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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

  • 作者:舟无度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2-01 00:31:42
  • 完书字数:7438

暖黄的氛围灯下, 季宛靠坐在书房沙发上,一条一条翻看那个人的朋友圈。

那个人这几年发的朋友圈屈指可数,但每条都不是无用的。

有晒数据傲人的商务信息, 有时晒受邀参加政府会议的照片,唯独缺少生活, 看来秦霄用来加自己的不过是工作微信。

她放下了手机,仰头靠在沙发上, 点燃了一支烟。

烟雾缓缓扩散,蔓延出窗口。

那个深夜, 秦霄把她送回酒店后一刻也未没停留。

如避瘟神。

音响中大提琴演奏的古典乐开始播放,低沉婉转的流淌在房间里。

这段时间一些关于华安锡城区二把手是同性恋的谣言, 正在各种社交没停上愈演愈烈。

为暂时减少舆论影响, 高层决定先让季宛在家休息几天,季宛回到老宅后, 季家所有人每天大气都不敢喘。

她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差不多是时间了。

此刻, 楼下客厅像炸开了锅。

家里的阿姨‘意外’在季霆房间发现了一个旧纸盒,盒子里居然是几张偷拍视角的照片, 照片上季宛和一个女性在亭子里亲吻。

联系近日闹得人尽皆知的谣言, 阿姨慌慌张张地第一时间把照片交给了季父。

向来脾气暴戾的季父拍着桌子叫齐了除季宛以外的所有家庭成员, 喊着要重整家风。

而重整家风的第一步, 是搜每个人的房间和私人物品。

巴赫的无伴奏组曲播放到第四首,季父在妻子上锁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报告上显示季霆并非他的亲生儿子。

伴随着大提琴强烈而跳跃的节奏, 楼下响起几乎可以掀掉房顶的嘈杂声, 混合着桌椅强烈碰撞,哭喊,殴打叫骂, 一楼宛如正在行刑的人间炼狱。

季宛闲适的闭上眼睛,玉白修长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随着节拍轻轻点着。

文艺复兴时期的音乐服务于教会和宫廷,在她看来,这些旋律是神的眼睛——它曾在几百年前审视过无数浮华虚伪的灵魂……

也将在这个夜晚睁开。

二十三年前那个第三者上位,大着肚子走进季家的女人,在这个夜晚被揭露了藏得最深的秘密,并背上指使儿子用背刺继女的骂名。

季宛随旋律轻轻点头,唇角似笑非笑。

愿神明,宽恕我们所有人。

隐忍的过程很长,但爆发的时候却很快,旋律奏响到高潮时,楼下已经没了声音。

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连夜逃出老宅,而那位在这个晚上使出全力咆哮和行刑的‘法官’大人,也油尽灯枯般把自己气上了救护车。

季宛打开门,不紧不慢地走出房间,顺着旋转扶梯往下走,宛如初次参观某处般,缓慢环视这栋自己从小住到大的房子。

儿时那些争吵的影像一幕幕从眼前闪过,各种或悲愤或心酸或绝望的情绪,随着父亲大骂她是残次品的声音一起,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目光最后落在墙壁的相框里,那里曾经挂着她母亲的照片。

她站在扶梯上,深深的吸进一口气,那种放松和陶醉的神情,仿佛这是她有生以来吸进的第一口气。

这种血腥的甜美从此有了一个美好的名字。

叫作自由。

夜深。

季宛端着一杯热水到卧室阳台上吹风,侧目,看到了在旁边卧室阳台抽烟的季冧。

季冧已经戒烟很多年了。

“做的太过了,小宛。”

烟味弥漫而来,又浅淡的扩散在晚风里。

“季霆他妈妈罪有应得,但季霆他不是一个坏人。”

季宛神态如常,像听到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也就轻声笑出来。感觉到那边的人向她久久投来视线,她缓缓开口。

“自从我坐上这个位置,他飙车让抓了,把别人打进医院了,都是我一次一次把他捞出来。”

“不把那张亲子鉴定拿出来,我季宛永远都跟这种渣滓绑在一起,日后他杀人放火,也得我跟在后面收尸。”

那边的人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憋住了的解释什么的欲望,“自断前程,为的不止是这个吧?”

“前程?”季宛的笑声在黑暗中显得突兀,淡蓝色的眼睛望着季冧,眸中是颓艳诡异的光,像头一直被拴在囚笼深处的兽第一次张开灿白的獠牙:“我们有什么前程!我们本来就不该出生!”

尖利的声音回荡在夜色里。

季冧无言地看着她。

熙城下起大雨,将连日来的燥热刚降下去些许,却又在夜晚潮湿的空气里隐隐回温。

秦霄出差回来刚落地,下飞机上之前还以为能凉快点,现在感觉也没好到哪去,秘书给她打伞,她顺手自己接过来,交代起工作的事。

手机响起来,她看了一眼备注,犹豫了两秒要不要接。

电话接通后,那头的声音低落而潮湿,显然是刚哭过,“方便见面么?我刚到熙城。”

虽然电话那边的声音柔软的近似于卑微,秦霄还是莫名感觉脊背后面一凉,她下意识回头往航站楼看了一眼,“你在T几航站楼?”

……

车子停到季宛面前时,秦霄和秘书人都是一愣。

那人大包小包的拿着,腿边立着一个32寸大行李箱,头发和衣服都淋湿了,一个人失魂落魄的站在路边,宛如丧家之犬。

见秦霄安坐车里没有一点要出去接的意思,秘书很意外的看了秦霄一眼。

秦总通常对人表现的随和热心,总会给初次见面的客户留下此人十分厚道的好印象。

这不会是什么有仇的前女友吧?秘书这么思索着,按照长期与秦霄相处的默契,自己拿着伞下了车。

“实在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这么大的雨,秦总担心坏了!”

雨丝密布的夜色中,季宛看到身穿职业套裙的女人向自己快步迎来,笑容亲切热情。

那女人将手中的伞完全倾向自己,而她身上的醋酸衬衣被与淋透,穿着羊皮高跟鞋的脚就这么无所谓的一脚踩进水里……

这种经过训练的极尽友善令人想到部分奢牌的跪式服务,也许会令大部分人感到舒服,而季宛是小部分人。

季宛淡声道谢,直接就是一句:“秦霄人呢?”

www.youxs.org,扬声:“秦总是亲自来的!正等您呢。”说着便接走季宛浑身的包,重的手臂一沉,男司机也快步过来帮季宛的搬走行李箱。

车门一开,季宛这才看到坐在后座看文件的秦霄。

安适,淡漠,周遭一切都与她无关,和初次在学校里见到时一模一样。

秦霄的目光落在她滴水的头发上,而后看了秘书一眼,秘书立刻小跑去后备箱拿来一次性的毛巾,加热贴,羊毛披肩,还用便携热水壶给季宛烧了一杯热水。

这样的周到,让季宛很难不怀疑同样的流程在其他女人那里走过多少遍。

季宛把毛巾放在腿上,视线向窗外看去,任由头发继续滴水,看上去完全没精力和心情顾忌自己。

“就近给你找个酒店,先把衣服换了吧。”秦霄说。

听着秦霄那边翻文件的声音,季宛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酒店里,依然是秘书和司机在为季宛鞍前马后的忙活,秦霄站在门口打工作电话,没有一丝要进屋的意思。

这间套房一室一厅带书房,三餐可以叫酒店管家送来,秦霄给订了半个月。

等秘书和司机把季宛的东西安顿好,秦霄捂着手机话筒给季宛说了一声就准备走。

立在身后的女人一双眼神像有实质的温度,秦霄被看的脊背发烫。

“秦霄。”那人沉声开口。

秦霄握着手机,脚步一顿,“好的,回头联系。”

挂掉电话,秦霄若无其事的转身。

走廊里仿佛有乌云从季宛头顶向秦霄覆压过去,气压莫名降低,司机和秘书加快脚步,没走两步就被秦霄叫住,“你俩急什么?一会儿还有活儿么?”

二人停住脚步,表情也凝固在脸上,从来也没见过这场面,二人面面相觑一秒,立即站在原地互相聊天,说的都是平时工作上的事,语速自然,姿态松弛,一点不像演的。

秦霄这才转头神色如常地问季宛,“怎么了?”

酒店里走廊里站着两个不相干的人,此刻却多余的像站了二十个不相干的看热闹人等。

季宛的脸色愈发黑下去。

秦霄是故意的,她知道自己最介意什么。

他人的眼光,是秦霄特意为她准备的嘴部封条。

“你让我感觉你已经完全不在意我了。”季宛坦然说,眼神平静,没有一丝波动。

不大不小的声音传入走廊里每个人的耳朵,秘书和司机几乎要用脚趾把酒店的地板抠出二十个洞,两人万分努力的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和嘴里的语速,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又瞎又聋。

秦霄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音色也是,“这是从何说起呢?”

……

静。

即使有不相干人等充当人声背景,也显得极为寂静。

秘书聊着聊着忽然断片了,看着司机的脸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下更安静了。

……

秘书紧蹙眉头,绞尽脑汁想说点什么听上去自然的话,于是忽然指着司机的脸,“哎你为什么长痘了?”

司机愣了足有三秒,张了张僵硬的嘴唇,“……哎我为什么长痘了?”

秦霄忍无可忍,“你俩下班吧。”

他俩消失的比钱还快。

季宛冷眼扫过秦霄,转身进屋,秦霄在走廊里垂眸顿了片刻,跟了进去。

季宛进房后独自坐在窗边的樱桃木皮椅上,黑色风衣显得人极为落寞,像把暖色的屋子烫了一个黑洞。

秦霄路过洗手间,扬声问了一句,“你不把头吹干么?”

房间里安静一阵,那人才淡声开口,“不用。”

秦霄拿起毛巾和吹风机,走到季宛身边,用毛巾裹起她的发尾。

总算能把这些碍眼的水珠擦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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