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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尼禄不再搭理多少沾点恋爱脑的童年挚友, 转身大步往圣坛外走。

随着脑波趋于稳定，圣子之吻的另一个副作用，也开始逐渐在他身上显现：

他腰身一软, 突然靠到甬道的墙壁上。

“……小殿下！”

白狼骑飞扑过来, 一把接住他。他本来以为是神经动力装置又出问题了，指尖刚要往尾椎处探, 就在小主人微乱的银发间, 觑见一对发红的耳尖。

他手臂一僵，猛地愣住了。

尼禄肤色实在太白，白得任何颜色在他身上，都会非常明显。

小皇帝的眼尾和脸颊，就在白狼骑眼前迅速变成漂亮的玫瑰色，可他本人却毫不知情, 依旧一副淡漠模样：“是神经动力装置错位了, 没什么事。”

尼禄知道圣子的吻能把痛觉转成情欲, 但他并不喜被生理欲望控制，所以在实验圣子之吻的功效前, 依然提前打过痛觉阻断素。

只是阻断素用多了, 会使精神力迟钝, 反应速度也略微下降，所以这次他给自己打入的阻断素，剂量没有之前那么多, 结果还是没能盖过副作用。

不过，问题不大。

猩红的驾驶舱里, 还有剩余的阻断素。

有过跟疯症长期抗争的经历, 对抗这种级别的生理反应, 对尼禄多少显得有些小儿科了。

他抓住白狼骑的手臂, 微一用力，就站稳了脚跟。

“召集全体狼骑，回到机甲上去。”

尼禄眼神开始发狠，哪怕他原本雪白的脸颊和耳根，依旧透着某种近似羞赧的红霞，“如果蝎尾要动手，只可能选在接下来的圣殿巡游——只要他们敢露头，我必定要把他们诛尽杀绝……！”

他顿了顿，又说：“以及，通知狼骑，对圣子的巡游舰，也需要保持内最高防备强度。至少目前为止，帝国还不能失去他。”

详尽布置过后，他发现，白狼骑并没有接话。

于是他皱皱眉，“阿列克谢？”

白狼骑微微攥拳，从那莫名刺眼的玫瑰色上，迅速移开视线：“……不，陛下。我现在就给狼骑下令。”

……

系统：【宿老师，有奖竞猜……】

【直接说结果。】尼禄关上驾驶舱门，【不然我就在猩红里屏蔽你。】

系统惨叫：【不要不要——】

系统：【你知道就刚刚那一波，总共攒了多少奖励点吗？】

确认过猩红全防御系统已经启动，尼禄便暂且剥下动力盔甲，露出里面的军装制服来。

动力盔甲非常坚硬，实在把他磨得很疼，而疼痛又会带来新的热意。

尼禄不堪其扰，趁着巡游还没开始，他必须尽快把剩余的痛觉阻断素打进上臂。

机甲驾驶舱只有单人单座。当必须跟白狼骑分处不同驾驶舱时，小皇帝在生活自理方面的严重短板，开始逐渐暴露无疑。

尼禄一边动作生疏地解衬衫纽扣，一边低头到处找被他随手丢进驾驶舱的阻断素。

找了半天，总算在座椅背后找到。他只得抬高一条腿，蹬住前面的驾驶台，弯腰向后去够。

系统：【狼狼和六边形加起来，总共在指标上下波动11次，也就是——达成了21次指标。卡重复达标BUG掉落的最终奖励点，咳咳——】

系统故意清清嗓子，然后“砰”地在尼禄耳边拉响彩炮：【——共计，2100点！！

尼禄愣住，差点把摸进手里的阻断素掉出去。

不怪他如此吃惊。

从系统入驻到现在，仇恨值目标虽然呈稳中向好趋势，但用来补足健康度的奖励点，却一直相对进展缓慢，每次加一百两百，对于他整整负两万的腿部健康度而言，简直是杯水车薪。

有时看着自己的残足，尼禄偶尔也会心生遗憾。他10岁就成了重度残疾，此后便再也没能体会健全人士跑跳行走的感觉。

尽管忠诚的白狼骑始终会抱他代步，后来又有神经动力装置，但机械装置本身的迟滞感，完全不可能跟健康神经相比。

或许直到他短暂的一生结束，他都不再有机会，感受用自己双足踏过帝国领土的感觉了。

但相对于帝国即将面临的灾难，他的这一希冀，自然能被排到遥不可及的最末位。纵使偶感遗憾，但很快会被涌入大脑的政务盖过，所以也并不算难以接受。

系统还在拉彩炮：【2100点！！这还是只有狼狼和六边形两个人贡献的成果！！当然宝是不知道为啥牛牛卡着60就上不去了，他的仇恨值指标可有80呢……是不是因为他第一次来德尔斐，跟圣子大美人的感情线还没开启？？所以当宿老师强迫圣子啃自己脑瓜，他吃醋吃得没另外两位激烈？】

尼禄凝神思考：【极有可能。】

系统大惊：【嚯！！还是第一次听见宿老师参与这种话题！！以前宝想跟宿老师一起嗑圣子相关，宿老师都会露出那种……就是很女王的那种……“我真的栓Q，一群管不住裤裆的废物”……那种小表情……】

尼禄没听懂栓Q是什么，但后半句他的确完全无法反驳。他只是觉得，自己以前竟然从来没想过要利用这一点——因爱妒忌这种情绪，跟仇恨的确强相关，又很容易把控和收集，更不会像在事业层面产生摩擦一样影响工作。

……从各个角度来看，都是最适合用来积攒奖励点的。

尼禄回过神：【先加腿部健康度。】

系统：【腿部健康度+2100，当前健康度：-16200/100！】

尼禄从地上捡回痛觉阻断素，腿还没来得及放下，又接到狼骑的禀告：“陛下，海德里希上将通讯申请。”

尼禄皱眉，把拉开的衣领一把拢起：“接通。”

光屏就在驾驶台前亮起。

海德里希还没来得开口说话，就被开屏暴击——

银发皇帝正坐在狭窄的驾驶舱里，衣领微乱，一条腿刚从光屏一侧放下，柔韧紧实的长腿，几乎要占去画面一半。

可最引人瞩目的，还是尼禄那副明显略带压抑的神情：一种极漂亮的玫瑰色，正从少年雪白脖颈一路染上眼尾。

那双注视男人的红眸，依旧冷戾清醒，可却蒙着一层不明原因的水雾，呼吸也比平时急促，蔷薇般的软唇都微微分开着。

海德里希从没想过，会在一个未来Alpha脸上看到这种情态——他甚至以为，是他那些最激烈疯狂的念头，突然映进了现实中。

男人几乎是一瞬间就站起身来。

高大的身材，把光屏挡了个严严实实，让在基地工作的其他指挥官无从窥探。

随后，他迅速转移到自己的专用房间，并反手给门上锁。

“什么事？”尼禄一手还举着阻断素，虽然暂时剥了动力盔甲，但军裤布料同样厚硬，让他始终不怎么好受，“快些说，巡游要开始了。”

海德里希意识到，尼禄显然并没有注意自己的异状暴露在外——他也明白，他的君主从来如此，执政作战风格都凶悍无比，却唯独在爱欲方面懵懂得像纯粹的神明。

……但，为什么？

谁能让尼禄露出如此情难自抑的情状？

男人从来镇定的大脑，此时就像完全分裂成两半。一半以极端冷静的姿态，持续向银发皇帝禀告军务：“……接到密报，劳德家族领地已开始集结兵力……”

而另一半大脑，则一刻不停地、近乎疯魔般运转着。

……是谁？

又是那个虚伪的骑士？

但除非真正情难自抑，否则以尼禄的性格，他怎么可能会在战局白热化的当下，允许自己沉沦放纵？

就算尼禄曾与他的骑士长久厮守，但他细细观察过他们的相处细节，尼禄根本未曾对他的骑士、或对任何人产生近似伴侣的情意。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觉察到这点后，对骑士大为光火——倘若他们真有过亲密事实，又与哄骗诱引有何异？

海德里希：“……您对他们的预测完全没有出错。劳德家族起兵之时，就将是蝎尾进犯之日，劳德家族驻兵近兆亿，倘若全力围攻王都，王都方面将不可能对德尔斐驰援……”

……不，不是骑士。

可如果不是骑士，那就只会是……

海德里希想起尼禄让圣子吻额的那个动作，眼神不由狠狠一沉。

尽管当时，他给尼禄找了数万种正当理由，甚至大胆猜测或许跟疯症有关，但一想到以银发皇帝的冷淡个性，让他除了跟自己从小长大的狼骑以外，根本不可能突然对外人做出如此亲近举动这一点——

他就感觉，大脑像要被杂乱不堪的念头冲破，无法抑制地引向一个最不可能发生、也最令他痛恨的猜测……

……该死。绝不可以是圣子。

圣子的地位极其特殊，能够比肩世俗帝国君主，完全不是一个狼骑首领可比。再加上那种诡谲的对人心的影响力……他甚至不确定，万一尼禄真的深陷其中，他能否想到办法让尼禄抽离。

……不，他多虑的毛病又犯了。无论如何，这种事也绝不会发生……

海德里希：“……我已经传令王都进入最高防御等级。同时，劳德家族领星虽然地广兵多，但也意味着星系跃迁距离将翻倍增加。他们集结兵力必然需要时间，如果此时动兵，就会出现战线过长的问题。我想向您申领赫卡的‘鲸群’指挥权，派他们占领W453-W457这四个关键领星……”

等等。

圣子的影响力并不会突破传播媒介，所以海德里希明白，只要他选择在光屏观看，就不会受到影响。

……但如果是尼禄呢？

如果是需要履行皇帝圣职，不得不定期参加圣殿祭典、每次都与圣子共乘巡游一周，必须长久直面圣子的尼禄呢？

他强迫性地反刍刚刚进行过的圣坛仪式，回忆尼禄和圣子之间每一次互动、每一个隐晦的眼神……然后他发现，不管他找什么样的理由欺骗自己，圣子和尼禄明显是有过不少私下交会的。

否则圣子应当不会跨过祝祷环节开始工作，仿佛在跟尼禄赌气一般；尼禄也不可能纵容他践踏自己的规则，以至于结合他的冷戾个性看来，甚至莫名有几分宠溺意味。

他那身心极其强大，却唯独不谙爱欲的神明……是否可以足够清晰地辨明，倘若莫名对圣子产生好感，只是因某种外力蛊惑，而不是发自本心的真情？

海德里希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坚持到禀报结束。只觉得大脑的半边一团乱麻，一会充满激烈的驳斥声，一会却又像踏空般恐惧。

而另半边，却依旧妥当地应下了银发皇帝每一句话、每一个建议，并以一贯冷静镇定的语调通知下属执行。

当小皇帝突然微微眯眼，颇含深意地盯住男人时，海德里希终究忍受不了受猜疑之火煎熬，不动声色试探：

“陛下，请原谅我不合时宜的好奇心——您是否曾与圣子殿下有过渊源？因为刚刚看到您让圣子殿下行吻额礼的场面，的确有些出乎我意料之外……”

他话音未落，就见光屏里的银发少年轻哼一声，露出“我就知道你会问”的自满神情。

不过，不管他神情如何冷傲骄矜，那张漂亮脸蛋上，愈烧愈烈的玫瑰晚霞，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有又如何？那也只是圣子与我之间的事。”

尼禄冷冷道，并用一个抱胸动作，掩饰自己扮演这种无脑恶角的生疏，“巡游开始了，就按我们的部署去做。退下吧，上将。”

光屏被熄灭。

尼禄一边扯开衣领，往左臂打入阻断素，一边听系统在脑中呱呱聒噪：

【宿老师你看没错吧？照我说的做就没错吧？六边形的仇恨值又开始上下狂跳了！你先听宝这波分析对不对哈——宿老师既然想反复卡BUG获取奖励点，那就必定要让目标仇恨值在指标附近疯狂起伏，也就是趋于高度不稳定的状态。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出现仇恨值高度不稳定的状态？是的，只有当人在疯狂猜疑和自我否定中反复拉锯，才能做到这点！最常见的心态拉锯战会出现在哪里？万变不离其宗，只会出现在根本不稳定的爱情中！

【首先，要让目标对你的仇恨值升到指标附近，然后再利用主角攻们疯狂追逐圣子的心态，反复激发他们心中的猜疑和妒忌！圣子大美人为什么主动亲宿老师？为什么被宿老师按着头亲都不反抗？为什么不见他这样顺从别人，只顺从宿老师？——好吧，虽然咱也不知道——但不妨碍这将成为主角攻们妒忌和猜疑的绝佳素材！

【圣子的真心到底给了谁？他对我难道只走肾不走心？？宝经手过上百个剧情任务，见多了男人扯头花雄竞就是说，只要把圣子身边的修罗场拿捏住了，明天宿老师就能绕德尔斐咣咣长跑！】

极细的针尖刺入皮下，因为圣子之吻激发情欲的副作用还在，尼禄几乎浑身上下都打了个激灵，细韧的腰身在驾驶座上蓦地一颤，腰部以下彻底麻软。

两条被军裤包裹的紧实大腿，都不自觉在座椅上软滑开来。

不过，痛觉阻断素生效速度很快。随着双足和针眼的痛觉消失，那股令人燥热的情潮，也迅速褪了下去。

尼禄弹了下空针筒，心情倒是颇为愉快。

他的脑波图直到现在都是平稳的，为此承受可控的副作用，倒是无伤大雅。而且比起疯症，他对这种突发情潮反而更能接受些，仅仅觉得有些烦腻。

在他的认知中，情欲于常人当然可以当调剂品，而对帝国君主，则只应在延续血脉时出现。

既然只是辅助繁衍用，那就要随时受君主的理智掌控。

系统：【海德里希，6次达成指标，当前仇恨值：98/90，奖励点+600。当前健康度：-15600/100。你看看，你看看嘛宿老师！】

尼禄很坦然：【你虽然诸多方面都存在核心代码缺失的不足，但有关人陷在盲目爱情中会做的傻事，你的确比我要洞明得多。】

系统大喜：【感谢老师对宝业务能力的高度认可捏！……啥、啥叫‘核心代码缺失’？跟人类说的脑干缺失是同个意思吗？】

收到狼骑巡游部署完成的消息，尼禄不再有时间跟系统闲聊。

他双手攥住操纵杆，身体前倾，微微一凝神，强悍的精神力便刹那灌注猩红全身！

猩红的眼灯骤然亮起。作为被设计为与尼禄精神力高度适配的御用机，它甚至根本没有机甲刚被启动时的迟滞感，一经驱动，两侧的收音器便警觉地支起，巨大的尖爪张开按地，然后像个真正的生物兵器般灵活起身，傲然昂首屹立。

尼禄一双灼烈红瞳，已被雪亮的银芒覆盖。无数发光的神经纤维，一部分接入他的银发内，一部分紧贴在他的额角和脸边，将他跟猩红牢牢联结为一体。

内置机械音：【同步率，65%，144%，275%，399%，524%……驾驶员精神力过高，超过临界值。】

【机甲：猩红，完全启动。】

系统悄悄蹭在一根神经纤维边上，也不出声了。

尼禄抬眼：“开启圣殿港口，巡游舰队出发。”

“遵命，陛下。”

圣山港口轰然开启。

在获得德尔斐星系的军队部署权后，尼禄已对全星系下了戒严令。

为了平民的人身安全，德尔斐居民须留候在重兵把守的集中区，远离巡游路线，通过延时转播观礼。

圣山脚下的街道一片空荡荡，但仍有狂热的圣殿信徒，偷溜或冲破军队关卡，藏匿在巡游路线附近观看。

就见涂装着月桂叶和蔷薇的巡游舰，正缓缓从港口驶出。然而巡游舰的甲板上，却只有圣子一人。

圣子独自立在甲板护栏边，足以抗击歼星舰的厚实光盾，把巡游舰罩得严严实实。

在环行记录的电子机械眼中，他多少显得有些不在状态，两手攥在袍袖里，也不知道在呆呆地回想些什么。

但随后，随着巨大的音爆声，他像感应到什么一般，快活地抬起脑袋。

在全帝国转播的延时画面中，一支机甲部队正破空而来。它们大多拥有漆黑坚硬的狼型头颅，只有一具狼型机体是银白色。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不知皇帝陛下身在何处时，就见一具从未见过的战斗机甲，带着背后无限延伸的红色光翼，自圣山上空骤然掠下！

猩红的设计风格强悍美艳至极，一双血红眼灯和荆棘般的红纹，加上在它身后飘然垂落的、王袍一样的光翼，瞬间让整个帝国明了驾驶者的身份。

“……啊，原来如此，陛下早就想好要以这种方式参加巡游！”

在小酒馆里观礼的工人们，在猛然呆愣过后，纷纷举杯欢呼。

“稳了！稳了！听过那句谚语吗？只要陛下身在机甲中，什么都稳了！”

第112章

不出尼禄所料, 圣殿巡游第三天，劳德家族起兵反叛。

然而让他没料到的是，劳德家族这次要讨伐的对象并不是他, 而是身在王都的海德里希。

坐拥19个星系的劳德家族打出旗号, 公开弹劾帝国军事新贵、“暴君的宠臣”——赫尔曼·海德里希。

他们罗织了海德里希的大量罪名，并向全帝国公示：海德里希最初献出亲妹妹诱引小皇帝上位, 并佯装亲近劳德家族、实则暗中分裂舅甥关系和贵族集团, 使哈里森大公和御前议会对小皇帝应尽的教育义务无法达成。

又在尼禄行事愈发暴戾时煽风点火，使少年暴君成为帝国众矢之的；并在尼禄前往德尔斐星系保护圣子殿下时，将整个王都防御体系纳入囊中，实际就是想借由大贵族之手除去暴君，自己爬上蔷薇王座。

以贵族的百年荣耀之名，劳德家族号召尚有良知的贵族阶层联合出兵, 前往王都, 围剿蛊惑年幼君主心智、罪恶滔天的“暴君宠臣”。

“劳德家族到底有厉害人物。”

尼禄在驾驶舱内跟海德里希通讯, 眸色冷沉。

“他们正将罪不容诛的谋反，转变成一场正义的贵族战争。只要能绕开卡厄西斯的震慑力和谋反罪名, 必然会有不少大贵族、甚至中小贵族被他们鼓动。”

劳德家族不会不知道, 海德里希早已跟尼禄高度联合。

他名义下的封地赫卡星系, 实际是尼禄掌握的直属部队。以“清君侧”为由铲除海德里希的军队，就是在削弱尼禄的力量。

“请陛下顾全自身安全，无需过多劳心。”

海德里希在光屏对面望住他, 神色和语调都极其冷静。

“只要蔷薇王座仍属于卡厄西斯，王都必然不会陷落。”

尼禄点点头。

他要顾及德尔斐和蝎尾, 的确没法再抽出更多精力给王都, 好在他当初就考虑到这一点, 才把海德里希留在王都镇守。

但小皇帝不知道, 海德里希冷静自若的神情，只能维持到通讯结束的那一刻。

随后，他骤然推开椅子起身，反手抽过椅背上的军装斗篷，哗啦一声扬开披上，便大步流星朝指挥基地外走。

男人浑身裹挟一股森冷杀气，传达军令的嗓音沉凝有力，却有尖刀般的怒意腾然而出：

“传令3，7，8，9，10，12舰队，整顿军备，准备战斗。

“传令‘鲸群’，即刻集结王都要塞，准备战斗。

“传令1，5，11，15机甲部队，整顿军备，协同’鲸群’部署阵型，准备战斗。”

“收到，长官！”

在旁同行的赫卡将领，难得见他这番情状，都不由悄悄把目光往他身上瞥。

能被召来王都的将领，都已是战场名将，而且共同经历过西境剿匪，“黑门”被海德里希压着打时，对海德里希的辱骂和诋毁，可比起这群大贵族要难听得多。

他们知道，海德里希根本不可能因为叛军无中生有的诽谤动怒。

但个中缘由究竟是什么，他们也想不清楚。

直到海德里希部署完毕，眼神一暗，径直连通赫卡军科局。

海德里希：“报告信息管制系统的研发进度。”

军科局叫苦不迭：“上将，哪里有那么快！您和陛下上回在肖恩家族叛乱后提到时，我们就已经讨论过了。帝国星网的主控权限是在王都没错，但您知道的，贵族领主早就建立过一套领地的量子通讯网路了，权限都在他们自己手中。要想做到像您说的那样，让贵族在自己的领地内都被掐住喉舌，要么只能发送能覆盖一万光年的破坏性电磁脉冲，连带平民的智脑、要塞通路、甚至医疗基地的维生系统一并瘫痪——而且当前帝国并没有能发送这么大范围脉冲的武器！要么就是通过人工智能精准识别叛军端口，同时黑入数百兆亿的量子端口……”

海德里希不为所动：“所以，后者的进度是？”

军科局：“……目前新研发的管制系统并不完善，最多只能覆盖六千光年。并且，它暂时还无法快速辨别领地内所有量子端口，用设定禁触词的方式识别叛军端口，再通过人工智能筛选破译，就会更快一些——”

海德里希打开星图：“那么，先对劳德家族LC-24到LC29领星进行投放测试。触发词是——”

他顿了一下，眉眼间闪过一丝极阴戾的神色。同行将领看着他，想起贵族交际圈的一个传闻：海德里希似乎非常厌恶被政敌称为“暴君的宠臣”。

在陛下面前或许从未显露，但在大贵族集团内蛰伏挑拨的那段时期，但凡听说谁这样背后议论，他必然会不动声色采取行动，最终让此人及背后家族，成为大贵族集团的集中弹压对象。

“不若将‘暴君的宠臣’设置为禁触词？”同行小心翼翼地建议，“会使用这种侮辱性蔑称的，百分百是大贵族高层。识别所有发出过禁触词的量子端口，并令其彻底瘫痪，必然大大影响叛军高层的通讯效率……”

“不。”海德里希冷冷地看向他，“‘暴君’才应该是禁触词。”

……

巡游第三日下午，劳德家族发出讨伐宣言后四小时。

正在小酒馆里紧张围观祭典的卡戎矿工，忽然听见酒馆外的街道上，传来愈发凌乱的惊呼和脚步声。

“等等……那是什么？！”

矿工们惊恐地朝窗外张望，发现有陌生的庞大舰群，正穿过星系要塞，朝美丽的星环城高速迫近。

自卡戎星系成为皇帝直辖，为了节省军费开支，原星系极其冗余的驻兵部队已被解散，尼禄又从原驻兵中挑选出优秀的老兵和将领，调到北境边防、赫卡星系和星省委员会警察部队。

虽然星系内部不再有驻兵，但原本的贵族驻兵，就是一群欺压百姓的废物，真遇到星盗入侵，恨不得将平民当肉垫贴在星舰上。

而驻兵制取消后，北境边防的战斗力，比从前增强了百十倍不止。

至少位于北境边陲的卡戎星系，自从边防部队屯驻完成，就再也没有遭遇过北境星盗的侵扰。

倘若对方是星盗，绝不可能悄无声息跨越北境边防；

但如果不是星盗，它们看上去，又完全不是陛下的舰队风格。

哗。

随着一声整齐轻响，舰队打出了同样让人们感到陌生的光帜：是栖居在月桂叶上的毒蝎。

尽管百思不得其解，但卡戎星系在被尼禄收复前，毕竟经历过数十年的混乱和割据。

一看情况不对劲，卡戎居民迅速拾起从前的警觉性，潮水般从公共场所四散逃难。

与此同时，王都的信息安全部，接收到一条来源未知的讯息。

讯息很简单，措辞甚至彬彬有礼。

但在信息安全部值勤的狼骑，却霎时怒不可遏，砸案而起！

【致尊贵的皇子殿下，恺撒罪恶之血的继承者：

【常谈衰弱之躯造就薄弱意志，但神赐的苦难从来只令强者更强。愿众神已驱逐您的致命弱项，让您顺利从混乱浊世解脱，并将不知所措的羔羊，交还予神的仆人。

【愿圣殿骑士团在堕落后仍被宽恕，吾等将誓死捍卫奥林匹斯之巅。

【愿众神之子指引我们。】

边境星盗们都知道，“蝎尾”是一股极其精锐的星盗势力。

但鲜有人知，蝎尾从前并不叫蝎尾，也并非真正的星盗集团。

而是一支与圣殿同样久远的军事组织——圣殿骑士团。

圣殿骑士团的扩军方式，跟狼骑军团一样严苛，甚至远过之无不及——他们会从小挑选Alpha幼童培养，灌输以最纯粹的神学思想，令其长大后成为最凶悍而忠诚的战士。

但为了确保战斗力，他们会比狼骑更多一轮残忍的筛选：

在分化后，受训者会通过一场两两捉对的生死搏杀，以决定谁该留在浊世履行圣职，谁又该脱离苦海进入天堂。

与此同时，为了始终保有最强悍的Alpha血统，圣殿骑士团还有蓄养Omega作为生育工具的传统：像圣坛神侍仅允许内部繁衍，圣殿骑士团也不允许优越的战斗血统流落在外。

他们会不断与Omega奴隶结合，让其全年无间歇地诞下幼童，直到完全丧失生育能力为止。

起初圣殿骑士团跟圣殿祭司一样，备受旧联邦民众尊崇，而且因悍勇无畏的作战风格，还吸引了大批新教徒进入。

但随着圣殿骑士团愈发壮大，旧联邦政府逐渐觉出不对劲：

拥有强大武装的宗教力量，对社会秩序的破坏性，竟然比虫族更加恐怖。

在圣殿骑士团激进排异的作风下，古地球许多联邦地区，都已退化为极端宗教君主国，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彼时旧联邦大厦将倾，纵使察觉到圣殿势力失控，也早已无力回天。

后来恺撒大帝推翻旧联邦，建立起银河帝国，他手握重兵，所做第一件事，就是解除圣殿武装。

因为圣殿当前仍为帝国所用，为了避免激发皇室和信徒的仇恨，恺撒大帝究竟是如何将当时盛极一时的圣殿骑士团，打压至今日查无此人的地步，在帝国史料中仅仅一笔带过。

但强硬冷酷如恺撒，却在解除圣殿武装时有所退让。

不仅保留了德尔斐的星系自治权，还在星律层面制定规则，禁止任何势力向德尔斐驻军，可见当时那惊天动地的一仗，并非真如史料般轻描淡写。

“我的致命弱项？”

尼禄仍在驾驶舱里，看过蝎尾给他的讯息，刚刚疑惑地挑起眉，又听闻自己直辖的卡戎星系，传来大规模遭袭战报。

他瞬间了然，舌尖用力抵上尖牙，眼神一片森冷。

原定是要在叛乱平息后，对平民进行高强度避难训练的。

只是当下看来，卡戎星系要在实战中演练了。

银发皇帝唇角冰冷一掀，眸中毫无惧意。

“很显然，再给他们几百年，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说罢，尼禄厉声下令：“现在开始，北境边防军、驻守卡戎部队、卡戎星省委员会，将由我全权指挥。传召王都各级将领，敬请旁观卡戎战事，尤其战时避难调度，务必做到熟记于心。”

……

第113章

“为什么……为什么又开始打仗了……”

一名卡戎居民被逃难人群挤倒在地, 数十年战乱的生存经验，让他迅速两手抱头，以鲜血淋漓的肘部支撑身体, 艰难爬行到街道边蜷缩, 以免被人群踏伤。

一场战争，对指挥官, 对星舰中的士兵, 以及对地面的平民，残酷程度永远不会相同。

对指挥官，战争是星图上的光点和数字，是一个坐标到另一个坐标的速度抢攻；

对机甲和星舰上的士兵，战争是划亮漆黑宙域的光束，是队友舰身粉碎的瞬间和哀嚎；

而对只能留在地面的平民而言, 星际时代每一场战争, 都与末日降临无异。

黑压压的巨型舰群自上空掠过, 如同一群遮天蔽日的鲸群，卡戎星系的人造太阳, 一刹那就被吞噬殆尽, 地表瞬间进入黑夜。

而黑夜的天幕, 却没有任何月光星辰，只有被无数光束炮撕裂出的淋漓血色。

尼禄预留在卡戎的赫卡部队，在遇袭同时就已迅速回击。

舰群就在人群头顶数千米高度激烈交火, 无数被击落的机甲和星舰碎片，就像一座座燃着火光的金属大厦, 自高空笔直向人群坠来。

“快跑！！快跑！！”

“啊……！！”

卡戎星系自被尼禄收复, 只享受了不足一年安稳和平的日子。

如今战争又再次降临, 街道上全是凄厉的惨嚎, 人潮像被砍倒的枯木，大片大片折断下去。

“蝎尾正将交战区扩大，企图波及更多逃难民众！”

负责防卫的卡戎指挥官，急得军帽下冒出涔涔冷汗。

他出身北境要塞，对属于北境的卡戎星系也有感情，眼见蝎尾显然不准备与防御部队纠缠，他们靠防护盾和歼星舰硬扛光束，速度更快的游翼艇则追击向人潮，舰身炮门全开，始终瞄准星环上的模组城市。

他不由朝通讯频道急吼：

“预计人员伤亡将超过百万！请求王都派兵支援——等等！蝎尾刚刚发来了谈判申请，我方准备接……”

“卡戎驻舰指挥官，不允许接通。”

外部通讯戛然而止。

频道内，少年暴君冷酷笃定的声线，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引擎推满，炮门全开，帝国没有与恐怖组织谈判的先例。战场记录员，清点敌方舰群数量。本次战役有多少敌舰进入卡戎，战后需清点出同样数目残骸。”

“遵命，陛下……！可是——”

“赫卡部队支援跃迁点Z0-23，预计30分钟后到达；北境边防部队支援跃迁点L25-9，预计11分钟后到达。卡戎各舰，转向半环阵型，准备配合支援部队，完成封堵围剿。”

“……遵命，陛下！”

卡戎指挥官看了看还在亡命奔逃的难民，猛一闭眼，回过头去，火速执行军令。

街道上已是一片火海。

蝎尾舰群一边往星环城高速移动，一边朝街道倾泻光幕般密集的光束雨，光束所及之处，一切都化作滚滚蒸汽波。

逃难的卡戎人民尖叫哭嚎，甚至还有人在巨大的恐惧中，竟然选择直接跪在原地祷告。

那段短暂的安宁生活，像极了一场群体性的狂欢美梦。

如今梦境轰然破碎，所有人都被迫从美梦跌落，回到苦难与炮火编织的现实中去。

“全体卡戎居民，卡戎星省委员会持续播报。

在隆隆的炮火声中，星省委员会冷静的播报音，传遍整颗星球。

“奉陛下旨意，委员会立即执行地面避难任务。请根据个人智脑提示，进入距离最近的模组建筑物。”

卡戎作为第一个被尼禄直辖的星系，星省委员会一直在兢兢业业推行智脑登记，如今除了极少数患有电子恐惧症的居民，个人智脑已经像身份ID一样普遍。

慌不择路的人群，顿时低头朝手腕上的智脑看去。

由星省委员会的应急指挥中心调度，每片区域的个人智脑上，都已显示出通往最近模组的安全路线。

由于模组的经济使用和大范围推广，卡戎星系的模组建筑物也并不难找。在街道上慌乱奔逃的人群，基本只要随便扑进一家商场或办公楼，就已经置身在模组建筑物内。

“怎么反而叫我们进建筑物？”

疯狂涌入建筑物的卡戎居民，只是在危急情况下本能遵从指示，但进来后，却都纷纷愣住了。

在过去人们的普遍认知里，星际时代遭遇战乱，反而需要最大限度远离地表建筑。

星舰的光束炮不比古地球时期的热兵器，它完全能将建筑物轰成一片烂泥，连带建筑物里的人体，也会像被击碎的罐头一样，完全变成血水肉块。

“楼塌了怎么办？！”

话音未落，一发光束炮自上而下，精准击中这栋高楼！

“啊——！！”

所有人抱头惊叫。

但惊叫声过后，人们再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安然无恙：

模组建筑物只有最顶部的空层熔毁变形，其余部分毫发无损。

“对了！我靠，现在才想起来——模组的原材料不就是尤铁吗！能造太空星舰的尤铁啊！”

“虽然是次级尤铁，但也是民用运输舰的原材料，开采出来就是为了结构抗的！”

“……是时候让陛下检阅卡戎星系的成果了。我们可是帝国第一批真正意义的星省委员会，千万别在这时候掉链子。”

应急指挥中心，星省委员会的几名成员正在观战。

他们还是最开始那批被选派到卡戎、吱哇乱叫的年轻精英，神态却比刚来卡戎时成熟稳重得多，头发也掉了大半。

然而眸中的热意，却未比当初减弱几分。

“就让全帝国看看，我们坚守的‘新秩序’是什么模样。”

交战区内大半尚可移动的智脑光点，已经全部进入模组建筑物内。向无法移动的光点派遣救援组同时，应急指挥中心发出指令，取得全星系模组的统一调度权限。

下一秒，所有承载模组建筑物的金属底座，骤然开始发光！

无论是在公共模组避难的逃难人群，还是躲在自家模组里的卡戎居民，顿觉脚底开始隆隆震动。

不多时，底座的护盾发生器向整体模组充能完毕，沿着模组边缘，嗡然拉起星舰防护盾。

“交战区，预交战区，防护盾覆盖完毕。启动一级撤离程序。”

在蝎尾倾泻火力的路线上，所有看起来像极了普通建筑物的巍峨高楼，突然发出一阵引擎推进声。

随后，它们就在蝎尾舰群的眼皮下，像庞大的运输舰群一样开始飞行。

当组成整体建筑物的数万个模组，同时全速推进时，模组建筑物的飞行速度居然非常快。模组内的人群东倒西歪，咿哇乱叫，但由于在最开始设计中，模组就搭载了平衡装置，除了没有开过机甲、完全无法适应推背感的平民，把脑袋插在垃圾桶里狂吐不止以外，模组建筑物的骤然启动，并没有造成更大意义的伤害。

不多时，这片黑压压的建筑群，就完全撤出了交战区域；再过一会儿，它们成了地平线上的模糊黑影。

蝎尾倾泻火力的动作，很明显地顿了一顿，然后很快，他们像是反应过来，朝建筑群远去的方向倾泻火力。但光束炮落在建筑群的防护盾上，便朝四面八方弹射开去。

游翼艇再次追击平民，但追击到半路，就被跃迁结束的北境边防舰队直接截停。

此时此刻，偌大的交战区域内，只剩下空荡荡的街区，和裸露的金属底座。

“……陛下在设计模组时，难道预知到今天会有这一仗？怎么可能？”

卡戎驻舰指挥官，将地面的避难行动从头看到尾，直到这时，才像是想起自己能呼吸似的，猛地喘了几口气。

“不然为什么模组的每一个功能，都是为了防御和避难？”

他的目光从地面移向天空。与空荡荡的地面相比，空中战场显得极为拥挤。

前方是呈环状包围的卡戎舰队，后方是刚刚结束跃迁的北境边防舰队，和被夹在中间、突然没了下一步动作的蝎尾舰群。

“战场记录员。”

卡戎指挥官回过头，露出一口灿烂的白牙。

“陛下刚刚让你清点敌方舰群数量。清点完了吗？”

第114章

不同于正在摩拳擦掌的卡戎前线军官。

即便收到平民已安全撤离战区的报告, 尼禄冷戾的眸色始终未曾软化。

蝎尾无需通过边防线就能抵达卡戎，说明他们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在帝国境内潜伏, 且有强大的贵族势力作为靠山。

那支规模庞大的舰群, 就是绝佳证明：不管蝎尾自身实力如何强劲，他们也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 凭空拿出如此巨量的武器储备。

“……提图斯·劳德……”

他低声念出一个名字, 红眸慢慢眯起。

早在税法令刚刚颁布，王都全面戒严时，他用武力控制包括哈里森大公在内，劳德家族所有的核心人物。

但依然有人提前逃脱了。

这位从瓦希尔二世时期退役、对他而言极为陌生的亲生外公，尼禄还曾拿出来跟海德里希讨论过。但在当时，他们两人都没有对此人投以过多关注。

“海德里希, ”尼禄按亮通讯屏, “加强对软禁大贵族的府邸巡逻, 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进去——最重要的是，绝不能让他们在王都被杀死。”

海德里希眸光一冷, 瞬间领会：“遵命, 陛下。”

他在驾驶舱内发出这道王都通讯时, 卡戎星系已经开始全面交火。

打着蝎尾光帜的舰群，被边防部队和卡戎部队团团包围。在无法用平民挟持帝国部队的当下，蝎尾舰群显然束手无策, 只能在包围圈中左突右冲，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

“——以陛下之名, 进攻！”

卡戎指挥官眼见平民撤离, 气焰大增, 扬声下令。

“一艘不剩, 全歼敌人！”

“收到，长官！”

尼禄紧盯着星图，注意敌方舰群的一举一动。

他从前没有跟蝎尾在宙域交过手，只知蝎尾在执行任务时，向来视人命如草芥——或用他们的极端信条来理解，能被他们杀死，也是一种救赎，是唯一回归众神座下的道路。

当年为了俘获10岁的小尼禄，蝎尾屠干净了一整颗小行星。而当时的狼骑，为了带着小尼禄避开鲁铂特的眼线，甚至无法穿戴盔甲和持重武器。

于是在面对装备精良、实力又与狼骑不相上下的前圣殿骑士团，他们吃了很大的亏。

星图中代表蝎尾的光点，在混乱的被动闪避中，突然开始有某种细微异动。

尼禄骤然警觉：“卡戎全舰听令！全舰护盾最大功率输出，舰阵分散后撤！”

卡戎前线的将领猛地一愣，纷纷扭转头去看星图，可是除了看见对方正在投放游翼艇外，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妥。

为了能像从前对付星盗集团一样全歼蝎尾，卡戎部队的前锋舰队，当前已经十分接近蝎尾舰群。

但在接到尼禄号令后，舰兵们立刻竭尽全力反驱引擎，星舰抵抗着行驶中的巨大惯性，开始缓缓分散，拉开距离。

下一秒，他们就见正在挨打的蝎尾舰群，开始向宙域放下大批密密麻麻的游翼艇。

游翼艇是帝国速度最快的运输舰种，体型甚至比机甲还小，但为了速度舍弃攻击和防御，因此无法搭载光束炮和护盾，在战场上只有侦察一个用途。

即便能避开光束雨，绕行到护盾后方，凭那点小导弹，对重装战列舰也只能挠痒。

眼见这些游翼艇拖着长长的力场制导波束，如同轰然四散的灵活飞虫，迅捷地翻转躲避光束炮，然后以数十艘为一组，紧贴在前锋部队的舰身引擎后方。

连经验最丰富的边防军官，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谨遵陛下旨意，北境边防第四军团，驻卡戎星系第一、第二、第四防卫舰队，已全线拉开舰身距离。”

帝国舰队是在极短暂的时间内，将尼禄的命令执行完毕。然而对已被蝎尾游翼艇贴上舰身的前锋星舰，厄运却在下一秒降临：

蝎尾中心舰群集全舰群之力，对准游翼艇尾部拖曳的制导波束，暴射出一发威力极巨的高能脉冲！

这些被游翼艇们七拐八绕曳在宙域中的力场波束，便像导线一般被瞬间点燃。脉冲炮沿着制导波束，重重击穿蝎尾的游翼艇，然后——

就是能媲美曲速核心负载的大爆炸。

“……操！他们竟然把自己的游翼艇当做移动炸药包用！！”

帝国舰群眼睁睁看着前锋舰队，被爆裂的能量波吞噬。能量波还在沿更多制导波束延伸，像是数百道死亡之链，在卡戎宙域横错交织。

这个场面，他们曾在叛军领地见过——那时是帝国权杖引爆了叛军的歼星舰，并引发舰群内的连锁爆炸才产生的。帝国舰群拉开距离的时机堪堪赶上，这才阻断了一场波及范围更广的连锁爆炸。

“……妈的，这些人是疯子吗？！”

“培养一个精锐驾驶员至少要十年，他们居然丢出来当人肉制导目标！”

前线将领惊愕万分。下一瞬，他们看见了更难以言喻的操作：

蝎尾舰母开始放出大量机甲部队。机甲部队比游翼艇速度稍慢，但作战能力更高，它们在帝国舰队的进攻中灵活闪避，并展开全面反击，从操作技术来看，驾驶员的精神力和驾驶水平相当突出。

可这些机甲背后，却依旧拖着长长的制导波束。

只要能有机会接近帝国星舰的曲速引擎，蝎尾就会毫不犹豫，把机甲连人带机身一并引爆。

每一次爆炸，都能引发范围巨大的轰击波。

“连机甲精锐也用来当人肉炸药……”

“疯了，真是疯了！！一个机甲精锐兵，可比一万具机甲还要贵！！”

“不可使用正常将领的思维模式，思考他们的作战模式。”银发皇帝冷道，“蝎尾是极端宗教组织，死亡于他们而言，只有荣耀。”

但是这种不要命的自杀式打法，对帝国舰群的掣肘也相当明显：

帝国舰群必须始终拉开舰身距离，导致无法以集结阵型进攻，也无法对彼此进行有效支援。

由于阵型分散，每艘星舰都成为被孤立的个体，蝎尾的机甲部队和战列舰群，开始对帝国星舰进行逐个击破。

“……该死！！这种打法太烦人了！！”

眼睁睁看见又一艘前锋星舰被击毁，卡戎指挥官差点把牙根咬碎。可他们又无法做到像蝎尾那样，用手下部将的命去抢攻，一时陷入被动。

随着战局节奏被拖慢，又一批蝎尾援兵跃迁至卡戎。

原本在包围蝎尾的边防部队和卡戎驻防部队，突然被两面夹击，一下子变得难以转圜起来。

“卡戎是我的直辖领星，也是北境防线上至关重要的战略部署星系。卡戎北侧就是边防线，东侧则是冬泉星系。如果卡戎被蝎尾夺走，北境处境将会变得非常艰难。”

前线局势不利，尼禄神色却非常冷静，细白指尖缓缓划过星图。

“蝎尾——或者说，提图斯·劳德——似乎很想把卡戎拖入持久战。”

他凝神思忖。

“如果不想放弃卡戎，就会让更多本该防备叛军的兵力持续卷入；可如果放弃卡戎，北境边防会被里外夹击。北境防线一旦被打穿，贵族就可以顺利获得星盗助力，平叛局势会雪上加霜。无论哪种局面，对他们都是有利的。”

“陛下，如果抽调帝国权杖到卡戎呢？”

有将领在指挥频道问，“帝国权杖具备快速结束战役的能力。”

“我不会离开陛下所在的星系。”

始终在德尔斐宙域巡逻的阿撒迦，蓦地沉冷出声。

他虽然在最高权限指挥的频道里，但却一直很少发言。大多时候像其他将领一样，旁听海德里希和尼禄商议。

帝国杀神极具特色的低哑嗓音一出现，其他将领干咳几声，突然没人说话了。

海德里希：“……我赞同。”

虽然是在赞同，但语气听起来有点不大对，似乎要他赞同阿撒迦，比杀了他还难受。

海德里希：“该去卡戎的不该是帝国权杖，因为会被蝎尾的战斗方式克制。帝国权杖擅长的是突袭斩首，如果面对由强有力领袖带领的军队，它将如尖刀一般无往不胜。但蝎尾似乎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领袖，组织中的任何人都可以随时牺牲，然后被随时取代。这样的军事组织，很难会因为被击杀首领而动摇。”

尼禄思忖片刻，冷冷挑唇一笑：“面对密集扰人的蚊虫，强力的火焰喷射器才是首选——而我手上刚好新近造出一把。”

虽然最初建造的目的，倒也不是为了这群疯子准备的。

圣殿祭典第三日深夜，“鲸群”军团第四舰队从王都出发，向北境边防锚点高速跃迁。

“鲸群”是继帝国权杖之后，第二支在赫卡诞生的尖兵军团。

他们统一驾驶代号为“巨兽利维坦”的新型帝国星舰，考虑到巨兽利维坦可怖的体型，而在鲸群跃迁前，北境边防不得不清理出将近一个星区的净空宙域。

直到德尔斐第四日日出时，北境边防终于点亮了诱导发生器。

“——前方净空，准许跃迁！”

“‘鲸群’第四舰队，准备跃迁！”

卡戎星系。

蝎尾跟帝国舰群混战一夜，双方胜负却始终无法分明。

只是对蝎尾和叛军而言，时间僵持越久，对他们而言就越有利。

正当蝎尾再次对帝国舰队骚扰进攻，却突然发现，对面那支以战列舰为主的防卫舰队，不知道为什么，正在以最高速度撤离战场。

“怎么，小皇帝这就要放弃卡戎了？”

劳德家族驻地，提图斯公爵在星图前低嗤一声。不过很快，他开始皱眉思忖。

卡戎星系，平民和星省委员会都已撤离，帝国舰队也已消失无影。

星球和宙域一片空旷，除了蝎尾和空无一物的宙域，什么都没有。

蝎尾同样优越的作战意识，使他们迅速察觉到不对劲。舰群并没有直接占领卡戎要塞，而是回收游翼艇和机甲部队，在空旷宙域来回巡逻，严阵以待。

然后，蝎尾放出去侦察的游翼艇，在黑漆漆的宙域中，探测到某种缓缓逼近的巨大物事。

起初他们还以为是某颗偏离轨道的卫星，因为对方的体型，明显比泰坦级歼星舰要庞大许多，堪比一颗轻量级小行星。但星图很快显示，这样的巨物并不止一匹，而是足足有十来个。

它们从北境边防持续往卡戎推进，像一群缓慢游弋的太空巨鲸。“鲸群”驾驶的巨兽利维坦，是赫卡军科局最得意的作品，当然造价和燃料也极其昂贵，以是“鲸群”军团到目前为止，总共也只能造出几百艘。

随着“鲸群”第四舰队迫近，蝎尾终于看清了它们的全貌：

它们是长相怪异的座头鲸形状巨舰，行动异常缓慢，二分之一的舰身和舰头，都是一门不明用途的巨炮，炮口直径足有小行星大小，炮门紧闭，不知实际威力如何。

而巨兽利维坦的舰身上，居然没有炮门，而是从舰头到舰尾，布满了密密麻麻、藤壶一样的圆形装置。

跟帝国已知星舰不同，利维坦把曲速引擎安放藏在舰舱深处，堡垒一样厚重的防护盾，将整支巨舰完全包裹。

防护盾外侧，则是数百层不停流动的能量波纹和脉冲波纹，看上去像防护盾上的诡谲花纹。

“利维坦首次进入实战，敬请陛下检阅。”

巨兽利维坦的研发组小心翼翼禀示。

尼禄在赫卡星系停驻期间，并非只是在检阅军容和制定训练计划。他向军科局提出了很多匪夷所思的假想武器，其中就包括巨兽利维坦这种，高攻高防、还具备群体AOE技能的重量级杀器。

但几个研发组凑在一起看草案，怎么看都不觉得陛下像是想造对舰武器。可既然是皇帝陛下的命令，而且之前国库紧巴巴的状态下，陛下依然把资金全紧着军科局用，军科局反正不敢说也不敢问，埋头造就对了。

尼禄：“好。”

卡戎星系的蝎尾，并不知道就在刚刚那一刻，他们已经从稍占上风的进犯者，突然沦为实验场中的白鼠。

眼见堪比数颗小行星的鲸群逼近，蝎尾舰群稍稍退避观察，就迅速做出判断，快速落向卡戎地表。

巨兽利维坦的那门巨炮，蝎尾猜出应当与歼星炮一个用途，但威力应该要强悍许多。

只是当蝎尾集体落向地表，鲸群若再想歼灭他们，就必须同时担起毁灭整个卡戎星系的重罪。

尼禄看着蝎尾的行动，冷嗤一声，道：“开启指向性牵引力场。”

“巨兽利维坦，开启指向性牵引力场。”

起初只是一阵嗡鸣的噪音。巨兽利维坦舰身周围的波纹，开始急速流窜，并持续向地表的蝎尾舰群发出扫描波束。

波束并没有伤害，只是在扫过地表后，所有属于蝎尾的舰只，都被打上了某种标记。

尔后，蝎尾发现，他们悬停在卡戎星系低空的舰群，开始不受控制了。

一股极可怕的拉力，正从悬停宙域深处的巨鲸们身上，源源不断向他们发出。

起初是最轻量的游翼艇，它们无法再像此前应对帝国舰群一样，灵活迅捷地上下翻飞。面对鲸群一波接一波强大的牵引力场，游翼艇像被捕蝇灯诱引的飞虫一般，径直从地表被拉向鲸群中。

所有人都看见，蝎尾的游翼艇断线风筝般撞进鲸群，尔后在接触防护盾外侧的能量波纹时，骤然爆炸成为齑粉。

而爆炸产生的巨大光热，随后被鲸群的防护盾吸收，化作一圈新的能量波纹。

紧接着，蝎尾的机甲部队、战列舰、重型航母，一艘接一艘，一排接一排，就像被巨大的黑洞卷入，集体倒飞向宙域深处的鲸群，并在防护盾外，轰然炸裂殆尽。

正在光屏前观战的提图斯公爵，猛地站起身来！

“唔。实战效果确实不错。”

尼禄点点头，不过始终不大满意，“可惜。能耗、造价和制造周期，都是利维坦的致命弱点。这些弱点无法改进的话，帝国难以负担更多了。”

即便视死亡为荣耀的蝎尾，此时此刻也似乎意识到，在巨兽利维坦面前，他们的死亡根本毫无意义。

未来得及被鲸群标记的蝎尾舰队，开始集体掉头，准备跃迁撤离。

“——接下来就是我们的工作了！”

卡戎驻舰指挥官怒吼。

他们被蝎尾纠缠了整整一晚上，造成了许多战士伤亡，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眼见蝎尾撅着舰尾要跑路，暂时撤离战区的卡戎部队，迅速从曲速通路中窜出，追在蝎尾舰队后头，一路狂轰猛炸过去！

“战场记录官，报数！陛下说全歼就全歼，今天谁敢放走一艘，回赫卡拉练到脱水为止！”

“……啊？？收到，长官！”

“……剩余敌舰，94831，91345……75348，72232，70231……”

巨兽利维坦发出可怖的轰鸣，再次暴射新一波牵引力场。

“……23591，12373……”

“……1924，523……”

“……19，7，3，2……”

帝国星舰急速穿越昨日被击毁的友舰碎片，最后一发灼热光束，狠狠命中已有一半逃入曲速通道的蝎尾战列舰。

光束炮在曲速通道内被无限拉长。

片刻死寂。

绚烂的爆炸火光，将一片凄冷宙域映成白昼。

所有人几乎都在这一刻，在通讯频道内暴吼出声：

“——0！！”

第115章

鲸群跃迁至卡戎星系同时, 王都星系也已被劳德家族的驻军部队包围。

与正在激情虐杀敌方的鲸群指挥官不同，王都指挥基地里，每位将领的神色都显得不怎么轻松。

劳德家族治下共计19个星系, 每个星系都驻扎着百万至兆计的驻兵, 在帝国是绝对的庞然大物。

在过去几十年里，提图斯·劳德虽然未曾在政治舞台上露面, 但该经营的家族事务, 一件也没有落下。

此时此刻，第一批开拔的驻军舰队，已抵达王都星系。

它们并未像之前被击败的任何贵族叛军一样，贸然对王都发起攻势，而是堪堪悬停在王都星系轨道炮的射程外，开始有组织地整兵列阵。

舰群密密麻麻, 几乎填满王都星系外所有可用宙域。

而且, 随着时间推移, 劳德家族19个星系的驻兵舰队，还在源源不断朝王都前线补充。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 驻军整体素质比不上赫卡部队, 而且王都还驻扎着好几支由精锐组成的尖兵军团, 但敌方先锋部队的规模，就已经比此前任何一次叛军部队都要庞大。

而且他们始终不进攻，只是抵着轨道炮的射程, 慢条斯理地排兵布阵。

王都将领眼看着敌方舰群越来越多，包围圈越来越密, 但却什么也做不了, 无形中, 每个人心头都压上了一块巨石。

“先帝瓦希尔二世最常用的心理战术。”

海德里希冷淡的嗓音在指挥室响起。

他刚给自己泡好一杯咖啡, 还脱了军装外套，只穿着笔挺的衬衫和黑色马甲。比起从前连衣褶纹路都一丝不乱的模样，极罕见地多了一份随性。

“对星系发动战役，进攻方容错率永远比防守方低，一着不慎，就会付出巨大的代价。所以在进攻前通过大规模造势，打压防守方的士气，是先帝远征时屡试不爽的常胜战略。

“我提议诸位传令下属部队，暂且按照正常日程安排值勤休息。敌方进攻时，王都防御体系自然会提前预警。”

指挥室内凝重的气氛顿时一松。

将领们也学海德里希脱掉外套，挽起袖口，再去泡一杯咖啡，好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海德里希上将，您总是这样冷静可靠，简直像是没有任何弱点。也难怪陛下如此信任您，真不知道还要再经受多少场战役磨砺，我才能完全做到像您一样……”

喝着咖啡闲谈时，有些年轻的将领，十分艳羡地夸赞他。

海德里希淡淡说：“凡人都会有弱点。倘若我的致命弱点，此刻恰好身在王都，我未必能完全置身事外。”

众将都以为他说的是自己的妹妹。之前听说伊娃被陛下派到了镜泉星系，好像是要辅助什么教育事业。

可是转念一想，镜泉也在王都星系范围内。

众将心中默默困惑，怀疑海德里希瞒着皇帝陛下，神不知鬼不觉，把亲妹妹转移到安全星系去了。

“如何？能顶住吗？”

正在指挥卡戎战役的尼禄，自然也获知王都被围的消息。

恰好印证了他此前的猜测：蝎尾此前进犯卡戎，是想让防守王都的兵力大量卷入。但提图斯·劳德和蝎尾都没能料到，一支鲸群分舰队，就足够让卡戎扭转局势。

只是，鲸群也是目前王都防卫中，战力最强的第一梯队。

被调去卡戎的，虽然只是分舰队，现在包围圈已经展开，也来不及返回王都了。

“我手里有德尔斐驻舰部队，帝国权杖，隐匿者和狼骑。”

尼禄对海德里希说，”如果情况很不明朗，我会把帝国权杖调回王都，或者派他们直接进攻劳德领地，把提图斯·劳德的头颅带回来。”

虽然这样说，但根据军科局的情报，提图斯公爵似乎非常谨慎。

信息管制系统已经渗透进入劳德领星范围，但军科局始终不能判断提图斯公爵的确切位置，百分之百是在防阿撒迦。

海德里希摇摇头，两眼只盯着他看：“陛下，正如我此前所说，您无需对王都过多挂心。只要您是安全的，即便王都陷落，局势依然会有转圜之地。”

“王都绝不允许陷落。”

虽然男人只是提及概率极低的可能性，但却让尼禄生气了，“王都是蔷薇王座起源之地，而且此时此刻，帝国最精锐的军士都已集结在王都，你要敢把他们全部打光——为什么还在喝咖啡？不准喝了！”

海德里希不得不呛咳几声，默默咽下喉中的半口咖啡，然后把咖啡杯放下。

尽管眼神很无奈，男人的唇角却是微微挑起的，这让他注视尼禄的神情，显出一种莫名的宠溺来：“好的，陛下。再也不敢喝了。”

“我也不允许你死在叛军手里。听明白了吗？”

战局紧迫，尼禄没功夫跟他闲聊，语气强硬地下令，“蝎尾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但德尔斐不需要你插手，你只需专心打好王都守备战。”

海德里希眸光微闪，眼神深深地望向尼禄。

可他只来得及说了句“遵命”，没能跟小皇帝嘱咐更多，跟德尔斐的通讯线路，就已经被尼禄单方面切断了。

尼禄关掉光屏，将注意力转回面前的圣殿巡游艇。

现在是圣殿祭典的第四天。5天祭典结束，他就会以保护圣子为借口，持续把部队驻扎在德尔斐星系。

只要他的部队提前进驻，德尔斐星系在帝国内战中，反倒会变成最安全的地方。大贵族只要还对王座有所渴求，就只能选择进攻王都，而不能直接在德尔斐星系开战。

胆敢进攻德尔斐，他们就会顶上玷污人类圣地的污名，以至于在全帝国、甚至在自己的驻军中失去支持。

但这是基于大贵族还想爬上王座、对名声有所忌惮的前提。如果是蝎尾——早已堕落的前圣殿骑士团，名声于他们，早就没有任何约束作用。

因为轻敌，蝎尾在卡戎损耗了大量精锐，说不定跟提图斯公爵的联盟都已摇摇欲坠。再下一次进攻，他们就必须毕其功于一役，很可能瞄准皇帝和圣子同在的德尔斐。

如果他是蝎尾，面对强大的德尔斐守备，想获得跟他谈判的筹码……

圣殿巡游艇还在按着路线行进，履行尼禄和圣殿都心照不宣的挂名圣职。尼禄坐在驾驶舱里，脑子一边飞快转动，一边不经意操纵猩红，把目光落在巡游艇的甲板上。

他之前一直在警戒周围，没有注意机甲队伍中的巡游艇。这时低头去看甲板，才发现甲板上的白发圣子，原来一直在仰着脑袋瞧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见猩红垂下头颅，终于被尼禄注意到的圣子，不由眉眼舒展，绽放出一缕冰雪初融般的笑意。

他仗着红衣神侍不能上甲板，兀自朝猩红悄悄挥手，又小心地把褪色的糖纸展开，举高起来对猩红展示。

一双金眸映满奥林匹斯山上流淌下的阳光，唇瓣开开合合，不知道又在磕磕巴巴地讲什么。

他的表情和动作，很像是遇到多年未见的友人，发现对方终于想起自己，于是倍感欣喜。

但尼禄皱眉回忆许久，确实没能想起自己除了祭典，还在什么情况下接触过圣子。

圣子总是一派天真烂漫，行事从来不看场合，尼禄看着他把手里的糖纸挥得飘飘，不由有些无语。

【主系统有检测过圣子的六维能力值吗？】

系统一懵：【吔？应该没有吧？主角受的话……卧槽，真的有。】

尼禄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面前真的滴溜溜转出六维雷达图。

他凝神细看。

六维雷达图，据系统描述，应该是所谓的“主系统”对原著人物各方面能力检测后，给出的量值化结果。

他本以为以圣子的美貌，雷达图中的“颜值”维度估计能飙破天际，但细看之下，发现居然没有量值，而是一个古怪的“？”。

不光颜值，圣子的谋略、战斗力、全局观等等，全部都标着“？”。

雷达图只有一个维度显示着信息，就是“智力”维度，量值只有可怜的一小截。

尼禄指着“智力”维度：【这是什么意思？】

系统也愣了：【啊，这……这个，都属于智力障碍的范畴了……怎么回事？圣子虽然算是笨蛋美人，但作者绝对绝对不会设定他有智力障碍啊！】

尼禄语气骤然冷下去：【侵犯低智人群是帝国重罪。我很好奇你所谓的‘作者’，是否还有身为人类的良知。】

系统急得赛博冷汗涔涔冒：【肯定是哪里出错了！簧文道德感的确不高，但《圣子受难记》压根不是这一口的啊！我很难给你形容……就是，说了你可能会更生气，簧文界的确有弱智醒脾……可《圣子受难记》绝对不是！作者设定的圣子最多只有‘高岭之花’‘不谙世事’两个标签而已，谁知道这个原世界观在搞什么，居然直接把大美人设定成智力缺陷！图省事也不能这样搞吧！】

尼禄还要跟它争辩，却接到了阿撒迦的通讯：“陛下，有运输舰接近德尔斐警戒范围。”

来了。

尼禄眸光霎时冷戾。

“运输舰？”他朝阿撒迦确认。

“是的。是民用载人运输舰，陛下。”

阿撒迦驾驶着机甲，在漆黑的宙域中短暂悬停。

数万具黑底金纹的杀戮机器，一齐抬着凶悍的眼灯，注视正在缓缓逼近警戒线的运输舰。

在境内长大的帝国权杖战士，此时只感到疑惑并警惕；但深谙星盗做派的阿撒迦，心中却迅速沉了下去。

阿撒迦：“已获取运输舰ID，申请在帝国舰只库搜寻。”

赫卡军科局：“舰只属地：图克居住行星；舰种：民用运输舰。投放用途：教育中心载人运输。”

“是教育中心的运输舰？”队内通讯，有战士在低声询问，“学校的载人运输舰，跑到德尔斐来干什么？”

随后，帝国权杖向对方发起通讯请求，准备进行例行驱逐。

通讯很快被接通，对方却并没有出声讲话。

正当战士们感到困惑，并把目光投向那个沉默强悍的机甲背影时。

阿撒迦冷冷开口：“舰上有多少人。”

“恰好是一个教育中心的人数，共计一万四千余人。”

通讯频道内，响起一个异常稚嫩的童音。

童音明显有哽咽和颤抖，但不知为何，对方却能准确、甚至近乎机械地跟阿撒迦对话。

“显然，汝即是大名鼎鼎的‘金眼修罗’。吾主早令吾等从红蟒手中将你劫走，但尼禄殿下却抢先一步把你收入麾下。后来又听说你对‘黑门’种种卓越战绩，更让吾等倍感遗憾——像你这样勇猛的战士，本该侍奉在众神座下。”

“但如今你既已选择背离圣途，就让皇子殿下来与吾等交谈。”

“陛下。”

阿撒迦直接掐断对方通讯，沉声向德尔斐汇报，“他们劫持了图克星系教育基地的运输舰。据对方自称，舰上共计一万四千余人质，蝎尾很可能已在部分人质身上，使用了阿西莫夫项圈。”

“我知道了。”

尼禄声线淡淡，似乎丝毫不感到意外，“阿撒迦，军科局会把运输舰内部构造发送给你。整备帝国权杖，随时准备突入。”

悬停在宙域中的帝国权杖军团，霎时如鬼影般四散隐匿。

尼禄早年跟蝎尾交手，就已知道蝎尾为了达成目的，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平民。因此他在进驻德尔斐前，就已提前在居民区布下重防。

可他手里的兵力，的确没能充裕到能将德尔斐比邻的图克星系，一并纳进自己的保护伞中。

白狼骑已跟图克星系取得联系。对方的确失去了一艘载人运输舰的消息，蝎尾应该是在起飞前就已混入，然后胁迫舰长从曲速通路中脱出。

“参……参见白狼骑大人！是这样的，德尔斐星系不是被星盗盯上了吗？而我们离德尔斐星系很近，驻兵也不像大贵族那样多，再听说卡戎星系也被入侵了，导致我们一直惶惶不安……”

图克星系是一个很小的居住星系，由一个小贵族家族负责打理。他们平时没什么机会跟大人物打交道，因此在跟白狼骑述明情况时，连声音都颤巍巍打着摆子。

“于、于是我们家族内部一商量，干脆把领星居民分批转移到驻兵更多的星系去……哦哦，教育中心是他们自行组织转移的，总共用了一艘载人运输舰，人数的确是一万四千八百余名师生……该死！我应该派人驻舰护航的！我们家族谁也没有实战经验……请白狼骑大人恕罪，也请转告陛下宽恕我们……”

尼禄调来德尔斐部队，命其护卫圣子所在的巡游艇。

随后，巨大的猩红机甲仰起头颅，骤然起飞升空，背后哗然展开长长光翼。

在狼骑军团的护卫下，猩红几秒内便突破音速，从古地球的平流层疾速穿出，径直跃迁进入星系边界。

果真如阿撒迦所说，边界处正悬停着一艘庞大的民用运输舰，舰上没有任何武器。

德尔斐舰队早已将其团团包围，炮门全开，长枪短炮全部瞄准被劫持的运输舰。但碍于对方手里有人质，德尔斐舰队始终无法贸然开火。

“——丧伦堕落之徒，滚出来面见你们的皇帝。”

银红相间的耀眼机甲，在黑沉沉的狼骑机甲军团中央悬停。它的机体设计无一处不精致，可是浑身上下都载满大型杀伤武器，简直就是一具艺术品般的杀戮机器。

银发皇帝冰冷的嗓音，在两方的通讯频道中响起。

不多时，运输舰便向德尔斐发来了视讯申请。

“参见尊贵的皇子殿下。一别多年，听闻汝攻入王都时，吾等也曾为您虔诚祷告。愿众神为您开道，助您重返蔷薇宝座。”

驾驶舱内的光屏亮起。

光屏里，几个身穿长袍、头戴面巾的高大Alpha，正安静朝光屏方向跪地行礼。

蝎尾向来如此。即便已经沦为星盗，却始终恪守着前圣殿骑士团的礼节——哪怕是在虐杀妇孺幼童也一样。

与他们周正的帝国礼节相比，他们身后的一切，简直是人间炼狱。

被劫持的教育中心民众，无论男女老少，一屡被剥光衣服，赤条条挤在运输舱的地板上。

尼禄注意到，运输舱角落堆叠着许多尸体，墙壁上溅满血迹，人质中但凡身强力壮的成年人，双手双足都已被严重致残，蝎尾并未给他们包扎，只任由他们倒在地上，血流成河。

想必人质们已经跟蝎尾有过一番恶战，但仍被蝎尾以最残忍的方式制服。

“阿西莫夫项圈。”

尼禄耳廓里隐匿的耳机，响起白狼骑低低的声音。

他与白狼骑有一条机密通讯频道，能让他在面对蝎尾时，通过白狼骑向德尔斐下达命令。

尼禄把目光落在前排一列儿童身上，在他们纤细的脖颈上，果然看见了一闪一闪的阿西莫夫项圈。

帝国的教育中心，可以容纳从幼儿园到大学的师生，因此人质们年龄各不相同，幼则三四岁，老则六七十岁，全被一视同仁剥光衣物，戴上项圈。

蝎尾在运输舱前端跟尼禄通讯，于是坐在血泊中的人们，便在光幕中，看见银发皇帝那张冷淡又秾艳的脸。

图克星系与德尔斐邻近，居民也大多是圣殿信徒。

但他们在危难时疯狂祈祷，却从未见到神明降临；

真正出现在面前的，是那从来被圣殿不屑的帝国君主。

即便大脑被阿西莫夫项圈牢牢控制，表情如木偶一样空洞、

但当人质们的双目触及尼禄时，仍然无法自控地流下了眼泪。

第116章

“吾等在卡戎牺牲的同胞处听闻, 殿下说过帝国从不谈判。但还请暂缓帝国权杖的突入行动。一旦意识到有营救行为，或发现吾等有人伤亡，他们的项圈就会启动即死指令。”

一名蝎尾轻声细语道。

闻言, 正准备突入的阿撒迦, 骤然攥紧操纵杆，拉停机甲所有动作。

结实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你们是在以卵击石。”

尼禄眼神也很平静, “卡戎一役, 你们绝没想过会被鲸群全歼，因此在前线损失了数十万艘星舰。即便提图斯·劳德一定拨去大量舰兵，但据我对你们的了解，蝎尾目前真正可用的战斗力，大抵不会再超过一个舰组。”

“殿下，您的判断很准确。若非在境内遭到重创, 吾等也绝不想用这种方式觐见您。”

另一名蝎尾开口说话。他从兜帽下抬起眼睛, 眼中居然有真心实意的遗憾。

“殿下当年被俘时仅有10岁, 已经能做到杀人求生，如此强悍魄力, 圣殿骑士团千年来培养过的幼童均不能及。吾等对恺撒及其罪血深恶痛绝, 但当年依旧为殿下深深折服。倘若不是狼骑以性命相搏, 吾等原本打算再次夺回殿下，为殿下治疗足伤后，培养成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圣殿战士。护卫到殿下成年, 再将殿下送上蔷薇王座。彼时，卡厄西斯皇室与圣殿骑士团将能前所未有地和解, 此前种种仇恨争端, 都将化作虚无云烟。”

尼禄没说话。

只听见耳机里的呼吸声, 似乎微微滞了一下。

也难怪。

10岁就杀过人这件事, 他此前从未跟白狼骑提起过。

考虑到骑士的性格，估计这会儿，笨狼的理智都被巨大的震惊和愧疚感淹没了。

“如今吾既接受提图斯·劳德的雇佣，却大费周折与您会话，也并非真心想要取您性命。吾等若能达成目的，将与提图斯·劳德毁约，并在众神面前宣誓，直至最后一名成员被主宣召，永生不再踏入银河帝国，从此在银河系销声匿迹。”

尼禄依旧没出声，只静等着。

“第一，”光屏中的蝎尾说，“吾等将带走众神之子。”

尼禄冰冷打断：“绝无可能。”

“——第二，”对方像是没听见，“吾等将送还属于殿下的东西。”

蝎尾低声朝队内通讯说了什么。

不多时，一列蝎尾从舱底走上来，肩上都扛着东西。

他们来到光屏前，像丢一件货物一样，将肩上的东西随意抛到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尼禄微微眯起眼。他勉强从外形判断出，这些应该都是活人，数量大约有十二三个。

只是他们的模样，像是承受过数十年残忍的虐打和折磨，浑身上下再无一块完好皮肤。

其中一个人被蝎尾丢在离光屏最近的位置，因为四肢已经致残，便像无足虫一样，用头颅顶着地面，竭力避开伤处，翻转过身来。

尼禄眸光在这些人身上扫过一圈，一时无法从惨不忍睹的外貌，辨认出对方身份，便又将红瞳冷冷抬起。

“很显然，八年对您、对吾等、对他们而言，都是一段足够漫长的时光。殿下既已重登宝座，遗忘他们也很正常。为了展示吾等的诚意，敬请贵方舰队接收DNA样本，并与帝国档案库进行比对。”

蝎尾当着光屏的面，采集被囚者活检样本，再从运输舰释出小型无人飞艇，将样本送往德尔斐舰队方向。

德尔斐舰队谨慎接收样本，然后迅速开始DNA检测流程。

“殿下，始终认不出来吗？”

蝎尾的语气里，显出一丝很淡的遗憾与不值。

“当年若非他们舍命断后，殿下今日早已是圣殿最忠诚的仆从。

“此番既有机会面见殿下，吾等也想为殿下准备薄礼。在驻地搜寻前，吾等原本并未抱多大希望。不曾想当年俘虏的那些骑士，时隔八年，竟然仍有二十三名存活。”

蝎尾一边平静陈述，一边从兜帽下，持续观察光屏中尼禄的脸，不肯放过任何一丝微表情。

或许连神也难以料到，当年他们俘获尼禄时，对方还是刚刚从温室逃亡的小皇子，连手指破皮都要掉眼泪，更别提承受断足之痛时，几次三番休克昏迷，以致于他们不得不用强心剂，吊住那条柔弱的性命。

而如今，光屏前的少年，却已是强悍冷硬的帝王。

即便被骤然刺中最致命之处，银发皇帝的眼神，竟然没有任何动摇。

只是，那始终泛着蔷薇色的软唇，到底还是把他出卖了——

就见小皇帝殷红的双唇，血色正迅速消退下去。

“吾等的确青睐忠诚悍勇的战士，因此当年俘获他们后，也尝试过以种种方式，洗去卡厄西斯植入的异端思想。

“阿西莫夫项圈只能给予我们肉体傀儡，若不能从灵魂深处归附众神，他们对圣途大业便毫无意义。

“而您的骑士——请您宽恕，殿下——都是极难被驯服的头狼，所以，难免会受烈火煎熬和皮肉之苦。”

一名蝎尾蹲下来，将倒伏在光屏前的狼骑头颅拉起。

向光屏那头，仔细展示他空瘪的眼眶，和口中已被拔光的牙齿。

“殿下，您认为怎样的信念，才能支撑他们如猪狗般苟活八年？”

蝎尾叙述时，语调机械平淡，但兜帽下阴狠的目光，未曾从银发皇帝的脸上移开。

“您的骑士从来不屑与吾等交谈，因此吾只能妄加揣测。

“或许他们内心深处，依旧幻想有一天还能与您重逢。他们希冀看见自己的小主人，真正长大成人的模样，只为这个信念存活至今。

“您认为是不是这样呢，皇子殿下？”

猩红久久悬停在宙域中，似乎连核心引擎都已停止运转。

始终在侧前方护卫猩红的白狼机甲，突然不易察觉地抬手，拦住猩红的腹甲。

DNA检测结果已经出具。

蝎尾手中的那些俘虏，的确全是尼禄逃亡时期失踪的狼骑。

“请将众神之子交予我们，殿下。这就是吾等唯一的请求。”

蝎尾道。

“获得众神之子后，吾等必将信守承诺，放归人质与狼骑，从此不再踏入帝国半步。”

光屏中的银发皇帝仍在沉默。

良久后，他慢慢翕动已经苍白的唇瓣，嗓音却再不如刚刚冷戾笃定，像重伤患者一般低沉沙哑：

“……绝无可能。”

“吾万分庆幸，您的骑士们尚未被致聋。”

蝎尾并没有被激怒，只是垂下头去，语气温和地同被俘狼骑道：

“骑士阁下，这就是小殿下的声音。他长大了，您能听出来吗？”

被俘狼骑在刚刚被带上来时，那张双目失明、严重损毁的面上，仍能看出茫然和警惕。

但他现在显然全凭听觉，掌握了实时情况。

于是便像一具真正的尸体，躺在地上全无反应，没有给蝎尾一丝一毫继续胁迫尼禄的机会。

“多有得罪，骑士阁下。”

蝎尾把手探进狼骑残缺的肢体，缓缓抓住断裂的白骨。

狼骑紧紧地闭着嘴，并没有发出一丝痛吟，但剧痛带来的生理反应，再强大的意志也无法压制。

很快，他那具受尽折磨的重伤躯体，开始不自觉地弹跳抽搐。

“……住手。”

听见尼禄从牙根处挤出的声音，那名蝎尾从善如流，很快就将血淋淋的手拿出来。

在重新面向光屏时，他的语气比此前更柔和一些，甚至近乎是在温声诱劝：

“皇子殿下，吾知道您与狼骑主仆情深。您本不用承受这样的剜心之痛，您的狼骑也无需再饱受折磨，而运输舰内教育中心的师生，更不用经历骨肉分离的痛苦。

“我们由始至终，只想履行圣殿骑士团的职责。

“圣殿已不再是从前的圣地，它早已被恺撒的罪血堕化，被贪婪的帝国主教玷污，我们想从恶堕之地解救出圣子殿下，正如您的狼骑当年不惜以命相搏，也要将您从鲁铂特的手中救走。”

“……”

“殿下，请允许我们进入德尔斐，将众神之子带走。”

“……”

“殿下，吾等在卡戎死伤惨重，如今也已是强弩之末，请再勿以沉默答复。”

蝎尾再次把手探入狼骑的残肢中。

片刻死寂，那具早已伤痕累累的残躯，再次开始剧烈抽搐，在地板上撞击出可怕的砰砰闷响。

“……我说过，住手。”

尼禄的声线终于发起抖来。

他连目光都再也无法触碰光屏，而是落在光屏侧后的什么地方，放在驾驶面板上的手指，也在不自觉焦灼轻点。

尽管良好的皇室教养，能让他勉强保持坐姿挺拔，但已经全然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颤的唇角，还是向蝎尾暴露了太多情绪信息。

几名蝎尾在兜帽下对视一眼。

他们从红蟒处得到情报，尼禄伪装成蝎尾潜入斗兽场，并带走阿撒迦时，似乎还救走了一名前代狼骑。

这个细节便足以让他们猜出，从小相依为命的狼骑，一定会是尼禄的致命软肋。

可惜可叹。

连他们都知道，只要登上蔷薇王座，便不能再拥有任何弱点。

可倘若不是皇室成员已被叛党屠净，又怎能轮得到这位幼时即便身陷囹圄、却依旧会为惨死平民落泪的小皇子继承王位？

“殿下，请您宽恕，吾等的确没有太多时间了。或许从现在起，每一分钟便朝舱外丢掷十名人质，每五分钟丢掷一名狼骑，可以让您更快做出决断？”

尼禄：“……你们当真以为，从德尔斐带走圣子后，你们能从帝国境内全身而退？”

“倘若没有您的敕令，吾等绝对无法全身而退。因此，请先让吾等降落在德尔斐港口，待将圣子殿下迎接入舰后，吾等自会安排后续人质交还事项。”

“……”

更长久的沉默，但也在意料之中。

光屏中的银发皇帝，显然还在竭力维持冷静，但他的每一个微表情，都已暴露出心神大乱的事实。

因为蝎尾把被俘狼骑放置在镜头前，尼禄视线偶尔触及，就会像被灼伤一般，闪躲在光屏一侧，然后久久无法再转回来。

他的指尖，也在驾驶台上发疯似的叩点，显然是正在竭力转动大脑，想在当前情境下寻求出路。

“殿下，一分钟到了。”

蝎尾自然不会给他留时间考虑对策。

随着一名蝎尾走动下令，舱内第一排人质，脖颈上的阿西莫夫项圈开始发光。

他们面上还留着两行泪痕，却只能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站起，转身走向运输舰后方。

尼禄猛地转回视线，眸色猩红如泣血。

他微微张着嘴，但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眼睁睁看着那十名人质，消失在气密舱门处。

不多时，运输舰的外层舱门打开。

当人体毫无防护地暴露在外太空，血液还能提供最长15秒的氧气，因此包围运输舰的所有人，都能清晰目睹人质纵身跃出的动作。

随着他们进入外太空残酷的极端环境，他们体内的血液开始因压强差而沸腾蒸发，不出十秒，跃出的人质就迅速萎缩，成为漂浮的冰冷石块。

蝎尾集体跪地俯首，为太空中那些石块般的尸体祷告。

祷告结束后，一名蝎尾再度回到光屏前。

“殿下，第二分钟计时开始。您的子民和战士，命运由您来决定，但愿您磐石般的心，能因他们有所动摇。帝国并不会为您的悲悯而谴责您，请将众神之子交予吾等。”

他话音刚落，舱内陡生变故！

一名原本倒伏在舱尾的重伤狼骑，突然暴起发难——

他重重将一名持枪蝎尾撞倒在地，并用一记发狠的裸绞，将其勒晕挟持！

第117章

而爆能枪则顺着人质们脚边, 咔哒一声滑飞出去。

另一名正侧耳聆听的狼骑，迅速翻滚过去，用身体压住那把爆能枪。

然后, 他用残腿作为稳定台, 用尚未被折断的一根手指，扣动扳机, 悍然朝光屏前的蝎尾开火！

一名蝎尾被从背后击中。

爆能枪的威力巨大, 即便开枪的狼骑已经失明，没能瞄准心脏，但那名蝎尾，依然有大半边身体不翼而飞。

“您看，正如吾此前所说——您的骑士都是极难驯服的头狼，当然, 也是令人敬佩的战士。”

蝎尾似乎并未感到惊讶。

另一名蝎尾抬起光束铳, 径直朝持枪狼骑扫射, 丝毫不在乎波及旁边的人质。

他只是将狼骑的双臂齐齐扫断，然后走上前, 将掉落在地的爆能枪和断臂, 一起抬脚踢到一边去。

被狼骑击杀的蝎尾倒地。

与此同时, 一排人质脖颈上的项圈发光，突然整齐站起。

他们眼中满含绝望与恐惧，直直地看向光屏中的尼禄。

但项圈使他们与蝎尾的心电图相连, 一旦有蝎尾死亡，项圈中的处决功能, 就会立刻启动。

砰。

很轻的一声响。

“请为吾同胞解除痛苦, 愿众神牵引他们的灵魂步入圣堂。”

另一名蝎尾抬起腿, 跨过一排软倒在地的尸体, 走向舱尾那名仍被狼骑挟持的蝎尾。

随后，他完全无视被挟持的同伴，只是将滚烫的枪口，抵上狼骑鲜血淋漓的额角。

“……等等。”

尼禄开口打断，因为激烈的痛怒，他连血红的瞳仁都在发颤，“降落在德尔斐港口，然后？”

“然后，敬请殿下准备1000艘游翼艇，作为吾等与圣子殿下的座驾。待吾等安全抵达帝国边境，阿西莫夫项圈的指令即刻会解除。”

“谁能保证你们必定放人？”

“殿下，只有众神能为圣殿骑士团担保。您若不相信神对圣骑的约束，大可直接将吾等的运输舰轰炸干净，不必再多费口舌。

“以及，请容许吾失礼——第二分钟已经到了。”

第二批人质跃出气密舱，成为漂浮在太空的冷尸。

“殿下，吾能理解您需要时间考虑。但是五分钟即将到来，或许您可以提前挑选，要与哪位狼骑大人作别。”

蝎尾引着光屏，极缓慢又残忍地，让镜头从每一个被俘狼骑脸上掠过。

兜帽下蛇蝎般阴冷的视线，始终牢牢盯在光屏中小皇帝的脸上。

“……”

“殿下，第三分钟到了。”

又一批冰冷的尸体在宙域飘散。

“……”

“殿下，仍然选择沉默吗？第四分钟也要到了。”

“……”

“第五分钟，我们将往外丢掷狼骑。殿下心中有人选了吗？”

“……传令德尔斐各舰。”

银发皇帝终于开口了。

他的嗓音已经彻底沉哑，几近不似人声。

“开放港口，牵引运输舰入港。”

……

王都。

第一批叛军部队已经进入轨道炮范围，开始与王都守军小规模交火。

王都指挥中心，由海德里希坐镇总指挥椅，各级将领都在自己的舰队星图前，有条不紊地进行布防工作。

当前叛军还只是以骚扰侦察为主，需要用到总指挥官的时机不多。

众将就见黑发将领微微凝眸，突然从指挥椅上站起。

碰到将领们好奇的目光时，他便稍稍敲了敲耳廓里的耳机，示意有紧急通讯，然后快步走出指挥中心。

谨慎起见，海德里希在侧方打开王都前线星图，便于随时了解前线军情。

同时，他找了个无人的密闭休息舱，关门进去。

“长官！德尔斐舰队传来消息！”

副官满头大汗的脸出现在光屏上。

他本来也该驻守王都，但因为尼禄要求海德里希滞留王都，海德里希又拗不过小皇帝，于是便趁着尼禄启程，一脚把副官踹进了前往德尔斐的星舰。

这样一来，每回小皇帝为了让将士们专心守卫王都，单方面切断德尔斐与王都的情报互通时，海德里希至少还能有一个渠道，获知德尔斐的实时状况。

“蝎尾挟持了教育中心的运输舰，要求陛下打开德尔斐港口，交出圣子殿下，才肯释放人质！”

“圣子？”海德里希皱起眉，低声喃喃，“他们很大概率不是为了圣子来的。”

随后，他眼神骤冷：“无稽之谈。蝎尾能被记录在案的几次行动，从来没有释放人质的先例。他们从挟持人质进入德尔斐开始，就笃定即便达到目的，也不会有人活着被放回。”

“陛下现在正在德尔斐边缘，跟蝎尾谈判——”

副官身处德尔斐驻防基地，频频去看星系边缘的实时光屏。

“我听说，共有一万多名人质，每个人质都有阿西莫夫项圈……该死，蝎尾太卑鄙了！这样一来，我们完全没办法突入救人！”

海德里希凝神思考。

确实。帝国如今虽然已有阿西莫夫项圈的破解办法，但那需要高精度的手术，和良好的预后措施才能办到。

阿西莫夫项圈一旦戴上，对人脑的指令控制就是绝对的。

如果连接近人质都无法做到，自然也谈不上破解。

“……妈的！长官，蝎尾开始往外丢人质了！”

副官再次往光屏上看时，刚好看到第一圈漂浮在运输舰外的干尸。

他和驻守基地的其他军官，霎时脸色剧变；

对于真正的帝国军人而言，这样丧绝人性的一幕，是在赤裸裸挑战他们的荣誉和尊严！

海德里希的眼神，却没什么很大的波动。

他一边听着耳机里传来的王都战报，一边看向副官光屏中的画面：

耀眼美艳的机甲猩红，正被狼骑机甲们重重戒备保护。

这让他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被要求留在王都，没办法掌握德尔斐全局情况，更别提对人质事件排兵布阵。

但至少目前为止，即便蝎尾是冲着尼禄来的，他们似乎没有能力危及尼禄。

“陛下手中有隐匿者军团，想必早已经在布局了。”

海德里希说，“但布局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有些人质必然会牺牲。

“如果你除了旁观，还想再为陛下做些别的事，那就记录好死者名单，准备做善后工作吧。”

副官：“你这个人怎么——等等！刚接到陛下旨意，陛下命令打开德尔斐港口，放蝎尾进入……？”

“……什么？”

海德里希没有料到，骤然抬起头来。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部署王都防御时，总有一股奇怪的不安在他心底缭绕。

无论他在做什么，他老是莫名想起，尼禄与他最后的那段通讯。

小皇帝不管是对谁，从来都是更任性妄为的一方。随口朝他说出“不准死在叛军手里”这种叫人心潮难耐的话，却又不肯负责任，啪地就把通讯掐断了。

明明是极其动人的一幕，可他始终搞不清楚，那股不安的源头和证据到底在哪里。

或许是千锤百炼的统帅直觉，正在朝他预警着什么。

“中校，我需要你提前做一些准备。”

海德里希缓缓开口，“用你的军衔申领一艘歼星舰，并准备好蝎尾的光帜和涂装。搭载人质的运输舰进入德尔斐前，还会有一段时间，你要保证对方的运输舰，始终在你的射程范围内。”

副官虽然时常看不惯他装逼，但对海德里希的实力，还是很认可的，当下点头点出残影：

“哦哦！哦哦！然后呢？”

“倘若最糟糕的一种情况发生——即，陛下真的被蝎尾胁迫了。”

男人的蓝眸淡淡，“我需要你伪装成蝎尾，解决一切能胁迫陛下的事物。”

副官点头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张着嘴，不敢置信地瞪了半天光屏，才喃喃着说：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讲什么？你是让我去……去杀人质？海德里希，虽然我一直不怎么靠谱，但我始终是帝国军人！”

海德里希：“以陛下的性格，绝不可能对蝎尾退让。除非蝎尾手里，不仅仅有教育中心的人质，还有——曾经与陛下失散的狼骑。

“陛下和狼骑感情至深，我不能判断这件事，对陛下理智的影响程度。但是对我而言，对帝国而言，陛下的安危绝对高于一切。高于那些教育中心的人质，甚至远远高于那些狼骑——你能明白吗？”

副官：“……我不明白！连帝国三岁幼童都知道，卡厄西斯家族和狼骑光影双生，如果蝎尾手里真的有狼骑，而我犯下这种滔天重罪……陛下绝对会杀了我！”

“不。陛下只会杀了我，再把我的头挂到审判庭的门柱上。”

海德里希平静道，“但再来一万遍，我也会这样做。”

他一边说，一边从冷淡的蓝眸中，生出某种发狠的意味来。

“陛下身处危机重重的蔷薇王座，因此，任何能动摇他理智的人和事，都是不被允许存在的。

“蝎尾挟持的若不是一万名人质，而是十万、百万，甚至挟持的是一颗星球，只要有一丝可能胁迫陛下以身犯险，我就会把连带人质一同毁灭的情况，纳入备选作战计划。

“今日要对人质开炮的概率，实际微乎其微。但只要不是零，就需要有人提前准备。”

副官呆呆望着光屏里，那个眼神冷酷的男人，像是生平第一次认识他。

他一边激烈摇头，一边喃喃道：“帝国军人的职责，就是守卫帝国和子民……！陛下在指挥卡戎战役时，依然不忘考虑平民的安危；可你身为陛下一手提拔的帝国重臣，居然能提出屠杀人质这样、这样——不择手段的方案……！”

“是的。”

海德里希语气淡淡，没有作出任何反驳，“这就是我与陛下本质上的不同。请去做准备工作，中校。”

副官气得青筋暴起：“我不干！有本事革了我的军职吧！”

光屏唰地黑了下去。

海德里希坐在休息舱的行军床上，低头看自己膝上的双手。

从刚刚开始，他在白手套内的指尖，就在很轻微地发抖。

这是即便在最恶劣的要塞保卫战中，都没有出现过的状况。

侧方的星图里，叛军已经对王都完成包围圈。

第一次大规模会战快要开始了，他必须马上回到自己的岗位去。

男人只能慢慢攥起拳，去查看白狼骑和阿撒迦的实时状态。

他没有权限进入狼骑的内部频道，这倒在海德里希意料之中；

但帝国权杖的频道居然也悄无声息。

很显然，是在执行某项秘密作战任务。

男人微微一愣。

紧绷的笔挺脊背，悄无声息地放松了一些。

……

第118章

三小时后, 被挟持的运输舰，缓缓泊入德尔斐星系港口。

港口被德尔斐舰队围得水泄不通。

所有停泊在港口的星舰，都被从港口移出。偌大的星舰停泊甲板, 只剩一艘孤零零的运输舰。

蝎尾：“殿下, 请您让港口的驻防撤离，只让圣子殿下的巡游舰驶入。”

尼禄眼神阴戾：“……先释放人质。”

他驾驶的猩红, 始终高高悬浮在港口上空, 白狼骑一手张着光盾，将他牢牢护在身后。

“殿下，尽管对您敬爱有加，但您始终想要挑战吾等的规则，吾已渐渐开始失去耐心了。不若第五分钟，就从现在开始计算。”

蝎尾的枪口, 毫不留情地抵住重伤狼骑的头颅。

光屏中的银发皇帝, 眸中极罕见地露出一丝焦灼和脆弱——同样被蝎尾敏锐捕捉。

这自然在他们意料之中。

当年为了俘获逃亡的小皇子, 蝎尾曾不断改头换面，尾随观察小尼禄和狼骑们足足一年有余。

狼骑始终对小主人情深义重, 逃亡在外时无法佩枪覆甲, 但即便需要跟追击部队赤手空拳搏斗, 也要换得小尼禄的逃亡机会。

蝎尾曾看着狼骑带着小尼禄，在各个边境星系艰难辗转，自然也见过彼时稚嫩的小皇子, 趴在狼骑的尸身上哭到昏厥，最后被少年白狼骑默默抱回去的场景。

可惜。

兜帽下一双双阴冷的眼, 扫过猩红前方的白狼机甲。

当时他们没人能料到, 那个哭包小皇子, 未来真能成为帝国君王。

……否则当年, 他们就应该集中所有火力，俘虏皇帝身侧的白狼。

也不知道若能以濒死的白狼胁迫，尼禄是否能连蔷薇王座也一并送出？

“……德尔斐各舰听令，从港口撤离。”

少顷，尼禄终于开口。

蝎尾纠正：“殿下，吾希望您的指令能应更加明确。请令德尔斐港口轨道炮全部关停，舰队撤离至距离港口一千宙里外，并且打开德尔斐的曲速通路，连通L2032要塞。”

很快有人查出，L2032要塞属劳德家族领地，若从此处中转，可以直接跃迁到西境境外。

而追击的德尔斐舰队，却会被劳德家族的庞大驻军截停。

已有高级将领忍不住暴怒出声：“……你们，你们果然受劳德家族雇佣……！！”

尼禄打断：“照他们说的做。”

“……！！”德尔斐将领完全不敢置信，“陛下！！”

德尔斐港口所有轨道炮关停。

黑压压的舰队不得不撤出，停驻在港口一千宙里以外。

这个距离也是蝎尾算好的，以游翼艇和帝国战列舰的速度，帝国舰队即便想要追击，蝎尾搭乘的游翼艇，也早已溜之大吉。

华丽的圣殿巡游艇，也从街道上缓缓驶回港口。

圣子仍站在被防护盾笼罩的甲板上，懵然地抬头张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见空中那具极其耀眼的银红机甲，稍稍侧过头来，回望正在驶入德尔斐港口的巡游艇。

一双凶悍的红色眼灯，不知怎么的，竟能看出些晦暗莫名的情绪。

“……陛下！当真把圣子殿下给他们吗？”

德尔斐将领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甚至不顾尼禄与蝎尾的通讯还未切断，就在频道中急问出声。

为了营救人质，先交出圣子殿下再追回，似乎确实已是当下唯一可行的方案。

可如果真的让蝎尾带着圣子，按他们的路线逃窜，德尔斐舰队再想追回圣子，变数就太多了。

更何况，一旦圣子被掳到以偏激著称的蝎尾手中，究竟是会受到礼遇，还是会直接沦为祭品，被献给所谓的“众神”，也都未可知。

尼禄没作声。

他随着圣殿巡游艇，驾驶猩红踏入港口。

巨大的机甲站在甲板侧方，银发皇帝冰冷的声音，在通讯中响起：

“我不能强迫圣子跟随你们。”

蝎尾：“当然，殿下。圣殿骑士团应始终遵照圣礼，迎回荣光下的众神之子。”

尼禄语气阴鸷下来：“帝国圣子已在此。交出人质。”

蝎尾摇头：“您始终还是沉不住气，殿下。请您与您的狼骑，也退离至港口一千宙里外，吾等方能出舰迎接圣子殿下。”

尼禄眼中闪过一丝非常阴戾的神色。

指尖在面板上敲点的频率，也变快许多。

但很快，他竟真的回转过身，带着狼骑离开港口。

圣子一个人站在甲板上，见猩红刚刚伴他进来，面上还显出高兴。

可是很快，却又见它狼骑的护卫下，迅速离开了。

他不由睁大金眸，稍稍追了几步。

可那具银红机甲离去的速度很快。

几声剧烈音爆，就在天穹中不见踪影。

当蝎尾在星图中确认，所有机甲和舰队都已在一千宙里以外，运输舰的舱门终于开启。

在港口机械电子眼的摄制下，无数披着长袍、戴着面巾的人从运输舰走出。

他们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脖颈上居然都全都戴着阿西莫夫项圈。

一时竟难以用肉眼分辨出，谁是人质，谁是蝎尾。

万余人整齐划一，齐齐步至巡游艇前。

然后，他们张开双手，对着圣子集体跪地，居然开始声泪俱下，唱起冗长且哀愁的古老颂歌。

……无需机械眼拉近距离，尼禄也能猜出圣子此刻的茫然神情。

“……他们下来了。探测爆能枪里的中子反应，阿西莫夫项圈发信源。”

白狼骑的声音，始终在尼禄的耳廓中低低响着。

他在跟隐匿者确认蝎尾的人数。

“1809，1820，1823。”

“蝎尾离人质还是太近了。”

阿撒迦沙哑的声线，也在频道中低低响起。

“就算隐匿者使阿西莫夫项圈失效，我们在强行突破时，蝎尾仍然有机会挟持身旁的人。”

并不是所有蝎尾都离开了运输舰。

至少此时，被俘的狼骑和五十余名蝎尾，仍在运输舰内等候。

他们面前是与尼禄连通的光屏。

蝎尾们始终紧盯着尼禄的微表情，一刻也没有移开。

不断向对方领袖的心理施压，是人质战术屡战屡胜的关键。

他们满意地确认，银发皇帝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些狼骑身上。

唇角死死地抿着，眸中呈现出压抑的暴怒和挫败来。

而他放在面板上的洁白指尖，再次无节奏地叩点，像是难以忍耐等待的焦灼。

……但没人知道，银发皇帝指尖下叩出的，是大量断断续续的字节。

这些断断续续的文字，在光屏侧后方、蝎尾视角以外的微型屏幕中组成简短语句，再被传输到白狼骑的智脑里。

骑士则默契地将这些语句，转译成准确的指令，朝隐匿者军团和帝国权杖传递。

“……”

白狼骑低声回应：“遵命，陛下。”

港口内的蝎尾，仍在围绕巡游艇吟唱圣歌。

而运输舰内的蝎尾，则在等候片刻后，用枪指着被俘狼骑的头，朝光屏礼貌道：

“殿下，吾不愿无礼催促。但请您为吾等准备的游翼艇，是否已备好了呢？”

尼禄的指尖，在面板上方微微一顿。

他那曾经如花瓣般糜红的嘴唇，现在还是苍白的，眸中被激怒的郁色也未散。

只是比起刚得知失散狼骑在蝎尾手中时，银发皇帝的嗓音，似乎不再那样低哑。

尼禄：“德尔斐空闲的游翼艇只有300艘。留下人质，他们项圈上的处决指令本就与你们的性命相连，我承诺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不会伤害你们的性命。”

蝎尾摇摇头，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怜悯。

蝎尾：“皇子殿下，请勿再费心耍这种小聪明。吾早已知道，您有解除阿西莫夫项圈的方法，只是无法在不接触人质的情况下施用。除非您以皇帝名义，向银河帝国公布敕令，请帝国舰队一路绿灯，护送吾等进入西境的宇宙空洞，吾自会让人质乘坐游翼艇返回。”

“……你们不要得寸进尺！”

蝎尾愈发过火的要求，把所有将领都激怒了，“谈判的前提是互信，你们却毫无信义可言，一旦谈判破裂，德尔斐的军队能把你们瞬间碾成宇宙尘埃！！”

“诸位阁下，请允许吾纠正一点。”

蝎尾兜帽下的眼，转向地上的狼骑，“谈判的前提并非互信，而是好用的筹码。”

“请您尽快提供吾等需要的游翼艇，并开启通往L2032要塞的曲速通路。”

半小时后，运输舰外传来游翼艇入港的噪音。

尽管德尔斐港口已经被提前肃清，有大量可以停泊的空地，但似乎因无人驾驶的固定设置，1000多艘游翼艇依然分批停泊入港，使港口发出持续不断的震动和噪音，几乎要盖过人群的咏唱。

“陛下，阿撒迦小组就位。”

噪音结束，白狼骑在他耳边轻声回禀。

尼禄指尖轻点着面板，抬眼望向运输舰外的港口场景。

万余名穿着蝎尾长袍的人，始终跪在地上，平展双手，朝巡游舰上的圣子高声唱诵。

隐匿者发来的探测图显示，一千多名蝎尾正在密集的人群中分散混布，与人质的距离不过半拳，随时可以把人质拖入绞杀范围。

没有办法让蝎尾和人质分离的情况下，刚刚敲定的作战方案，仍会有很大风险。尼禄一边轻轻叩着指尖，一边沉默地飞速思考。

而就在此时。

他意想不到的人，却在意想不到的时机，以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改变了局势。

圣子站在高高的甲板上，歼星级的厚重防护盾，将他与蝎尾相隔。

他神情怔怔的，听着人群唱诵的圣歌。

歌谣是用古语编织成的，尼禄并不能听懂其中的意义，只是见圣子突然微微蹙眉，然后又急迫回过头去，张望猩红远去的方向。

港口外的苍穹风和日丽，可唯独就是没有机甲的影子。

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缓缓垂下头颅，露出再度被抛弃的可怜姿态。

随后，他的眼神和表情，开始慢慢回归空洞，重新成为一尊无悲无喜的雕塑。

“——”

圣子突然张口，以常人听不懂的语言，高声说了一句什么。

人群中的人质没有反应，但蝎尾们却猛地抬起头来！

第119章

他们原本以兜帽遮盖上方视野, 目光只谨慎地落在自己脚下；

此时视线骤然碰上圣子的金眸，却也已来不及收回。

尼禄和众将就见他们如被无形之物牵引，面上神情如梦似幻, 微微呆滞地从人质中走出, 一步步接近搭载着圣子的巡游艇。

随着最后一名蝎尾与人质群分离，尼禄放在面板上的指尖, 叩点速度骤然变快！

“殿下, 吾等请您开启的曲速通道呢？”

留在运输舰内的蝎尾，还不知港口已生异状。

他们依然用那种平淡却强硬的语气，朝尼禄问话。

“吾注意到，自从进入德尔斐港口，您似乎不再像在宙域中那样爽快。或许是因为，从进入港口到现在, 吾等尚未请您见过血的缘故？”

森冷的枪口在舱内转了一圈, 指向刚刚被断去双臂的狼骑。

那名狼骑自被扫断双臂, 并未得到任何包扎。

于是只能静静倒在自己的血泊中，呼吸已开始变得微弱。

“吾相信帝国的治疗舱能疗愈他, 但吾亦不愿见他如此痛苦挣扎。吾主仁慈, 将就此为他解脱, 愿他回归众神座下。”

蝎尾将指尖残忍搭上扳机的同时，眼神始终紧紧凝视光屏中的银发皇帝。

但他发觉，尼禄的脸色苍白, 神情却是平静的。

漂亮的长睫缓慢闭合，像落了一层寂寥的薄雪。

“……不会再有什么曲速通路了。”

轻而平淡的少年嗓音, 让舱内所有的蝎尾, 都疑虑地抬起头, 望向光屏方向。

“因为, 正如那些惨死在卡戎的蝎尾杂碎所转述的——”

少年暴君睁开双眼，眸中只剩狠戾与暴虐。

“——帝国从不谈判。”

……随着舱外响起某种古怪而冗长的嗡鸣，光屏连带运输舱内的灯光，骤然熄灭！

而就在光屏熄灭之处，一枚脉冲闪光弹，正如慢速播放一般，自舱顶无声落下——

蝎尾们方才正紧盯视光屏中的尼禄，紧随而来的黑暗，使他们无法对落下的闪光弹做出反应，但常年搏杀的肌肉记忆，还是让他们本能地转过身，扑倒遮眼。

但人体机能始终比机械慢上一步。

如同一颗脉冲星在舱内剧烈爆炸，可怕的强光，瞬间穿透人体薄薄的眼皮，将蝎尾的视网膜瞬间烧成剧痛的雪白！

然后，距离闪光弹最近的那名蝎尾，听见像是有人一脚踹开被割开的运输舱穹顶，重重落到他的面前。

军刀出鞘的嗡鸣，以及男人在金属面罩里呼吸的细微噪音，是他在这世上，能听见的最后一丝声音。

“……我们的性命与项圈相连——”

蝎尾的高声疾呼，骤然终结在被割裂的喉管中。

因为话音还未中止，蝎尾断开的气管中，还炸出了不少带血的气泡。

舱内不断响起穹顶被踹开、全副武装战士的落地重响。

有蝎尾哪怕已经无法视物，依旧果断拔出爆能枪，朝着记忆中狼骑的位置，悍然开火！

地上的被俘狼骑早已双目失明，但他们依然从弹片落地的声音，辨认出那是一枚脉冲闪光弹。

他们拼尽全力，拖着重伤的躯体，用力翻滚到舱内墙角、舱椅下方等隐蔽处，好为突入舱内的战士提供施展空间。

但蝎尾“咔咔”地扣动半天扳机，一声枪响都未曾响起。

“……什么？”

此前屡次执行任务，从未有过如此诡谲之事。

但蝎尾们已来不及思索更多。

他们迅速丢弃已成废铁的爆能枪，从背后拔出长长军刺，就朝逼近的声源大幅挥刺。

脚步声明明近在咫尺，他却只挥刺了个空。

下一秒，暴烈凶悍的焚香信息素，紧紧逼上面门。

雕刻蔷薇纹饰的漆黑军刀，直接将他的喉管钉进舱墙！

“敬禀陛下，能源核心抑阻场展开完毕。”

并未在星图上显示的隐匿者军团，此刻正悬浮在港口正上方，语速飞快地朝尼禄汇报，“抑阻发生器坐标，港口G9，F6，S3，D5……”

尼禄再不回答，双手紧攥操纵杆，精神力猛然灌注猩红。

庞大的银红机甲被驱动，朝港口方向疾冲而去。

能源晶，一种在银河系内非常常见的能量晶石，被作为能源燃料，广泛用在机甲核心、曲率引擎、要塞通路等一切支撑帝国运转的科技产物——同时，也是阿西莫夫项圈的“电池”。

如果此刻港口内的蝎尾，仍有机会逃出生天，并从德尔斐的高空朝下俯瞰，就会发现悬停在港口上方的隐形舰阵，每艘都与港口外围一个或几个场发生器相连。

天空的舰阵和地面的场发生器，相连出密密麻麻的莹蓝光束，共同构造出一个毫无空隙的“囚笼”，将整个港口紧紧锁在其中。

“白狼骑大人，目前要解除阿西莫夫项圈，必须能接触到人质，否则是无法剥离的。但我们查阅过您发来的实验报告，发现那位‘实验品1号’在项圈实验中，项圈有过几次短暂的‘停摆’现象——实验数据提示我们，可以通过抑阻项圈中的能源晶，使被施加的指令短时间失去效用。”

时间倒流回三小时前。尼禄一边倾听微型耳机中的作战会议，一边朝蝎尾森冷说出：“绝无可能。”

“不，指令失效并不等于远程解除。’实验品1号’的数据显示，如果能源晶被抑阻，受控者会处于木僵的植物人状态，仅维持最基础的生理功能，不会有任何自主意识。”

隐匿者军团低声与白狼骑沟通。

“正如您所提出的，运输舰的引擎和压力系统也由能源晶供能。一旦在太空展开抑阻场，运输舰所有功能会立刻停转，人质会有缺氧的危险。”

“等等。”

尼禄打断蝎尾折磨狼骑的动作。

他看着他的狼骑们，心脏犹如在烈火中炙烤，连脑神经都像在激烈燃烧。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他的疯症要发作了。

但是没有。

圣子之吻的效用，完美地延续到了现在，使他的大脑某一部分，似乎被与情感剥离，维持着惊人的冷酷与平静。

他强硬的措辞软化，像是头一次向蝎尾交出转圜余地：“降落在德尔斐港口，然后？”

“传令隐匿者、帝国权杖。”

白狼骑准确无误地理解了他的指令。

“作战地点更改为：德尔斐港口。隐匿者立刻返回港口，准备展开能源核心抑阻场。”

“遵命！”

隐匿者军团，同是尼禄从赫卡星系带来的尖兵军团之一。

与具备狂战士和刺客属性的帝国权杖不同，隐匿者是纯正的辅助军团。他们完全由工兵和军科技术人员组成，专精电子战、太空陷阱、骇入侦察等等。

尼禄把他们带来德尔斐的最初目的，是为了防止蝎尾潜入德尔斐，并在圣殿祭典中引起暴乱。

港口上方，囚笼形状的能源核心抑阻场，已经全部展开。

德尔斐港口所有灯光，因能源供给被抑阻，而骤然关停。

圣殿巡游艇前方的人质，颈上的阿西莫夫项圈也突然熄灭，人质们就像被闪电齐齐击中，如木偶般僵立在原地。

蝎尾毕竟拥有媲美狼骑的精神力，如此骤变，将他们的神智迅速从圣子身上拉回。

一名蝎尾当即呼叫运输舰上的同伴，却发现连通讯器也一并失去效用。

“散开。去看发生了什么。”

蝎尾对人质下令，却惊愕地发现，居然无人动弹。

所有人质僵立在原地，如同一栋栋林立的雕塑，两眼微微翻白，身体一动不动。

见从前拥有绝对控制效力的阿西莫夫项圈，竟然也不再让人执行他们的指令，港口内的所有蝎尾，迅速举起手中的爆能枪。

但爆能枪的“火药”就是能源晶。

纵使枪匣全满，却始终无法朝人质射击。

“……该死！！”

蝎尾终于无法维持冷静，抬起一双双惊怒的眼，望向正从苍穹高速袭来的猩红。

“……杀千刀的恺撒罪血继承者，吾要以血命诅咒你，此生堕入地狱，永不超生！”

话音刚落。

黑压压的帝国权杖军团，就从运输舰的舱门，以及从停泊进入港口的千艘游翼艇上，如潮水般涌下。

在能源核心抑阻场内，爆能枪、光束武器、防护盾统统无法使用，德尔斐港口就像回归古地球中世纪，彻底沦为白刃战的战场。

“吾诅咒你！尼禄·奥古斯都·卡厄西斯！！你将如你那可悲的父王，在极盛时荣耀毁于一旦，与妻儿共同惨死于——”

一柄漆黑的尖刀，自蝎尾的下颌穿入，洞穿他的后脑，也令他激恨的嘶鸣，戛然而止。

阿撒迦金眸冷冷，一手攥着蝎尾刺来的军刺，一脚蹬上他的前胸，将自己的军刀，猛地从蝎尾碎裂的头颅中拔出，甩落一地淋漓的血水和脑浆。

由于抑阻场会同时破坏通讯线路和能源晶，从场打开的那一刻起，港口内部就与外界彻底断开联系。

舰队和机甲只能在场外对逃窜的蝎尾进行围堵，而无论人质营救，或是击杀蝎尾，都只能由帝国权杖一力承担。

数千名战士从游翼艇上落地开始，就迅速行进到人质身边，形成完整的包围保护圈，又派出一支小组在人质内搜查是否有蝎尾留存。

其他负责作战的战士，则将目光越过蝎尾头顶，搜寻在他们身材高大的军团首领。

阿撒迦将军刀从蝎尾脑中猛然抽出，在一众蝎尾的嘶吼惨叫声中，横臂指向运输舰，挑起拇指，表明舱内已肃清。

无需更多言语，队内军医立即被护送进入运输舰，抢救被俘虏的重伤狼骑。一组战士在舱门和舱顶把守，防止蝎尾再次进入。

阿撒迦率领帝国权杖作战时，多数时候是在战斗最激烈的太空宙域，这种情况下，有时机甲手势，甚至比通讯还要来得便捷。

如今在抑阻场内作战，帝国权杖自然也无法使用队内通讯。

但跟随阿撒迦并肩作战的将士，依旧展现出了惊人的默契和团战素养。

在抑阻场开启，与外界通讯中断前，阿撒迦曾接到过来自皇帝陛下的最后一道指令。

指令极其简单。

因为是敲击出的文字，所以也显得非常平淡。

只是短短的一句：

——撕碎他们。

阿撒迦一双金眸，简直如火炬般发亮。

他横刀割开数个蝎尾的喉管，又单手擒住攻向他的一名蝎尾，拖抱到运输舰的舰桥上。

漆黑的军刀，原本横在那名蝎尾的脖颈处，但想起主人的指令，男人的刀尖，迅速朝下移去，然后当着一众蝎尾的面，自那名蝎尾的下腹部，洞穿而出——

再一路向上剖开！

所谓的前圣殿骑士团成员，在这种非人的酷刑折磨下，发出杀猪般凄厉的惨叫！

随后，他将那名无法完全死去的蝎尾，抬脚蹬踹在舱桥之下。

所有的帝国权杖战士，就看见金眸的首领面对他们，做出了他们最熟悉的帝国战术手势：

右手食指朝蝎尾方位快速画圈，左掌猛地盖紧在右拳上方。

这个手势的意味，从来只有一个：

坚决、毫不留情地全歼。

“——遵命，长官。”

第120章

机甲和舰队低空掠过的声音, 惊动了无数身处军队保护区的德尔斐居民。

人们彼此传借着星际时代必备的光电子望远镜，纷纷挤到窗前遥望，想知道历来平和安宁的德尔斐, 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事。

他们发现, 圣山上空悬浮的德尔斐港口，如今已经被帝国舰队和机甲密密麻麻包围。

港口上方, 是涂着光学迷彩的隐匿者军团, 他们呈棋盘状在高空悬浮，使港口内的能源核心抑阻场持续运作。

刚刚泊入港口的圣殿巡游艇，早在抑阻场打开的那一刻撤离，此时正被帝国舰队里三层外三层地保护着。

而人们并不知晓，他们无法目视的德尔斐港口内部，此时已是最残酷的绞肉机战场。

自人类进入星际时代, 无论光束炮和爆能枪, 都拥有瞬间把人化作齑粉的杀伤力。

虽然场面震撼可怖,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比冷兵器时代要仁慈得多。

而此时此刻, 德尔斐港口一尘不染的地板上, 已溅满猩红的血水、和被刀身带出的碎肉。

尽管阿西莫夫项圈失效, 爆能枪无法射击，蝎尾仍能在短暂反应过后，便迅速拔出军刺, 朝人质方向发动凶悍猛攻。

未摘除项圈的人质，无法自主移动。但帝国权杖在突入港口前, 已被阿撒迦分成了数个小队, 各自有独立的战斗任务, 和需要戒守的作战区域。

负责保护人质的帝国权杖β分队, 是港口内开辟的第二战场。他们始终挡在蝎尾和人群中间，手持蔷薇军刀，眼中凶光暴溢，像一堵盔甲和人肉组成的盾墙。

数百年来，蝎尾都在不断吸纳强悍的Alpha战士，延续战士血脉的同时，又对其予以残忍的淘汰训练，若真要贴身搏杀，他们的战斗力足以媲美帝国狼骑。

而帝国权杖虽然是尖兵军团，但从赫卡选拔出来的老兵，单兵战斗能力，还是比狼骑稍逊一筹。

蝎尾朝人质保护墙屡次猛烈冲锋，帝国战士开始有人挂彩，也不断有人倒下；

但剩余战士的金属军靴，依旧牢牢踏在原地，不曾朝后退让一步。

激烈而混乱的厮杀中，β分队却听见蝎尾后方，正不断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他们起初心头一紧。抑阻场内又无法使用通讯，人质和运输舰中间，挡着密密麻麻的蝎尾，他们也很难看清运输舰那边的战况。

蝎尾的凶狠和精锐战斗力有目共睹，β分队本能地担忧，是自己的队友正在伤亡。

但围攻β分队的蝎尾，兜帽下的眼神却突然开始震颤，然后迅速朝两侧退开。

β分队也随之看清了第一战场的状况——

虽然他们都是千锤百炼的精锐战士，但眼前一幕，依旧让他们骇了一大跳。

遍地都是七零八落的尸块，有些还裹着被削成碎片的蝎尾长袍。

褐肤金瞳的帝国杀神，正微微喘息着站在那里，手上一柄蔷薇军刀，如下雨般淅淅沥沥地往下淌血。

一只沉重军靴下，还踩着半截蝎尾——的确只剩半截了，而且竟然还活着。

那个蝎尾是被阿撒迦的军刀拦腰截断的，上半身还在满地的碎肉和内脏中挣扎哀嚎，所见者皆毛骨悚然。

阿撒迦束在脑后的浓黑长鬈发，也随着剧烈的搏斗散开，上面溅满了蝎尾的血，湿漉漉挂在他的脸颊和盔甲上。

他那双兽瞳般的金眸，在杀戮状态下，根本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感情。

眼白都像浸着血，在转向人质前方的蝎尾时，显出可怖的赤红。

阿撒迦之前屠了一艘星盗战列舰，并单兵突入“黑门”大本营，其实现场并没有帝国阵营真正目击。

而现在，尽管知道那个立在尸堆中、浑身溅血的鬼神，是自己的军团领袖；

也知道阿撒迦现在盯视的，实际是他们前方的蝎尾——但守卫在人质前方的帝国战士，到底还是忍不住生理反应，齐刷刷地打了个寒颤。

阿撒迦的战斗风格向来干脆利落，能割喉就不会再多费几刀，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回，他却没有立刻结果落败蝎尾的性命。

男人浓密的长鬈发散落在身后，战靴跨过满地翻滚痛嚎的蝎尾残躯，右手倒提着滴血的军刀，朝人质前方的蝎尾缓步走来。

“……当心！”

β分队看见剩下的蝎尾突然猛地一动，还以为他们要朝阿撒迦和队友们发难。

但随后，所有人就见剩下的蝎尾，突然把军刺往腰后一插，拔腿就往港口外四散狂奔。

“站住！！”

“不要让他们跑出抑阻场！”

“——守好人质。”

阿撒迦声线低沉地发出指令，霎时止住β分队想要追击的脚步。

他领着自己身后的帝国战士，像矫健的黑豹一样掠过，随后高高跃起，漆黑军刀在空中划过冷冽的锋芒——

一名蝎尾便被从背心刺入，当场跪倒在地，被军刀牢牢钉在地板上。

港口中的肉搏战还在持续，尼禄接到了来自古地球岗哨的探报。

“陛下，侦测到蝎尾的战列舰队出现！”

尼禄微微挑了下眉梢，空中的猩红抬起巨大的头颅，目光从港口移向天穹。

果然，星图中出现一支规模不小的舰群，舰身涂装和防护盾光帜，全都是蝎尾的制式。

帝国权杖此刻正在他脚下的港口作战，没有空暇对德尔斐宙域巡逻守备，估计这些蝎尾舰队，是趁着蝎尾挟持人质的那几小时，悄悄接近古地球的。

“……该死！一个星盗组织哪来这么多人？简直没完没了！”

德尔斐将领低声咒骂，迅速指挥部下迎战。

尼禄倒是若有所思。

在他印象中，蝎尾一直是精悍劲旅，在卡戎星系一役意外损失惨重，结果直接导致他们剩余的成员人数，只够用来挟持一艘运输舰，不应再能掏出这样的家底才对。

“不。他们并不是蝎尾。”

银发皇帝观察片刻，从对方的阵型和驾驶技术上，得出了确凿的结论。

“阵型和驾驶方式，都有帝国军校的影子。他们是伪装成蝎尾的贵族驻兵——百分之九十，是提图斯·劳德派来支援他那些‘好盟友’的。”

尼禄冷冷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猩红便凌空举起机甲右臂，朝着正与德尔斐舰队接火的“蝎尾”舰群，张开巨大的机械爪。

它那线条凌厉的右肩肩甲，随即开始咔咔变形，将右臂瞬间组装成重型炮台。

巨大的能量，从机甲核心开始，一波一波地朝炮口汇聚，几乎像要把周围光线都压暗一个度。

猩红微微侧过头颅，眼灯靠近右臂，像是在静静瞄准目标。

随后，它以左臂牢牢撑住右臂炮台，随着震动整个古地球的爆响，以及悍然荡开的震荡波，一发威力巨大的光束矛，自右臂炮台暴射而出！

强悍的后坐力，让悬浮在半空的猩红，都不由朝后倒飞几米，被白狼机甲一把扶住后腰，这才堪堪停住去势。

耀眼的光束矛灼破云层，从正在奔赴前线的德尔斐舰队空隙穿过，然后将隐匿在敌方舰群内的指挥旗舰，连带防护盾一起，轰然贯穿粉碎！

“……什么？！”

还没跟帝国舰队交火，己方司令就光速下线了，伪装成蝎尾的叛军舰队，顿时集体愣怔在原地，在德尔斐舰队的包围下，甚至显出一丝可笑的尴尬来。

“不允许撤退。”

叛军频道内，却响起提图斯·劳德冷硬的命令，“继续进攻，成败在此一举……！”

眼看指挥旗舰被一击粉碎，叛军舰队却没有撤退，而是迅速集结编阵，朝港口上方的隐匿者军团攻去。

尼禄脸色一沉。

他敏锐地感知到，接手这支舰群的新指挥官风格，并不是贵族司令一贯以来的水准——很可能是他那位并不相熟的外公，提图斯·劳德本人在远程指挥。

只是他也知道，劳德家族叛军的主力部队，此刻正在向王都猛攻。

再优秀的指挥官，都不能在重大战役中分心二用，提图斯·劳德居然会抛下对王都战役的指挥权，转而亲自指挥德尔斐战线，支援败局已定的蝎尾，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德尔斐各舰听令。”

银发皇帝冷声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封锁德尔斐港口。”

德尔斐舰队迅速编阵开盾，挡在港口上方展开抑阻场的隐匿者军团前，与叛军持续开火，并确保能源核心抑阻场不会受到干扰。

毕竟蝎尾已死伤大半，一旦抑阻场被破坏，戴着项圈的人质就会全部死亡。

紧接着，他们就听见震撼的音爆巨响——皇帝陛下驾驶的猩红，拖着烈焰般的长长光帜，突入叛军舰群！

当卡厄西斯强悍的精神力，完全驱动猩红这具顶配机甲，简直就是战神天降。

双方将士甚至无法用肉眼辨认，在敌方舰群中高速突进的红色光痕，到底是陛下的机甲，还是星舰的激光束——

没人看清猩红的开火动作，只知道光痕掠过之处，必定精准引发敌舰引擎连环爆炸，古地球碧蓝的苍穹，顷刻间被染成一片火红。

“……公爵大人，这个……我们好像，完全顶不住啊！”

叛军舰兵开始有点慌神。

他们的体量与德尔斐舰队几乎相当，但截至目前为止，德尔斐舰队奉命全力镇守港口，甚至没有主动追击过叛军；叛军舰群阵前，只有猩红率领着狼骑军团，在暴雨般的光束间穿梭突进。

这些机甲右臂不断暴射出对舰光矛，每一发射出，都能将数十乃至数百艘星舰引擎彻底对穿，只能冒着滚滚黑烟，朝圣山数公里外的无人区迫降。

一名舰长刚朝提图斯·劳德大声汇报完，一抬眼，就发现猩红已经掠至舱窗前！

不幸在战场上遭遇一名卡厄西斯，与在太阳宫时参觐的感受完全不同。

就见狰狞的机甲如同远古巨兽，从滚滚黑烟与火光中骤然迫近，身后是被光矛洞穿的无数星舰残骸。

一双森冷可怖的猩红眼灯，比指挥室中的人还要大上许多倍。

尽管知道此时躲避早已全无用处，但指挥室内的叛军舰兵，依然骇得连连后退，甚至扑通滑坐在地上，连双眼都忘了要闭上。

紧接着，就是致命的巨响和白光。

天秤正在压倒性地向银发皇帝倾斜，哪怕他是更势单力薄的一方。

越来越多星舰在逃生舱弹出后爆炸，不少舰兵见状，心中渐生怯意，于是也关闭炮塔，跟在迫降星舰后方的黑烟里，想要偷偷逃离战场。

“……咦？”

关闭炮门的指令下达后，星舰的炮塔不但没有降下，反倒开始校准炮口方向，自动瞄准光标游弋片刻，锁定猩红的背影。

“怎么回事？！”舰长愕然，“我的指令明明是关闭炮塔、准备迫降！！”

“长官！”舰桥上的操作员满头大汗地呼喊，“星舰的操控权限不知被谁骇入了！有人正在远程操控星舰！！”

“长官，全频道被关停！无法对外发出求援通讯！”

“报告长官！”又一名操作员厉声呼喊，“逃生舱自动锁定，无法打开！！”

听闻这个惊天噩耗，指挥室中的众人，脸色刹那间白了下去。

提图斯·劳德独自坐在暗室中的光屏前。

一双狠戾老眼，始终紧盯在高速穿梭作战的猩红上。

“我说过，”他冷冷道，“成败在此一举。临阵脱逃者，只有死路一条。”

叛军舰群中的所有星舰，像是突然同时发了疯，集体调转炮塔方向，瞄准猩红猛烈密集射击！

“——陛下，当心！”

白狼骑猛地回转机身，为猩红挡下了几发重型光束。

他和狼骑也被眼前的情景惊住，就算驻兵实力再平庸，舰群列阵射击，也是基础中的基础。

如今叛军舰群，突然像是再也不顾阵型，全舰炮台只瞄准猩红一具机甲，即便光束炮正在不断洞穿友舰，也要将猩红彻底歼灭。

“……提图斯·劳德……”

尼禄攥紧操纵杆，漂亮的眉眼中只有狠戾杀气。

奉命守卫港口的德尔斐舰队，发觉叛军居然真敢集火皇帝陛下，霎时火冒三丈，当即命令圣山护盾开启，舰队重新列阵，朝天空中的叛军舰群猛烈射击！

一时间，天上地下全是密集的光束雨。几百年未经战乱的奥林匹斯圣山，在巨大的防护盾中瑟瑟发抖。

圣山附近的居民，早已被尼禄下令遣送至军队保护区。此刻人人都躲在模组窗口，抬着光电子望远镜，目瞪口呆地遥望这场激烈战斗。

“……敌舰坠落！”

德尔斐舰队大声预警。

果然，空中无论是被己方击沉、还是被德尔斐舰队引爆的叛军星舰，正在朝港口方向坠落。

为了保护港口内的帝国权杖和人质，德尔斐舰队不得不改变阵型，调整光束炮角度，让坠落的叛军星舰在粗壮的集结光束中，彻底湮灭成碎渣。

“尽快恢复阵型！”

尼禄来不及再下新指令，猛地攥紧操纵杆，纵身俯冲而下！

果然如他所料，提图斯·劳德抓住这短短几秒的破绽，操纵叛军舰群一发激光炮，越过德尔斐舰队阵型的缺口，直接轰向人质和帝国权杖所在的港口！

原本在高空的猩红，俯冲速度几乎要与这一发激光炮比肩。

因俯冲太过猛烈，连机身都在大气中摩擦出熊熊火光。千钧一发之际，它堪堪抢在激光炮命中港口前，用左手光盾将激光弹道挡离！

足以把德尔斐港口直接蒸发的激光炮，并未命中港口，而是从港口侧方擦掠而过，千亿度的高温，瞬间将一处无人甲板烧作废墟。

只是这处停泊甲板上，有部分被隐匿者军团安置好的抑阻场地面发生器，甲板一被炸毁，地面发生器也随之粉碎，港口上方的隐匿者军团被冲击波震动一阵，覆盖全港口的抑阻场，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被炮击导致的强烈震动，让港口内正在搏杀的蝎尾和帝国权杖，也同时踉跄倒地。

几名正在被阿撒迦追杀的蝎尾，顿时抓住机会，击倒封锁出口的帝国战士，七手八脚爬上抑阻场外的游翼艇，准备逃命。

说来可笑，蝎尾此前奉行圣殿骑士团的献身准则，认定死亡不过只是回归圣途的方式；

然而在目睹阿撒迦残忍的虐杀方式后，却又本能地把献身准则抛到脑后，被人性的恐惧本能支配逃窜。

甚至还有蝎尾未来得及爬上游翼艇，舱门未能关严的情况下，游翼艇就匆匆忙忙启动了引擎。

阿撒迦未受到太多强震的影响。战靴只略略一停顿，就将蔷薇军刀用力掷出，再次击碎前方一名准备爬起的蝎尾头颅。

但封锁港口边缘的帝国防线，被蝎尾短暂地冲破，等阿撒迦一路砍瓜切菜，带着一身腥血肉末追到抑阻场缺口，恰好看见一艘游翼艇摇摇摆摆，在帝国战士的枪击中仓皇起飞。

“该死……！”

阿撒迦果断击杀了被同伴丢下的蝎尾，但想起陛下全歼蝎尾的指令，他搀扶着被刺伤的帝国战士，望向仓皇逃亡的游翼艇，一双金眸怒得像要滴血。

但是随后，他就看见港口外的高空，一具银红相间的巨型机甲正在悬停。

猩红左爪的光盾上，还有被激光炮命中的硝烟在缭绕。见阿撒迦追出抑阻场，便抬手指向男人身后的人质，要他回去保卫好狼骑和平民。

随后，它毫不犹豫，纵身朝蝎尾的游翼艇追击。

“狼骑军团，听我号令。”

尼禄的红眸被高强度贯入机甲的精神力，染出一片耀眼银光。

他双手始终紧攥操纵杆，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也平淡到近乎冷酷。

“十分钟内，我要这场闹剧结束。”

“遵命，陛下。”

狼骑并未对他给出的紧迫时间有任何异议。

他们只是迅速分散开来，在漫天乱飙的光束间闪避穿梭，重新突入叛军舰群。

片刻后，随着一艘艘重型战列舰的核心被光矛近距离洞穿，令叛军闻风丧胆的连环殉爆随即开始。

狼骑军团在叛军舰阵内来回穿梭，白狼骑则死守自己的使命，始终寸步不离跟随在主人身侧，并全程张开护盾，为正在追击蝎尾的猩红，全力挡下叛军的攻击光束。

猩红的光帜极为耀眼，正在地面用光电望远镜观战的德尔斐民众，在浓浓的黑烟和爆炸火光中，依然能清晰分辨皇帝陛下的御用座驾。

就见猩红在密集如雨线的光束中无伤穿行，愈发迫近一艘速度极快的游翼艇，应该是在追击敌人的星舰。

然而下一秒，他们发现猩红陡然在空中刹住！

“怎么了？”

“等等！看前面的游翼艇，是不是有人掉下来了！”

人们慌忙搬来超远距望远镜，轮流挤在观察窗前观望。

果然，被陛下追击的那艘游翼艇，舱门突然打开，有好几个披着兜帽的小小身影，被里面的人一脚踹出舱外！

“什么？居然是小孩子？！”

“战场上怎么会有小孩子？？”

尼禄眼神一凛，心知是逃上游翼艇的蝎尾，还是在临走前抓到了几个幼年人质。

他们甚至在把人质带出抑阻场时，取消了项圈中的处决指令，估计就是想在这时为自己增加逃跑的筹码。

此刻白狼骑正在他背后展开护盾，全力戒守他的背后，一回头就发现，蝎尾照着猩红的面门，踹下了好几个戴着项圈的幼童。

他们被卷入狂乱的气流，身周都是溅射的危险光束，一边尖叫着掉着眼泪，一边绝望地坠向猩红。

如果猩红坚持追击，不出一毫秒，就会将他们的小小身躯撞得粉碎。

银发皇帝没有出声。

他只是凌空刹停机甲，然后朝坠向自己的人质，抬起那根载着重型光矛武器的右臂，并像往常一样，冷漠地侧过头颅瞄准。

“……！”

地面观战的人群，和守卫港口的德尔斐舰队，心头都不由突地惊跳了一下。

随后，当时在德尔斐围观本次战役的所有人，有幸亲眼目睹了那副流传后世的经典名画——

凶悍的巨型机甲，骤然悬停在高空，随后抬起右臂，光矛武器正在炮塔快速蓄能。

它悬停的位置，恰好以白雪皑皑的奥林匹斯圣山之巅为背景，还有一柱洁白的阳光，破开漫天的硝烟黑云，不偏不倚落在它的肩甲上。

但银发皇帝本人对这些毫不知情。他只是冷着脸专注瞄准，随后，一发灼热的光矛，自坠落幼童的空隙处，精准无误地暴射而出！

这发干脆利落的光矛，直接贯穿了正在逃窜的蝎尾游翼艇，使之完全爆炸成粉末状。

同时，光矛竟还洞穿了蝎尾逃窜路线上的数十艘叛军星舰，令这些星舰集体爆燃，并直接殉爆！

尽管右手正毫不犹豫地使用致命杀伤武器，但帝王机甲的左手，却正以一种相当温柔的姿态，朝着那些向他坠落的孩童缓慢张开。

它从爪心处释放出指向性牵引力场，并弹射出驾驶座椅后方的逃生舱，被抛下的人质幼童，便被缓慢牵引进入逃生舱。

猩红顺利将逃生舱收回机甲内，将溅射的光束伤害，全部挡在了机甲护盾外。

全过程不过只持续了五六秒左右。

随后，猩红就在白狼骑的护卫中，迅速掠向德尔斐港口，也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敬禀陛下，叛军舰队清理进度接近四分之三。”

狼骑军团发来汇报，但尼禄刚打开通讯频道，频道里的所有人，都听见了喇叭般响亮的啼哭声。

“……”狼骑们讷讷道，”陛下？”

“是刚刚被救回的人质。蝎尾在把他们带出抑阻场时，大概率取消了他们的项圈指令，因为活着的人质始终更有价值。”

尼禄一边操纵机甲，一边侧眸往后看。

救生舱就在驾驶舱后方，因此现在座椅后方的救生舱里，正挤着好几个年龄幼小的小豆丁。

因为一整天的骇人经历，豆丁们抱成一团，歇斯底里地放声痛哭。

“帝国权杖清理完港口后，会加入战场。要考虑是否把德尔斐港口改建成临时军科所，因为港口内的人质一旦离开抑阻场，项圈将会重新启动。”

“嗯……嗯，啊？”

隐匿者军团在哭声中尴尬提问，“请、请您宽恕，陛下，属下没太听清……”

白狼骑轻轻笑了一声，说：“我来复述吧。”

“感谢您，白狼骑大人！”

这场艰难的人质营救战，终于临近收尾状态。

尼禄驱动机甲飞向港口时，收到了帝国权杖的禀告：港口的蝎尾被全部肃清，军医检查过被俘狼骑和存活人质的身体状况，虽然有轻重不一的伤情，但并没有致命伤势，帝国医学院完全可以处理。

尼禄紧绷了整整一天的肩膀，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他一边驾驶机甲，一边短暂回过头去，照看救生舱里吓破胆的小豆丁们。

“……不要哭了。”

少年的嗓音很低，语调却显得多少有些生硬。

小豆丁们惊得一滞，哭声随即更加洪亮。

尼禄不由无奈地抿了抿唇。

但再次回头才发现，蝎尾的确丧心病狂，这些幼童的年龄，目测没有超过五岁，再小点的甚至两三岁，连话都讲不清楚，应该是教育中心育儿所的孩童。

银发皇帝红眸轻闪，眼前恍惚又浮现一批批人质跃出太空，成为坚硬冷尸的场景。

或许就在那些人里，就有这群幼童的父母老师。

……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资格，勒令他们停止哭泣呢？

尼禄没再说什么，回身继续驾驶机甲。

机甲穿过圣山防护盾，暂时落在山脚时，他才能得出空来。

攥了一整天操纵杆的手，此时还有些发麻。少年把手伸进救生舱，洁白的指尖很轻、也很温柔地，揩去幼童脸蛋上的泪珠。

但是幼童们的哭声却越来越嘶哑。

相反，他们甚至开始不断咳嗽干呕，像是想把喉间的什么东西呕吐出来。

尼禄眼神一怔，红眸瞬间掠过冷光！

他迅速转过身，一把捏开一名幼童的嘴巴，用战术手电朝对方的咽喉深处照去。

——有一个坚硬的白色圆形物体，被暴力塞进幼童细细的喉咙最深处。

在手电的照射下，还在一下一下地闪着红光。

与此同时，正随着尼禄降落的白狼骑，浑身上下都被猛烈的危机感贯穿，全身甲片骤然倒竖，如同瞬间炸开毛发的狼！

他甚至没空想清这种可怕的预感是什么，只是顶着瞬间发麻的头皮，猛地弹射出舱，并用暴力砸穿了猩红的驾驶舱门，一把将少年拉进怀中！

“……陛下——”

在他牢牢护紧尼禄的头颅，并将后背转向猩红驾驶舱，准备疾速飞离的同时——

可怖的爆炸巨响，震动了整座奥林匹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