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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帝国历909年7月25日, 北境时间凌晨4点09分。

一艘巨型穿梭艇，正牵引着数百万个模组构成的移动要塞，轰隆隆地穿越陨石带，向宇宙空洞快速推进。

无数面色茫然的帝国平民, 正沉默驻留在要塞中。

他们各自抱团, 垂头丧气地蜷缩在角落，关注星网的实时战况播报。

作为帝国最权威的媒体, 每场重大战役发生时, 星网总会派遣无数战地侦察舰, 顶着炮火，游走在军队后方, 跟进第一线实时战报。

然而，所有人都能从这次的战况得出结论：

帝国正面临史无前例强大的敌人。

鲁铂特时期，军费大幅度削减，驻兵散弱不堪, 连保全子民的最基本能力都没有；

而尼禄正式加冕后, 帝国正式部队的战斗力，的确有目共睹地提升了一个维度。

他们强势驱逐西境星盗, 暴力打服反叛大贵族, 每场战役都在追着敌人暴打，按着对方的脑袋对尼禄俯首称臣——以至于在虫族入侵, 第一波警报拉响后，不少人仍翘着腿安坐家中, 坐等帝国军队再次大发神威, 然后该干嘛继续干嘛。

然而, 他们的希望完全落空。

移动要塞内弥漫着压抑和阴郁的气息。

几声婴儿啼哭零星响起, 又被父母胆战心惊地捂住嘴巴, 就像骇人的虫武者马上就会前来索命。

“该死。北境的避难接驳通道，这么快就被挤满了。”

运输舰舰长脱下军帽，不断往脸上扇风。他的军帽和制服都汗湿了。

“咱们来迟一步，只能干等着。”

“应该是东境受难太严重了，避难民众的数量太多，很多提督只能跃迁到北境避难点。”

副官两眼紧盯智脑。

星网播报恰时响起，又一个锚点被迫失守，锚点驻防全军覆没。

他测算了一下，那个锚点已经是在东境星区的边缘，距离北境只有两个扇区的距离。

“那就让东境的先走吧。”

舰长发出一声长长叹息，

“虫群飞得再快，又不能像我们一样跃迁，一时半会也到不了我们这。

“他们东境才叫火烧眉毛哩。”

副官点头，发出通讯，表示对东境避难舰群无条件避让，请对方先行。

正观测星图的侦察官，却在此时发现了漆黑宙域的异状。

“舰长，一个距离我们30宙里的微型时空乱流，正在急剧扩大中！”

舰长嘴里的烟斗僵住。

他直着眼，反应几秒，突地扯开指挥台前的通讯官，目眦欲裂地朝最近锚点大吼：

“北境N249避难舰群呼叫支援！北境N249避难舰群呼叫支援！”

时空乱流急速扭曲、膨胀，如阴云般在北境宙域中生长。

不多时，那片漆黑的阴云骤然坍缩，一个巨型虫洞就此落成。

“北境N249避难舰群……”

油腻斑斓的洪流，如喷泄状从虫洞激涌而出！

兵虫们挥动虫翼，复眼暴突，顷刻间在虫洞周围扩散，如入无人之境。

舰长粗吼着要求舰群加速，运输舰的推进功率提升到最大水平，却仍被虫武者携着骨刃追上。

当移动要塞的壁垒被骨刃撕裂，绝望的人群，暴露在成千上万双猩红的复眼中——

一切都结束了。

“……王虫竟然有用时空乱流制造虫洞，运送军队的能力！可是，帝国境内的时空乱流，足足有上亿处！！”

“那虫群岂不是会在帝国任何区域出没？？”

“布防要怎么办？？避难区域可容不下所有帝国人！”

“传令下去，以各扇区内的锚点作为防御指挥总部！各锚点彼此支援，形成网状防线！”

王都指挥中心，到处都充斥着乱糟糟的吼叫声，将官们不断来回奔走，厉声朝下属传达指令。

海德里希双手撑着会议桌，蹙眉站在数百个光屏前。常被他披在肩上的元帅大衣，已随手丢在椅背上。

光屏中，象征虫族的红色区域，正如病毒般在帝国宙域内扩散。

继北境出现六个虫洞后，帝国南境第二扇区，虫群也开始密集式爆发，将还未来得及撤离的避难船打了个措手不及。

历来理智淡漠的帝国元帅，此刻神情也异常凝重。一双蓝眸却死死盯住光屏上的王虫，大脑飞速思索破局方法。

“你说王虫在士兵尚未射击前，就已经感知到他的位置了。”

海德里希问阿撒迦。在如此逆境中，他仍在抓取一个可供帝国突破的方向。

“根据你的判断，王虫的感知能力，是否跟虫巢思维一样，来源于他的……‘精神力’？”

阿撒迦一时顾不上回话——他正跟几头追来的血屠殊死搏杀。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与王虫打了照面，几头血屠就一直死死地缠着他，使帝国权杖根本无法顺利推进。

但频道内的叶斯廷，却听见了这个问题。

他抵住下颌，碧绿的狐狸眼微微眯起。

“……精神力。”

古怪的感觉再次从心头荡起。

此前为了解决尼禄的疯症，叶斯廷研究过很多人类精神力的材料，并隐隐有过精神力不属于人类进化支的猜测。

而在真正面对虫族时，它们熟练使用精神力的方式——彼此联络呼叫，镇压低等级虫群，以及操纵甲具虫——都让叶斯廷感到莫名熟悉。

他心中浮出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想。

而此时此刻，也许就是验证的时候。

“我记得，高强度驾驶机甲作战，导致精神力产生后遗症的本质，是因为神经纤维在与机甲同步时，不得已产生的4Hz-8Hz波幅、‘反Delta波’，会对人脑造成持续损耗。”

叶斯廷联系上国防科技大臣，说。

“试试把这个波频放大几亿倍，然后与王虫的虫卵遗骸反应。”

“什……好的！”

接着，叶斯廷又用临时宰相的权限，联络危险品管控局的局长。

“我记得，帝国境内最后几株野生达迦草，由你们负责保管，以做研究用途……”

……

“——东境E316行星已沦陷！虫群正在筑巢！”

“操！”

艾德里安·约瑟夫用力砸了一下指挥台。

在他的身旁，同样长着一头金毛的兄长，也紧紧地攥着拳头。

作为帝国第一梯队的优秀指挥官，约瑟夫兄弟理所当然地被分配到直面王虫的阵线前。

自王虫亲自驾临帝国，且不断用脑蠕虫汲取帝国方的情报后，帝国舰队连此前的分离战法，都被最大程度限制——

兵虫开始模仿帝国舰群的阵型，紧密编队保护工虫，使工虫免于被帝国舰群歼灭。

而工虫得到了筑巢保障，立刻挥舞着巨大的前肢，在兵虫攻占下来的星球上疯狂挖掘甬道，好将虫舰里的虫卵尽快排入。

无论强度还是恢复力，兵虫都远在人类之上。

而当它们连人类的战术头脑都一并复刻时，帝国便开始以一种极可怕的速度、连续丢失领星。

在王虫抵达帝国不到5小时的时间里，帝国东境已沦陷四分之三。

艾德里安一不做二不休，见虫巢已基本筑成，立刻扯过通讯器，对邻近锚点下令：

“救不了了，直接引爆E316！他们杀了那么多弟兄，就为了在帝国境内下蛋，凭什么？趁王虫也在附近，直接让伽马射线暴把他一波收走！”

锚点指挥官也不犹豫，立刻下令架起歼星炮，集中整颗锚点的能量，一炮轰出！

滚涌的粗壮光束，带着所向披靡的杀伤力，击碎无数虫武者的躯体，朝已经筑成的虫巢核心射去。

然而，在光束即将抵达虫巢时，漆黑的宙域里，凭空出现一个遮天蔽日的巨大阴影。

是那头帝皇级甲具虫。

帝皇级甲具虫的身躯，甚至比E316行星更庞大。

它稳稳悬停在锚点与虫巢之间，硬生生接下一发歼星光束。

王虫依靠在帝皇级甲具虫的王座上，毫无感情的金眸眯起，凝视前方密密麻麻的战列舰。

无需做什么动作、或发出任何指令，虫巢思维只轻微震荡，所有兵虫同时调转方向，如杀戮的潮水般向舰群奔涌而去。

虫群中，几头血屠也受令加入战斗。

它们装备在节肢上的孢子武器，能向断裂的舰板发射出脑蠕虫的孢子，孢子见到血肉便钻，通过抽吸人类大脑快速生长，然后将情报源源不断递送到王虫脑中。

亚伯一直在光镜里紧密观察王虫。

他突然发现，王虫漆黑的瞬膜覆合，然后头颅微微转了几下，精准望向艾德里安身处的指挥舰。

“……不。”

他心中涌起一股震悚，扯过通讯器，嘶声呼叫弟弟所在的指挥舰：

“不要！！快跑！！艾德里安！！快跑！！”

艾德里安瞳孔放大。

他明白，即便把星舰马力开到最大功率，也绝不可能在血屠或虫武者的速度下逃脱。

短短几秒，他的大脑突然被海量画面填塞。

有他和哥哥小时候在草地上打滚的，有他在贵族学院受尽欺凌的，有他来到名将云集的王都，尽情与同僚们推演战术，舌辩群儒的……

印象最深刻的那一幕，还是他与哥哥共同跪立在赫卡星系的指挥大厅，梗着脖子大声哔哔，试图向那位银发红眸的少年君主，博求更多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操……怎么这就开始走马灯了。”

艾德里安蓦地笑了起来。

他双手按上指挥台，所有曾属于青年军官的飞扬浮躁，就在这一刹那，从这张脸上完全褪去。

他以稳重、老练的声线，向全体舰兵连续下令：

“……指挥舰全体舰兵，尽快前往紧急出口，乘坐安全舱逃生……

“91号锚点，启动歼星炮，准备引爆E316星球……”

“……星舰操控改为人工智能模式……能源核心部门，请将指挥舰全舰能量集中引擎，向虫巢全速推进！”

亚伯在另一艘指挥舰上，发疯般给弟弟拨打通讯，但却屡屡遭拒。

他挣脱副官的阻拦，直接扑到指挥舰的舱窗上，朝那艘被巨大能量包裹的指挥舰嘶吼：

“不要！不要！！艾德里安！！！不要！！”

艾德里安的指挥舰，被一口气释放的星舰能源包裹，如同一枚莹蓝色的巨型光弹，接连熔毁无数层叠包围的虫武者，自歼星炮的另一个方向隆隆撞向虫巢。

高热到几近熔化的舱室中，艾德里安紧盯光屏中的王虫，慢慢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当然不会事事遂心如意，至少在帝国不行。”

舱板传来被破坏的声音，是盔壳强度更高的血屠，硬顶着能量暴溢的杀伤力，撕开了指挥舰的舰身。

孢子在舱内喷洒，脑蠕虫吮吸的声音，在艾德里安的金发间响起。

“……在听吗？那么，这是一个来自人类的简单问候……”

艾德里安拔出腰间的爆能枪，抵住自己血水滴落的下颌。

“……帝国会让你后悔选择招惹人类。睁大眼好好看着，自己是怎样带领部族走向亡族灭种的，你这狗娘养的废物君主！”

一声枪响。

脑蠕虫的情报输送中断了。

“不……”

亚伯骤然瞪大盈泪的眼。

他双腿发着抖，慢慢软滑向地面。

王虫只皱了一下眉。

对方的“高阶”指挥官自杀太快，它还没来得及获取更多有价值的情报，这让它而感到十分不满。

但身下的帝皇级甲具虫，却骚动频频。

环卫虫巢的兵虫发出尖锐的预警鸣叫。

王虫转头一看，就见那艘包裹着可怕的溢出能量的指挥舰，正隆隆撞碎无数挡在近前的虫武者，直撞向E316虫巢中心。

敌人不惜献出生命，却只为了完成一桩不自量力的挑衅，确实让王虫费解。

它只需操纵身下的甲具虫，轻轻挥出触肢，就将正撞向E316虫巢的指挥舰，从舰头到舰尾粉碎贯穿。

庞大的指挥舰变成无数碎块，如星芒般散落。

人类冷硬的躯体在碎片间飘荡，那些是誓死追随艾德里安的舰兵。

以及，艾德里安本人的尸体。

刚孵化的幼虫正饥肠辘辘，霎时蜂拥而上，只消几秒，就将那些星芒覆盖了。

“……我要第一阵列，第二阵列，第三阵列全体舰群听从号令！！我要各舰船炮门全开，对准王虫，使用最大火力密集射击！！！”

亚伯双目猩红，戴着指挥官手套的指尖死死抓住舱窗，朝身后的下属嘶声吼叫。

但骤然响彻舱室的警报声，灼目的爆炸光辉，却一下掐住了他的喉咙——

位于E316虫巢背后方位的91号锚点，在与指挥舰撞向虫巢同时射出的一发歼星光束，直抵虫巢核心！

连王虫都始料未及。

它甚至头一次露出了狼狈姿态：

镶嵌在帝皇级甲具虫头部的王座，像个马桶盖般“砰”地翻转闭合，把它牢牢保护在厚重的盔壳内。

星球被引爆时发出的伽马射线暴，以汹涌之势横扫数百光年星区，前线舰群在鲸群军团后方紧急回避，并以最大功率输出防护盾，也仍然不可避免地被爆炸冲击损伤外壳和引擎。

而刚被产在虫巢内的虫卵和幼虫，以及并未受甲具虫保护的工虫兵虫，只能在同一时刻灰飞烟灭。

风暴过去，王虫才慢慢从帝皇级甲具虫内部爬出。

金色双目不敢置信般，扫过面前空旷的废墟，宙域里漂浮着无数虫卵和幼虫的尸体，最关键的时，当歼星炮引爆虫巢时，恰好还有几艘虫卵运输舰，正在虫巢表面传送虫卵——虫舰里储存的，可是成万上亿颗处于冷冻状态的珍贵虫卵。

虫族雄雌分离的社会属性决定，只有在遇到下一波雌虫虫群，并跟她们进行残酷交锋过后，它的部族才有可能获得新的雌虫基因，并培育出下一批新生虫卵来。

“帝国”不容许虫族在其疆域内孵化的决心，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

那么，它作为这个部族的领袖，也应该真正回敬以种族存续的决意。

随着王虫包含怒意的尖啸，虫巢思维开始发生前所未有的激烈震荡。

虫洞在帝国全境内爆发性涌现，每一个虫洞里，都滚涌出密密麻麻的兵虫虫群来。

每支兵虫群由一头血屠带领，模仿帝国权杖的战术，集中打击各个星系的防御指挥部、指挥舰和锚点防御中心。

与此同时，距离王虫最近的一处时空乱流，也被它以灵能扭曲为虫洞，它以仇恨的目光最后扫过虫巢的碎块，随后驱动帝皇级甲具虫，进入虫洞中。

“……它想跑！！追击！全速追击！”

亚伯这时才从倾斜的舱室地板上挣扎着爬起来。

见帝皇级甲具虫的尾部都已进入虫洞，他近乎目眦欲裂，抓起指挥台的通讯器，就疾声下令。

但他身边的副官，却叹息着，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手将通讯器放回原处。

“长官，我很遗憾……您的指挥权限已被自动解除了……是、是元帅亲自下达的命令。”

“为什么？”

亚伯目光发颤，拳头在指挥台上握紧，

“为什么在这时候解除我的指挥权限？！为什么！！海德里希！！”

“赫卡星系的军规之一，你应该还记得。”

光屏中，出现黑发元帅深邃的眉眼。

他只是抬着那双理智到冷漠的蓝眸，对上亚伯激愤的目光。

“如有亲属在阵前死亡，指挥官应立刻解除指挥权限，返回王都。

“我很遗憾，亚伯。但你的舰群，已经在伽马射线暴中严重受损，客观上无法继续追击了。”

“我去你的！！”

亚伯一拳击向光屏上的脸，却只打到了一团空气，

“马上恢复我的指挥权！！该死！！我的弟弟——我弟弟他……就让我留在前线吧……请求你……”

他的声音越发低弱下去，最后所有情绪，都化作一声无力的呜咽。

几个舰官沉默伸出手，搀扶着他离开。

“元帅，有新结果！”

国防科技大臣致电指挥中心，口吻满是激动，

“根据最高议会的提议，我们确认放大数亿倍的反Delta波，对王虫虫卵的某部分细胞组织，的确存在遏制作用！

“只是没能拿到活体样本，我们不知道呈现在活体身上的情况会是怎样的——”

“足够了。”海德里希冷声，“隐匿者军团待命。”

“隐匿者收到！”

“王虫到哪里去了？”

部将们的目光，在帝国星图中急切搜寻，

“为什么进入虫洞后，就迟迟不见踪影？”

阿撒迦这时才摆脱几头血屠的纠缠，带着伤亡不小的帝国权杖稍作休整。

他在驾驶舱内急喘，汗水几乎把胸口那根细软的缎带浸湿。

灿金的双瞳接触到帝国星图时，微微地震颤地一下：

昔日庞大壮阔的银河帝国，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红潮覆盖。

这些红潮，都是由数以亿万计的兵虫虫群组成。

在再次建立虫巢失败后，虫族显然进入了全面迎敌状态。

它们在遍布帝国的虫洞间快速穿梭，袭击每一支狭路相逢的舰群，在来不及撤离的避难要塞横冲直撞，对每一颗星球进行扫荡式清洗，并再也不顾及扫荡过后的星球，是否还具备筑巢条件。

锚点精锐部队要应对虫族，尚且极其吃力，那些分散驻扎在领星上、负责维持领星秩序的普通军队，更是死伤惨重。

领星驻防一旦失守，还未来得及避难的平民，就彻底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无论男女老少，都只能在虫武者巨大的骨刃下，惨叫着化作血泥。

阿撒迦眼睁睁注视着这一切，曾为一只小鼠动容的悲悯之心，如被万箭穿透，连金眸都渐渐湿润。

但帝国权杖的职能就是刺杀头领，对付庞大的虫群和守护百姓，本来并不是他们的长项。

阿撒迦极力喘息着，努力集中被过度消耗的精神力，试图在虫巢思维找到王虫现在的位置。自王虫在虫洞销声匿迹，帝国的每一个岗哨和锚点，都在紧密搜寻它的踪影，却一无所获。

“……报告，帝国西境部分领星的驻防部队，临阵脱逃了，目前已离开帝国宙域。”

通讯官播报完，王都指挥中心陷入沉重的寂静。

眼下这种局势，部将们甚至无法像往常那样下令追责逃兵。

虫群的坚硬盔壳和攻击速度，目前只有尖兵军团和锚点舰队尚有一战之力，以普通驻防部队的装备强度，根本就只能送命。

军队士气在急剧下降，但海德里希注意到，西境的一颗小型星球，却一直在跟虫群顽强对抗。

“陛下命令铲除西境星盗‘黑门’的时候，好像有个小行星为了保护自己的居民，发展出自卫部队了。”

副官的记忆力不错，一下想起来，

“后来陛下收复西境，他们不肯归属帝国，陛下也一直没处置他们。应该就是那个自治行星。”

海德里希皱眉思忖，隐约有点印象。

但很快，他的思绪就被刺耳的警报声打断了。

“……距王都星系92宙里的时空乱流，正在发生虫洞扭矩现象！”

海德里希猛地从指挥椅上起身。

“虫洞坍缩完成！！”

通讯官大吼，充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住光屏上的画面，

“王虫和巨量虫群，在王都星系92宙里外的虫洞现身！！”

阿撒迦握着操纵杆的双手，霎时青筋暴突。

他不顾仍在疲惫期的精神力，驱动机甲以最高速度推进，从锚点向王都方向疾速跃迁！

“立刻准备王都避难事宜。所有官员、平民根据紧急避难指示，前往王都港口等候。

“准备好德尔斐护送舰队，务必保证圣子殿下安全离都。”

叶斯廷向秘书处冷静下达过指令，然后用发颤的手迅速掏出另一个通讯器，近乎嘶吼地：

“白狼！白狼！！听见就回答！！白狼！！”

没有回应。

“……该死！！”

白发秘书官罕见地爆了粗口。

他紧紧捏了一下眉心，干脆一扫桌上的光屏传讯器，一并带在身上，然后往寝宫方向疾奔。

穿梭艇几乎是在寝宫门口硬着陆的。

叶斯廷从舱门跃下，喘息着往寝宫大门跑去，然后觉察出异常。

寝宫静悄悄的，连守卫的狼骑都不见踪影。

叶斯廷扶着膝盖喘息，不敢置信地看着空荡荡的宫门。

他一边接收秘书处的紧急汇报，一边大步走进寝宫，去寻找他那正承受疯症和分化期双重折磨的珍宝。

可是他谁也没找到。

整个寝宫都是空的。

没有狼骑，没有尼禄。

叶斯廷打开每一扇房门，无头苍蝇般在每一个房间乱闯，大声呼喊着尼禄的名字。

没有人。

他完全傻了。

站在原地，像个灰冷的石雕。

“……秘书官阁下。”

老人沙哑的声线在他身后响起。

叶斯廷立刻转身迈步，一把按住加涅的肩膀，牙关都在打抖：

“他在哪里？老师？”

“……我来向您传达陛下的旨意。”

老帝师声音低哑，眼神透出一股苍老的无力，

“陛下只希望您做好份内的工作。无论何时，都以最大程度保全帝国作为首要目标。”

“什么？”

叶斯廷愣了愣，狐狸眼盯着对方的唇，似乎根本没听懂似的。

但他那颗天生聪明的大脑，总比身体反应要快。

在不可治愈的疯症面前，想要继续保持理智，捍卫帝国的方法……

在他能接触到的工具范围内……

“……不行！”

白发秘书官一改往日优雅从容模样，眼珠都一片赤红，

“绝不可以！我体会过那种滋味——您怎么能让他……？！”

加涅只是佝偻在墙边，慢慢摇了摇头。

“他是我的陛下，秘书官阁下。我只能无条件忠于他的家族，遵从他本人的选择。”

王都星系，星系轨道炮已全门开启。

亮如白昼的光束炮火，倾盆暴雨般砸向王虫虫群。

不乏有虫武者被光束轰成无法自愈的粉末，但那头巨型的帝皇级甲具虫，以及尾随在它身后的甲具虫军团，却始终毫发无损，径直迎着炮火高速推进。

王虫冷冷扫过拦路的王都舰群，脑中再次确认过金碧辉煌的太阳宫图像。

它震荡虫巢思维，向座下的血屠下令。

通体赤红的血屠狂虫，霎时鼓起虫翼，朝王都舰群掠进。

它们的单兵作战能力，本就超越帝国权杖的战士，再加上被加持以人类战术，简直就像是一支被培养出来、专门消灭帝国星舰的杀戮军团。

不断有星舰被甲具虫的节肢撕裂，血屠立时突入船舱，屠杀舰兵，释放脑蠕虫孢子。

为避免更多情报落入王虫手中，王都舰群甚至不得不朝自己的友舰开火。

“……不！我做不到！我受不了了……！！”

被迫目睹残酷战况的年轻士兵中，不乏有人难以承受杀死战友的压力，在巨大的精神压迫中崩溃痛嚎。

然而帝国元帅的指令，却始终冷酷如冰山：

“临阵怠战者，视为投敌，按帝国军规处置。”

在任何星系的军规中，投敌都要面临最严重的处罚，王都舰队指挥官声音颤抖：

“元帅阁下……！”

“兵虫是不知恐惧为何物的杀戮机器。”

海德里希低声，

“如果人类不能将自己也变成战争机器，是没办法从它们手中夺取胜利的。”

话音未落，就见光屏中的帝皇级甲具虫，突然调转方向，朝王都港口方向急速突进。

很显然，在获知更多王都基础设施的情报后，王虫的第一个决策并不是打击防御炮台，而竟是直接毁灭港口，断绝整个王都星系的避难可能。

作为虫族统领，会这样做的理由只有一个。

王都有它准备杀死的王。

海德里希的瞳孔轻微缩紧。

他没忘记刚刚有关战争机器的要求，即便心跳如擂鼓，传达指令的声音依旧平静：

“隐匿者军团，报告进度。”

“报告元帅，反Delta波发射器已全部配备完毕，随时待命！”

“听我指令，立刻出发。”

甲具虫军团浩浩荡荡，以不可阻挡之势摧毁王都港口，尚未来得及避难的民众和官员，尖叫着四散奔逃。

王虫冷漠的瞳眸扫视星系，触肢在空气中探动，借由从敌人脑中获取的情报，判断那座金宫的方向。

“……？”

蓦地，它的精神力抖动了一下。

王都似乎……有个古怪的东西。

王虫的瞬膜覆合，瞬间警惕起来。

它是靠杀死父兄掌控族群的，与动辄掌权数百年的其他族群王虫相比，尚且算得年轻。

略显浅薄的资历，让它持续震荡精神力，试图判断那个存在的形态、层级、战斗力……

它只来得及描摹出莹白巨物的一角，刚准备让血屠去夺取更多情报，就觉一股恼人震荡波，猛然贯入精神力。

“隐匿者军团已就位。”

密密麻麻的隐形星舰，早已在虫群后方编阵列布。

作为曾在蝎尾挟持人质战役中大放异彩的辅助型军团，隐匿者军团一上来就不留余力，将增幅过亿万倍的反Delta波，对王虫方向全力输出。

使无数机甲战士留下后遗症的反Delta波，曾是令帝国十几代科学家感到棘手的疑难问题，却竟在此时发挥出了绝佳的制敌作用。

虫巢网络开始断续不堪，距离王都星系较远的帝国边境宙域，虫群一下子失去了整齐划一的编阵能力，变成四处乱撞的无头苍蝇。

凄厉的尖啸由远及近。

黑底金纹的机甲军团，携着滚滚杀气骤然逼近。

趁王虫反应迟滞的那一瞬间，帝国权杖军团携着长长的光痕，迎头直击帝皇级甲具虫！

“……上啊！！上啊帝国权杖！！”

无数观看实时战况的民众，都在光屏前攥紧了双拳，激动得双目暴突。

帝国权杖的赫赫凶名，早在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中响彻全帝国，作为帝国最强的尖兵军团，人们将所有的翻盘希望都押在了他们身上，只要能击杀王虫……

……只要能击杀王虫！！

“——不要回头，长官！！”

帝国权杖的战士在频道内暴吼，他们的机甲都被血屠撕碎了，仍竭尽最后的能量，死死拖住战力比自己高出几倍的血屠，

“去杀了它！！只有你能做到！！”

阿撒迦的金眸红得几近滴血。

他如黑电般穿越战友的机体碎块，右臂挥出长长的液态光子刃，自上而下，将帝皇级甲具虫的头部腔室击裂！

王虫不躲不闪，就坐在盔壳破裂的腔室中。

它抬起一双被瞬膜覆盖的金眸，直视俯冲向他的黑金机甲。

不知为何，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阿撒迦在赤红的光镜画面中，发现王虫的虫瞳，正朝他嘲笑般地弯起。

汹涌的虫族精神力贯入他的脑中。

就在那一刻，他的神经系统如热油般沸腾，竟听懂了对方的语言。

（……区区杂种。）

“——长官！！”

谁也没看清一切是怎样发生的。肩后扬着长长光帜的首领机甲，被帝皇级甲具虫的节肢骤然洞穿。

驾驶舱碎裂成块，从王都的极寒高空坠落大气层。王都舰队指挥官骇然站起。

他们从高倍率光镜中发现，王虫背后的锋利节肢，也正长长伸出，深深贯穿入帝国杀神的胸腹，淋漓的鲜血如雨般洒落云端。

阿撒迦的腹甲完全碎裂，他几乎是整个人被挂在那根尖锐的节肢上。

在长喘一口气后，他竟强忍着剧痛，从腰后又拔出一把爆能枪，近距离对准王虫的头颅。

王虫微微偏过头，似乎真没想到这只半虫这样凶悍。

它只是轻轻抖动了一下节肢，便像丢弃一件垃圾一样，将阿撒迦从高空抛了下去。

血屠撕开最后几具黑金机甲。

帝国权杖败了。

……全军覆没！

所有聚拢在光屏前的人，根本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他们仍保持着攥拳欢呼的姿势，瞳孔僵滞着，希望能就此翻盘。

但是他们败了——那可是所向披靡的帝国权杖，象征人类最强战力的最强军团！

“隐匿者，最大功率输出护盾！”

一片绝望的沉寂中，只有海德里希厉喝出声。

原来那些被血屠撕开的黑金机甲，仍有不少战士成功搭乘救生舱，从高空阵线疾速返回地面。

但王虫却微微抬起手，指示血屠抬起生化火炮，瞄准正在降落的逃生舱，以及王都地面——显然，它准备赶尽杀绝，并让更多孢子毒雨倾洒在王都人群上方。

“正在切换护盾模式！！”

耳边通讯器的声音远去。

阿撒迦从云层向地面坠落，他捂着被重创的腹部，试图打开盔甲后的飞行器——即便是他，从几万米高空摔在地上，也会变成一滩无法再生的肉泥。

可是飞行器损毁了。

他沉默着确认这个事实，便慢慢松开了手掌。

他落败了。

就在虫群兵临王都的危急时刻，在队友们拼尽全力制造出的机会里——他却在真正的王虫面前受制，失去了唯一翻盘的可能。

没有能力保全主人的护卫犬，又有什么存在价值呢？

“……不……”

盔甲在大气层的剧烈摩擦中碎裂更多，他发现藏在胸口的那根缎带，竟然一下子飞离出去。

阿撒迦不由本能地伸手去抓，就算是败家之犬，他却依然不想失掉唯一的信物。

可他抓不住。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缎带飘飞在云层上，成为永远无法触及的遥远黑点。

背后骤然传来一股轻缓的推力。

推力大大减缓了他的下坠速度。

阿撒迦眼前一花，就被一枚弹出的救生舱接入，开始匀速朝地面降落。

与此同时，他与王都的所有人，同时看见一对异常庞大的银色光翼展开。

如同神祇悲悯的羽翼，银色光翼最大程度护住了正在降落的救生舱和下方的王都人群。

将生化火炮的毒火，尽数阻拦在光翼上方。

正沉声下令的帝国元帅蓦地哑然。

从寝宫蹒跚走出的白发秘书官抬起头颅。

阿撒迦猛地扑在救生舱的舷窗上。

他跟那台机体的距离最近，于是在降落的过程中，清晰地看见了那双巨大的、极具代表性的猩红眼灯。

然后就是流畅的银白机体，如烈火般燃烧的红色流纹。

机体向上拔升的速度非常快，并轻而易举地突破音爆，在后方带出巨大的音爆云。

不一会儿，阿撒迦就只能看见被长长拖曳在机身后方的、象征着银河帝王的红色光帜了。

他再降落几千米，才能看见正在全速追赶的狼群。

猩红驾驶舱内的公开频道没有关闭。

于是在那一刻，每一个在光屏前绝望僵立的平民，在船舱里抱头震颤的士兵，都听见了少年皇帝平静的声音。

“……滚出我的帝国。”

是对着那只王虫说的。

声音有些沙哑，但熟悉那个人的人们却察觉到，少年的声音太冷，完全没有情绪，甚而因此显得带上了一种神性。

——是彻头彻尾的战争机器，才会拥有的声音。

被完全升级的猩红，形同一道烈日白电，顷刻间掠至帝皇级甲具虫面前。

帝皇甲具虫的腔室，刚刚才被阿撒迦劈开一道裂口，王虫的身躯正暴露在高空中。

它从未见人类有过这样的速度，本能以为又是某只半虫杂种，便依葫芦画瓢，再次驱动精神力压制。

压制无效。

对方跟虫族无关。

……那还能是什么？单单人类，怎么可能拥有几乎媲美虫群的速度？

它的金眸缩紧了。刚刚感知到的某样东西，却在此刻突然在脑中闪现。

……对方会是它感知到的那头莹白巨物吗？

错误的判断导致错误的反应。

王虫回过神来时，漆黑的瞬膜表面，正倒映出那把疾速挥刺而下的巨大光刃。

频道内的声音依旧冷淡。

但内容却凶悍至极。

“——否则死。”

第182章

王虫的漆黑瞬膜表面, 映出那把挥刺而下的巨大光刃。

王虫与体型近似机甲大小的兵虫不同，本体身长只有两米左右，而猩红足足近百米。手中光刃于它，如万丈高楼之于人类。

眼看就要将它劈成肉泥。

——然而, 一声凄厉嘶鸣, 却将王虫的神智瞬间拉回。

距离最近的一头血屠，突然发疯般冲破狼骑军团的包围圈, 横挡在猩红的光刃前。

为从狼骑的严密控制下脱出, 它的半个虫脑都被液态光子刃削去, 黏浊虫血喷溅在四周，裸露的细胞组织, 正极力修复那半颗惨不忍睹的虫脑。

猩红手中光刃如星流霆击，裹挟万钧雷光，轰然斩落！

光子刃直接将那头血屠从头到脚劈开两半，体液如爆浆一般四溅开来。

撕开的巨型虫体内, 被体液浸泡的各类消化器官、体块组织纷纷洒落高空, 但即便如此，相较更大一部分体块, 却仍在顽强生长出新的神经组织, 试图自愈再生，成为新的可战斗虫体。

猩红稍稍侧了一下装着飞耳的头部, 似乎在观察什么。

很快，它未持刃的左爪闪电般伸出, 在未停止追击王虫的前提下, 一把抽出虫躯内暴露的腹神经索, 直接在握力高达上万吨的机械爪中碾得粉碎。

虫躯被抽走了腹神经索, 虫血那骇人的自愈功能, 突然像一下子没了驱动力。

被光刃分离的虫躯碎块胡乱抽搐几下，便如没有生息的尸块，被迎击而上的狼骑军团轰成齑粉。

“……等等，腹神经索就是克制虫血的关键！”

国防科技大臣完全不敢置信，朝科学局部下大吼大叫，

“我们研究了几天几夜——”

很快，他就自己回过神来：

也只有卡厄西斯家族特产的战斗怪物，能有交手时仍不忘观察血屠弱点的余裕了。

可是，猩红的初始数据是由他亲自设置的，他第一眼就发现，这次在王都出现的猩红机甲，无论速度还是战斗强度，都要比德尔斐时提升好几个数量级。

要驱动这种配置的机体，所需付出的精神力极为可怕，至少是超过他知道的尼禄精神力上限的……

他像所有人一样仰着头，张着嘴巴，呆呆望着光幕。

卡厄西斯家族的精神力，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人类天花板———

难道在这近乎非人的精神力数值之上，还存在有再次突破的潜力吗？

……可是……怎么可能？

银色项圈正在发光。

猩红行进如电，一脚踩上帝皇级甲具虫的盔壳，直逼王虫所在的主腔室。

它身后拖着长长的光子刃，若非液态，早该在帝皇级甲具虫的盔壳上划出一路火花——

但挟带着共生体细胞的特制液态刃，却把甲具虫的盔壳拉出一道深深长痕，似乎要将这巨型浮岛一样的帝皇级甲具虫，从肚腹到脊背整个剖开。

白狼机甲是紧接着随之踏上的。

它挥刃砍断刺向猩红的节肢，在猩红背后张开重盾，拦截一切想要触及猩红的节肢触手。

而在前方疾行的帝王机甲，眼中如同只剩下位于主腔室的王虫，宇宙与周遭此时此刻全部化作无形，唯一的使命、唯一的目标，都被完全浓缩在那金眸缩紧的王虫身上。

光幕前的人们还未来得及反应，帝国之主的第二刀，已雷霆万钧般斩落！

因被杀死的那头血屠，王虫在本该化作肉泥的第一刀时拉回神智，此时终于有了反应时机。

就见它遍布周身的鳞状盔壳，突然层层叠叠滑开，底下的金纹雄躯，如黏腻肉块，顺着主腔室内的细窄腔道，骤然滑入帝皇级甲具虫的庞大虫躯内。

猩红的第二刀，直接将头部主腔室劈成细碎的肉泥；

但王虫却深藏在巨岛般的帝皇级甲具虫体内，不再出现了。

猩红头上的一对飞耳，似乎略显震惊地弹起。

……而根据后世那些反复盘析这场战斗的帝国人民解释，神皇陛下绝不是因为吃惊才弹起飞耳的。

因为那并不符合神皇深谋远虑、冷静睿智的人设。

必定是因为，陛下必须使用飞耳中的收音器，捕捉王虫此刻的行踪，机体才会作出这样令人误解的小动作，结果叫一群历史虚无主义者高潮了好多年。

王虫的精神力受隐匿者军团的反波阻挠，烦不胜烦，而它对之前探知到的那个莹白巨物，始终在提防戒备。

它思量半晌，认定此处并非对它最有利的战场，帝皇级甲具虫原地驱动加速，周身掀涌滚滚的黑色风暴，开始朝王都最近的虫洞撤离。

猩红哪里肯放，眼灯凶光暴涨，身后用以跃迁的银色光翼哗地张开，电掣般就要追入虫洞——

被白狼机甲用尽全身力量，才勉强拦腰抱住。

虫族用以穿梭的虫洞随机性太强，跟帝国的曲速跃迁通道完全不同。

机体贸然进入，很可能会被时空乱流裹挟失踪。

而当帝皇级甲具虫消失在虫洞的那一刻。

猩红像突然变成一座钢铁雕塑，伸展着巨大的光翼，悬浮在高空一动不动了。

“……”

这场王对王的初次短兵相接，总计不超3分钟，却让无数人心惊肉跳地挤在光幕前，连呼吸都滞停在肺中。

星网的战事播报员甚至不得不深深吸气，平复嗓音里的颤抖，才能持续完成战况播送：

“……正如诸位所见，皇帝陛下的御用机甲猩红，方才突然在王都上空现身，与虫族首领进行激烈交锋……虫王目前已从王都虫洞遁逃，暂时不知去向。”

王都指挥中心一阵兵荒马乱，乘坐逃生舱的帝国权杖战士，此时也顺利抵达地面。

阿撒迦甚至没耐心等到逃生舱着陆。

他在半空中就强行拉开舱门，直接从几米高跳下，一个受身翻滚落地，然后拔腿往王都机甲库狂奔。

在王都机甲库，还储备着大量帝国权杖的备用黑金机甲，但必须最高指挥官的许可才能调用。

“……陛下给我的是猩红的逃生舱！”

他在频道内对海德里希吼道，声音嘶哑至极，“马上让我驾驶备用机甲出战！猩红现在是没有逃生舱的！”

“——我想问你究竟在做什么，骑士阁下？！”

海德里希自猩红出现起，心脏就一直在惊惧和震撼的大火上来回炙烤。

此刻他甚至没空回答阿撒迦，随手给了调用权限，就将压抑许久的怒火，尽数倾注向频道内的另一个人，

“陛下现在是可以出战的状态吗 ？！这就是你的判断？！让你的主人在分化期和发病期的双重折磨下，出来正面迎战王虫？！”

讯息分明是显示发送成功的。

但那具白狼机甲，却始终只是在虫群中极力回护猩红，依旧一声不吭。

海德里希攥拳重重砸向指挥台，吓得旁边的副官一个哆嗦。

他闭目冷静片刻，开始尝试对猩红发起通讯。

“……陛下。”

成功连接上猩红驾驶舱同时，男人的声音和眼神一下子软下来，再也不是之前冷硬的帝国利刃模样。

他像是怕惊醒光屏中闭目的银发皇帝，声音轻轻地唤他，

“您认为，您已经恢复到能出战的程度了吗……？”

不知为什么，光屏里的少年并没有回答他。

尼禄正坐在驾驶舱内，银发间伸出大量神经纤维，与机甲猩红相连。

很明显，他的身体状况依然不佳，脸色和唇色都是苍白的，鬓发间也还有冷汗。

但少年只是向后靠在座椅上，雪白的眼睫覆合低垂，像是正在驾驶舱小憩，以便最高效率地回复精神力。

海德里希稍稍愣了一下。他的目光不住在自己的君主脸上扫视，想弄清楚那种莫名的无机质感从何而来。

但是警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西境，第八扇区，W-401星区，王虫出现！”

光屏中的尼禄骤然睁眼！

因与神经纤维相连，他的红瞳已被银白的光芒覆盖。

这让他那张面无表情、却依然凌厉美艳的脸庞，看起来格外像个毫无怜悯之心的神祇。

——也就是在这一刹，海德里希的目光触及他的脖颈。

熟悉的、细细的银色项圈，正牢牢栓在少年修长的脖颈上。

……他如遭雷击。

只觉一枚炸弹在心口轰然爆开！

“猩红启动了！陛下正在高速跃迁！！”

通讯官还在大声报告实时战况，

“目的地推算——西境，第八扇区，W-401星区！！”

“陛下正在追击王虫！！元帅！隐匿者军团请求下达指令！！元帅！！”

“元……元帅？！！”

“……是的。是阿西莫夫项圈。”

叶斯廷的声音在四人频道内响起。

他正步履蹒跚着，从寝宫往太阳宫方向行走。

“他用阿西莫夫项圈强行压制疯症，逼迫自己驱动猩红出战……”

王都机甲库发出一声爆响。

后勤士兵们纷纷向前扑倒。

烟尘滚滚中，他们不可思议地看着，一具黑金机甲在起飞时直接突破音速，发疯般朝高空狂追而去。

幸存的帝国权杖战士不明情况，只能赶快爬进备用机甲的驾驶舱，也拼命驱动机甲追赶。

“……皇帝陛下率领狼骑军团，目前正持续追击虫王中。西境第八扇区、W399-405星区居民，请听从避难指示，快速撤离……”

所有人都清晰听见了星网的战事播报。

自打虫族入侵以来，智脑中的播送新闻多为锚点沦陷、驻防舰队覆没的消息，陡然听见皇帝陛下在反向追击的新闻，不少已经遁入绝望的民众，都惊愕地抬起了头。

不光是民众。

还在跟各处虫群顽强对抗的驻防舰队中，绝大多数不属于精锐梯队、只能跟虫族以命相搏的普通士兵，眼中突然溢出一股热泪。

但没有人出声询问彼此。

士兵们只是悄悄抹掉泪水，然后咬紧牙关，紧攥拳头，然后将炮门输出功率完全拉满。

白狼骑紧紧追在那抹红色光帜后方。

大幅度提升后的猩红速度太快了。他已经是狼骑军团里最接近尼禄的机甲，但攥住操纵杆的手甲仍咯吱作响，一双蓝眸眨也不敢眨，真怕一眨眼，那抹红色光帜会就此在他眼中消失。

“杀了我，追随我。二者选其一。”

少年朝他说出这句话的淡然神情，像一个极端强大、又极端无情的神明。

任何人跪在他脚边乞求痛哭，此刻都不会动摇他分毫。

他甚至不是在给白狼骑选择。而只是在向追随自己的信徒，宣布一个最残忍的审判。

骑士看到了叶斯廷反复发起的通讯申请，也听见了海德里希对他的激烈批判。

……可他无力回应。

神才知道当他看见尼禄戴着阿西莫夫项圈，平静地从寝室走出时，他的灵魂就已经被杀死过一次了——

但是银河的君主、帝国的奴隶并不理会这一点。

少年肩上还披着一件厚实的外袍，他并不知道是不是低头跟在尼禄身后的加涅，作出的一个稍显僭越的、近似老人的悲怜的举动。

但尼禄就用一对薄薄肩骨撑着那席王袍，用冷静的红眸注视着白狼骑，一字一句：

“现在就给我答案，白狼。”

任何人在面对那样的尼禄时，都只有一条路可走。

——那就是无条件地俯首称臣。

将自己拥有的一切，用最虔诚的姿态举过头顶，完全奉献给对方使用。

……除此以外，他也再没有其他选择。

曲速通道的前端发出一声轰鸣。

猩红已经率先跃出通道，进入西境宙域。

阿西莫夫项圈将尼禄还未发掘的精神力潜质强制解放，这让他与猩红的同步率跃升到一个恐怖的级别。

猩红形同一头只知杀戮的机甲怪物，一跃出通道，便将包围而上的虫武者杀得片甲不留。

它的左臂缠满了一段又一段硬生生抽出虫躯的腹神经索，简直像用血淋淋的虫神经制成的虫肉臂套。

而那双狭长的、发着凶光的红色眼灯，则如索命魂灯一样，始终在虫群中搜寻王虫的下落。

“……跟紧他！”

白狼骑哑声厉吼。

帝王的狼群全力追随，紧跟在猩红后方突进，护盾和光刃的蓝光连成一片，牢牢护住猩红的后背。

王都。

港口已被破坏，星系防御轨道炮正受虫群攻击，除了自带跃迁装置的机甲，再没人能从王都撤离。

王虫从虫洞遁走，可王虫带来的精锐虫群还在，且依然有密密麻麻的虫群从虫洞涌向王都。

王都星系作为帝国几百年的政治中心，容纳着将近数亿万人口，帝国当前最顶级的将领、大大小小的帝国官员、最高科学局、皇家教育学院、最高军事院校、甚至太阳宫和王都圣宫。

而皇帝陛下一路追击到西境，目前正准备在重重虫群包围下，跟王虫决一死战。

指挥中心，无数光屏正在疾闪。

有正前往支援王都的尖兵军团的，有负责控制虫巢思维的隐匿者军团的，有王都紧急避难中心的，也有来自各个正遭受进攻的锚点舰队的。

帝国的精锐兵力被消耗了几天几夜，已经大不如前了。

……同时保全王都和击杀王虫的完美方案，是不存在的。

40%和100%，对任何将领来说，都不会是一个艰难的决断。

只是在40%里，包括数亿万不能撤离王都的帝国民众，包括即将失去部分锚点舰队庇护的王都领星，甚而包含此刻正在他身边的所有将领。

这些活生生的人，还是让海德里希短暂地迟疑了。

他垂下蓝眸，再抬起，对上众将的眼神。

随后，帝国元帅声音低沉地下令：

“……全体尖兵军团，各锚点第一舰队，全速向西境第八扇区，W-401星区——向皇帝陛下的方向汇合。不惜一切代价，封锁全星区虫洞与时空乱流，切断王虫的支援虫群和转移通道，直至将其完全击杀。”

他喉结滚动，声音更低：“协助陛下，结束这场战争，为帝国带回光明。”

“遵命，元帅！”

若从那个遥远的宇宙空洞回望帝国，会发现此刻的帝国，正被无数灼亮的星辰、星辰间交织的光流包裹。

光流从四面八方向一个点汇聚着，那是正全力输送各支舰队的锚点星在运作，它们不断开启星球级的港口传送门，让帝国尚存的全部精锐部队，在同一时刻朝着同一方向跃迁——

去往帝国君主所在的方向。

叶斯廷立在太阳宫的石阶上。

他抬头看向虫群密布的王都天空，又看了看已经被毁坏的王都港口方向。

最后，他一如既往地走向太阳宫的议事厅，准备将帝国领星的避难事宜，执行到最后一刻。

……

圣宫穹顶传来巨响。

圣洛斐斯吓了一大跳，连手里的红苹果都噗通掉进溪水中。

他慌忙去捞，捞起来摸了又看，没有发现碰撞缺口，这才松了一口气。

圣宫始终被全息屏幕笼罩，外层又有厚厚的防护光幕，即便外界已经战火纷飞，但在圣洛斐斯这里，四周依然是宁静的花草地，头顶还是碧蓝的天空。

他坐在小白猫给他打造的伊甸园里，忧心着尼禄的病情。

毫无疑问，他这次没能把尼禄的病治好，让尼禄拖着病体回家了。

圣洛斐斯本来在给幼鹿洗苹果，结果心事重重，一颗苹果洗了几个小时，洗到幼鹿都不耐烦跑走了，他还没有发完呆。

然而一声轰然巨响。

梦幻的天空骤然破开一个大口子，露出现实狰狞的一角。

一只张着可怕口器和骨刺的巨型生物，正沿着那个缺口往里爬。

但是很快，几发光束将它驱离缺口，一名王都机甲兵谨慎地落入圣宫，战况危急的情况下，还毕恭毕敬地朝他屈膝行礼。

“……圣子殿下，王都危急！！我们奉命来带您转移到安全地带——”

话音未落，几只虫武者踏着它的后背，重重砸落在圣宫中。

美丽的森林霎时燃起大火，圣洁的白鹿们发出凄厉的嘶鸣，它们柔软的皮毛着了火，正奋力从森林冲出，滚进溪流里。

“圣宫遇袭！！请求支援！！”

那名被撕开机甲的士兵，仍在生命最后一刻嘶吼呼叫着指挥部。

圣宫内的神仆闻声奔逃，眼见那几只虫武者，竟就蹲伏在圣子殿下前方几米远，纷纷吓得头皮发麻。

有胆大的神仆顾不上圣阶高低，直接上前拽住圣洛斐斯的衣袖，就要将他拽回：

“圣子殿下，快跑！！离那些怪物远一点！！”

话音未落，他们却见那几头虫武者，如被什么可怕怪物骇住，骤然扭身，就要朝高空逃离。

它们逃窜之急，甚至撞上了正要落进圣宫迎敌的机甲部队。

双方猝不及防短兵相接，顿时厮杀在一处。

神仆不知实情，只知道赶快拖着圣洛斐斯逃跑，边跑边回头张望：

“殿下，快到安全的地方去！”

他突兀地惊叫了一声，紧抓圣洛斐斯衣袍的手，一下就松开了。

白发圣子立在廊柱的阴影里，微微歪着头，静静望着对方。

他那双浅金的绝美眼瞳，不知何时已被漆黑瞬膜覆盖。一双眼眸漆黑无珠，看起来极其吓人。

（你怎么了？）

他慢慢走近那名神仆。

圣洛斐斯平日喜欢能坐就坐，能躺就躺，神仆现在才发现，对方身材竟然极为高挑。

此刻走近一名人类，长发圣子必须完全低垂头颅，才能居高临下地俯视对方。

（到底……怎么了呢？）

繁复华丽的金纹，缓慢爬上了那张完美的面孔。

第183章

帝国历909年7月25日, 西境时间12点53分。

第八扇区W-401星区内的两个居住星球，正在最高议会的指挥下紧急撤离。

虫群在帝国的肆虐面积，目前已扩大到52%，W-401星区一直算是相对干净的区域——当然, 截止在王虫突然穿梭到这片星区以前。

巨型运输船牵引着容纳数百万难民的避难要塞, 以最大功率输出，竭力绕开蜂涌的虫群, 往距离最近的29号锚点跃迁, 好将帝国民众送到西境空洞去。

但是随着一声巨响, 通往29号锚点的曲速通道，被什么东西突如其来地截断了。

避难舰队顿时从通道内脱落, 成了漂泊在漆黑宙域的一叶扁舟。

这个无数模组组合成的孤岛内，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但避难要塞和运输船内，实际并不是空无一人的——相反，里面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头。

这些不幸被告知正跟王虫处于同一星区的人们, 此刻蜷缩在角落, 连向舱窗外张望的勇气都没有。

更没有人敢像其他星区的人一样，坦然打开智脑, 接受星网播送的实时新闻。

但并非不闻不看, 就能避免噩运。

曲速通道被截断后，避难舰队先是静悄悄地在虚空中漂浮了一阵子。

紧接着, 黑暗的宙域深处如有群虫蠕动。潮水般的斑斓虫群，前仆后继地朝避难舰队涌来, 又在舰长骇得缩头闭眼的那一刻, 堪堪跟避难舰队擦肩而过。

舰长竭力向下方避让, 好让自己的舰队避开虫潮。

相比无差别吞噬行进路线上一切存在的虫潮, 处于这个星区的兵虫, 好像都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因此并没空搭理这支孤立无援的避难舰队。

王虫军团明显是在高速行进。

继蜂拥而过的虫群后，星球大小的帝皇级甲具虫，也正从距离舰队几百宙里的位置掠过，后方还带着浩浩荡荡的甲具虫军团。

正当舰长准备关闭所有可能会引发注意的引擎，静等王虫离开后再呼叫支援，就觉舰身一阵剧烈震动，像被重物猛然撞击。

是几头突然着陆在要塞甲板上的血屠。

血屠明显是把悬停的避难要塞，当成一处临时瞭望点了，巨大的虫足牢牢钉入甲板后，便抬起长满复眼的头颅，紧盯王虫后方的宙域。

“啊啊啊啊啊！！！”

要塞内的人并非士兵，而是从未受过训练的平民，在极度受惊的情况下，他们尖叫哭嚎，拼命往远离舱窗的方向推挤。

但避难指令下得太紧急，这个要塞强行塞进了整整两个星球的人口，总有人会被推挤在人群外侧，不得不直面舱窗外近百米高的巨型怪物。

一头血屠感知到声波震动，回过头来，才发现这座铁皮浮岛里，居然还存有人类。

它张目望向追来者的方向。目前为止，还只能隐隐看见一抹在虫潮中疾速穿梭的帝王红影。

于是，血屠左肢抬起生化火炮，右肢化作巨型骨刺，回转过身，准备随手将要塞舰板洞穿。

“……不——！！”

舰长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双目暴睁！

“——不！！！”

正在要塞内拥挤踩踏的人群，发出绝望的惨嚎！

漆黑的舱窗外，骤然迸溅灿金的石火电光。

钢灰色的要塞甲板，被骤然掠至的巨型机甲磨出深深长痕，一路火花带闪电，摩擦出极尽凄厉的金属电光！

血屠的巨大骨刺早已刺落。

但本该当场崩裂的要塞舱窗，却毫发无损。

数层楼高的舱窗外部，机甲的蓝液形同泼血一般，从楼顶一路泼溅到底层，完全遮蔽内部人群的视野。

待舱窗上泼溅的能量液逐渐稀薄，要塞内的难民胆战心惊回望。

就见帝王红的光帜。

正在黑暗的舱窗外部无声飘开。

巨大的猩红，伫立在帝国的人民身前。

它那坚硬的机甲后背，正朝向舱窗内的人群；而无感情的眼灯，则正与身前的血屠沉默对峙。

猩红的左爪紧握对方骨刺，因被贯穿而流下淋漓的蓝血。

但它紧盯着血屠的复眼，开始缓缓驱动左臂，一寸一寸，将那骨刺推离舱窗。

紧接着，随着几声重响，狼骑军团也从虫潮中脱身，先后着陆在要塞甲板上。

猩红当即飞起一脚，重重蹬上血屠的胸口，将对方蹬得倒飞出要塞甲板。

随后，它干脆利落地抬起光矛，瞄准血屠的头部，一边快速轰击，一边将血屠从装满人类的要塞引开。

不消片刻，帝王和他的狼群就裹挟着虫潮，再次远去了。

除去甲板上的磨痕和舱窗泼溅的蓝血，人们再无其他可证明。

他们曾经用自己的双眼见证过什么。

……

王虫在浩瀚的宙域中回转过身。

它当然感知到了那个对它穷追不舍的王。

只是帝国宙域于它，毕竟是陌生文明的领地，在杀死对方的王以前，它需要确认这片星区不存在王都那个怪异的存在，同时也没有干扰虫巢思维的波幅，避免自己落入陷阱。

在西境高速巡航一圈后，它猛然将精神力贯注虫巢网络，将头号敌人的精神印迹，钉在那个如神鬼般追逐的猩红身影上。

刹那间，原本正追随王虫转移战场的虫群，陡然调转方向，复眼碌碌转动着，盯紧了正在虫群中穿梭的凄厉红影。

“……陛下！”

白狼骑察觉事态不妙。

他抽出光刃，狠狠斩落挥向尼禄的甲具虫节肢，便在密密匝匝围攻上来的虫潮中，护着尼禄且战且退。

在被集中包围的情况下，单兵机甲悬浮在太空中作战，容易处于下风，因为必须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敌人攻击。

尼禄坐在驾驶舱里，短暂调出帝国星图，被银白光芒覆盖的眼眸一扫，便迅速做出判断。

“W441采矿星。”

他说出了邻近一颗西境岩质行星的名字，体积巨大，岩质坚硬，且已经完成矿工避难工作。

他率领狼群，紧急着陆在W441矿星地表，使虫群的进攻空间缩减一半。

机甲巨大的足部震起星尘，猩红在如暴雨倾注向他的兵虫中腾挪斩杀，在这种地狱般的战斗环境中，那双无感情的眼灯，却始终朝向王虫的方位。

接近不了王虫。

想办法。

需要陷阱。

诱饵？

尼禄脑中零星闪过了一些念头。

因为大脑的思考速度，也被阿西莫夫项圈增幅，导致念头全被浓缩成短短的字词，好让大脑最高效率处理信息。

少年下颌处的冷汗，正沿着雪白的脖颈往下淌，没进银色的项圈里，又蜿蜒流入衣襟。被银白光芒充溢的眼眸旁，额角的青筋也因不适而突突直跳。

这就是阿西莫夫项圈的残忍之处。

作为刑具诞生的项圈，实际并不能抑制身体上的苦楚，也不能封印人的本体思维。

只是在植入指令以后，人体像是拥有一颗更高层级的大脑，凌驾于原本的大脑智商。

它用高于一切的绝对意志，完全支配着尼禄的身体，为了赢得战争而不计代价地激发他的巅峰精神力，哪怕必须突破人体生理的安全极限。

在一些很短暂的战斗间隙，尼禄脑中会闪过叶斯廷、阿撒迦和那些Omega奴隶的身影。

他将帝国的意志植入阿西莫夫项圈，是因为他甘愿成为帝国的奴隶。

帝国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和使用他，直到他杀戮至最后一刻——

但他们呢？

当被项圈清醒地操纵着，承受难以形容的痛苦，作出迎合他人意志的举动，他们的感受会是什么？

脖颈处的项圈再度发光。

绝对理智在提示他，现在显然不是任由那颗理想主义之心泛滥的时刻。

于是尼禄高高抬起一条腿，将一只虫武者的头颅，狠狠踏碎在岩石上。

“我需要我的战时议会。”

一个独立频道横跨西境和王都，在白狼骑、海德里希、阿撒迦、叶斯廷之间接通。

不得不说，纵然在旁观他们为圣子争风吃醋时不屑一顾，但当帝国真正到了危难之际，无论他还是阿西莫夫项圈，依旧会选择让这几个人挑起大梁——

毕竟不管是信任程度还是对其才能的认可度，帝国也确实无人能出他们其右了。

激烈的战斗中，银发皇帝的声音始终淡漠沉稳，只有在被密集围攻时，才会短暂停顿下来，喉间发出一些暴力输出时的闷哼。

“因为脑蠕虫获取情报的特征，情报保护将会成为计划实现的重中之重。”

他说。

“我会给你们单独安排计划，但你们彼此间，将不会知道其他人的任务部分。

“与此同时，当判断自己会落入脑蠕虫手中前，我需要你们不容置喙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而作为计划的全盘制定者，我的项圈将负责在我落败时将我了结，以保证这项计划进行到底。请诸卿无需担忧。”

“这会是一个相当艰难的抉择。因此，我给你们退出的自由。”

沉默。

只有沉默，和几个男人沉重的呼吸声。

尼禄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有人说要退出。

他便说：“很好。”

西境W-401星区周围，无数锚点在一起发光。

大半帝国的精锐舰队和尖兵军团，已经汇聚在他们的君主身边。

利维坦巨舰不惜一切代价，牢牢封堵住星区内的虫洞，使第一战场的尼禄和狼骑不至于被密集的虫潮吞没。

而隐匿者军团，则朝王虫方向最大功率输出反Delta波，以达到干扰虫巢思维的效果。

虫群开始再度呈现无序状态。

兵虫阶层本身也划分强弱，除去血屠这种精锐兵虫以外，脑蠕虫、虫武者和各类巨型鞭虫，都像人类士兵一样，需要接受高阶虫族的调动。

隐匿者军团的反Delta波场一开，王虫本来牢牢掌控虫群的精神力，便又开始变得时断时续起来。

王虫张开金眸，望向虫群中激烈厮杀的猩红。

对虫族社会来说，王虫就是一个族群存在的核心，需要受到虫群最顶级的保护和供养。人皇却选择身先士卒，冒着巨大风险在第一线作战，这让王虫确实感到诧异。

而在它观察的间隙，一艘已经濒临崩裂的利维坦巨舰，宛如鱼雷一样重重撞进虫群。

而那烈火般的猩红机甲，张爪扣住巨舰的表面，借助着利维坦巨舰产生的隆隆冲击力，再度向帝皇级甲具虫逼来。

王虫却缓缓摇了摇头颅。

显然，对人类的这位“陛下”而言，干扰它的精神力，已经是他能想到最有效的绝招了。

因此才一而再、再而三，不厌其烦地使用。

但他不能如此低估自己。

对王虫来说，精神力等同于在低阶虫身上装配自己的耳目，王虫可以通过任何一头虫的复眼，看到帝国任何一处战局的状况。

在反Delta波的干扰下，它的精神力对处于距它较远星区的虫群，确实不再有之前那样强悍的控制力。

它开始将弥漫在虫巢思维网络的精神力，缓缓向这个星区聚拢集中。

正如虫族族群之间的战斗，总是以杀死对方的王作为胜利，它现在有比应付那些舰群更重要的目标。

猩红的足部再次踏上帝皇级甲具虫的表面。

巨型机甲不断在节肢的劈刺下腾挪翻滚，背后如有烈焰般的杀意，笔直向王虫冲来。

王虫的漆黑瞬膜闭合。

这是虫在进入战斗前的必备姿态。

它将在此时此处，在这片星区，在那些咒骂它亡族灭种的人类面前，将这位被无数同族敬慕的人皇——

公开处决。

猩红距离王虫还有三千米。

对身高近百的机甲来说，不过就是几十步的距离。

“看着我。”

在关闭全频道的驾驶舱内，尼禄双眸紧盯王虫的黑色瞬膜，唇瓣无意识般翕动着。

“专心看着我。”

在帝皇级甲具虫身周，血屠似乎因反Delta波的干扰，呈现出奇怪的停滞状态。

帝国舰队趁机集中所有能量，朝王虫座下的血屠军团疯狂开火，为自己的皇帝再次争取近身机会。

尼禄一爪洞穿一头挡路的血屠腹部，抓出整团腹神经索，随即提起光刃，再度朝王虫劈落！

一刹那。

尼禄冷不丁从光镜中注意到，王虫的眼部，似乎朝他诡谲地弯了一下。

卡厄西斯家族一脉相承的战斗直觉，让他心中警铃拉响！

机甲与精锐兵虫的战斗速度，本就以毫秒计算。

在各舰指挥官完全未能反应的时候，那些本来因反Delta波而行动紊乱的虫群，突如其来地恢复了秩序。

血屠的复眼中闪烁得逞的快意，领着密密麻麻的虫武者，直接介入狼骑军团和尼禄之间，将他们的支援关系彻底斩断。

“反Delta波无效？！”

隐匿者指挥官不敢置信地大吼。

只有白狼机甲堪堪一个翻滚，躲过血屠的骨刺，坚实的机甲后背，与猩红的背部重重相碰。

他们被隔绝在虫群包围的孤岛，目之所至全是五彩斑斓的虫潮，以及朝他们步步逼近的几十头血屠。

王虫居高临下，俯视它的囊中之物。

不得不说，人皇的战斗力确实超出它的想象。

即便被置身如此绝境，猩红仍然在骑士机甲的保护下，竭力朝血屠发起反攻。

它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就在这里，将人皇的驾驶舱粉碎贯穿。

但鉴于人类与这位“陛下”的联结，与虫族的阶层本能无关，反而是某种它不能理解的精神信仰之类的东西，王虫考虑再三，还是决定给人皇准备一个拥有更多观众的处刑台。

被虫群层层包裹的帝皇级甲具虫，开始朝W441矿星靠近。

尼禄的驾驶舱内，不断响起精神力超载的警报声。

在驾驶猩红出战前，他已让机甲库争分夺秒，按他当前的精神力水平提高了阈值上限。

但阿西莫夫西项圈在战斗激烈程度升级时，仍然从他身上，强行压榨出了更多的精神力，以至于紧急升级后的猩红都无法负载。

他的感知力变得前所未有敏锐，如潮水般在猩红四周滚涌，甚至能奇异地觉察到百米外血屠节肢上的刚毛。

但在击杀第十二头血屠，并险些成功冲破包围圈，反攻王虫时。

他眼前猛地一黑！

猩红的眼灯也骤然一暗。

白狼骑在如此激烈的战况中，仍在时刻关注猩红的状况。

就见如鬼影般突进的猩红机甲，突然在虫潮中一滞。

骑士浑身汗毛倒竖，立刻杀穿包围网冲过去，张开光盾，一把将猩红护在盾下。

“陛下……！”

阿西莫夫项圈在尼禄颈上闪了又闪，却像枯竭的电池能量棒一样，微弱地暗了下去。

尼禄的精神力终于被项圈压榨到极限了。

就算是卡厄西斯，人类肉身到底不是机器。被这样强迫极限输出，总有支撑不住的时候。

即便如此，猩红只停滞了一秒，随后又再度被精神力驱动。

但对反应速度如神的虫族来说，只这一秒，已经足够占据上风。

在那根如长鞭般挥落的触肢到来前，白狼骑其实已经杀出突破口，并准备抱着猩红撤离。

但王虫的金眸微微一闪，帝皇级甲具虫的柔软触肢，骤然如钢鞭般横向挥扫，甚至一路抽碎不少虫武者的身躯，扫向正在撤离的两具机甲！

猩红眼灯暴涨，在那一刻用尽全部能量，在疾速向后倒飞的同时，输出空前厚度的光盾！

它的光盾和后撤速度，使两具机甲免除了被横断机身的命运——

但触肢的冲击力，也使它们如炮弹般倒飞出去，穿过W441矿星的稀薄大气，重重砸落在岩质地面上！

被巨型机甲震起的泥沙，几乎要溅到百尺高空。

“……陛下！！”

在场的所有舰队指挥官，同时在指挥椅上跳起。

“输出最大火力，誓死掩护陛下！！”

频道内全是声嘶力竭的呼喊。

“就算要撞上去，也不能再让王虫靠近一步！！”

“遵命！！”

宙域中的光束如暴雨倾注。

白狼机甲砸在离猩红几百米远的地方，身边全是散落的零件。

它勉强支撑了一下机体，像是想向猩红的方向爬，但因机体手臂的肘部断裂，再次重重摔在地上。

猩红躺在被砸出的深坑里，一动不动。

尼禄仰翻在驾驶座，微闭着眼，月光般的银发，尽数散落在头部靠垫上。

银发间有黏稠的血在渗出，滴滴答答落在驾驶舱的舱壁上。

他缓慢地摇动头部，似乎想让自己尽快摆脱脑震荡带来的意识混乱。

但是很难。

视野依然在阵阵发黑，他能从猩红的收音器里，听见血屠在身边陆续降落的声音。

他戴着驾驶手套的手，艰难地在驾驶座上抬起。

但那只发抖的手，并未伸向弹出救生舱的按钮。

而是缓慢抓住了操纵面板。

“指令确认。”

猩红的机械音平静道，

“驾驶员失去生命体征同时，猩红立即进入自爆程序。”

尼禄的手从操纵面板无力滑落。

他仰靠在驾驶座上，完全袒露细白脖颈上的项圈。红眸半眯半睁，望向上方的虚空，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个姿态，极罕见地温顺，像一头引颈受戮的纯白羔羊。

血屠的喘息声在舱门外响起。

项圈内，也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哒震响。

那是处决装置即将启动的声音。

……但就在这一刻。

脑中那个自戴上项圈，就沉默至今的系统，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你只要讲一句你是个大骗子，宝就立马原谅你。】

第184章

【……你只要讲一句你是个大骗子, 宝就立马原谅你。】

【……】尼禄说，【不讲。】

系统气得发癫：【哇呀呀呀呀呀！！】

发癫归发癫，当血屠的利爪即将触上猩红时，它那由精密庞杂代码组成的高维程序, 骤然顺着尼禄头部的神经纤维, 延展进入这具动弹不得的机体。

猩红冷静的机械音，突然开始变得磕巴。

“自爆程序正在预备备备备备备备备备……备备备备备关停。”

小皇帝扶着满是血水的驾驶座, 红眸瞪得圆溜溜。

随后, 驾驶舱内本已灰暗的面板, 突然开始重新嗡嗡发亮。

这具失去精神力注入、本该一动不动的巨型机体，就在尼禄不敢置信的注视下, 开始自行转动头颅和手足。

随后灵活地从地上翻滚跃起，直接闪躲血屠致命的一击。

系统拽拽的声音，在驾驶舱内响起：

“吃不吃惊？震不震撼？你把宝当笨蛋耍了这么久，从没想过宝能有这水平吧？哼哼我告诉你吧！宝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救你, 一半是不能再让猩红大美人战损, 另一半是你得跟宝好好交代原宿主是怎么没的……哎↗”

血屠的节肢挥刺而来，猩红躲闪不及, 金属飞耳立刻被打飞一只。

系统空有覆盖机甲操作系统的能力, 却从来没有像样的实战经验。飞耳被打掉了，它还抓着头, 想弯腰去捡，结果被扑过来的几头血屠一顿爆锤, 锤得它东滚西爬, 一溜烟地在W441矿星表面乱跑。

跑出几百米, 还不忘回头来拉白狼机甲, 把白狼机甲一甩扛在肩上, 又抡开长腿全速奔跑。

白狼骑：“？”

尼禄在驾驶舱内被颠得七荤八素，只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都要被系统丢光。

他发狠般挤压身上的伤口，试图用疼痛感，刺激眩晕的大脑，重新驱动精神力。

同时，脖子上的阿西莫夫项圈内，也在发出不间断的“咔哒咔哒”声。

是始终摸不准尼禄存活率的处决装置，正随着猩红的闪避动作，在启动边缘反复横跳。

“好险！”

“袜裤！”

“妈呀↘”

猩红屁股后头烟尘滚滚，跟着一溜挥舞骨刺的血屠。

系统控制的猩红不会打架，但跑路速度却异常快。

在王虫略显茫然的注视中，几头血屠追不上它，干脆腾空而起，用生化火炮远程瞄准驾驶舱，朝猩红背部连续射击。

“嗡——”

猩红肩上的白狼机甲，立刻张开光盾，将炮火完全拦截。

“陛下……陛下是在延长血屠的防守阵线！”

舰群指挥官呆呆观望几秒，突然顿悟，

“传令各级舰队，集中火力，切断血屠和王虫间的支援关系，先把血屠解决掉！”

“不愧是陛下……！”

“遵命！！”

系统操纵猩红疯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曾经跟猩红大美人合二为一，是它暗搓搓的幻想，但当程序真的跟猩红严丝合缝，它的代码就开始咚咚打小鼓。

【……为什么能做到这个地步？】

尼禄戴阿西莫夫项圈的操作，放在整个宿主圈都是相当炸裂的，自然也把系统炸成了烟花。

它懵逼着，看尼禄顶着疯症和高热出战，看尼禄在项圈的操控下暴力输出，看尼禄躺在驾驶座上挣扎。

过往尼禄那些莫名古怪的言行，在系统混乱的程序里一遍遍呈现，终于，让它慢慢推演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宿主绝不会在意剧情世界的死活。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些世界是虚构的，是创作者随手落下的笔墨。甚至至今很多人都认为，一旦他们将剧情推上正轨并脱离，这个世界就会在原著顺利完结后消失。

而尼禄·奥古斯都·卡厄西斯——这个活在原著中的疯批反派，原作者用尽笔墨描绘他发病后的癫狂、冷酷、不近人情，描绘他如何屠杀帝国的百姓和自己的骑士，但从未否认过一点——

就是不管他以过于酷戾的手段对付贵族，还是无止尽地猜忌圣子，抑或在分化期悍然出征、却落得大败的下场，甚至包括发病后那些荒唐的暴行……

归根结底，都是在用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近乎偏执地捍卫着帝国。

【……要死宝这把不会真就变成教科书反例吧！！】

当尼禄高速追击王虫时，系统正在疯狂检测这个世界的“登陆点”，试图证明自己没有闯大祸。

数据表明，宿主234908号“闫大鹏”，确确实实登入过这个世界，这也是它一开始笃信宿主身份的关键。

但就在第一次下载宿主234908号极占内存的超长任务日志时。

它惊悚发现，日志中，“闫大鹏”唯独没有跟自己的联结记录。

宿主234908号从来没有跟自己交谈过。

……那这个听自己叨逼叨将近一年的人是谁啊？？？？

系统被吓得直发财，发财状态下还不忘抡着腿跑路，免得被连人带统一波带走。

所以现在的状况是，它绑定的是原著剧情中“罪大恶极”的疯批原主，它从一开始就被骗得团团转，毫无保留地向原主说出原著剧情，全力帮助原主压制疯症，傻乎乎认定这么卷的原主必然能完美通关，让它碾压隔壁生存组成为全村希望……

假的，都是假的！

它被利用了！

“……当然最关键的是都到这地步了，你连一句对不起都不肯给我讲！皇帝了不起啊！一句对不起这么金贵吗！”

系统一边扛着白狼机甲满星球跑，一边用驾驶舱的喇叭对尼禄疯狂输出，字字泣血。

剧情任务要怎么办？主系统的随机惩罚又怎么办？啊啊啊啊真的玩脱了！！

不过慌乱之中，它还不知道触发了什么装置，猩红的后背疯狂喷射光束，把后方虫群砍菜似的扫倒。

“是你们要取代我。是你们要放任帝国被虫族蚕食，让它在绝望中灭亡。”

尼禄闭着眼，语调沙哑而缓慢。

“但现在，你却要我道歉？”

他仍仰靠着座椅，一只手死死挤压自己的伤处，绝艳的五官，都因剧痛而不断扭曲。

在系统争取来的时间里，他终于从眩晕中缓过神。

而当尼禄再度睁开眼，双目霎时覆上驱动机甲的银光！

“我、我靠！你都这样了别再打啦！”

系统的代码差点被磅礴的精神力冲散，忍不住哀嚎出声。

说实话，相处近一年，它真没觉得这个人很坏、很疯批。毕竟有很多把系统当纯工具的宿主，都是不会听它闲扯八卦，帮它过游戏关卡的……

可是此时此刻，尼禄额发间的血淌了半张脸，银发凌乱地散在眼前；染血的唇边，竟然还有一丝近乎偏执的笑意——

这股疯劲，活脱脱就是从原著抠出来的尼禄本禄。

“帝国是不败的。”

他低沉地笑道。说话同时，阿西莫夫项圈还在发光。

“……而我的职责，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向世人证明这一点。”

猩红骤然一个原地旋身，足下带起黑色的砂土风暴。

与此同时，它的右手弹出凄厉的蓝色光刃，随旋身动作猛力横扫，直接将身后血屠拦腰斩断！

被虫潮分开的狼骑军团，也在此时突破重围，迅速降落在他们的主人附近。

帝王和他的狼群再次汇聚。一双凌厉眼灯，仰视空中俯瞰着他的虫族统领。

“看着我……”

尼禄再次低喃系统听不懂的话，眼睛紧紧盯着高空中的王虫。

猩红的金属足部用力一蹬，岩质地面顿时炸开一圈音爆云，机甲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再次如疾电般掠上！

“集中全部精神力……看着我！”

……

王都。

这个位于王都星系正中的瑰丽星球，曾被誉为“皇冠上的宝石”的帝国之都，如今已被密密麻麻的虫潮包裹。

即便王虫的精神力，目前正被西境的“诱饵”完全吸引，但失去指挥的兵虫，依然是拥有坚硬盔壳和尖利骨刺的野兽。

狂乱飞舞的虫武者，被星系轨道炮如砍割水稻般一片片伐倒，却又在很短时间内被虫血供养自愈，再生成为新的虫族战斗力。

帝国当前还能启用的精锐部队，如今都已在海德里希的调令下，开始辅佐尼禄的最终计划了。

王都的防御阵线节节败退，原本建立在太阳宫附近的王都指挥中心，也被迫转移到布满重重防御甲板的地底，以尽可能在被攻陷前拖延时间。

原本在议事厅的叶斯廷，也被迫移动了位置。

为了防止被虫族捕获，脑中的情报泄露，白发秘书官不得不沿着那最熟悉的密道，来到他此生最熟悉、也最感受复杂的房间。

时隔十几年，逼狭的密室没有任何变化。就连墙壁上斑驳的砖纹，也是叶斯廷最熟悉的模样。

他缓慢抚过砖纹，一路摸到墙壁的门缝边。

他知道，只要打开这个密室的门，外面就是曾经帝国的二皇子——埃利诺的书房。

“阁下，达迦草浓缩样本已制作完毕。下一步我们该做什么？”

叶斯廷收回手。

“将样本数据传输至赫卡军科局。”

他坐在布满灰尘的地上，黑暗里漂浮无数光屏，

“你们的任务结束了。”

国防科技大臣“啊”了一声，似乎没料到王都科学局被分到的任务量，就只有这么一点。

但虫武者已经砸碎科学局的窗户，无数脑蠕虫孢子正倾泻而入，他不得不一边快速传输数据，一边捂着光头对通讯器大喊：

“我得去地下工事避难了，祝你好运！”

叶斯廷坐在黑暗里，单片眼镜后的绿眸，浸染着光屏上的蓝光。

因为脑蠕虫的存在，他不得不像尼禄一样，给各个环节上的人独立分配任务，并确保他们任何一个人落进虫族手里，都只能向王虫泄露极端零碎片面的情报。

“宰相阁下，‘特拉布宗’布置完成。”

来自隐匿者军团的一支分舰队，在向他报告，

“全星域净空。”

“辛苦。”

叶斯廷看了眼帝国权杖的位置，说：

“请撤离星区，等候下一步指示。”

“收到。”

赫卡军科局也在向他汇报：

“王都科学局发来的样本数据已经收到。正在批量制作纳米级浓缩炸药。”

“好。”

密室外传来隆隆震响，不知是哪座建筑物又被虫群踩塌。

叶斯廷看了一眼遍布密室的感应炸药，确认过它们未被震动触发，便继续埋头工作。

与此同时，海德里希在地下的防御要塞，持续指挥各锚点作战。

王都指挥总部早已被规模庞大的虫群攻陷，在此之前，各级指挥官已全部转移，进入深藏地下的秘密基地。

自王虫的精神力被牢牢封锁在西境战区，王都的迎战压力一下减轻不少。

但兵虫的战斗力和自愈水平摆在那里，哪怕只是出于本能四处破坏，也仍给兵力不足的王都带来了很大麻烦。

“元帅，四号通道监视器显示，虫武者携带孢子武器攻入！”

通讯官急声汇报，

“基地防御部队正在迎击！”

海德里希没说什么。

他一只手还在“特拉布宗”的星图上规划，另一只手扶上腰后的枪支，冷静地抽了出来。

“对！！就算指挥基地被攻破，我们也必然让入侵者有去无回！”

一个年轻将领激动嚷嚷，学他的样子拔出爆能枪，平举向指挥室门口。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帝国元帅的举动震惊：

海德里希拔了枪，拨开保险，却抬手抵在自己棱角分明的侧颌。

确保膛线和丘脑位置，处在同一条直线上。

与此同时，他竟然还若无其事一般，向各个锚点传达军事指令。

“……干嘛呢你？！”

一旁的副官被吓傻。

“虫武者还没攻进来，没必要这么快放弃吧？？？快，快想想你妹，想你妹的音容笑貌，想想她叫你亲亲哥咪的样子……”

“伊娃没有这样叫过我。”

海德里希冷静道，另一只手在星图上操作着，

“我也没有放弃。这只是一桩保险措施。”

跟战时议会中的每个人一样。海德里希从尼禄那里领来的任务，只是一块零散的碎片。

但他的职位天然决定，他承担的任务会比其他人更重。

同时，哪怕海德里希只得到了“特拉布宗”这个隐晦的代号，以及代号特指的星区坐标。

他与银发皇帝间的默契，还是让他瞬间猜到了全盘计划。

特拉布宗。

古地球时期，在东罗马沦陷后，依然在负隅顽抗的唯一领土。

那个庞大帝国，最后的文明火种。

他知道尼禄怎么想，也知道每一环会如何推进。

那么，在被脑蠕虫侵入前，彻底摧毁自己的大脑，就成了他需要百分百完美执行的任务。

“‘特拉布宗’准备就绪。”他说，“陛下，可以开始了。”

……

圣洛斐斯在王都街道上胡乱奔走。

他甚至没忘记救出圣宫里的白鹿。触手在后面拖着一群，怀中还抱着一只小的。

白发圣子从圣宫匆匆逃离，迷茫地面对眼前末日般的现实世界。

在圣宫与那头虫武者对峙时，他耳边的全息面具装置，一不小心被摔掉了。

结果，他只是跟神仆对视片刻，就把那名神仆直接吓疯。

（为什么啊……）

圣洛斐斯又委屈又愧疚，用手不住摩挲自己的脸，也没摸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来。

圣宫被虫群踩塌倾覆，他也吓得不轻，用触手缠着神仆，尽力把对方塞在安全的角落里。

然后，他赶快跑出圣宫，希望可以去找唯一认识的小白猫帮忙。

当然在临走前，他还不忘拿了神仆的兜帽，把自己的脸包裹好。

他不愿意再把无辜的人吓疯。

王都已彻底陷入混乱。

天空涌动着五彩斑斓的虫群，防御舰队全力轰出的光束炮，如同搅动巨海的船桨一样无力。

街道，港口，乃至大大小小的贵族府邸，到处都落满了机甲体型的虫武者。

它们张开布满尖刺的口器，将视野内能见到的一切活物扫除。

圣洛斐斯牵着一群鹿东奔西走，救援圣宫的部队与他完美错开。

一路上，却竟然也没有虫来拦他。

街道上全是疯狂逃窜的人，没人知道这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白袍人，就是与帝国君主平起平坐的宗教领袖。

不知不觉跑出几公里，圣洛斐斯一抬头。

就在层层叠叠的虫群间，发现了一个眼熟的金色建筑物。

（啊……尼禄的家！）

圣洛斐斯眼前一亮。

虽然只是在进入王都时惊鸿一瞥，但他还是努力记住了太阳宫的模样。

太阳宫是一片庞大的宫殿建筑群，最具代表性的标志，就是宫廷正殿的数个金色尖顶——

跟尼禄每次祭典时，头上戴的皇冠一模一样。

圣洛斐斯立即做了决定，要到太阳宫去找他。

可怜的小白猫……现在一定还在家里养病吧。他要赶快找到生病的尼禄，然后带着他逃跑，离这些怪物远远的……

“轰——！！”

一声巨响。

王都大地剧烈震动，连带圣洛斐斯都踉跄着跌了一跤。

身后的鹿一下子蹦跳跑开。

等圣洛斐斯抓着兜帽，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再次望向太阳宫。

……他的瞳孔猛烈缩紧！

就在他眼前，一头体型巨大的甲具虫，隆隆地碾碎了太阳宫的正殿。

象征无上王权的黄金尖顶，顷刻间沦为甲具虫身下的残砖碎瓦。

无数虫武者从甲具虫身上跳下，快速四散开来，尽情追杀还在逃亡的宫廷侍官。

白袍圣子呆立在人潮中。

不断有人在他身旁挤过，冲撞他的肩膀，他踉跄着，还是呆呆向着废墟的方向。

他的触手也呆住了。

十几根莹白触肢在背后笔直僵滞，全都朝着正殿的方向。

紧接着，就像熔岩冲破海面，一股前所未有的激烈怒意，瞬间涌上他的心头！

（不会放过——）

兜帽下的绝美脸庞，霎时浮凸起诡秘的金纹。

那些金纹原来并非图腾，而是皮肤下剧烈涌动的活物，如青筋暴突般，将薄雪般的皮肤撑起可怖的纹路。

（不会放过你们——）

眼泪从漆黑的瞬膜下夺眶而出，为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结识的朋友。那眼泪开始还是透明清澈的，随后，开始慢慢变成鲜红。

在怒意下爆发的精神力，使他颅骨内的暗伤完全无法承载，以至于圣洛斐斯的眼部，疯狂滚涌出大股鲜血。

在人类精神力无法感知的虫巢思维里，陡然覆盖上庞大的莹白。

莹白巨物突兀浮现，顺着每一头兵虫的精神力，开始在虫巢网络中疯狂扩张。

以圣洛斐斯为中心，乃至整片王都星系的兵阶虫群，霎时停滞僵立。

“……怎么回事？”

有星舰刚被甲具虫的节肢洞穿，正绝望等待舰体被撕碎的命运。

谁知，那根节肢还留在舰身里，就动也不动了。

天空中如活物般蠕动的虫群，也瞬间静止。

虫武者的骨翼，还保持着张开的姿态，因突然动弹不得，就这样硬生生开始朝下坠落。

“什么……？”

指挥基地里，海德里希也愣住了。

他的手里还抬着枪，一贯冷淡的面庞上，浮现出罕见的惊愕神情。

“……地面部队，立刻展开光盾！！”

机甲部队火速撑开光盾，试图护住下方的人群。但王都的面积太广，它们根本没法护下所有人。

巨型虫躯如暴雨般从天空坠落，将地面的建筑群砸出无数深坑。

圣洛斐斯疯狂摇着脑袋，试图控制自己突然暴乱的精神力，可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在有限的记忆里，没有留下任何能让他学会操纵虫群的信息。

……但身体的反应却是熟悉的。

很久很久的从前，他似乎也做过这样的事，而且远比现在要熟稔和果决得多。

为了……为了……

……为了谁呢？

模糊的面孔在眼前闪过。

有很多很多人类的面孔，嘴巴咧开，都在对他和善地微笑。

然而，一股浓重的恨意，却在身体深处突兀涌起。

（……为了人类。你是我们人类的大英雄……）

“呃呜呜呜——！！”

圣洛斐斯蜷缩在地，两手紧紧抓着凌乱的白发，几乎要把头皮都生生撕下来。

眼部后方的头颅内部，出现难以忍受的剧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搅动他的脑髓。

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才好。但袍袖里掉出灰白的糖纸，像一剂醒神针，一下让他清醒。

对了。是为了尼禄，他是为了给他唯一的好朋友报仇，才要这样做的。

他的记性一直不太好，但只要记得这一点，就足够了。

圣洛斐斯强忍剧痛，抹掉血泪，在触手的搀扶下艰难站起。

随后，他颤抖地抬起头，闭合双目，生涩又艰难地，重新调动精神力。

第二批坠向王都的虫群，并没有砸到地面上。

虫群在半空中骤然折返方向。

复眼内，涌现出奇异的莹白的光。

它们的鼓动虫翼，张开口器。

开始暴烈吞食自己的同伴。

……

第185章

……

王虫的触须猛震。

它骤然抬起头, 试图将精神力探向虫巢思维的最远处。

虽然西境战区的反Delta波，一直在对准它持续输出，使它不得不为了作战效率，把精神力只集中在这片星区。

但来自王都方向族群的异动, 还是让它觉察到好像不对劲。

那是……

正当王虫准备暂时放过人皇, 将受限的精神力探向王都方位。

尼禄听着阿撒迦的汇报，轻轻笑了笑。

他抬肩将侧脸的血蹭掉, 抬眸：“隐匿者, 撤退。”

反Delta波突然被关停。

王虫和座下的血屠, 同时愣了一下。

在西境星区这场恶战中，隐匿者军团一直在全力干扰王虫精神力, 当然遭到了兵虫的强势围剿。

但根据脑蠕虫从人脑中汲取的情报，王虫没有获知任何撤退指令的前因后果。

然而，随着反Delta波关停，王虫的精神力就像突然被拉出水面, 来自虫巢思维的庞杂讯息, 重新涌进它的脑中——

某个对族群至关重要的存在，正撕心裂肺般向它们的王求救。

（我们的……‘囊’！！）

血屠作为高阶兵虫, 也有接近王虫的自主思维。

同一时刻, 它们也跟王虫同时同步信息。

血屠鲜红的触须，如被雷劈般僵立, 紧随其后的，就是席卷每头虫子的暴怒烈焰！

在王虫精神力能延伸到的边缘, 由一只即将被杀死的兵虫提供视野, 只见满载着族群的虫卵、原本被王虫安置在战区外的巨型运输虫舰, 此刻竟正被鲸群挟持在一块陌生宙域中。

而在数百艘虫卵运输舰周围, 是密密麻麻的钢铁舰队和要塞。

舰队向漆黑宙域分布延伸, 竟一眼看不到头——粗略估计，数量竟然能与虫群相当！

王虫的金眸微张。

兵虫已经杀死了大量人类战士，而脑蠕虫则将他们的脑子吸食殆尽，给王虫带来了帝国舰队的具体情报。

王虫本以为，早已掌握了人类方所有舰队的数量，却没料到对方手里，竟还有如此庞大的舰群——

而且，看那些陌生舰队的舰体外形，竟然跟虫族接触到的帝国舰队完全不同，明显是属于另一个文明的。

……那又是哪个文明的势力？

为什么帝国里没人知道这一点？

是连“帝国”都不知道的同族异星文明，发现帝国被虫族围攻，于是发兵前来支援吗？

无数种混乱猜想掠过他的虫脑。

……但同族暴怒的嘶鸣，已经顺着虫巢思维，同样进入它极力运转的脑中。

（……他们拿走了……‘囊\！！）

在虫族文明中，用来运输虫卵的交通工具，实际的名字是“囊”、或“卵囊”。

“卵囊”并非人类认知中的科技产物，而是一种活生生的巨型虫族生物。

根据战后科学局对虫族的研究，“卵囊”应属于甲具虫阶层。为了寄存虫族最宝贵的虫卵，虫族需要对其进行精密筛选，并将虫体内部的血肉进行改造。

在虫群攻占下新的领地以前，“卵囊”会用自身的血肉和营养，在长途迁徙中持续供养虫卵。而一旦虫族确认新的孵化场，工虫改造过后，“卵囊”才会将虫卵全部排入。

虫族的一切扩张行为，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族群的繁衍大业。

早在叶斯廷一波波送回虫族情报时，尼禄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

虫族本能会使他们定期自相残杀，彼此吞噬，完成进化。

如果虫卵孵化率不能达到补充族群的标准，那么这支部落，就很有可能会亡族灭种。

……中计了！

王虫的金眸怒目圆睁，携着无边怒火，看向还在战场中搏杀的猩红。

帝国使用反Delta波场限制它的精神力，同时，人皇亲身下场成为诱饵，诱使它将精神力集中在西境星区；

……结果帝国的其他军团，却趁机将被密切保护的“卵囊”偷走！

而当它再次将精神力探向虫巢网络的边界，就见熟悉的黑金机甲，落在那些珍贵的“卵囊”身上，四周全是飘散的虫群残躯。

阿撒迦正挟持着身下的“卵囊”，在虫巢思维中跟王虫沉默对视。

（……那个杂种！！）

王虫金眸赤红。

就是他！就是这个人虫混血的杂种，趁着人皇吸引自己注意力时，卑劣地偷走了他们的“卵囊”！

在反Delta波场中断的那一刹那，遍布帝国的虫群，再次恢复作战秩序——除了王虫暂时没有心力探查的王都星区。

虫群突如其来地撤退。

兵虫们甚至没有搭理仍在对它们发射光束的舰队。

只是紧密追随在帝皇级甲具虫的身后，以最快的速度，涌进距离最近的一处虫洞。

“……发生什么事了？”

正与兵虫交战的帝国各锚点，也被蓦然退去的虫潮弄得莫名其妙。

他们原本都已做好决一死战的准备，却没料到在某一个时刻，所有兵虫都开始向附近虫洞聚拢，气势汹汹，似乎要奔赴决战之地。

“啊，它们怎么走了？？”

系统用猩红的眼睛看着这一切，也不由得心生困惑。

它刚刚情急之下用自己的代码驱动猩红，这会儿回过神却发现，自己好像被牢牢嵌在猩红的运转程序里了。

系统不由发出玩脱的哀鸣：“宿……啊不是……老师，宝好像出不来了！”

猩红缓慢从地上爬起来。

比起刚出现在王都时，那身负银白双翼的战神模样，它现在已经变得狼狈太多。

头上的尖耳掉了一只，关节连接处也在不断冒出滋滋火花，浑身上下布满的蓝血和磨痕，把原本漂亮的银红涂装全部覆盖。

站起身时，还有细小的零件碎片在不断掉落，完全就是一具战损机体了。

但它还是佝偻屹立着，眼灯紧盯王虫离去的方向。

“尼禄，它们应该已经往‘特拉布宗’去了。纳米机器人已经准备就绪，我相信王虫也已经看到那些舰队了。”

回应叶斯廷的，只有耳麦里轻微的喘息声。

“……我要‘特拉布宗’指挥官跟我对话。”尼禄按着自己的伤处，皱眉喘了好一会儿，才冷静开口，“‘火种’布置得如何？”

“陛下，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王虫进入‘特拉布宗’。”

海德里希那边有些嘈杂，似乎王都出现了什么异状。

但决胜时刻马上就要到来，局势容不得一点差错，海德里希顿了顿，并未选择在这时向尼禄汇报。

尼禄觉察到了他的停顿，没有追问。

他信任海德里希的判断力，既然对方没有汇报，那就是还在他能力可以处理的范围内。

系统虚弱地：“我知道你现在很急，但是可以先别急吗？帮看下宝是什么情况可以吗……”

驱动猩红前，尼禄才抽空看了一眼卡在机甲面板里的错乱代码。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理，这个来自所谓高维空间的系统，跟帝国最高精尖科技制造出来的机甲，似乎融合在一起，暂时无法分离了。

说实话到了这个时刻，系统能给帝国提供的情报价值也已用尽了。

一旦他带领帝国战胜虫族，那本原著的后半部分，就会成为彻彻底底的废纸。

思索片刻，与第一回见面时一样，尼禄调出了系统销毁面板。

他当然不可能毫无防备地让系统在自己的脑中住这么久，尤其对方还从属于一个跟他目标完全不一致的存在。

系统每天在屏蔽区美美打游戏的时候，专门针对系统的销毁程序，都已经不知升级到第几代了。

此刻隔着一张薄薄的蓝色光屏，他跟面板里的紊乱代码对视。

刚刚还喋喋不休的系统，此刻也突兀安静下来。

良久，它才小声说：“宝是不是话太多了。”

尼禄摩挲了一会儿指尖，红眸微微眯着。

沉默凝视系统时的表情，叫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但过了半晌，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抬手关掉销毁程序。

银发皇帝操纵猩红，蹬地起飞，带着一众狼群和舰队，朝“特拉布宗”高速跃迁。

……

王虫带着浩浩荡荡的大批虫群，紧赶慢赶，来到“卵囊”被挟持的星区。

这是一片极度深黑、喧嚣、混乱，几乎不可能建设人类领地的宙域。

对它来说非常陌生。不过作为外来入侵者，帝国的每一片宙域对王虫来说都很陌生。

只是奇怪的是，根据兵虫持续捕杀人类获得的情报，这片宙域似乎距离帝国边境很远。

这让王虫更加确信，那些情报外的大规模舰队，实际属于帝国以外的人类支援。

而从兵虫攻陷的几个科学基地设施中，王虫进一步得知，这个星区的代号叫做“特拉布宗”。

至于“特拉布宗”这个名字的含义，王虫并不理解，更不知道那个人虫混血杂种，为什么非要将“卵囊”挟持到这里来。

它试着将精神力探向王都方向。

然而王都方面的虫巢思维，却呈现出一种可疑的沉默。

就像本应该覆盖全帝国的虫巢思维，很突兀地在王都星区被摘走了一块。

但王虫和它的大部队，此刻已来不及顾及王都发生了什么了。

（……夺回我们的“卵囊”。杀了那个杂种——）

它张开口器，嘶哑地对全体兵虫下令。

将所有精力集中在公开虐杀人皇，导致忽略了保护“卵囊”，是它急功近利造成的过失。但它相信，在虫群的规模压制下，它可以有无数次亡羊补牢的机会。

为首的黑金机甲眼灯一闪。

阿撒迦往前猛压操纵杆，帝国权杖军团以“卵囊”当跳板，携着部署在“特拉布宗”的精锐舰队，与虫群展开正面对攻。

但帝国的巨型运输舰，正用引力牵拉着数百个“卵囊”，隆隆驶向更深的宙域深处。

王虫借由最前列的兵虫复眼，看清了“卵囊”的去向：

是那些数量多到恐怖的陌生舰群方向。

……帝国想做什么？

是因为自己的领土已经被虫族肆虐得体无完肤，所以报复性地将虫族最宝贵的“卵囊”，送往前来支援的陌生文明，好让陌生文明再跟虫族干一架吗？

王虫和血屠的口器中，同时发出低沉的嘶鸣。

虫族是银河系绝对的霸主。

它们既可以轻而易举屠戮帝国舰队，那么就算来再多支援也没用，虫族照样可以把这个陌生文明，像击溃帝国一样击溃。

“距离‘火种’还有一段距离。”

海德里希观测着星图，说出在场将领听不懂的代号，

“再往前引。”

阿撒迦压紧操纵杆，在极高强度的战斗中，金眸还不忘密切关注虫群中的猩红：

“我知道。”

王虫身下的帝皇级甲具虫，蓦地发出愤怒的低吼声。

王虫回头一看，原来又是人皇。

也只有人皇驾驶的银红机甲，有能力从如此密集的虫群中杀出血路，拖着莹蓝光刃，自后方踏着甲具虫攻伐而上。

（……纠缠不休……！）

王虫腹背受敌，眼见“卵囊”被巨型运输舰拖引得越来越远，心中怒火蒸腾。

它不惜驱动精神力，操纵一股如巨墙般密集的虫群，直接拍向正登上甲具虫背部的猩红。

猩红在狼群的护卫下，辗转腾挪，连轰带砍，从一堆血肉尸块中突围，尽管机体依然磨痕斑斑，但也没有让兵虫占到便宜。

只是，这一下的确拖延了它的追击速度。

当它抹掉眼灯上沾着的斑斓虫血时，帝皇级甲具虫早已气势汹汹，朝“卵囊”消失的方向呼啸而去。

奇怪的是，之前死盯王虫的猩红，此刻却悬浮在漆黑宙域中。

身后帝王红的光帜长长飘扬，眼灯朝着王虫离去的方向。

似乎并不再像之前那样急于追击。

“还有300宙里。虫群即将进入陨石带。”

叶斯廷注视虫群的移动方向。

从刚刚开始，密室外就诡异地安静，王都好像发生了什么状况。

但王虫现在已经进入“特拉布宗”了，胜败在此一举，他的指尖蜷握，白发间都沁出冷汗来。

“特拉布宗”——这个由他根据尼禄的计划、最终搜寻后确定的陷阱星区，在面临虫族的绝境里，简直就是众神送给帝国的礼物。

急于追踪卵囊的王虫不会想到，就在距离他们800宙里的位置，还埋葬着另一个古老的虫族遗迹。

之前科学局勘探过的虫族遗迹，原本就处在一个动荡不堪的“死亡星区”，大致类同于古地球区域中的地震带。

在这片星区，存在着大量辐射、陨石、流星轨道，以及最危险的一种星体——中子星。

中子星在引力坍缩后，就会发生超新星爆炸，并同时放出横扫一切生物的伽马射线暴。

而根据叶斯廷对虫族遗迹的调查，遗迹中的远古虫族迁徙的主要原因，是源自于几万光年以外的一次中子星相撞放出的伽马射线暴。

虽然遗迹里的王虫兵虫没有留下尸体，但从远古虫族的逃逸速度，以及帝国屡次引爆星球、放出的伽马射线暴效果来看，除了甲具虫的盔壳以外，虫群实际还是很难扛得住近距离爆发的射线暴。

此前为了勘探虫族遗迹，科学局已经在遗迹星区和帝国之间，建立了可以光速跃迁的曲速通道。

因此，纵然遗迹星区和帝国相隔甚远，帝国军队依然可以通过扩大相连的曲速通道，向遗迹区输送军队。

而为了更有效地杀死王虫，在引燃“火种”以前，帝国必须要将王虫从帝皇级甲具虫内部逼出来。

“赫卡军科局，听从我的敕令。”

尼禄同样监测着虫群的位置，朝赫卡军科局下令。其实已无需他亲自下令。

因为早在陷阱计划确定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在中途崩殂的万全准备。

阿西莫夫项圈记录着需要给每一个环节下达的命令，如果尼禄落在虫群手里，项圈将他处决，他的指令将成为数据信息，通过猩红进入最高指挥频道。

并在任何一个帝国岗哨探测到虫群抵达相应坐标时，加密发送给对应环节上的执行者。

“我已将纳米机器人军团的权限开放。我需要你们立刻接入纳米机器人的操作系统，集中攻击甲具虫的头部神经。”

赫卡军事重星军备充足，受灾情况不算严重，但也在虫族肆虐下损失了大量新兵部队。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突然听到银发皇帝淡漠的声线，无论是赫卡军科局还是尖兵军营，每个人的心里都莫名安定下来。

“遵命，陛下！”

帝皇级甲具虫和密集的虫潮，气势汹汹地突破帝国权杖，掀翻拦路的舰队，持续朝“卵囊”追去。

在虫群与挟持卵囊的运输舰队之间，尚且横亘着一道宽阔的陨石带。

但对甲具虫的盔壳来说，这些陨石根本就如豆腐渣一样脆弱。

庞大的甲具虫军团径直撞入陨石带，以排山倒海之势撞碎陨石前进。

然而与此同时，被提前放置在陨石表面的纳米机器人，趁着甲具虫头部与陨石的接触刹那，密密麻麻地爬上了甲具虫的头部。

“……滚出来。”

尼禄赤红的眼，紧盯光屏中的帝皇级甲具虫，不自觉嘶哑喃喃。

携带达迦草浓缩分子的纳米机器人，就从甲具虫体表的呼吸循环钻入，然后开始在几千号精英研究员的操纵下，迅速搜寻虫躯内的神经系统。

作为帝国史上第一毒害，达迦草最致命的地方在于直接破坏精神海，给精神力持有者造成严重威胁。

鉴于王虫本身可怕的自愈能力，尼禄没有把握达迦草能对王虫造成什么影响，但根据叶斯廷的模拟实验结果，对甲具虫这种无法自愈的低阶虫族，浓缩到百万倍以上的达迦草分子，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能让它们发狂。

“我已准备好引燃‘火种’。各舰队开始撤退。”

海德里希指尖轻点，亲自操控牵引卵囊的无人运输舰队。

从陨石带后方开始，就是“特拉布宗”的死亡区域了，任何人类都不可能在中子星爆炸的威力中存活。

他放在光屏上的指尖微顿，莫名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向尼禄进言：

“陛下，您必须现在从‘特拉布宗’撤回帝国。一旦‘火种’爆燃，几万光年范围内的宙域，都会遭到毁灭性影响。就算机甲有防磁线暴护盾，但强辐射依然会穿过机体，破坏您的身体组织。”

“我知道。”

尼禄说。

然而，他也只说了这句“我知道”，就没了下文。

王虫仍在穿越陨石带，朝那片黑压压密布的陌生舰群扑去。

它确信自己的族群，已做好跟陌生文明展开恶战的完全准备。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当王虫刚从虫洞跃入这片星区时，密集的敌方舰群看起来似乎遥不可及；

而现在虫群已往前跃进许多宙里，对方舰群却还在原地踏步，中间距离未曾缩短分毫。

王虫疑窦丛生。

只是没等它发出下一个指令，身下的帝皇级甲具虫，却陡然开始不听使唤。

不光是帝皇级甲具虫。

原本横扫千军的甲具虫军团，接二连三出现混乱。

这些被当做舰体使用的巨型生物，开始在宙域中疯狂翻滚、节肢抽搐，如同承受什么非人折磨般发出嘶鸣。

不少驾驶甲具虫的血屠，都被迫从甲具虫腔室内脱出，以免被突然抽搐缩紧的腔室夹扁。

王虫也不例外。

虫族尚未进化到配备战场分析科学家，自然不知道那些被注入甲具虫神经系统的达迦草浓缩液，就是致使甲具虫发疯的元凶。

王虫尝试用精神力操纵帝皇级甲具虫，但星球般的活体巨物，却只一味停留在原地翻滚抽搐，似乎正承受无尽痛苦。

“卵囊”距离对面的陌生舰群越来越近，离追击的虫群越来越远。

王虫眯起金眸。

它突然探出节肢，开始切割甲具虫头部的盔壳，并大口大口吞食。

当它鼓张双翼，抛弃帝皇级甲具虫的时候，它的周身盔甲，已呈现出甲具虫盔壳的硬度和光泽。

“……王虫的防御力进化了。”

尼禄监视着这一切，皱着眉，嗓音压得很低，

“‘火种’引燃后，必须有人确认它是否被有效杀死。”

“陛下，我已启动‘火种’装置。”

海德里希语调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

他正在不自觉地焦灼叩点桌面。

“请现在立刻撤离‘特拉布宗’！”

王虫带着庞大的虫群，在漆黑的宙域中向“卵囊”持续追击。

它们已经全部越过宽阔的陨石带，重新进入寂冷的太空区域。

而虫群不知道的是，在那些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所谓“陌生舰群”后方，正隐藏着“特拉布宗”真正的引爆装置——

一颗正被航母级粒子加速器包围的中子星。

叶斯廷几乎搬空了帝国现存的全部粒子加速器，在尼禄与王虫疯狂纠缠的几天几夜里，将其全部布置在虫族遗迹周边发现的一颗中子星表面。

即便对帝国精英和叶斯廷这样的天才，用中子星来控制引发伽马射线暴，仍然是极高难度的军事方案。

在海量的计算和推演过后，叶斯廷正式确定了引燃“火种”的步骤：

即利用中子星自身强大的磁场，加速带电粒子，让星球本身成为一个巨大的加速器。

加速器可以加速带电粒子到极高的能量水平，并让它们在中子星周围环绕，形成一个类似高能电子环的结构。

而当这些带电粒子与中子星表面的物质相互作用时，就可能会引发毁天灭地的大型伽玛射线暴。

因为伽马射线暴横扫一切的破坏力，陷阱区必须设置在远离帝国的无人宙域，否则高能辐射和冲击波会毁掉整个帝国。

在高能电子环完全形成的时候，整个“特拉布宗”需要完全清空，只剩王虫和它的虫群，因为不可能有任何一具机甲和星舰，能扛住中子星等级伽马射线暴的近距离爆发。

猩红垫在帝国舰队的末尾，等舰队全部撤离“特拉布宗”，才在帝国权杖和狼骑的紧密护卫下，从曲速通道跃回帝国。

王虫和虫群依然无知无觉。

它们还在奋力追踪“卵囊”，快速靠近中子星的杀伤范围。

通往“特拉布宗”的曲速通道全部关闭。

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

尼禄坐在驾驶舱里，闭着红眸。

他耳机里传来机械的倒计时，那是“特拉布宗”的中子星即将被引燃的时限。

特拉布宗，古地球罗马帝国最后的文明火种。他将会利用“特拉布宗”的火种，从粒子层面完全摧毁帝国的敌人。

“……你知道这场仗如果真的打赢了，咱俩会怎么样吗？”

等待倒计时的间隙，系统突然出声了。

一改往日的跳脱和不靠谱，在等待高能电子环形成的倒计时里，系统的声音显得格外平静。

“帝国在虫族战争战败，是原著最关键的剧情。一旦帝国胜利，就会造成关键剧情的重大偏离。主系统马上就会检测到这个世界的剧情脱缰了。”

尼禄没说话，只一直闭着眼，听着耳机里的倒计时。

染血的唇角，甚至还在微微勾翘着，像在聆听某种美妙的旋律。

他在捍卫帝国这件事上展示出的疯狂，系统现在居然有些诡异地见怪不怪了。

它只是卡在猩红的操作面板里，认认真真跟尼禄说清楚：

“我记得在跟你绑定的第一天，就已经说过随机惩罚这件事了。”

“是，”尼禄开口，“你说过了。”

“一旦关键剧情发生重大偏离，世界将彻底脱离原著的轨道，没人能预测后续会发生什么，作为主角的圣洛斐斯又会变成什么样。”

系统说，

“而需要对此负责的人，将会被主系统降下随机惩罚。惩罚一般从契合原世界观的诅咒里抽取。

“正如我之前说过的，有些宿主在任务失败后即死，有些宿主会变成永生不灭的肉泥，有些宿主则会感染极度痛苦的毒株。

“但无论如何，他们只有一个共同下场：那就是变得凄惨无比。”

“我都记得。”尼禄甚至耐心重复，“你说过了。”

系统沉默。

“好吧。”

最后，它也只能这样嘟嘟囔囔，然后干脆地嵌合在猩红的神经纤维中。

至少在统生的最后时刻，它是在跟猩红大美人贴贴。

“还有30秒。”

海德里希低声报告。

王虫仍在追逐那些挟持“卵囊”的运输舰。它注意到身后的帝国舰群已经撤退，但由于远方的陌生舰群还在虎视眈眈，它更倾向于认为帝国把迎战虫族的接力棒，交到了某个来支援的陌生文明手中。

它的族群从未畏惧过什么。

因此当第一头兵虫进入陌生舰群的射程范围时，它当机立断，指挥兵虫迎战。

兵虫挥舞着尖利的骨刺和硕大的节肢，想像撕开帝国的星舰一般，撕开这些密集陈列的陌生舰队。

但它的骨刺扑了个空。

陌生的舰群依旧悬浮在宙域中。

然而汹涌的虫群从中贯穿而过，却竟然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

黑压压的星舰依旧悬浮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当虫群穿过舰身的时候，才泛出一些接触不良的电子波纹。

王虫和血屠们都愣住了。

虫族文明里没有“太空全息造景”这个概念，但当前的状况，也能让王虫猛地清醒：

它们踏进了一个只有幻象的陷阱。

从挟持“卵囊”，到在王虫面前呈现出与虫群规模相当的陌生舰队，都是为了让王虫调集大部队，一路追赶到这个坐标。

但这个坐标有什么？

值得让人皇舍命拖缠虫群，最后一将它们一路诱骗至此？

随着虫群在全息造景中横冲直撞，破坏了那些混在造景中的无人小型投射艇，横亘在宙域中连绵成片的陌生舰群，也开始接二连三地消失。

至此，王虫终于看清了全息造景后方的东西。

……空无一物。

只有无限寂冷的宙域，和宙域更深处密密麻麻的星星。

王虫又一次愣住。

只是其中一颗星星，似乎比其他星系要灼亮许多。

在群星密集的宙域深处，唯独它的光芒，呈现出不自然的刺眼亮度。

中子星是一种极小而高密度的天体，直径只有10-20公里，甚至还不如甲具虫的一根节肢长。

在与虫群不过一光年的距离，它看起来就跟背景里的星星一样小而遥远。

然而帝国航母级加速器，早已经运作好一会儿了。

危险的高能量带电粒子，逐渐形成一圈灼目的星环，在中子星表面掀起辐射风暴。

“20秒。”

星环的光辉愈发刺目。

中子星的周围出现大范围的引力场，宙域中所有光线，都朝中央星体急速汇聚。

“10秒。”

虫群在宙域中悬浮，茫然四顾。

王虫仍在高声下达索敌的指令。

“5。”

叶斯廷的单片眼镜泛出冷光。

“4。”

海德里希深邃的蓝眸里，只有冷到极致的理智。

“3。”

阿撒迦压着操纵杆，凶悍的金眸凝视光屏。

“2。”

白狼骑在尼禄后方寸步不离，机甲的左臂早已断裂，蓝血像漂浮的珠子一样四散。

“……”

银发皇帝坐在血迹斑斑的驾驶舱内，像坐在真正属于卡厄西斯的王座。

他缓慢睁开红瞳。

“1。”

起初，只是一阵令虫群不安的极度寂静。

紧接着，环绕中子星的星环开始剧烈加速。高能粒子不断与中子星表面接触，中子星表面顿时剧烈反应，开始大量抛出星体物质，并形成一圈极度夺目的爆发云。

爆发云的光芒之剧烈，甚至将整片“特拉布宗”宙域完全照亮，就连距离虫群八百宙里开外的虫族遗迹，都被这股炽烈光辉吞没。

王虫紧紧遮挡着金眸，震惊地面对这一切。

作为虫族领袖，它到底还能做到在如此突发情况下，操控虫群往正在发狂的甲具虫军团后方掩蔽。

但如此大规模的宇宙灾难，容不得任何一种生物再做出任何反应。

剧烈的爆发云过后，中子星释放出极为可怕的能量，足以毁灭一个文明的巨量高能中子、伽马射线和电子风暴，开始无差别喷射而出，顷刻间横扫数万光年！

“特拉布宗”的“火种”，向作为银河霸主的虫族，展示出了来自宇宙本身的强大威力。

随着剧烈的白光闪过，留在“特拉布宗”星区、用以检测虫群状况的无人舰，被尽数粉碎。

与“特拉布宗”星区相距甚远的帝国宙域，所有正在实时监测虫群的光屏，都在同一时间黑屏。

尼禄等了大约一小时。

“输送第二批无人侦察舰。”

他需要确认虫群的剿灭状况。

无人侦察舰队通过曲速通道，再次从帝国进入“特拉布宗”星区。

从光屏中看，遥远的中子星仍在剧烈释放能量，可怕的能量风暴，将帝国派出的无人侦察舰逐个击穿。

于是，尼禄不得不又等了三小时。

“特拉布宗”星区内，一切可用以监测的工具都已被损毁，科学局只好单凭星空望远镜，监测中子星的能量释放状况。

确认那剧烈的光芒逐渐减弱，帝国才再次派出无人侦察舰队，以最大功率输出护盾，顶着可怕的辐射风暴，向虫群被歼灭的坐标驶去。

“特拉布宗”星区已经不是此前设伏的模样了。

被中子星的射线暴扫荡过的“特拉布宗”，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横亘在星区内的陨石带，几乎被射线暴全部化作齑粉；

连同那曾经遮天蔽日、潮水一样的虫群，都变成了五彩斑斓的碎末，在宙域中飘散出数千宙里远。

几百艘无人侦察舰，穿越遍布星区的彩色碎末，在抵达坐标前，还被辐射接连击穿了近80%。

剩余不到四十艘无人侦察舰，终于穿过浓雾一样的虫躯碎末，抵达帝皇级甲具虫的坐标。

不出尼禄所料，像帝皇级甲具虫这种品级的盔壳，的确能像虫族遗迹一样，抵挡一定程度的伽马射线暴。

但中子星爆发出的射线暴威力太强，离虫群又太近，除了帝皇级甲具虫以外的甲具虫军团仍然扛不住，盔壳已尽数碎裂。

而即便是帝皇级甲具虫，它的状况也已惨不忍睹：

就像虫族遗迹中的情景一样，它的所有节肢都被击穿断裂，只留下中间残破的庞大虫躯还在不住抽搐。

无人侦察舰又陆续失灵了几艘。

它们缓缓接近那头帝皇级甲具虫，使用远程量子通讯，将俯拍画面断断续续地传回帝国。

尼禄俯身向前，仔细观察光屏上不断闪烁的画面。

那只巨岛一样的帝皇级甲具虫，在抽搐片刻后，便再也动弹不得，成为又一具战争遗骸。

但画面静止几分钟后。

帝皇级甲具虫的盔壳下，有一团已经看不出形状的血肉，开始抽搐着蠕动起来。

那团血肉浑身盔壳都已被震碎，露出黏浊的虫血和跳动的脏器。

可它仍附在帝皇级甲具虫的身躯上，疯狂啃噬着甲具虫的残骸。

随着吞噬残骸的数量增加，那血肉竟然在逐渐生长恢复，慢慢又能看出两米多高的人形。

王虫。

是重伤濒死，但仍在试图吞食同类残骸再生的王虫。

“我就知道。”

尼禄淡声说。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猩红唰地抽出液态光子刃，瞬间原地加速，朝通往“特拉布宗”的曲速通道掠去！

“……不可以，尼禄！！！”

“陛下！！”

“——小殿下，不要！！！”

“特拉布宗”刚刚被中子星的伽马射线暴横扫过，此刻已经是各种意义上的死亡星区。

再坚实的机体，再厚实的光盾，就算能支撑一个人类进入强辐射区，对王虫实现补刀，也绝不可能让他毫发无损地回来。

在被射线暴辐射击穿每一处身体组织后，尼禄的全身器官，会在最短时间内感染衰竭。

最终只给帝国留下一具体无完肤、带着高剂量辐射的尸体。

频道内各种吼叫声震耳欲聋。

尼禄索性把耳机摘了，丢到一边去。

驾驶舱内，只有系统莫名平和的声线响起：

“好吧，宝现在知道你刚刚为什么不干掉我了，原来在这等着呢。也是，把王虫一波带走后战死，也比被随机惩罚变成肉泥要好。”

它贴着猩红的神经纤维，唉声叹气：

“唉。就在你犹豫的那30秒，宝还以为你真对宝念旧情呢。”

尼禄笑了起来，唇边犬牙若隐若现：“你猜。”

“我小孩子吗还猜……”

猩红即将进入通往“特拉布宗”的曲速通道。

然而就在此时，一具黑金机甲从斜刺处冲出。

作为在场所有机甲精锐中，唯一能跟上一个卡厄西斯反应力的人——阿撒迦金眸暴睁，一把拽住了猩红的足踝。

他是用两只机械爪抓的，生怕一松手，猩红就会直接奔赴死区。

在抓紧后，他猛地朝前一推，将猩红直接推进了白狼机甲的怀里。

而历来温顺听话的白狼机甲，就跟在私人频道与阿撒迦串通好似的。

闪电般伸出爪扣，将猩红紧紧扣牢在自己的机身上。

甚至还毁了猩红的推进器，导致猩红动弹不得。

尼禄猛地睁大红眸：“你们竟敢……！”

在将猩红推给白狼机甲后，阿撒迦一句话没说，翻身跃入曲速通道中。

在无人舰不断闪烁的光屏里，黑金的机体顶着汹涌的辐射风暴，朝王虫的坐标疾速推进。

重伤的王虫，在甲具虫体表蠕动着、啃噬着，连复眼都还没来得及再生，甚至连精神感知力都无法驱动。

于是，它最终被黑金机甲成功近身。

当阿撒迦的手掌血肉，被强辐射完全融化在操纵杆上时。

巨大的液态光子刃，也从王虫的头顶，猛烈贯穿至甲具虫残骸深处。

第186章

……

“……穷尽帝国最好的医疗资源, 不惜一切代价，必须要让他活下来。”

在接到来自陛下的前线急召时，帝国最顶尖的那批医学精英们，两腿实际在打抖的。

因为根据星网拍的那些皇家狗血剧, 他们总感觉下一句就是“救不活他, 你们所有人的脑袋——”

好在陛下并未苛刻到这个地步。

因为在第一批受召前来的顶尖医官，匆匆踏上战场医疗舰时, 接收到的就是一个散发着高剂量辐射、彻底熔毁的机甲驾驶舱。

医官们甚至无法靠近防辐射病房, 只能通过远程操作医疗机器人, 小心翼翼地把舱门撬开。

连这项操作都极具艰辛。

因为原本在驾驶座上的战士，浑身皮肉都已被射线暴辐射熔化, 一部分甚至粘连在舱门上。

没人能对这具惨不忍睹的躯体作出乐观估测。

但令人惊异的是，当帝国最精密的生命维持仪器，被火急火燎送上医疗舰时，医官们仍检测出了微弱的心跳。

“……他还活着, 陛下！在身体组织损毁80%以上的状态下, 难以置信！这是什么样的神迹啊！”

尼禄紧绷的表情，终于微微松动了一下。

他还想再继续问阿撒迦的恢复状况, 但脖颈上的阿西莫夫项圈已经在发光。

尼禄不得不隐忍地皱了皱眉, 回头，朝在紧紧扣着自己的白狼机甲说：

“放开我, 然后给猩红找备用的推进器。”

白狼骑的心脏还是怦怦乱跳。

他喘息着，还没能从眼睁睁看着尼禄跃向死区的心悸中回过神：“小殿下……”

“王虫死了, 但滞留帝国的虫群还没清理干净。”

尼禄平静地解释,

“而你刚刚把我的推进器弄坏了。”

“……好。”白狼机甲慢慢松开爪扣, 抱着猩红的腰, 把它带到距离最近的锚点上。

尼禄静等猩红维修时, 白狼骑在紧紧盯着他脖颈上的项圈。

白狼骑：“等这一切结束后，您会让人取掉阿西莫夫项圈的。对吗？”

尼禄想了想，说：“或许。”

骑士的声线是哑的，而且轻轻发颤：“……或许？”

除了系统，这个世界再没人会知道，当“这一切”真正结束时，就是“随机惩罚”降临的时刻了。

尼禄不知道自己会遭受什么，变成什么。或许异变成又一头王虫，给满目疮痍的帝国带来二次创伤也说不定。

在所有不确定面前，唯独脖子上这个冷冰冰的项圈，能给他绝对的安全感。

海德里希突然接进猩红的驾驶舱。

“陛下，”

男人的声线也不太平稳，明显也没从尼禄方才的惊魂一跃中缓过神来，但元帅的职责，使他必须极力维持冷静，

“我认为您需要看看这个。”

他发来了一个实时视频。

尼禄指尖微动，在光屏上打开。

——他猛地坐直身体！

战乱的王都街道上，帝国圣子正如雕塑般地伫立着。

他高高仰着头，神态和动作，显出一种诡异的僵滞，完全像是没有神智的大理石雕塑。

而最骇人的是，他那张美丽到被无数人顶礼膜拜的脸庞，此刻正被涌动的诡异金纹占据，而那双纯洁无暇的金眸，则完全被漆黑的瞬膜覆盖，瞬膜下方，正不断涌出大量鲜血。

鲜血之多，甚至将他的白袍从前襟一路染到袍角，打湿了赤足旁的地面。

“‘特拉布宗’计划开始后，王都地面防御部队发现了圣子殿下。其中，十六名士兵当场陷入疯狂状态。”

海德里希说，

“我已将周边区域清空，并用机器人军团持续监控。因为当时杀死王虫的任务为最优先级，且王都的虫群表现，跟其他领星完全不同，不能确定是否跟圣子殿下有关。所以我没有选择第一时间控制他。”

尼禄放大视频，果然，圣洛斐斯周边的街道都已空无一人。

无数战斗机器人举着高高矮矮的震爆枪，枪口一致对准中间的圣洛斐斯。

与此同时，海德里希发来的报告称，入侵王都星系的部分虫群，似乎正在被王虫以外的某个存在操纵。

被操纵的兵虫有明显的特征：

它们的复眼，会散发出淡淡的莹白光华。

而且这部分兵虫，不会主动攻击防御部队或民众，而是四处搜寻自己的同类，并发狂般撕咬吞噬。

纵使虫血的自愈能力再棘手，但被同族吞噬消化的虫子，将不会再有复生的可能。

因此只是引爆“火种”前后的短短几个小时，原本密密匝匝进攻王都的虫群，竟被迅速消灭了四分之三。

——末日兵器。

这个词如一道电光石火，在尼禄脑中闪过。

他原以为圣殿工程将圣子传续到他手中，是为了让他提取对方身上的细胞，制成应对虫族的兵器的。

没想到圣洛斐斯对虫族竟具备等同于王虫、甚至可能高于王虫的操纵能力。

如果一开始早知这点，或许整个“特拉布宗”计划都会发生巨变。

不。

尼禄随即摇摇头。

被制成的兵器是没有思想的，但圣洛斐斯是个活生生的“人”，哪怕低智化，但他是有思想的。

有思想和情绪，就会发生变数，在捍卫帝国这件事上，任何变数都会让尼禄深恶痛绝。

“该怎么做，陛下？”

海德里希低沉问，

“圣子殿下这副模样，已经被不下数百名王都民众目击到了，战后一定会掀起宗教舆论的狂潮。但眼下最要紧的问题是，如果他真的能操纵虫群，帝国是否要将他作为潜在敌人应对？机器人军团手中的震爆枪，随时都可以把他击昏。”

尼禄考虑了一会儿，回应：“不，我马上回来。”

那边的男人声音微微一顿。

“我很希望您对圣子殿下可能存在的突如其来、莫名其妙、不符合您作风的好感度，不会影响您的判断，陛下。

“他正在操纵刚刚与帝国恶战过的劲敌，而且此前人类历史上，他从未展示过这样的能力。您需要考虑他是否有危害帝国的潜在可能。”

进言就进言，“好感度”前那一大串修饰词是什么意思？

没理会海德里希莫名酸不溜丢的语调，尼禄只平静说：“隐匿者军团已经回到王都了。”

海德里希走出地下指挥基地，朝满目疮痍的王都外部看。

果然，携带着反Delta装置的隐匿者军团已经回都，其中一股舰队正悬浮在圣子正上方，随时准备以反Delta波控制他的精神力。

而根据通讯官的报告，王都星系的防御轨道炮，此刻已被卡厄西斯的DNA密钥远程接管。

除去正在扫荡虫群的轨道炮以外，尼禄将位于圣子坐标上方高空的轨道炮，全部调整炮门方向，瞄准地面的圣洛斐斯。

轨道炮的光束直径，比虫武者的身躯还宽，在这场战争中，甚至只受制于甲具虫。

如果真的一炮轰出，圣洛斐斯连带周围的无人街道，都会顷刻间化作齑粉。

海德里希滚了滚喉结。

他确实没话可说了。

猩红修理完毕，尼禄完全没有休息，火速赶赴王都。

王虫已被确认杀死，但并非所有虫群都被“特拉布宗”的射线暴一次性毁灭。

除去被王虫带去的一大部分精锐兵虫以外，还有零散的虫群在帝国境内四处游荡。

有虫群存在的宙域，自然是不可能让帝国平民居住的。

尼禄决定用接下来几周时间，调动领星驻防部队配合锚点，对剩余的散兵游勇进行全力清剿。

圣洛斐斯已处于隐匿者军团和轨道炮的射程范围内，但尼禄并未轻易下令攻击，只从监视器密切关注着。

现实方面，虫群被操纵自相残杀的清剿效率，确实比王都舰队高太多。

王都星系原本是虫群的重灾区，可当尼禄终于赶到王都时，发现王都的受灾情况，竟远比帝国领星要轻。

在王都星系本身拥有数百亿人口，且撤退用港口都已被王虫毁去的前提下，的确称得上是神迹。

他驾驶着猩红，缓慢逡巡在圣洛斐斯上空，右臂的液态光子刃，时刻维持弹出的姿态——

哪怕那是几乎抽干了圣洛斐斯的细胞组织，才得以制成的致胜武器。

在项圈的控制下，尼禄此刻竟没有太多负罪情绪。

猩红垂着冷冷的眼灯，在圣洛斐斯上空持续逡巡戒备，同时以君主名义指挥锚点部队，一个宙域一个宙域地荡平残余虫害。

“这些虫怎么这么奇怪？”

王都驻防指挥官的嘟囔声，在频道内响起。

因为涉及帝国宗教象征，圣洛斐斯操纵虫群的事情，被尼禄要求以最高规格严格保密，包括舰队指挥官在内，都只以为是王虫被杀，虫群失去控制而互相吞噬。

但被操纵的一部分虫子，行为似乎已经超过了人类对虫族的固有认知。

就在猩红的视野范围内，一座挤满平民的地下要塞入口，因坠毁的星舰而突然爆燃。

然而正当他要调令救援舰队时，就见高空猛地俯冲下一股虫群，直奔被迫逃出的平民而去。

“……找死。”

尼禄红眸一厉，拔出光刃掠下，准备展开杀戮。

然而下一秒，这些虫武者竟一头扎进要塞旁的运河，用腹腔吸满河水后冲出，然后张开口器，对准火源喷射水流。

……居然是在灭火。

猩红愣怔在空中。

高倍率的光镜，让尼禄看清了这些虫武者眼中的淡淡白光——

它不由回过头，望向地面上的圣洛斐斯。

圣洛斐斯仍然仰着头，苍白的薄唇微张开着，血泪已经在足边流成红河。

涌动着金纹的脸上，他那漂亮的眉弓紧紧地蹙着，脸上显出一种深切忧虑的悲悯神情。

似乎世人遭受的任何苦难，都会轻易将那颗纯白的心脏摧毁。

比任何一次圣殿祭典，甚至原著一次次描绘的惊艳出场，都要更像一位救苦救难、却堕入血污的神明。

尼禄皱了一下眉。

他提起光刃，去追杀未被圣洛斐斯操纵的虫群。

“……话说啊，圣子这么个流血法，真不会流成人干吗？”

系统也有点看不下去，

“要不要先救一下啊？”

尼禄正要回答，却收到了帝国各领星的战场汇报。

随着王都虫群被逐渐清剿，圣洛斐斯的精神力似乎开始在更远的虫群间传递。

除王都以外，帝国各处领星，也出现了异常虫群的汇报。

虫子在呆愣的星舰前激烈厮杀，将同伴的躯体一口口吞下，然后又如飞蛾扑火，纷纷投入宙域中的大型恒星，让自己在千亿度的高温中熔化。

阿西莫夫项圈在持续发光。

于是尼禄淡淡说：“让他继续。”

他没有解除轨道炮和隐匿者的戒备，只是从王都高空起飞，带着狼骑，前往受灾最严重的宙域。

在将近两周时间里，银发皇帝持续奔赴一片又一片虫灾区域，亲自指挥前线舰群，将肆虐帝国的虫群逐区清理干净。

尽管王虫死去后，帝国也就只剩扫尾工作了，但虫群自身的庞大数量毕竟摆在那，若非有圣洛斐斯的精神力辅助，清扫工作或许还要无限期延长。

在战斗期间，尼禄还偶遇了一群正忙着在火拼下抢救动物的兵虫。

那个场面确实很违和：

虫武者顶着狰狞的虫脸，挥舞着张牙舞爪的节肢，却缩着脑袋，在被光束点燃的山中，急切翻找着还活着的野生动物。

找到一头或几只毛发焦黑的野山羊和袋熊，它们就用节肢上的触须抱着，火速抡着几条虫腿，往战火范围外撤离。

这些兵虫的复眼中，当然也泛着被控制的淡淡白光。

尼禄的追杀速度并没有降低。只是蓦地回想圣洛斐斯捧起幼鹿，惊喜又雀跃望着他的模样。

有时，他还会回想初见阿撒迦的时候。

分明拥有瞬杀三人的强悍力量，但还是会俯下巨大的机体，张开可以撕裂金属的机械爪，将幼鼠轻轻赶回沙子里去。

或许是那个蜷缩在蝎尾的地牢中，静静靠着父王头颅死去的小皇子所致。

尼禄对这种人的抵抗力，总是会相对要低一些的。

“你说原著世界的关键剧情偏移，原著的主角也可能会发生变化？”

他突然问系统，

“比如会发生什么变化？”

系统懵了一下：“啊？宝倒是听说过几个经典案例，比方说宿主本来要扮演炮灰推手，他就不肯好好演，结果搞得主角不爱原cp，反倒爱上他了，然后随机惩罚一来，啪！宿主在主角面前冒着青烟嘎掉了。哇靠主角那个恨海情天痛心疾首啊！原本根正苗红一主角小伙，抄着大刀满世界嘎嘎乱杀，路过的狗猫鸡鸭都要挨两巴掌，冰柜里的小布丁都要舔光奶油，最后硬生生变成了混世大魔王，那你说这种宿主该不该罚？”

末了，它捉着猩红的神经纤维，很有求生欲地补充：

“当然了，宝也不是说你该罚的意思……”

尼禄皱着眉听了半天，没听出什么对帝国有用的情报，又问：

“随机惩罚什么时候会来？”

系统老老实实：“18小时24分41秒后。”

尼禄挑起眉：“这么精准？”

系统反正统之将死，什么都懒得藏了：

“不懂，反正代码里就写着这么个时间。说实话很少有宿主敢把任务干崩的，而且人家最多都只干扰下主角命运线，你把原著整个帝国的命运都扭转了……宝估摸主系统的CPU现在还烧着呢。”

尼禄没说什么，唇边却莫名多了一丝弧度——

系统一看就知道，准是那句“把原著整个帝国的命运扭转”，把这个帝国疯子哄高兴了。

无奈之下，又趁机多摸摸猩红的程序组，权当慰藉。

18个小时，足够尼禄跟海德里希协商好清理虫群的大方案，然后分派到每个锚点的指挥官手中。

在最后的时间里，针对帝国的战后重建，他给加涅拟了一份更加详细的遗诏。

尼禄叮嘱他记得拨用足够的帝国款项，为艾德里安等一大批牺牲的帝国英雄，将后事办理妥当，应使他们的家眷此生衣食无忧。

又授予狼骑最高摄政权力，在卡厄西斯一脉断绝后，以白狼为首的狼骑军团有权接管帝国审判庭，组建帝国最高议会，捍卫帝国的领星完整与安危。

这是他早已设想过无数遍的场景，因此遗诏虽然很长，却拟得非常顺畅，几乎没有卡顿过。

但在拟写到最后时，他还是轻微地顿了顿笔尖，转而去给叶斯廷单独写了一份敕令。

他希望叶斯廷能搜寻到足够友善的系外文明，并将圣洛斐斯从此由帝国迁离。

倘若圣洛斐斯不愿在那里久住，那便像埃利诺一样，为他打造最豪华、最智能的探索舰，备好足够跃迁几百年的物资，让他自由选择未来的命运。

而基于圣洛斐斯在虫族战争中做出的卓越贡献，如果圣洛斐斯在任何时期有需要，帝国最高议会都应选择无条件援助。

这个来自卡厄西斯的承诺，他希望可以随着帝国的存续持续下去。

在写这个敕令的时候，尼禄时常会不适地拉扯脖颈上的项圈。

这无疑是一个不太符合“君主”身份的决定，因为作为帝国唯一宗教的象征，一旦民众得知圣洛斐斯消失，就意味着帝国又要面临巨大动荡。

但尼禄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平衡办法了。

未来得及探究到底的“人类罪”，始终是个令人不安的定时炸弹，不管是为了帝国还是为了人类，他都必须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

作为君主，他需要尽全力保证帝国的安全；作为尼禄，他心底仍希望让圣洛斐斯拥有选择幸福的自由——

即便这样的自由，很可能已迟到了数千年。

他其实不太想把这个任务交给原著的“主角攻”之一。但挑挑拣拣下来，他发现，也只有叶斯廷能理解这项任务的意义。

遗诏写好后，尼禄将它们仔细封存。

他所支援的这片虫灾区域，战斗已接近尾声，承载着无数难民的移动要塞，正接二连三从境外空洞返回，回到他们满目疮痍、但不再危难的故乡。

猩红足尖轻轻一蹬，飞往帝国的子民身旁，从漆黑冰冷的空洞深处，护送一个又一个避难要塞回到帝国。

白狼和他的狼骑困惑地跟着他，不明白小主人突然选择这样做的原因。

实际缘由，或许尼禄自己也不太清楚，他就是突然很想这样做而已。

直到系统小声又紧张地嘀咕：“还有9分钟。”

尼禄将第83艘避难运输舰迎回。

他落在最近的一颗星球表面，头一回打开驾驶舱。

舱外的新鲜空气汹涌而入，将舱内浓重的血污味冲散。

他将猩红切换成自动驾驶模式，让它缓慢向前行走。

然后自己从驾驶舱跳下，落到猩红战损累累的肩甲上。

跟在身后的白狼机甲吓了一跳，害怕他跌下去，慌忙在猩红肩后抬手接着，亦步亦趋。

在那不确定的“惩罚”到来前，这颗行星恰好迎来日出。

炽烈的日光撕裂浓重的黑云，将遍地堆叠成山的残缺虫躯照亮。

银发皇帝扶着猩红的脑袋，立在它的肩上，俯瞰这些曾给帝国带来深重灾难的敌人，又去看无数正在返降的居住模组。

模组自庞大的避难要塞逐一脱落，人们灰头土脸地从模组里爬出，在这片战后的焦土上，急切寻找自己原本的家园。

尼禄只是远远地看着。

像是想将有关帝国的一切，深深刻印在自己的灵魂中。

他肩后的帝王红披风，原本早已被血和汗浸得淋漓透湿，此刻却由清晨的微风吹拂，缓慢鼓张飞扬起来。

于是，有特别眼尖的人，凭着耀眼的猩红披风，认出了他们的帝王。

“陛下……”

“皇帝陛下……”

不知什么时候起，聚集在猩红脚边的人，开始变得越来越多。

猩红是有近百米高的帝王机甲，迈一步就有几十米长，于是被落下的人们，便小跑着往前追赶。

追赶的人越来越多了。

几乎让后方的狼骑军团难以下脚，只好驱动机甲低空飞行起来。

人们一开始也不说什么，只是纷纷伸手触碰猩红的足跟，仰头张望立在机甲之巅的银发君主，很是小心翼翼的样子。

后来，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人群中开始逐渐响起呼喊声和掌声。

“——陛下万岁！！！”

“尼禄陛下万岁——！！！”

“荣耀尽归皇帝陛下！！荣耀尽归银河帝国！！”

“帝国万岁！帝国荣光永存！！！”

尼禄拉了一下衣领，将脖颈上的银色项圈遮住。

他本意并非要引发人们注意，只是想在“惩罚”降临前最后几分钟，再好好看看帝国被改变倾覆命运后的样子而罢了。

但是猩红后方的队列越来越长，足足挤满了好几条街道。

人们在断壁残垣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赶着，不断呼喊着君主的名字，希望银发皇帝可以回头看他们一眼。

但尼禄看了眼时间，回转过身，就准备返回驾驶舱里去了。

就在他正要攀上驾驶舱的那一刹那。

——一股激烈的热意，自下腹部袭击了他。

尼禄睁大眼睛：“什……”

他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猩红肩头。

下方的人群不明所以，只能远远看见银发皇帝跌倒在机甲肩头，然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他们以为尼禄身负重伤，欢呼声霎时消失，惊叫声此起彼伏：

“陛下——！！”

“陛下怎么了？！！”

“怎么回事啊？！！？”

远在王都指挥的海德里希和叶斯廷，都与尼禄的通讯器相连着。

觉察尼禄突然急促的喘息声，两人本来已经放松下来的神经，再次剧烈绷紧。

“陛下？”

尼禄跪在猩红肩上，手臂支撑着自己，热汗如雨下。

他只觉下腹如有火焰在烧，烧得他双腿都不由用力夹紧，喉间发出难耐的嘶哑呻吟。

是什么？

他的脑子一片混沌。

连阿西莫夫项圈都无法控制他的状况……

发生了什么？

只有闯大祸的系统，还在猩红无人的驾驶舱里尖叫：

“啊！是宝看倒了！！不是9分钟是6分钟！！是随机惩罚！随机惩罚来了！！宿……尼尼老师——！！”

耳机里有无数声音在急问着什么，可尼禄却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

他舌尖下方的腺体在剧烈发麻，这让他的舌头僵作一团，根本动弹不得。

几秒后。

银发皇帝突然蹙紧双眉，隐忍地闭上红眸。

分化的最后时刻，他一声都没有吭。

就在距离地面近百米的机甲之巅，在白狼机甲紧追上来，正要弹出救生舱的时候。

在那具被帝王披风包裹的少年身躯里，开始滚涌出极致浓郁、冷冽，却香甜欲滴的——

Omega信息素。

第187章

当尼禄跪倒在猩红肩上的那一刻。

王都星系。

正在拼命操纵虫群的圣洛斐斯, 表情出现一刹那的崩坏。

他猛地抱住头，扑通朝前跪倒在地。

『……什么？』

漆黑的瞬膜短暂褪去。在那双惊惶的金眸中，天空似乎有一张巨大的、虚妄的、透明的网，突如其来地粉碎了。

而他并不知道, 只有身为“主角”的人, 才有可能看见那张网。

——那是名为“原著剧情”的，曾毋庸置疑笼罩着这个世界的网。

“……呃呃呃呃……！！”

更多鲜血流出他的七窍。顺着血水和腐败脓浆流出的, 还有一枚深植在他脑中的陨石碎片。

这是来自创生之柱的暗物质, 除非剖开他的头颅亲眼查看, 否则不可能被任何光学仪器检测到。

而奇异的是，当这枚碎片离开他的头颅, 他眼中滚滚的血水顿时止住。

……像他这样的存在，就算一时失手，让人类在他脑中植入了这种东西，他与他的共生体, 本应该能轻而易举让自己复原。

然而, 那张横亘在整个世界上空的网，却以绝对的力量, 将他长久桎梏在愚蠢、混沌的深渊中。

圣洛斐斯的痛嚎声慢慢消失。

他依旧跪在血泊里喘息, 美丽的长睫挂满了血珠。

少顷，喘息渐止。

他将那枚暗物质碎片藏进袍袖, 然后抬起自己沾满鲜血的右手，来回翻转着, 端详自己的手背和手心。

随后, 他又将眼前凌乱的白色长发, 用血水随意捋到脑后, 终于直腰站起身。

那张布满金纹的脸上, 曾经如幼鹿般懵懂无辜的表情，早已抽丝般消退得无影无踪。

他转动鹰隼般的淡金眼珠，阴郁地打量眼前的王都。

人类都市与他记忆里的地球模样，已经全然不同。

虫族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叠在街道上，他的目光从上掠过，也未有任何感情波动。

身后的共生体在躁动。

那与他同根同源的嗜血怪物，记忆和情绪都与他实时共享，此时此刻，无数触手正因极度屈辱而暴怒，急速膨胀，转眼间就要爬满整条街道。

圣洛斐斯淡淡轻斥一声，它才迅速恢复原状。

他闭上眼，似乎在跟自己的共生体交流。

（……虫族？不……人类的手下败将。仅靠它们……不能达成我的宏愿。）

（……）

（……我绝不会放过他们。绝不会。）

似乎嫌他承受的屈辱还不够多。

那掌控着整个世界的“剧情意志”，在完全碎裂的最后一刻，竟将未能实现的原著剧情，也尽数倒入他的脑中。

——圣洛斐斯淡金的瞳骤然收缩。

他眼睁睁看着无数散发着体臭的人类，一个接一个覆上他赤裸的身躯。

丑陋嘴脸在他上方耸动着，如野狗般滴落口水。

而他，就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器具，只能无助哭泣着承受这一切。

甚至在被灌下烈性药物时，狗一样地哀求人类垂怜……

……胃部一阵剧烈翻涌。

他剧烈地呕吐起来。

……

圣洛斐斯昏厥前的异常行为，若换作平时，正在监视他的任何一个人，都具备瞬间警惕的能力。

然而，或许帝国命运注定多舛。在这历史性的转折点，每个人的目光，都正好被另一桩同时发生的重大事件占据。

“我接到陛下了。”

白狼骑在四人频道里说，语调非常急促。

他刚刚弹出了机甲的救生舱，从猩红肩上把尼禄牵引进入，然后拉着猩红的机体，在人群惊虑的呼喊声中瞬间拉升。

“为我们调度医疗舰，陛下需要马上被转移到……”

“是在迎战王虫时受了重伤吗？还是阿西莫夫项圈导致的？”

叶斯廷快速指示医疗舰接驳，

“请立刻分辨他的状况，白狼。”

海德里希也想追问，但屏幕中的圣洛斐斯突然昏厥，被操纵的虫群一下失去了控制。

他不得不用力捏了一下鼻梁，先指示医疗机器人将圣洛斐斯移往圣宫，然后连续朝阵脚大乱的领星舰队发布命令。

“稍等。我已经接到救生舱了。”

频道里传来救生舱舱门开启的排气声。

为应对太空作战，救生舱是完全密闭的维生装置，里外被两层厚厚的密封门隔开。

第一声排气声过后，紧接着就是第二声，然后是急切的盔甲碰撞声，应该是白狼骑探身进入救生舱，查看尼禄的状况。

谁也没想到的是，频道里蓦地静了一下，然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白狼骑猛地把舱门砸上，然后反锁。

“……白狼？！”

叶斯廷皱紧眉，“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

狼骑之首难得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野兽般的粗重喘息声，在频道里回荡。

紧接着，频道里突然响起一声枪响。

海德里希淡蓝的瞳孔剧烈缩紧，厉声调令部队：

“坐标P419，322，需要紧急支援！”

“……不，不需要支援。不要让任何人……靠近陛下。”

半晌后，白狼骑断断续续的喘息声，才在频道内响起。

“我现在……呼……就把、把陛下，带回王都。”

海德里希逼问：“枪声是怎么回事？”

白狼骑咬牙：“是我刚刚……射击了我的大腿……”

叶斯廷侧过头，困惑地皱紧眉。

帝国最聪明的大脑，此刻也难得宕机。

他发现自己完全猜不出尼禄现在是什么情况。

“好，你回来吧。”

他作出决定，

“王都港口被毁掉了，但距离王都最近的锚点，还能作为军事通道使用。我会带上帝国医学院的高级医官，在锚点星上接应。”

可白狼骑在隐忍片刻过后，却一反常态地回应：

“……不，不需要接应。”

他迅速关闭频道，联络加涅大学士，然后带着搭载阿撒迦的医疗舰，高速跃迁返回。

进入王都时，他特地避开了王都驻防部队，直接在尼禄的寝宫降落。

虫族摧毁了太阳宫的正殿，但后方的寝宫群受灾情况还不算太严重。

白狼骑小心翼翼将救生舱放置在寝宫内花园，然后命令狼骑把方圆百里守成一个铁桶，不允许任何人接近或窥探。

做完这一切，他才从白狼机甲里跳下，拖着自己射穿过的腿，一瘸一拐，接近花园内的救生舱。

将手掌放上舱门开启按钮的时候，他却迟迟不敢按下。

说实话，他现在头皮是麻的，脑子是空的。

只有盔甲内作为成年Alpha的躯体，居然还在大腿枪伤的剧烈疼痛下，对刚刚涌出的Omega信息素顽强反应。

结果贲张的血管，似乎让他的枪伤喷血更厉害了。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发生了什么啊……？

他的大脑疯狂地运转着。

救生舱接到的一定是小主人，同时，当时猩红的肩甲上，除了小主人也再没有别人——

难道是有个会隐身的Omega？在救生舱发出牵引光束的时候，瞬间抱住了尼禄的披风，然后就跟尼禄一起——

天杀的，怎么会有能隐身的Omega啊？？？

而且救生舱的热源探测仪显示，那个正蜷缩在舱内发抖的红色人影，毋庸置疑就是尼禄本人！

——该死的领星贵族奸细，居然趁尼禄巡视领星的时候，对他投射Omega毒素炸弹！

——不对！他的视线全程没有离开过尼禄，谁敢对尼禄使阴招，他和狼骑将在眨眼间把敌人轰杀干净。

……那……那是怎么回事……？？

骑士心里有一个极度惊骇的猜测，但因为太荒唐了，甚至比存在会隐身的Omega还荒唐得多，导致这个猜测被压在了最底下。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慢慢回想起，当时扑面而来的气味，其实是他最熟悉、最魂牵梦萦的……

蔷薇与烈火，冰雪与硝烟，全帝国独一无二的……

尼禄的信息素。

——的Omega版本。

“陛下发生什么事了，骑士阁下？！”

加涅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地赶来。

可怜的老帝师，在忍着心疼，为他的君主亲手送上阿西莫夫项圈后，就一直在地下避难要塞为小尼禄祈祷。

得知王虫被杀的消息后，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收到了白狼骑发来的紧急召唤。

他知道自己是尼禄和狼骑最信得过的人，单单只急召他，说明尼禄的情况，已经棘手到连白狼都六神无主的地步了。

白狼骑猛地惊醒，迅速后退，离开门按钮更远些，然后紧按着枪伤，勉强靠在身后的大树上。

“老师……”

情急之下，白狼骑下意识唤出了少年时期的称呼，眼灯都闪着无措的光，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在想，您是一个Beta，或许比我更适合处理这样的状况……”

“请问，跟我是Beta有什么关系吗？”

加涅满头雾水，隔着热源检测仪，去看舱内尼禄的状况。

从人影的红色程度判断，尼禄现在的体温非常高，就像是……

刚刚在战场上分化了似的。

“……他是分化了，对不对？”

加涅面上一松，眼中甚至流露出看见孩子长大成人的喜悦，

“对，陛下本来就是在分化期上战场的，算算时间，在这两天也应该要正式分化了。怎么不把他从救生舱里移出来呢？分化后一般都会紧接易感期，这时候的Alpha最需要舒适温暖的环境，以安抚易感期的暴躁欲望……”

“不是Alpha，老师！”

白狼骑索性一闭眼，直截了当说结论，

“我在小殿下身上，闻到了Omega的气味……”

加涅傻了。

他张着嘴，跟白狼骑面面相觑一会儿，最终得出结论：

“你为什么要把一个Omega跟陛下关在一起？？”

“……不是！您刚刚才看过热源检测仪，舱内只有陛下一人！”

“……”

加涅死死盯着热源检测仪，眼睛瞪得像铜铃。

片刻后，老帝师突然激愤道：

“该死的贵族奸细！！竟然敢在战乱期间对陛下使用Ome……”

“……Omega毒素，不！”

白狼骑显然已经有些崩溃了，

“我和狼骑全程跟在陛下身边，绝不可能有人在狼骑眼底投毒！！”

“我想，您的感知器官可能出了些毛病，骑士阁下。”

加涅冷静下来。

“作为Beta，我也无法感知陛下的信息素，那么现在最客观的判断工具，应该就是科学局的信息素探测器了。”

“是的！”

白狼骑像起死回生般，突然从树干上直起身来，

“您说得很对，一定是我的问题。毕竟有时人的妄想频次太多，再加上战争中神经紧绷，很容易导致感官失调。”

“……啊？？？您在说什、什么妄想？？？”

“我现在就去让狼骑调用信息素探测器。很感谢您，老师！”

白狼骑按着伤腿，正要呼叫狼骑。

从密密匝匝的蔷薇篱笆后方，缓步走出一个人来。

“我带来了。”

叶斯廷面无表情站定在他俩面前。

他似乎早已等候许久，手里拿着两个东西。

一个是用来判断疯症的脑波检测仪，另一个就是信息素探测器。

白狼骑几乎下意识地拔枪。

好在加涅及时拉住他，对他低声说：

“白狼阁下，秘书官大人也是陛下指定的、未来帝国最高议会的议员。我想陛下这样授意，应当是认为秘书官大人也有决断帝国重大事务的权力。”

叶斯廷盯着白狼骑的眼灯，确定他不会就这样把自己击毙，才提着医疗箱，快步走来。

白狼骑不让任何人接近尼禄，这个举动本身就隐藏某种讯息。

叶斯廷脑中的第一个念头，是尼禄的疯症又发作了，卡厄西斯家族的疯症是最高机密，白狼骑必然会避开医官，带着尼禄秘密回都。

但与此同时，他又想起尼禄现在正戴着阿西莫夫项圈。

按道理来说，只要项圈未失效，尼禄对自己的指令就永恒有效，而项圈的耐用度有多强，他自己就亲身确认过。

如果不是疯症，那就是正在折磨尼禄的另一件事——分化。

按时间推算，尼禄的分化期的确会在这几天结束，是因为分化出了岔子，才让白狼骑不得不选择掩人耳目？

但具体是什么样的岔子，叶斯廷一时还真的很难猜到。

他只能在白狼骑回到王都以前，提前准备好医疗箱、检测仪和信息素探测器，然后隐藏在寝宫的密道里——

在需要保守秘密的前提下，他知道白狼骑只能在这里降落。

他原本是打算承担起医学院的职责，独自为尼禄检查身体状况的。

“大学士阁下，请您让一下。”

叶斯廷没解释什么，戴好手套，就将探测器连接上救生舱。

在不打开救生舱的情况下，探测器可以进入通风系统，检测到内部的空气。

“哔。”

探测器连一秒都没停顿，就给出了结果。

叶斯廷冷静的神情，有一瞬的崩裂。

“……S级，Omega。”

他看着光屏，低声读出探测结果。

“……帝国从未有过S级Omega！”

加涅仍没有放弃Omega毒素的猜想。

但面对探测结果，他才悚然发现，连制作毒素的原材料都不存在。

“S级Omega是什么概念？我只知道陛下他……”

“陛下是S级Alpha。”

白狼骑急急打断他。

“这是帝国医学院和曾经的皇家医学院，给出的一致结果。殿下们从出生起，就会定期接受腺体检查。从我5岁来到小殿下身边，他每年的检查结果，都是毋庸置疑会分化为Alpha。”

“现在将S级Omega信息素结果，与陛下之前留在帝国医学院的信息素样本比对。”

叶斯廷没有更多犹豫，直攻最关键的环节。

又是“哔”的一声。

比对时间比检测还短，短到根本没人反应过来。

光屏上显示的比对结果。

是分毫不差的“100%”。

裹挟着硝烟的风，轻轻拂过花园。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一声不吭。

几分钟后，叶斯廷第一个回过神来。

他大步来到白狼骑面前，紧盯着他双眼：

“除了我们以外，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回王都的路上，遇到过其他任何人吗？”

“没有。”

白狼骑低声说，

“回王都的路上，我没有让任何人接近这个救生舱。”

“做得好，白狼。”

叶斯廷立即道，

“幸亏你做了保密工作。否则我想，狼骑可能不得不被指派去干一些‘脏活’了。”

白狼骑的眼灯不断闪烁。

他最初之所以秘密将尼禄带回王都，是因为当时尚未弄清楚Omega信息素的来源。

为了防止领星内存在危险因素，他才选择在皇室控制度最高的地方排查结果罢了。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着信息素探测器的结果，以及叶斯廷略带冷意的绿眸。

他也慢慢回过神来。

“……必须像疯症一样当做最高机密对待，对吗？”

他哑声说，

“因为Omega在帝国的地位……”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叶斯廷摇摇头，沉声说道，“人类史上从未有过第二性突变的先例。每个人的第二性都是从出生起就注定的，就算用高难度的手术改造，也依然可以检测出原生的性别。

“正因第二性的稳定性，无论是旧联邦还是帝国审判庭，都已经将原生第二性与DNA、指纹、虹膜等，一并作为身份判定证据。

“尼禄一周岁时，卡拉古先帝为他举办过空前盛大的生日宴，在宴会上，他已经向帝国公布过尼禄的第二性别。再加上此前为了提振民心，太阳宫已将皇家医学院的结果，向所有人公开。

“人们都知道银河帝国将迎来一个新的s级Alpha君主，但如果在这个时候，尼禄毫无预兆分化成Omega的消息传播出去，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加涅低声喃喃：“……帝国必定会谣言四起。陛下此前用极强硬的手段清除大贵族，贵族阶层已经对他恨之入骨，想必马上就会有有心人撺掇舆论，散播陛下在战争时殒阵，最高议会竟让一个Omega来取代帝位的荒唐言论。

“陛下在虫族战争中英勇无畏。帝国民望空前提升，此时此刻的民众最无法容忍陛下被折辱，而他们的义愤填膺却最容易被敌人利用。

“而且最关键的是，我们都没弄清楚陛下分化成Omega的原因——我猜测陛下自己或许也不清楚。

“这会让陛下陷入无法自证的困境中……尤其在极容易动荡的战后时期，这点会让他在政敌面前相当被动。”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达成共识。

叶斯廷脑子飞转，继续思考对策：

“陛下是在万众瞩目的状态下出现异状的，但好在他当时离地面有近百米高，我想地面的人群应该不会闻到欧米伽信息素。但是以防万一，我会派人进入那颗星球上打探风声，判断是否需要出动狼骑‘封口’……

“同时，我马上以最高议会的名义安抚民众，声称陛下只是因为战斗而过度疲劳。静养几周就会恢复。也警告贵族，不要想在战后惹事。”

帝国方面的问题暂时解决了。

接下来。

三人的目光便转向那个密封的救生舱。

然后再一次陷入沉默。

突然，救生舱里传来了沉闷的“咚”的一声。

像是有人把头颅撞在了舱壁上。

“该死……阿西莫夫项圈！”

白狼骑的眼灯剧烈震颤。

他一路跟着尼禄征战，不用猜也知道阿西莫夫项圈里植入的，必定是让尼禄强制保持理智的指令。

然而，分化成Omega后产生的强烈欲求，不可能符合阿西莫夫项圈的设置。

为了让尼禄恢复理智，没人知道，阿西莫夫项圈将如何残酷地对待他。

“要尽快做项圈摘除手术。”

叶斯廷原本冷静的绿眸，也闪过惊惶。

再聪明的大脑，也不能令他容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珍宝受苦。

他突然想起什么，急声对白狼骑说：

“对了，你的盔甲。狼骑盔甲有隔绝信息素的装置，快打开它。总之，先把尼禄带出来再说！”

白狼骑甚至没工夫回应。他直接开启信息素隔绝装置，就冲到了舱门边。

加涅根本来不及拦：“等……等！等——！”

话音刚落，两层密闭门已经被开启了。

氤氲缠绵的信息素香气，霎时间滚涌而出。

即便已经提前退离，并且用力捂住口鼻，叶斯廷还是被冷冽的蔷薇甜香冲昏了脑袋。

他那双狡黠的狐狸眼，一下就直了，嘴巴张着，显出难得一见的失态来。

而白狼骑，他已经把信息素隔绝装置开到最高功率，急切地探身进入救生舱，想把可怜的小主人抱出来。

然而救生舱外正站着两个成年的顶级Alpha。

对易感期Omega而言，如沾了药物的鞭子般刺激的Alpha信息素，瞬间将舱内的人理智冲溃。

“……嗯哈……”

白狼骑明明是开了信息素隔绝装置的。却在听见这一声甜腻、沙哑、发着颤的轻哼后，整只狼僵在原地。

尼禄就坐在他面前的救生舱里。

两只手都在帝王披风下方，双腿朝不同方向岔开着，不时无力踢蹬一下。

那张原本绝艳凌厉的脸，此刻全是玫瑰色的潮红，被湿漉漉的汗浸透。

他难耐地仰着头，软唇紧咬，眼瞳蒙着一层湿润的水光，漂亮的眼尾红得惊人。

……白狼骑傻掉了。

可怜的老帝师，拼上一把老骨头，奇迹般地从骑士身边挤了进去，最后一拳砸上关门按钮。

双层舱门这才再次关闭。

还险些夹住一颗狼头。

“……先生们，我有一个有些冒犯的问题。”

加涅把老腰闪了，他痛苦地扶着腰问。

“所以两位，是从没真正接触过易感期的Omega吗？在成年这么久以后？？？”

很快他意识到。并没有人会在意他的冒犯。

白狼骑还在宕机。狼头保持往前探的姿势，一双狼眼简直炸得像远射灯。

白狼会这样表现，加涅反倒不太吃惊。毕竟白狼打小就老实本分，后来一直跟着尼禄漂泊，这方面了解少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让加涅始料未及的是，此前一直表现得八面玲珑、像朵交际花的白发秘书官，这会儿简直像要从寝宫围墙翻出去。

他整个人都已经贴到了墙根，只敢用后背对着救生舱。

白发间露出的耳尖，通红得像要滴血。

“等等……真的吗？？？”

加涅简直不敢置信，

“所以你们没人知道易感期的Omega，是绝不能暴露在有Alpha存在的环境中的吗？？？就算白狼打开了信息素隔绝装置，仅接触也会瞬间导致双方发情的！拜托！！”

“……抱歉。我的确从医学书里读到过这些，但现实和书本的差距，是我无法提前预料的。我太心急了，这是我的失误。”

叶斯廷非常狼狈。

他一手撑着墙，声音很喘，从头到尾只敢对着墙讲话，

“但是现在在知道这件事的人里。也只有大学士阁下可以接触陛下了。”

加涅：“谢天谢地请您务必再想想办法。毕竟作为一个90多岁的老头，我真的很难想出能将陛下毫发无损转移到卧室的方法。”

一片尴尬的沉默。

他们只能暂时往救生舱里注入一些睡眠气体，至少能让尼禄在阿西莫夫项圈与易感期的对抗中好受一些。

四人频道却突兀传来通讯申请。

“伊娃现在正从镜泉宫赶来。”

海德里希意简言赅，嗓音里隐隐有怒气翻腾，

“以及，我现在就要进来，所以，让寝宫外的狼骑把枪放下。”

白狼骑终于惊醒，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自己的通讯设备。

没有发现任何窃听装置。

“很显然并没人记得要去给猩红善后。”

海德里希语气很冲，当然，他憋火是有充分理由的。

“猩红肩甲上的Omega信息素，如果不是我赶在后勤前亲自清理，你们猜猜王都舰队现在是否还能这样风平浪静？”

圣子昏迷，虫群失控，重新调整迎击方案，战后扫尾工作——四人频道里的一个在躺急救仓，另外两个突然把他排除在外，带着陛下藏进寝宫，好一通密谋。

结果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都压在他一个人头上。

光屏还在冒着烟，就又听说被放在机甲库的猩红，突然开始到处乱走，咣咣凿墙。

海德里希虽然不知道系统的存在。但他本能地感觉这件事并不简单，便命令后勤部队强制拔了猩红的能源核心。

然后屏退其他人，亲自对猩红进行勘察。

然后就在猩红的肩甲上，尼禄曾经站立过的地方。

发现了一小块散发浓郁冷香的湿痕。

“伊娃是谁？”叶斯廷有些迷茫。

“……是他的亲生妹妹。”

白狼骑按着枪套，心里十分挣扎。

“曾经是一个Omega，但成功切除了腺体。”

“您认为可行吗？大学士阁下。”

叶斯廷这时才缓缓平复呼吸，侧过头问，

“他是否在您的信任名单上？”

作为这些人中，最德高望重的裁决者，加涅回忆起尼禄留给他的遗诏内容。

最后，他缓慢点了点头。

白狼骑低声下令，让门口的狼骑把海德里希放进来。

“这样说来。伊娃小姐的确是临时侍官的最佳人选。没有腺体，就意味着不会对Alpha产生反应，也不会刺激易感期的陛下。她甚至比一个完全的Beta还要更合适些。”

加涅思索着。

经历过刚刚的惊魂，他对帝国元帅的信任度反倒增长不少。

“看来元帅的确很了解易感期。也许跟他妹妹就是原生Omega有关，也可能是成年后有过接触易感期Omega的经历——当然，无意冒犯，两位先生。”

海德里希大步走进来。

他显然忙疯了，脸色黑沉得不行，一贯整齐后梳的后发，此刻也在额角落下好几根凌乱发丝。

他先看了看救生舱，又看了看花园里一声不吭的两个Alpha，略带嘲讽地开口：

“所以，你们杵在这里干什么？陛下现在还戴着阿西莫夫项圈，是都忘记了吗？”

然后在加涅完全没反应过来时，他一抽领带堵住口鼻，直接上前按下开舱按钮。

加涅扑过去，二度声嘶力竭：“易感期的Omega不可以——”

舱门开了又关。

花园里又多了一尊狼狈跪倒、面红耳赤的雕塑。

“……先生们，”

老帝师用整个身体堵在学生的舱门前，颤巍巍地说。

“安全起见，在伊娃小姐到来以前，请你们不要再轻举妄动了。好吗？”

第188章

伊娃在一小时后匆匆赶赴王都。

白狼骑之前见过伊娃。

他侧过身, 把这位黑发蓝眸、长相跟某位觊觎者有八成相似的女士放进寝宫。

但把她身后的另一个少年拦下。

白狼骑冷冷逼问：“你是谁？”

少年一身骑士戎装，身姿挺拔，腰间配着一把银色长剑。

漂亮的眉宇间，有股令人陌生的坚毅。

他明显是个Omega, 身上散发着极淡的Omega信息素, 跟在场的Alpha都保持一定距离。

听骑士这样问，他反倒自己愣了愣, 然后没好气地回答：

“我是陛下亲自册封的骑士——米弥尔·安德烈斯, 陛下在镜泉星系的协理人。尽管我不是狼骑, 或许没有让狼骑首领这种‘贵人’记住的必要，但我们之前是见过面的, 不要表现得我是从未见过的可疑人物，可以吗？”

白狼骑按在枪上的手并没有放下。从那双凛冽的眼灯判断，白狼骑显然还在飞快回忆他是哪位，尼禄什么时候又册封过他。

米弥尔额角暴出青筋。

他闭了闭眼, 用一种跟刚才完全不同的娇柔语气, 复述：

“……‘我想为陛下侍寝是发自真心~因为陛下长得好看又对我这么好，如果真的可以睡到陛下那不是赚疯了？’……”

白狼骑：“……”

说册封他还真想不起来, 但一说到“睡陛下”, 他就一下子想起来了。

……是很早的时候，哈里森大公送给尼禄的一个Omega。

仗着尼禄对Omega更加包容, 一有机会就想爬小殿下的床；

甚至还在未分化的小殿下面前百般勾引，企图玷污小殿下效忠帝国的赤诚之心。

白狼骑迅速将眼前的Omega少年, 与某位野心勃勃的觊觎者画了等号。

他转头冷冰冰质问海德里希：

“你让自己的亲生妹妹充当陛下的临时侍官, 我不清楚这里面包含多少你的觊觎企图。但因为当前伊娃小姐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 为陛下考虑我不会反对。可是让这位‘骑士’过来又是什么意思？我还以为在场诸位都默认这件事是最高机密, 现在牵扯进来的人越来越多, 元帅阁下莫不是将此当做儿戏？”

海德里希眉心一跳。

他刚刚差点当场发情，全靠从前的训练和理智，才艰难遏制住。

但Alpha在发情时的暴躁，还是或多或少使他火气飙升。

他毫不留情地反驳：

“或许只有早对陛下心存邪念的虚伪者，才不吝于以最卑劣的方式揣测他人。伊娃是帝国当前屈指可数成功做过腺体摘除手术的人，就算她与我毫无关系，且远在千万光年之外，为了使陛下安全度过易感期，我也会直接将她绑来，并且将她与她的家人永久软禁在王都，确保秘密不会泄露。”

加涅：“……不好意思，觊觎企图和心存邪念都是什么意思？我的心率好像有些快可能心脏病要发作了。”

伊娃冷静地：“哥我谢谢你。以及米弥尔是我带来的，因为他的个人经历，他所拥有的Omega相关知识，是整个镜泉星系最丰富的。每一位被接入镜泉的Omega，在出现各种生理状况时，都是由米弥尔接手照料的。这是在分化不久后就切除腺体的我，并不具备的实战经验。同时，在长期接触观察中，我也验证过他对陛下的绝对忠诚度，这点我跟加涅老师也讨论过了。”

“我在来之前就打过高剂量的抑制剂，不会跟Alpha发生反应，也不会加剧陛下的易感期。”

米弥尔冷淡道，

“你们更可以再次让我戴上阿西莫夫项圈。只要指令是服从陛下而不是其他，我就不会有任何怨言。”

叶斯廷在看时间：

“睡眠气体的时效快过去了。陛下在处于易感期时，我不能接近他，更不可能开展项圈摘除手术。但陛下在对蝎尾战争中用过的抑阻场装置，我之前有改良过能使项圈暂时失效的版本。稍后我需要伊娃小姐在我的指示下，在陛下的项圈里植入抑阻装置。

“但这只能解决项圈跟Omega易感期的对抗，陛下还是会面临Omega易感期特有的……的……某些不适。我们需要尽快作出决定。”

白狼骑眼灯闪动，最后退开了。

在这一个瞬间，他竟然十分痛恨自己作为Alpha的身份，这让他在侍奉尼禄这件事上，头一回如此有心无力。

但随后，他就看到了另外两位Alpha的狼狈状态：

叶斯廷依旧紧贴着墙根，海德里希依旧跪在地上起不来，显然是不得不掩饰一些尴尬的生理状况。

骑士低头看看自己腿上的枪伤，挫败感多少减轻了一些。

紧接着，在加涅的指挥下，所有Alpha被赶出寝宫。

伊娃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卧室，将一切有可能沾染Alpha信息素的事物清除，然后跟米弥尔一起，用悬浮床将沉睡的尼禄转移到卧室。

他们一接触尼禄的身体，就发现他已经从里湿到外，连最外层的王袍都湿透了。

伊娃低声：“陛下的寝宫里会有隔水垫吗？”

米弥尔：“陛下一直是Alpha，怎么会有隔水垫。”

伊娃皱了一下眉。

他们现在身上已经完全沾染尼禄的信息素，基本不可能离开寝宫范围。

但对于易感期的Omega来说，隔水垫这种东西……

她并不想委托那几个Alpha去弄。

……尤其她亲哥。

……众神在上。天知道她火急火燎往王都赶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她哥痴汉状抚摸陛下画像的画面。

她真怕自己来迟一步，她哥马上就会按捺不住做点什么。

好在米弥尔拎了拎背上的大包，很沉稳地说：

“我带了隔水垫。但陛下的状态很像是要脱水了，我们要尽快准备葡萄糖和营养剂。”

但皇室有极严苛的规定，卡厄西斯要入口的食物，必须由狼骑层层把关。

他们没有办法，只好又去联络白狼骑。

米弥尔把门窗完全封紧，床上铺好隔水垫，小心翼翼把尼禄转移上床，然后排查通风系统，确保跟镜泉宫的Omega易感期专用密封室相差不远。

伊娃则清理干净身上的信息素，才敢打开房门。

她是去找白狼骑取营养剂的。

本以为那几个Alpha，早在被赶出宫时就走了，然后该干嘛干嘛去；

谁知一打开卧室门，三个高大的Alpha就堵在门口，目光几乎要把门板透成筛子。

“——什么？！”

伊娃骇出一身冷汗，“砰”地关紧房门！

里面的米弥尔，更是迅速落下所有门锁，手持银剑，死死把守在门边。

他生长在调教所，实在见过太多平时文质彬彬、在某些时刻突然变成野兽的Alpha了。

哪怕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拦住外面的三个顶级Alpha，但哪怕豁出性命，他也不愿意让陛下落入那种境地。

“……请问你们是否明白Alpha接近易感期Omega有多危险？？”

伊娃质问，

“或者你们对自己的控制力就这么自信？自信到可以用陛下的安全来打赌？”

海德里希顿了顿，主动后退两步——但也就仅仅两步了。

自从刚刚被尼禄的信息素冲击过大脑，他一贯冷静的蓝眸，就一直在隐隐发红：

“伊娃，你知道我小时候受过信息素对抗训练。无论多……”

伊娃：“……你就是我认为最危险的因素我亲爱的哥哥，你最好明白我在说什么。”

海德里希蓝眸一闪，立刻调转炮口：

“因为某位对控制力过度自信的骑士，显然认为自己依旧能跟易感期的主人亲密接触。我有义务提醒他，陛下现在已经不再是未分化时，再想像之前那样胆大妄为，就会酿成永久性标记的灾难性后果——或者说，这就是他想要达成的愿望？”

白狼骑反唇相讥：“我来这里是为了给陛下带营养剂和葡萄糖。同时我必须提醒你，不管陛下分化成Alpha还是Omega，保证寝宫安全永远是狼骑的责任。而你，作为帝国的首席元帅，抛下帝国的战后事务不管，固执地紧追进入寝宫，你是当真只为了帝国大义，还是想趁我无法贴身守护陛下时，见缝插针肆意妄为？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其实你心里一直在暗自窃喜，不是吗？”

加涅：“……抱歉我的心脏病好像又要发作了。”

天啊，阿撒迦上将如果在这里该多好！

老帝师绝望地想。

几次御前会议接触下来，他感觉那是个相当沉默稳重的兵王，至少面前这两个Alpha万一失控，陛下身前还不至于只剩下他和两个原生Omega挡着。

“所以你懂了。他们就是我留在这的理由。”

叶斯廷面无表情道。

他将手里的项圈抑阻装置交给伊娃。

“我会远程指挥你如何安装。请千万注意，不要划伤陛下的脖子……”

……

当尼禄睁开眼。

他盯着熟悉的床帐，蓦地愣了一下。

因为在理智涣散前，他只来得及听见系统在大叫什么“是6分钟不是9分钟”。

根本来不及痛骂系统，他已经被卷入随机惩罚的深渊。

但能再次睁开眼睛，并发现自己依旧身处皇帝卧房——这是他根本没预料到的。

尼禄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想象中变成肉泥或怪物的惩罚没有降临。

他的手脚仍然是人类模样，只是浑身异常酸软，腹部一阵阵传来热意，后部也湿漉漉的……总之非常不适。

……又是圣子之吻的副作用吗？

尼禄指尖抓着枕头，弓着腰磨蹭了一下床垫。

这种感觉若有似无，竟比圣子之吻的副作用还要难熬。

像有无数人正用特制的羊睫毛，持续轻搔着他的身体内外，可他却根本找不到攻击或逃离的办法，只能就这样生生忍受着。

但尼禄曾与疯症这种级别病症抗争过，他只是用力咬了一会儿指尖，就一点点冷静下来了。

算算时间，现在刚好是分化期结束的前后几天。

有可能是他在猩红上分化了，正式进入Alpha的易感期，才会如此难捱。

Alpha，分化，狂躁……

疯症。

几个关键词如电光石火般，瞬间刺入他的大脑。

尼禄的瞳孔蓦然缩紧，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脖子上的项圈！

银色项圈还在，也被脖子上的细汗浸得湿漉漉的。

但支配他身体的“帝国意志”，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要知道Alpha正式分化后，狂躁的易感期将会把疯症推向一个新的巅峰。

如果失去项圈的控制，他——

【系统。】

尼禄紧紧咬牙，瞳孔微微震颤着，

【系统！】

随后，他才想起来，系统为了救他，卡进了猩红的操作面板里，现在已经不在他的脑中了。

“……阿列克谢！阿列克谢！！”

他又挣扎着呼唤白狼，却发现声音很不对劲，像被春酒长时间浸泡过。

两个人闻声赶来，躬身在床边行礼，声音很激动：

“陛下！”

看清这两人是谁后，尼禄再次愣住。

“怎么会是你们？”

他蹙眉，显然没料到此时出现在他的床边的，竟会是伊娃和米弥尔，两个疯症的不知情者。

但很快，尼禄的智脑就收到了通讯申请。

熟悉的狼脑袋，出现在尼禄面前的光屏上。

他本以为白狼骑因故离开王都，结果一看背景——

他竟然就在卧室外的走廊上。

尼禄：“……”

他迷茫地眨着眼，想破了头，也没搞懂对方在一门之隔跟自己视频通话的原因。

“……小殿下，您现在感觉如何？伤口会不会很疼？”

白狼骑的声音也很激动，但尼禄却微微眯了眯眼。

他跟白狼骑从小一起长大，一下就听出对方语气里有种小心翼翼，似乎是隐瞒着什么事情。

“我的项圈失效了。”

尼禄被伊娃扶着靠在床头，双眼紧紧盯着他，

“为什么？是谁做的？”

“陛下。因为分化后的易感期，是在信息素领域对理智产生作用；而您此前的病情，则属于脑神经领域。我们不能百分百判断，项圈会采用什么激进的手段，让您在易感期强行保持理智。”

海德里希冷静的脸，也出现在光屏中——这让尼禄感到更加无语。

……明明是推开门走几步的事情，他们竟真能干出在门口打远程通讯的行为。

“因此，我们不得不先把项圈的功能抑阻，进行观察后再做出决定。请无需担心，您的床头有睡眠气体装置，一旦您的‘病情’再次发作，这个装置将提供保险作用。”

“你没有说服我，元帅。”

尼禄冷冷地说。

“我选择戴上项圈，是为了在帝国危难时将君主的作用发挥到极致，而不是像个废物一样躺在太阳宫，妄想一觉醒来敌人就会逃跑。项圈不会为了区区易感期就把我杀死，就算最后只让我剩下躯干和头颅，它也会让我活着坐进猩红的驾驶舱！

“所以，谁给你们的权力抑阻项圈？而最令我吃惊的是——你竟然会同意，白狼？”

每当银发皇帝发怒的时候，雷霆般的压迫感，便会沉沉从身上汹涌而出。

伊娃和米弥尔之前一直被温和对待着，从没出席过尼禄主持的会议，也从没见过尼禄训斥贵族的模样，这会儿竟吓得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但光屏前的Alpha们，到底比他俩多一些抗压能力。

很快，光屏中又换了一个人，白发秘书官神情温和，轻声细语地跟他说：

“项圈有80%的概率会让您破坏腺体，这样也没关系吗，陛下？如果您的病情在后期大有转机，实际并不需要到只剩头颅和躯干的地步，到时您又该如何照料战后满目疮痍的帝国呢？”

尼禄盯了他一会儿，垂下眼眸。

叶斯廷说的确实很有可能发生。

因为他在佩戴项圈时，是倾向于让它将自己作为战争机器而使用的，没有考虑过一丝一毫活到战后的可能。

当时疯症的激烈程度，加上战胜后必然面对的“随机惩罚”，也没有让他过多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一旦侥幸活下来，就意味着他的职责将会进入第二阶段——

那就是，尽快为帝国留下合格继承人。

为了完成这项任务，他的腺体当然要完好无损。

但现在让他最想不明白的是，明明在分化期时，疯症已经进化到随时爆发的恐怖程度了；

可从他这次醒来、到跟他们说完这些话的时间里，疯症好像并没有要发作的预兆。

“……你们究竟为什么要在门外跟我讲话？”

尼禄终于有空问出这个问题。

话音落下，门内门外一片沉默。

“小殿下，”

白狼骑的声音有点艰涩，

“秘书官大人给伊娃小姐留下了一些仪器，您可以……自行做些检测……”

虽然前半生颠沛流离，但从没在白狼口中听过“自行”这两个字的尼禄，沉默了。

“……自行？”

尼禄小声说，

“你终于厌烦当我的白狼，所以才将我丢给伊娃和米弥尔？”

“——众神在上不是的小殿下我绝不会这样想！！”

要不是叶斯廷和海德里希死死拽住白狼骑的披风，没人怀疑骑士下一秒就会破门而入，然后在床边咣咣磕爆狼头。

尼禄皱着眉，低头看看伊娃递过来的仪器架。

伊娃想把腺体识别器递给他，但尼禄却直接忽略了她的手，拿下仪器架上的脑波扫描仪。

他现在没有系统，只能靠自己搞清楚疯症的发展程度了。

扫描仪一寸寸扫过他的大脑，读出长长的脑波图。

在看到脑波图时，尼禄刚刚才平复下来的心脏，蓦地又疯狂跳动起来。

他不敢置信地确认检测结果，并再次对自己进行扫描。

第二次扫描，脑波图显示的结果，依旧是平稳的。

虽然比正常人的波幅要大，但跟分化期狂躁不堪的脑波曲线相比，已经好上太多太多了。

……什么意思？

尼禄发现自己醒来后，脑子就一直跟不上变化的现实。

他的指尖微微发着抖，在伊娃和米弥尔困惑的目光中，再次扫描自己的大脑。

还是同样的结果。

波幅略大，但已经趋于平稳。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他又开始不自觉用指节摩挲下唇，把娇嫩饱满的唇瓣，完全磨得通红。

……那个曾经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横亘在他与理想中间的最大的敌人；

那个笼罩在他的生命中，笼罩在整个卡厄西斯家族头顶的最浓重的阴影——

就这么突如其来、毫无预兆地。

鸣金收兵了。

“……我需要更多不同种类的脑波检测仪。”

尼禄低声说，声音有些抖。

“任何产星，任何精度都可以，越多越好。阿列克谢，请帮我找来。”

白狼骑看不到检测结果，虽然很困惑，但还是立刻应下：

“遵命，陛下。”

伊娃在旁边拿着腺体识别器，举得手臂都酸了，但见尼禄一直神色凝重，硬是一声也不敢吭。

米弥尔见状，悄悄把腺体识别器拿过来，在床边单膝下跪，朝尼禄行了标准的骑士礼，然后将腺体识别器双手奉上。

尼禄这时才注意到他俩，轻声说了句抱歉。

他一手接过腺体识别器，一手还紧紧攥着脑波检测仪，就像害怕检测结果会自己长腿跑了似的。

在打开前，他又看看跪在地上的米弥尔。

尼禄微微一笑：“你变化很大，米弥尔。我很惊喜。”

他还记得，从前的米弥尔是个菟丝花般的Omega，眼中似乎只有侍寝攀附一条路可走。

但现在，他已经是个身姿挺拔、眼神坚定的骑士了，显然在镜泉宫的修炼大有成果。

少年Omega本来正笔挺地跪着，听尼禄这样说，一下子从脖子红到耳根，又显出几分从前的扭捏样子。

他嗫嚅着说：

“陛下的教诲……我一直谨记在心。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不能放弃与命运相搏。拥有自己的实力前，决不向任何人透支依赖……”

尼禄挑了下唇，落在米弥尔眼中，还是曾经耀眼高贵的模样。

他差点脱口说现在要他侍寝也完全没问题，但想到尼禄马上就要面对的现实，他的心又慢慢提了起来。

门外的Alpha们也突然沉默下来。

自旧联邦战乱，Omega地位骤降，AO间的地位差距便越来越大。

期间，皇室也曾有君后做过努力，但每次都会随着政局动荡而无疾而终。

在大部分星域，“你一定会诞下Omega崽子”这句话，甚至被人们视作最恶毒的诅咒。

尽管因为良好的教育，Alpha们不会对Omega存有偏见，但他们依然害怕会在如此高傲的君主脸上，看见哪怕一丝失落、甚至屈辱的表情。

“……陛下，”

海德里希甚至不能忍住焦虑，出声打断他，

“您在猩红的肩甲上巡视时，是否能想起，当时附近是否有什么异状？”

尼禄表情微沉。

他当然记得那个时间点，就是主系统降下“随机惩罚”的时刻。

海德里希既然这样问，就说明“惩罚”的确已经到来了，这个世界必然发生了某种重大异变。

尼禄再次检查过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发现外形上的异常。

随后，拿着腺体识别器，伸出舌尖，将探头对准舌下的腺体，轻轻按了下按钮。

“滴”的一声。

机械音：“腺体识别：Omega。等级：S级。”

尼禄呆了一下。

“嗯？”

他又测了一次。

“腺体识别：Omega。等级：S级。”

尼禄问叶斯廷：“这个腺体识别器的准确率是多少？”

“……没有，陛下。”

叶斯廷微微攥紧拳头，轻声回答，

“在提供给您以前，我已经对它进行过全面检查，并对在场所有人都做过测试。它的准确率是100%……”

尼禄：“哦。”

他第三次识别腺体。

依旧是S级Omega。

尼禄：“这意味着，我现在从一个原生Alpha异变成了Omega，是吗？”

“……恐怕是这样的，小殿下。”

白狼骑紧张地抠着门板，他害怕尼禄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更怕尼禄会因此而痛苦，狼头恨不得扎到门板另一头。

“狼骑已经在现场勘察，希望找出原因……”

尼禄：“嗯。”

卧室内外一片沉默。

每个人都在那方狭小的光屏里，焦灼地观察着尼禄的表情。

不过，尼禄面上的神情，比起震惊或屈辱，倒更像是在凝神深思着什么。

随后，他就将腺体识别器放到了一边去，另一只手还紧紧抓着脑波检测仪。

他跟光屏中的男人们面面相觑着，等了好几分钟，都没等到下文，不由挑起眉：

“还有呢？”

海德里希罕见地结巴起来：“还、还有……？”

“在那之后，帝国还有什么异常状况吗？”

尼禄紧紧盯着他们的表情，眼神非常冷。

“王虫应该没有复活，是吗？帝国取得的胜利是毋庸置疑的，没有发生什么机械降神的变故，或者遭到另一波虫群突然进攻吧？”

他接连提出了许多假设，均得到否认的回答。

在确认过帝国的胜利，的确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时，众人只见尼禄慢慢放松肩膀，朝后靠进床头的软垫里。

“……那就再好不过了。”

自夺回帝位以来，银发皇帝首次舒展眉眼，露出了完全放松的、饱含欣喜意味的笑容。

他轻声喃喃着没人听得懂的话，素来冷戾如电的红眸，竟弯成了漂亮的月牙。

但倘若仔细观察，少年雪白的眼睫，是微微湿润的。

“我做到了。这一切……这么多年，终于能有一件事顺心遂愿。我做到了。”

少年皇帝毫无保留的快乐笑容，把所有人都看得愣住了。

但短短几秒，尼禄就敛起笑容，又恢复往日冷淡模样。

他说：“向我汇报。”

……谁都没能料到这副情景。

在尼禄突然分化成Omega以后，帝国元帅、战时宰相、大学士和狼骑之首，共同聚集在卧室外的走廊上，隔着一道用来防止信息素传递的门，跟正处于Omega易感期的、甚至脸颊依然潮红的君主汇报工作。

持续两周的虫群清扫工作，其实也已经到了尾声，帝国80%以上的宙域，已进入半迎敌半善后的状态。

因为圣子昏迷，导致剩下的虫群不受控制，但因为规模已经大幅缩小，而不足为惧。

海德里希在赶来寝宫前，本就已经及时调整过舰队编阵，将剩下的虫群清扫干净，也只是时间问题。

“等一下。”尼禄打断，抬起红眸，“圣洛斐斯昏迷？”

“是，陛下。”

海德里希低声说。因为善后工作全是他一个人担下来的，他一边汇报，还一边冷冷睨着另外两个男人，

“鉴于此前有士兵在看到他时发疯，我指派机器人军团将圣子殿下送回圣宫，并用医疗机器人和医疗舱看护。圣宫周围的布防也已完成了，但陛下，看到那个状态下的圣子殿下的，并不止有士兵，还有许多平民，在战后工作中，对宗教舆论的控制，或许会是最棘手的一项。”

“圣洛斐斯昏迷前后，有什么异常状况吗？”

尼禄问，

“他是因为失血过多，或体力不支昏迷的吗？”

海德里希：“医疗机器人还在排查原因，陛下。”

“至于异状，”

虽然不知道尼禄为什么一直在执着“异常状况”，但叶斯廷也开始从各领星中的战况报告中快速筛查。

“圣子殿下昏迷后，被控制的虫群骤然失控，许多领星指挥官措手不及，导致部分领星出现了受灾状况。其中，德尔斐星系的圣殿区域，受损非常严重。圣殿完全坍塌，奥林匹斯圣山也在舰队和虫群的交火中，几乎被夷为平地。”

尼禄垂下眼睫，微微皱了皱眉。

圣山深处藏有“圣殿工程”的秘密，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圣山被夷平，就意味着那些秘密，很可能永无重见天日的机会了。

“是只有德尔斐圣殿受损最严重，”

他缓声问，

“还是其他星系，也都有同样状况？”

“其他星系也有，陛下。从战况录像来看，基本都是虫群突然脱离控制，舰队反应不及导致的。”

叶斯廷边思考边回答，

“德尔斐星系的战斗录像也是一样。我之所以提及圣殿，只是因为它跟圣子殿下的强关联性。以及如元帅阁下所说，战后的帝国宗教界将再次迎来震荡，可能会很棘手。”

他又向最高议会的成员们了解了其他情况，包括避难人员回归、战后物资紧缺问题。

在刚刚醒来时，他靠着用疯症锻炼出来的意志力，强行镇压易感期的生理状况，使自己的注意力高度集中。

但随着时间推移，加上确定帝国战胜的结局已不会再扭转，他起初紧绷的神经，也开始逐渐放松。

尼禄一开始只觉得身上的睡袍有些粗糙，把他本来就嫩的部位，摩擦得火烧火燎的。

他只能不断调整坐姿，避免触碰到布料。

但仔细一看，睡袍又是他未分化前爱穿的那件，材质和面料都特别舒适，理应不存在摩擦的问题。

他起初还能忍耐，但这种情况却随着心情放松，而渐渐愈演愈烈。

连伊娃都敏锐地觉察到他小动作增多，不由低声提醒：

“陛下，您现在处于易感期。或许暂时放下公务，在5-7天内安静休养会好些……”

尼禄浏览着光屏：

“无碍，我在分化期也一样工作。而且——5到7天？帝国刚刚经历了一场特级入侵战争，我不能7天都放着它不……”

他回答的时候，身体还在难耐地调整坐姿，却一时不慎，让被子的尖角戳到了胸口。

……少年冷淡的尾音，一下子变了个调。

正冷静汇报工作的海德里希，也突然噤声。

尼禄雪白的脖颈透红。

他急促喘息一声，将布料尽量拉远胸口，同时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似乎根本没搞懂刚刚强烈的刺激感是什么，又从何而来。

“……陛下，那个……Omega的身体跟、跟Alpha会很不一样……”

米弥尔欲哭无泪，尽量以最隐晦的方式劝说，

“我、我觉得，您或许很需要花些时间来适应……”

门外的走廊里。

三座雕塑僵立着，一片死寂。

良久，才不知从哪座雕塑的方向，传来一声很响的吞咽口水声。

加涅：……他耳朵聋了。

第189章

自从被派遣到镜泉宫, 米弥尔照料过的易感期Omega，没有上百也有几十。

Omega具有三种性别中最娇嫩的身体。而易感期则有更特殊的生理意义——意味着，这个Omega已经做好受孕准备。

平时紧闭的生育腔会微微打开，急剧升高的O信息素会改变这个身体, 为即将到来的健康后代准备好温暖的苗床。

也正因为急剧升高的O信息素, 米弥尔见过太多易感期Omega不甘又难堪的模样——也包括他自己。

因为镜泉只有Omega和Beta，易感期的Omega无处纾解, 甚至会难受到满地打滚, 靠在一起彼此厮磨。

然而实际他们并非乐在其中。

试问谁又愿意在并非爱侣的人面前, 被信息素控制着进入发情状态呢？

尽管Alpha和Omega都无法摆脱野兽般的本能，却只有Omega在承受最卑劣的揣测。

旧联邦战乱时期, 星盗为了让人口商品更好地流通，声称Omega的身体必然不会忠诚于自己的伴侣。任何时候只要出现等级更高的Alpha，他们立刻就会摇着屁股扑上去，对其他Alpha大开其门。

倒不如就将Omega当做玩物对待, 既能满足他们的身体需要, 又避开了被戴绿帽子的屈辱。

跟随伊娃赶往王都的路上，米弥尔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的心情很糟糕。尼禄在他心里, 永远是那个太阳般的少年君主。初见面时就选择了他, 给了他名字，后来又授予他银剑, 给了他完整的名和姓——这让他好像一下子就从一件调教所的器物，变成了一个拥有完整人格的人。

他不想让任何泼在Omega身上的脏水, 有哪怕一点一滴溅到尼禄的皮肤。

……但他发誓, 就算加上他待在调教所的时期, 他也从未见过像尼禄这样的易感期Omega。

“半人马星系, E245星省委员会向您汇报。根据您的指令, 与锚点相连的领星仓储系统已经铺设完成，我们的食品和水源供应，已经达到每日200，000亿吨的规模。

“但医疗资源依旧紧缺，我们不得不发布公告，征用一些居民模组，以让驻防部队的重伤士兵接受治疗。幸运的是，公告发布后，我们收到了大量自发捐赠的居住模组。回迁的难民中，有极大一部分成了医疗志愿者，一定程度上缓解人手紧缺。”

“奥利安星系、锚点驻防总督向您汇报。目前星区内的虫群侵占率，已低于8%。部分虫群逃逸进入西境空洞，不知所踪。

“锚点仓储系统目前运作良好，根据您的敕令，我已抽调第四、第五、第十三舰队巡防，保证补给链条始终保持畅通，避免星盗趁火打劫。”

在尼禄的大床前方，高高低低，悬浮着数百个光屏。各星系的星省委员会、驻防总督，正井然有序地朝皇帝陛下汇报星系现状。

不过正处于易感期的皇帝陛下认为，目前不得不靠在床头理政的状态，并不利于鼓舞士气，因此汇报者们的光屏里，只能看见银叶蔷薇的徽章，而看不到陛下的脸。

但他们始终可以听见陛下冷淡、倨傲又笃定的熟悉声线。

在得知陛下因伤休养的消息后，哪怕只能听见声音，也给了忧心忡忡的军官们莫大的慰藉。

“泰拉星系的受灾情况相对较轻，医疗物资有余，但净水资源极度紧缺。”

尼禄抵着唇思忖一会儿，抬起光子笔，随手就画了一条最高效的曲速通路，

“03号锚点仓储中心可以将泰拉的医疗物资调用到半人马，然后打通泰拉和诺亚星系之间的通道。我记得诺亚星系有未开发的类地水行星。

“派足够多的勘探舰队过去，至少可以在那里建立四到五个净水调配中心，供给区域应当可以覆盖北境的80%。”

“谨遵您的意愿，陛下。”

米弥尔和伊娃静悄悄地清扫房间，尽量降低存在感，保证自己不会影响尼禄的思路。

这是尼禄进入易感期的第2天。

在他的要求下，他的睡袍、床单、被套全部换成了更光滑和接近肤感的丝光面料，这多少缓解了一点他的不适。

只是换下来的贴身物品，伊娃和米弥尔有些拿不准主意：

那上面几乎全是诱人的蔷薇信息素，不管是堆放还是燃烧，显然都不利于保密。

“伊娃，我有办法把它们处理掉。”

海德里希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们的困境，第一时间给妹妹打来通讯，声音一如既往地笃定沉稳，就是有点沙哑，

“相信我，只要把它们转交给我……”

伊娃：“哥你真的别逼我拉黑你。”

最后还是只能依靠从镜泉空运过来的信息素稀释剂——那是正在化学精英班上课的Omega们的实验半成品。

贴身衣物在稀释剂里浸泡过后，再在密道里悄悄的焚烧，这样才算是完全处理好了。

尼禄听说稀释剂的事情，眉毛稍稍抬起了一些。

“如果一个人从出生起就在接受精英教育，那么在20多岁时尝试独立研发药剂，还算稀松平常。但如果20多年都从未接触过化学知识；仅一年时间就能进入研发赛道，这便着实会让我感到吃惊。”

“陛下，在被解救进入镜泉宫的Omega中，有些人本来就在未分化前，对各领域知识产生过浓厚兴趣。

“虽然都曾被贩卖给贵族，但也有人幸运地遇到了主人，能允许他在‘侍奉’外的时间内自由学习。这让他们在进入镜泉以前，就拥有了良好的学业基础。”

米弥尔低声回答。

他看着尼禄冷静思忖的模样，越发觉得Omega的易感期，在尼禄身上和在其他Omega身上的作用程度，应当是不同的。

或许是因为A变O的缘故？

他暗自揣测。

他知道那几个Alpha这两天为这件事都忙疯了，又是派狼骑实地勘察毒素，又是提炼检测虫尸污染源的，甚至恨不得用自己当实验体从A变O。

但不知道为什么，尼禄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惊天异变，却过于平静地接受了，就像早知道原因似的。

“那恰巧证明当初反对我建立教育基地的贵族提出的是伪命题。”

少顷，尼禄冷笑一声，

“他们声称Omega的易感体质会导致注意力缺失，绝不可能承担繁重学业，更不可能在任何领域做出成果。结果到头来，仅在教育基地里呆了不过一年的Omega，就能拿出令我满意的成果。“我好奇那些从小接受精英教育，年年向皇室申请巨额经费修缮学院，结果到了战争时期，一件像样的武器都掏不出来的军科贵族，是否会为此感到羞辱。”

忙碌政务之余，尼禄也在第一时间跟系统取得联系。

因为易感期无法离开卧室，他只能让白狼骑把猩红停在寝宫的花园里。

猩红的制动器被拆了，但系统还躲在操纵面板里，于是尼禄屏退伊娃和米弥尔，直接跟驾驶舱通讯。

他对主系统的随机惩罚有太多疑问。

“你能确认随机惩罚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吗？”

尼禄不断追问它，

“难道只有改变我的性别这一样吗？”

作为原著剧情的变革者，他对那处于高维空间的“主系统”，始终非常警惕。

在他的认知里，让一个人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东西毁灭，才能叫做“惩罚”。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夺走生命的准备，结果到头来，随机惩罚只改变了他的第二性——

在他追寻理想的道路上，这显然是最最无关紧要的部分。

而且，因为无法相信自己的疯症突然稳定，尼禄还去重新调阅了《卡厄西斯帝王列传》。

卡厄西斯的疯症当然是不可能留下历史记录的，但体验过疯症发作的人，可以很轻易的从一些蛛丝马迹判断出，家族中哪些成员曾被疯症折磨。

尼禄仔仔细细地看过，并且把名字全部列下来。那张名单上，全是清一色S级Alpha，且都是在同辈中最高的精神力继承者。

显然，疯症跟卡厄西斯的原生第二性和精神力，同时具有强相关性。

为此，尼禄重新检测了自己的精神力。

基础数值并没有降低，只是在调用时有种阻滞感。

他已准备好等易感期过去以后，再去机甲训练场重新磨练。

既然精神力没有下降，那么疯症的突兀消失，就完全是因为他被转变成Omega了。

尼禄：“跟我谈谈你的主人。我不认为它会有这么好心。随机惩罚肯定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某种威胁，但目前我还没能察觉到。”

自从海德里希拔了猩红的核心源，系统就一直被孤零零关在机体里，此刻正在气头上，撅着赛博小嘴就怼他：

“我俩都撕破脸了，你还使唤我呢？打开你那个什么销毁程序，把宝干掉呗！反正宝现在也永久滞留啦！

“你干掉我，说不定我还能变回数据，再回主系统那重新捏一次统，然后美美伺候下一个宿主！”

尼禄心平气和：“然后因为你惯性迟到，下一个宿主又被干掉。你如愿带领剧情组夺得第一，坏消息是宿主折损率第一。”

系统气得想死：“才不会！谁都像你呀！妈拉个巴子，宝真的会对猩红发毒誓，下辈子再也不会迟到了！接到宿主后先严查祖上八代没有开玩笑！”

尼禄想了想，说：“这样吧。在非战争时期，我可以把猩红借给你用。”

系统尖叫。

“……什……什么……怎么用！！不要用你们人类的那一套……玷污我们机性恋的柏、柏拉图世界！！”

尼禄挑眉：“你想怎么用？我只是允许让你开而已。可以跟我谈你的主人了吗？”

但不出尼禄的预料，在发过癫后，系统也无法提供太多有用情报。

系统只能告诉他，主系统本身是一套没有人格的世界修正秩序，用人类的想法猜测它就太片面了。

“说真的，尼尼老师你捅的篓子真的够大的。人家偏离剧情，最多就改变主角命运线；你偏离剧情，把全人类的命运线都变了。要说按照主系统修正剧情的原理，以往那些让失败宿主直接嘎掉或者变怪物的惩罚，本质上也算是一种修正吧，就把宿主从这个世界修没了呗。那这回要惩罚的话，应该把人类给修没了才对啊。

“现在尼尼老师打赢了仗，那可跟原著打输了的结局完全不同，多活了几千上万兆的人类啊。

“但宝也搞不懂，主系统怎么就只让你变个性？不过你要说合理吧，好像也挺合理，本质随机惩罚就是会从这个世界里最恶毒的诅咒抽取。你看看你们帝国的Omega，活得真跟猪狗一样，可能是在主系统的判断中，变成Omega跟变成任人唾弃的肉泥也差不多了吧。”

它分析起来心直口快，却发现光屏对面的尼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似乎罕见地被刺伤。

系统顿时一个激灵，又惴惴不安地说：“当、当然，我也不是说你变了Omega，就会活得像猪狗……毕竟你可是皇帝耶！谁敢动你啊！”

“不。”

尼禄低声说，

“我不会为此担忧。但这个惩罚，用最直白的方式暴露了我的失职之处。我有些惭愧得抬不起头。”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又要累积到极限了，便暂时切断了通讯。

跟米弥尔的揣测不同，一切会发生在易感期Omega身上的反应，都会在他身上发生。

只是在此之前，他的意志力搏斗的对象，是卡厄西斯家族斗争了几百年的疯症，这让易感期反应倒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不过意志力再强悍，人类高度集中的时间，总是会存在极限。

在判断自己的状态，需要缓解一下才能继续处理政务时，尼禄就适时停了下来。

“唔……”

银发皇帝滑入被子里，下意识地张唇咬住枕头，并发出猫咪一般的咕哝声。

因为白狼从前对他总是有应必求，在易感期的第一天，尼禄就提出了让白狼进房侍奉的要求，好帮助他处理不适——

狼骑盔甲本来就有信息素隔绝装置，狼骑又从小接受信息素阻抗训练，他不认为这个要求对骑士有什么困难。

但当时所有人都在，伊娃和米弥尔率先倒吸了一口冷气，并严厉制止了他的想法；

然后走廊外一阵混乱的骚动，听起来总感觉像是有人在愤怒逼问什么，甚至直接动起手来，有盔甲或肉体碰撞到墙上的声音。

但由于光屏被他们提前切断了，尼禄此刻完全想象不出走廊是什么画面。

最后，这场混乱以加涅心脏病突发，被紧急送往医学院告终。

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种状况。

Alpha们单方面达成了某种协议，在尼禄易感期期间，白狼骑不能靠近卧房一步，只能在寝宫范围内巡逻镇守。

伊娃和米弥尔可以进入卧房，进行被褥换洗和送餐工作，但同时也不得不巡逻二楼卧房范围，只要有任何一名Alpha接近，都需要立刻向其他Alpha报告。

作为控制欲很强的君主，尼禄绝不可能接受别人的安排，但耐不住叶斯廷对他软磨硬泡：

“陛下，别的怎样都可以，只有性别相关的事务……就是，至少在你拥有成熟的性别意识前，先让大家来协商处理，好不好？唯独这一点……真的，拜托。”

尼禄当场反驳：“我已经很成熟了！”

……叶斯廷诡异地沉默。

尼禄提高声调：“怎么？难道不是吗？我已温习过所有关于第二性的功课，谁允许你们低估我？”

叶斯廷：“没有人敢低估你……只是目前这样更安全些，正在ICU里的老师也是这样觉得的……拜托，尼禄。等你的易感期结束，我们再讨论接下来怎么办，好不好？”

尼禄是很生气的，但叶斯廷温温柔柔地望着他，一声又一声喊着“尼禄”的样子——

他甚至很心机地戴好了单片眼镜，居然还以他们小时候常去的皇宫湖边当背景！

——让他心软了。

“等易感期结束。”

尼禄霸道地说，

“然后一切听我的安排。”

“当然，陛下。”

白狼骑现在只能天天在楼下花园里蹲点，期待小主人结束政务后会想起他，然后把那张被烧得通红的脸蛋贴在窗玻璃上，让他看着说会儿话。

同时，当尼禄的身体累积情热时，他就只能全靠自己面对了。

“……可恶……”

尼禄嘴里咬着枕头，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声。

他痛恨一切会降低工作效率的事情，就在他在被子里笨拙疏解的当下，帝国还有无数难民等着安置，无数资源要去调配……

光是想到这些，他的动作就会逐渐发狠。

“……啊，好疼，呜唔……”

结果就是疼得他乱抖，不但没能缓解，身体反倒变得又疼又难耐。

尼禄更烦躁了。

他起初也想过打抑制剂，但被米弥尔劝消了念头。

米弥尔不愧是Omega知识传播大使，仔仔细细告诉他抑制剂绝不能在易感期打入，否则会导致信息素紊乱等疾病。

同时，如果多年高剂量使用抑制剂，也会使一个Omega的腺体活性降低。

简单来说，就是有概率会影响生育功能。

“……影响生育功能？”

尼禄微微皱眉。

“是，陛下。因为抑制剂的原理，就是要抑制腺体活性，使Omega短期内不散发信息素，可以勉强伪装成为Beta。

“但目前Omega中流通的抑制剂版本，因为一直只有Omega和少量Beta研发自制，所以还是会有诸多副作用。”

米弥尔还在认真回答，旁边的伊娃已经反应过来，蓝眸惊骇地瞪圆。

“陛下……您不会……”

……即便变成了Omega，还是想为帝国诞下王储吗？

这种级别的皇家内务，她没有资格，也没有胆量插嘴，到头来，还是努力咽了下去。

“Alpha有抑制剂吗？”

尼禄突然发问。

“陛下，这不可能有的。”

米弥尔惊了一下，又黯然回答，

“Alpha的活动范围比Omega广太多了，而且跟Omega不一样，不需要在人群中隐藏自己的信息素，以保全自己。他们只需要礼节性地练习收敛信息素，保证信息素不会冲撞到更高等级的Alpha就可以了。”

尼禄不说话了，微微歪着头，似乎又在思忖着什么。

没有抑制剂，没有项圈，没有白狼，他只能在实在难耐时，自己摸索着找解决办法。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算成功缓解了前端，他依然没能让身体感到好起来，这点跟处理圣吻的副作用时完全不一样。

那种绵绵密密的酥痒感，完全是来自小腹内部的，来自体内那个还不知道有没有长出来的生育腔。

他当然可以用手触碰前端，也可以将突然敏感起来的胸口，紧贴着隔水垫，故意来回磨蹭，但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碰到肚子内部的器官。

“……可恶！！”

尼禄几乎把枕头咬烂，燥得眼尾都在激烈发红。

大批政务请求在床脚滴滴乱响。而被无数精英军官和民众仰慕着的帝国君主，此刻正趴在隔水垫上，一边急切地前后蹭着胸口，一边用双手毫无章法地乱弄。

弄着弄着，少年急得要发火，把枕头往身下一捉，用力骑跪在枕头上，像发泄般重重地往下砸。

“……嗯……？”

睡袍下细白如奶霜的腰，很微妙地扭了一下。

银发皇帝用犬牙咬着唇，微微眯起眼，尝试再扭着往下坐，突然感觉爽快了很多。

他便将雪白的脖颈扬起来，一双湿润的红瞳眯起，望着床帐顶部，呼哧呼哧地骑着。

良久，少年才软着身子，从湿哒哒的枕头上无力歪倒下来。

喘了很久，他很嫌弃地把枕头一脚踢到床底下。

然后整理睡袍，迅速起身，接通又一个政务申请。

“……奥帆星系总指挥官，我能听见你的声音。”

等一切平复，再开口时。

银发皇帝的声线，一如既往淡漠倨傲，如不容亵渎的高岭蔷薇。

“向你的皇帝汇报。”

第190章

7天后, 尼禄的易感期症状，开始慢慢消失。

他总算不再到处都湿漉漉的。尼禄打起精神，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安排御前会议。

“陛下, 您还是打算像以前那样设置日程吗？”

伊娃有些吃惊,

“但是您……您现在可是Omega，如果被Alpha再次诱发易感期的话……”

“或许陛下可以不在议事厅议政？”

米弥尔这几天深刻了解了尼禄的工作狂本质, 只能尽量帮忙想主意,

“比如像这几天一样, 陛下可以在寝宫里通过远程方式处理政务。”

“议事厅是每一任卡厄西斯皇帝执行职权的神圣场所。我不会因为区区性别就把它让出。”

尼禄冷淡道，

“如果我跟Alpha接触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那么该回避的是他们，而不是我。”

伊娃和米弥尔哑口无言。

事实上，尼禄在意外转变成Omega后的每一句发言、每一次决定，都会让他们感到深深震撼。

是原生Alpha普遍具有魄力, 还是尼禄的人格本就如此？

他们一时也想不清楚。

“既然我已经度过了易感期, 那让阿列克谢进来试试看。我倒要看看Alpha是如何诱使Omega发情的，等我离开这间卧室, 我跟Alpha军官的最佳距离又在哪里。”

伊娃和米弥尔当然不可能劝阻, 情急之下，只能又去联络老帝师作为监督人。

但他们的通讯请求并未成功发进ICU, 反倒让另外两个Alpha匆忙闻讯赶来。

“陛下，为什么要做这样危险的实验？恕我直言, 我对这样的行为——”

尼禄对海德里希激烈的反应视若无睹。

“阿列克谢, 打开你的信息素隔绝装置, 慢慢走进来。”

尼禄目光落向地面的标尺,

“伊娃小姐, 请你记录好数据。”

白狼骑在走廊上深深地呼吸，然后打开隔绝装置。

他自己也知道，日后是否还能像从前一样侍奉小主人，就在此一举了。

紧闭7天的房门，被慢慢打开。

在这一刹那，就算有信息素隔绝装置，白狼骑也几乎能看见香艳的、浓如实质的蔷薇信息素翻涌而出。

他连大气都不敢喘，硬是死死地憋住呼吸，金属战靴一步一步，跨过房门的界限。

银发雪睫的少年就坐在大床边缘，穿着薄如流水的丝质睡袍。

嫩笋一样的小腿，在身前交叠着。

白狼骑僵在房门口，望着他日思夜想的主人，一口气没能憋住，呼吸都打起颤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历过Omega易感期的缘故，白狼骑总觉得现在的尼禄，和7天前站在猩红肩上的尼禄，有很明显的变化。

尼禄的五官并没有变，看着人的模样一如从前凌厉冷傲，但皮肤却明显比之前要娇嫩很多。

以前的尼禄因为被从小娇惯，皮肤像象牙雕塑一样光洁细腻，脸部凑近看还有细白的绒毛，但那也是在正常Alpha的范围内。

而现在，他的小腿和领口内，竟然有被褶摩擦出的红痕——那可是帝国能找到的最柔软的被褥面料了——且并未随着白狼骑僵立的时间延长褪去。

膝盖和脚趾更是细嫩异常，仅在被子外的冷空气暴露了一小会儿，就迅速染上受冻才会产生的粉艳薄红。

本就丰糜饱满的嘴唇，看上去也比之前要软上太多。

唇珠生嫩地翘着，好像只要被含吮一口，就马上会在男人口中颤巍巍化掉似的。

骑士在冲进尼禄的卧室前，本来是满心欢喜的。

但在这一刻，他突然对自己的自制力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

“发什么愣，阿列克谢？”

看到多日未见的白狼，尼禄的语调明显温和许多，

“走进来吧。米弥尔他们会测量步距的。”

叶斯廷和海德里希不得不退避到一楼，通过光屏，紧密监视着这一切。

海德里希慢慢冷静下来，他眨了眨蓝眼珠，又立即补充道：

“陛下，当心。如果再度被诱发易感期，您又将有7天无法高效理政了。”

“感谢提醒，元帅。”

尼禄说，

“我的确很在意这一点。”

他抬了一下手，示意白狼骑尽量放慢脚步。

白狼骑点点头，一步步往前走。

按道理说，他是闻不到尼禄的信息素的，但在旁边戒备的伊娃和米弥尔，都能听见盔甲内一声比一声重的呼吸声。

其实在房门被打开时，尼禄就已经闻到了各种涌入的Alpha气息。

白狼骑身上的草木信息素自然不用提，叶斯廷和海德里希就只在走廊停留了那么一小会儿，尼禄也能立刻闻到白麝香和雪松的信息素味。

成长时被保护的太好，他一直无法理解 A和O一闻到彼此的信息素，就立刻发情的状况。

在他的三观里，人类之所以区别于野兽，就是因为保有理智，区区气味就能使一个人类丢盔弃甲，只能说明这个人本身的自控力就不够用。

但此时此刻，随着白狼骑一步步靠近，雨后草木的气息越来越浓。

“……”

从未有过的体验，让尼禄微微瞪大眼睛。

他从小就熟悉白狼骑的信息素，在未分化前，这种气味并不会让他有任何反应。

然而此时此刻，这具已经变成Omega的身体，却像是被裹挟进入温暖的泥淖，周身毛孔都在急剧舒张，易感期的热潮卷土重来。

尼禄指尖攥紧，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陛下，注意——”叶斯廷不得不发声警告。

“往前走，我要知道引发易感期的极限距离。”

尼禄强势地说，眼睛盯住白狼骑的眼灯，

“我还可以忍受。”

白狼骑并没有出声。

骑士一步步缓慢迈近，双眼紧盯床上那个冷香汗湿的Omega，高大强壮的身躯，极罕见地对主人展露出压迫感来。

伊娃莫名有些紧张。

她不断目测着白狼骑跟尼禄之间的距离，又时刻关注尼禄的状态，直到尼禄轻喘着说：

“就到这里。”

她才猛地跃起，伸手拦住白狼骑：

“白狼大人，请您止步！”

“哒。”

骑士的金属战靴，却又往前迈了一步。

伊娃拦在他身前的手，被坚硬的盔甲挡开了。

“哒。”

然后是第二步。

盔甲里的呼吸声很沉。

“……根据陛下的敕令，您必须就此止步！”

米弥尔完全没有犹豫，当场拔出银剑，挡在尼禄身前，

“否则我将召唤其他狼骑大人前来，请您自重！”

尼禄从他背后伸出手，把银剑按下去。

“他是我的白狼，不要对他拔剑。”

说完，尼禄又抬眼看看白狼骑，

“阿列克谢，停下吧。不然我又要进入易感期了。”

小皇帝完全信赖的眼神，猛然刺醒了白狼骑。

骑士瞬间停住脚步，然后急速后退。

他一路退出房门外，盔甲紧贴着走廊的墙壁，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与此同时，在那个只有4人的频道里，海德里希的声音在冷冷说：

“你真该庆幸你清醒了。正如我刚刚提醒过你的——我今天带了枪。”

叶斯廷的声音也很硬，自从上回在门口被掺和着打了一架，他到现在都没有消气：

“怎么回事，白狼？信息素隔绝装置都已经无法保护陛下了吗？”

“两米。”

尼禄还在看地上的测距尺，

“我可以忍受两米外Alpha的气息。这算是个好消息，阿列克谢，因为以你的身手，就算在两米之外，你也可以保护我。”

伊娃低声提醒他：“但是密闭空间内，Alpha的信息素浓度会无限增加。为了您的安……您的工作效率，我还是建议尽量不要跟任何Alpha处在同一空间。”

尼禄又沉默了。

他依旧觉得白狼骑不可能带来什么安危问题，但一旦涉及工作效率，他就必须要好好思量。

Omega的抑制剂可以让他短时间内不散发出信息素，同时对Alpha的信息素有一定抵抗力，但是影响腺体的副作用不容小觑，他绝不可能只为了方便跟Alpha议政，就每天都给自己打进一针。

尤其日常使用频率最高的议事厅，御前议会里的7位成员，加涅大学士、国防科技大臣和税务官都是Beta，无法闻到信息素。

而另外的4个Alpha，估计就只能让他们以远程方式出席了。

正思考着，刚刚直接退出了房门的白狼骑，突然屈膝向他跪下。

“陛下，秘书官阁下这几天都在研发Alpha抑制剂。我愿意成为他的实验品，如果可以成功，我会天天给自己打好抑制剂，再来侍奉陛下。”

海德里希的眉心猛地一跳。

尤其当他从监视用光屏中看见，尼禄先是惊愕地愣了愣，然后眉眼间流露出无限感动时，戴着白手套的手，都猛地攥成拳头。

没等尼禄开口，海德里希就率先跟上：

“我也可以打抑制剂。因为从效率角度看，远程议政经常丢失细节。而作为您的首席元帅，我总是在怀念跟您促膝长谈的时光。”

“但是抑制剂会有概率影响腺体，这一点你们要考虑清楚。”

尼禄感动过后，又说，

“虽然我也打算让科学局着手升级改良，但短期内的版本，还是有可能会对生育功能造成影响。”

“我不在乎，陛下。”

白狼骑抬起狼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尼禄，

“根据骑士宣言，我一生都不会娶妻生子。腺体影响与否，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尼禄看着自己忠诚的骑士，实在很想伸手去摸他毛茸茸的狼耳朵。

可惜他俩现在距离太远，他也只好摸了摸被角，权当解馋。

伊娃站在旁边，无言地看着光屏里的海德里希。

她本以为她哥马上又要抢话，谁知却见海德里希却突然沉默。

海德里希淡蓝的眼眸，紧盯着光屏另一侧的尼禄，似乎在暗自思量着什么。

……根据对她哥的了解，伊娃知道，这是一个在推算长远局势的表情。

少顷，海德里希开口了：“我觉得秘书官阁下会想到两全的办法，不是吗？毕竟他可是连阿西莫夫项圈都能摘除的科学天才。每天提前打好抑制剂觐见陛下，跟保有健康的生育功能，或许也并不冲突。”

直到这时，被他俩提前抖露了抑制剂研发计划的叶斯廷，才凉凉地开口：

“是的，阁下们。那么就按照你们的谏言，稍后就来我的科研工作室，给我充当实验品吧。”

他咧了一下嘴，露出一个略显狰狞的笑容：

“不过，现在研发的Alpha抑制剂版本，是可以一针打死一头大象的。我想，以两位对陛下的忠诚，应该是没问题的，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