该是宾客快到齐了,季宛轻轻推了推秦霄。

秦霄直起身,季宛用纸巾细细帮秦霄沾掉眼泪,顺便给秦霄把手上的眼泪也擦了。

动作温和细心的像在照顾一个小朋友,声音和笑容也像哄一个小朋友,“没关系啊……那几年想到你的每一天我都觉得挺有意义的。”

秦霄强忍眼中热意,季宛脸上那种笑,真像苦海里泡开的花,“你知道么,你现在笑的……跟刚那位家里走了十四口的师傅一模一样。”

季宛忍着想打秦霄的欲望,继续着自己要说的话:“你是让我在不幸的生活里感到万幸的人。”

秦霄心头塌陷一方,眸光闪动地注视眼前人,似乎是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

“这样的人还有两位,一位是周老师,她在明知我精神状态不健康的情况下做了职业生涯里第一个‘错误’的决定,暗箱操作让我做了班长,给我一个‘废物’从小想都不敢想的机会。所以那会儿我凡事都做的特别用力,我太想证明自己了……”

“第二位是你爷爷。如果不是去过你家,我都不会知道你居然这么爱我。”

秦霄意外的看着季宛,听着那些与自己有关,自己却一无所知的事情。

“你知道吗,你爷爷派人来找我,让我作为优秀大学生班干部去疗养院的一个活动上做一次演讲,除了讲我是如何做好班委分内工作的,还让我讲了很多我给大家帮忙的事情……我那会儿特别意外,因为很多事我自己都忘了,你居然都看的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打听清楚前因后果转述给你爷爷,跟个卧底记者似的……”

说到这里季宛忍不住笑,秦霄后知后觉,季宛那些病娇操作很可能是师承自己……

“演讲那天底下坐的都是退休老干部,老红军,都是拿生命捍卫过理想的人,衣服上面满满都是勋章……他们是让我仰望的人,以前我只能在传闻中听说,在书上看到的人,当时我站在这儿……”

季宛红着眼眶,指向洗手间对面梳妆镜的位置,“他们就坐在那,我们就离这么近,他们抬着头,听我说话,给我鼓掌,他们说我做的特别好……说我很难得。”

“那天我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照亮了,我的骨骼生来就比别人脆弱,这是没法改变的事实。可他们那种能量强大到……让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可以重新生筋长骨,可以重塑我自己。”

季宛正视秦霄,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只是站在洗手间里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抬眸,但时间在她目光中停止,每一个字仿佛都有回声,足以穿透记忆。

“所以秦霄啊,你没有亏欠过我什么……”

“……是我真的……”

“好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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