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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 作者:令杳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1-26 17:38:34
  • 完书字数:8610

第2章

摇动着的蒲叶缓缓停下。

没了微风,鬓边微散的发丝安静地垂在耳边,带来几分莫名的痒。

姜馥莹伸手,碰了碰那还带着余温的药碗。

“自己都还要喝药,眼睛又看不见……”她声音低了些,“能帮什么。”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略无神的眸子“看”向她,半晌才道:“在下重伤眼盲,若不是姜娘子相救,只怕生死难料。”

原是如此,有救命之恩在,不管不问才让人心寒。

姜馥莹垂下眼睫,半暗的屋中看不清眼前人的神色,“你这般大户人家的富贵郎君,自然不知晓我们乡里人是如何生活的,生活艰难常有不顺心……也是常事。”

语气中有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黯然。

男人长眉微扬,抬脸转向她的方向。

眼眸无光,显得脸色多了几分漠然,出言却没了冷意:“大户人家自也有大户人家的烦恼。都是人,是人便会有喜乐哀愁。若有不顺心之处也没什么,自可说出来,或许还有解决之法。”

解决之法……

姜馥莹扯了扯唇角,“或许吧。”

“对了,”她转过身,“那些水可是你打的?”

男人点点头,“只能仅此绵薄之力,报娘子恩情。”

姜馥莹轻抬眼睫,又瞧了他一眼。

淡淡的神色,无论何时都波澜不惊,语气不疾不徐,气度安然,全然不见那日捡到他时的狼狈模样。

他确实和自己多年来见到的所有人都截然不同。

从山里捡到他时,便知晓他身份不凡。身有重伤,看着像是打斗后滚落山崖才有的伤痕,衣着虽不显,无甚特别的花纹,但质感甚好。

腰间的玉佩一瞧便非凡品,触手生温,还有那紧握不放的佩剑,利得差点划伤她。

可他昏迷着,气息微弱,面上毫无血色。

倒是同他们一般脆弱渺小。

姜馥莹阖上门,在屋下的阴影处站了会儿。

男人自醒来便看不见了,也不记得自己从何处来,只勉强从记忆中拼凑出个“常渊”来做称呼,旁的一概不知。

但一提到要报官寻亲,男人的神色便不自然地紧了几分。

他虽什么都不记得,但直觉告诉他不可暴露行踪,隐有性命之忧。

姜馥莹回想了他的狼狈模样,料想他这等富家公子应是惹了什么麻烦,才沦落至此。只好自己私下打听,时不时去县里探听些消息。

已然救了人,总不好半路将人扔出去。姜馥莹亡父便是郎中,耳濡目染之下自也会些医术,照顾着人,倒也有了些时日。

常渊身上的伤渐有好转,但记忆和眼睛却始终未好。

从前跟着父亲也不是没见过类似的病人,多为摔到了脑袋,恢复时长不等,她也不知究竟何时会好,只能慢慢养着。

平了会儿心绪,趁着天色好,姜馥莹去厨房拿了一篮子鸡蛋,又找出些自家酿的好酒,忙活许久,理出些东西来。

此事不能再拖了。

院门紧闭,能听到里头传来些细微声响,却无人应声。

姜馥莹站在门口,只觉心头颇凉。

村长是骆家村的老人了,也算是看着他们长大的。早年间还好,如今年岁上了去,越发不爱管事。

今日仿佛是知晓她要来,门都不开。

姜馥莹等了会儿,又唤了几声。隔壁婶子听见声音探出个脑袋张望,瞧见是她,又缩了回去。

她也知道他们为何如此,张家在县里有名有姓,整个安平县大都知道这位张郎君乃是张家独子,张老爷的命根子,自幼娇纵着养大,惹了他,便是惹了大麻烦上身。

原以为不过也就是富家子弟一时兴起,过不了多久便能消停,直到今日。

天气炎热,不一会儿便站出了一身汗,姜馥莹敲门不应,一时也别无他法,提着东西准备回去时,瞥见一小儿从远处跑回来。

边跑还边吆喝着:“奶!开门,我要喝凉水!”

五六岁大小,瞧着有些眼熟。姜馥莹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村长的孙子,今早还跟在大孩子身后要过她的糖。

小萝卜丁疯玩回来,跑得满身大汗,见有生人在家门口,还带着些警惕。

姜馥莹有意亲近,蹲身用香软的帕子给他擦了汗,柔声道:“可还记得我?早晨村口还给你糖了的。”

“……我不同你说话,”那孩子背过身拍门,“奶中午说了,让我别吃你的糖。”

门板被敲得震天响,终于在姜馥莹半垂的视线下开了条缝。

村长夫人侧身而出,将孩童抱了起来,嗔怪道:“又疯玩出一身汗。”

而后好似才看到她一般,面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大热天的,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姜馥莹有求于人,抬了抬手上拎的东西。

“自家捡了些鸡蛋,还有骆叔惯常爱喝的酒来,”她挂着笑,眼底满是亲近,“阿娘念叨着我阿爹走的时候便是这样的天气,我便想起当年阿爹过身,丧事得亏有骆伯。否则我们母女俩还不知何时能……”

说及往事,村长夫人胡氏又软了神色,叹道:“你这孩子也是命苦……进来说话吧。”

姜馥莹笑着进了屋,还未坐下,胡氏便道:“老头子身子没往常爽利,这会儿苦夏歇着的。你且先喝口水。”

“若是苦夏,我倒是有个方子好用,可有纸笔?”她乖觉接过水,“或是过会儿我去药铺抓些送来,免得来回跑一趟。”

她柔声细语,声音宛如泠泠泉水清脆悦耳,却又不吵闹。胡氏瞧着她,没得也柔和了些。

“也算是瞧着你长大的,”她开口,“你是个好孩子,自来也懂事。但这些东西,还是早些提回去——”

“这忙,我们两口子帮不了。”

胡氏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倒叫馥莹没了开口的余地。

她抬眸,黑亮的眸中盛着不解:“为何?”

“你生得这样好,被瞧上也正常。那张家凶狠,老头子年岁也大了,”她抱着孙子颠了颠,“如今只想好好过安生日子。要我这个过来人说……张家,倒也不算差。”

胡氏瞧着馥莹这张脸,啧啧叹息。

姜家女自幼时便出落得脱俗,大了更是亭亭玉立,常有少年郎为她打破了头,却连半点眼神都没换来。

时间长了,村中人都说姜家女心气高,看不上村里的莽夫。

张家此事一出,看笑话的其实不少。

但姜馥莹始终未曾点头,仍旧过着她的安生日子,好似是……铁了心就在那小院里终此一生。

胡氏摇头:“有你这样的容貌,便是没了张家,指不定还有什么李家王家。难不成你日后都关在屋里,不出去了?”

姜馥莹懂药理,时常采了草药送去县里药铺,那里卖价高些。前些日子便是送药材去,又帮着打听常渊的事在县中多留了会儿,正巧碰上了张家的马车。

她垂下头,“我无心高门。”

“我倒也知晓,若真有心,早便……”胡氏也说不出什么话,只是道:“好好想想吧,张家郎君待你倒有几分心,进了门或许还有福享。或是寻门亲事早早嫁了,倒也没此间祸事,再不成……总是要嫁人的。”

总是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

这是胡氏的意思,也是村里大部分人的意思。那张家富贵,多少人想进还进不去。

姜馥莹扯了扯嘴角,也知道了二人的态度。

“……这些东西就留着吧,这酒骆伯爱喝,当年我爹和骆伯对饮都能喝两坛。”

她起身告辞,瞧着睁着大眼睛不知发生何事的孩童笑了笑,“出了汗要早些换衣裳,我便不耽搁了。”

胡氏“欸”了一声,“我知道有些话你们年轻孩子不爱听,你回去好好想想。我们这些……实在也帮不上什么。”

“我晓得的,”她弯眸笑,“是不该让我的祸扯到旁人身上。”

过了正午,日头便没那么毒,姜馥莹一路避着烈日,仍走出了一身汗。

“馥莹姐!”

桐花喘着气跑来,“你,你去哪儿了,到处寻你不到。”

“刚去了村长家,”馥莹看她又急匆匆的模样,“怎的了?”

桐花平日里惫懒,大热天的鲜少出门,若不是今晨说要去县里,她才懒得动弹。

这会儿竟然跑出来了,倒是稀奇。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她拉着姜馥莹的衣角,笑得一脸讨好。

……

二人回到姜家的时候,倒在院子里的罗胥君已然被常渊送回了屋中。

桐花她娘蔡氏和女儿如出一辙地红着脸,瞧见馥莹回来,眼神闪躲,不敢吱声。

还是桐花道:“我娘闲着过来寻伯母说话,说着说着……伯母就晕倒了,还是常大哥听见动静出来,给伯母送了进去。”

姜馥莹脸色不算好,为阿娘擦了擦脸,原本便有病容的妇人面色苍白地昏迷在榻上,瞧着骇人。

她看向桐花,“没事,就是天热,又给惊着了,我一会儿抓些药回来就好。”

蔡氏扯了扯女儿的衣裳,“这抓药的钱我们出,给你赔个不是。桐花也真是的,没告诉我你娘还不知道啊。”

“娘!我明明……”

桐花冤枉得很,却被蔡氏按住,“你就别添乱了,在这儿学着照顾照顾,我回去拿些肉来,晚上煮汤给你伯母补补身子。”

蔡氏走得飞快,桐花面上尴尬,还是馥莹主动开解。

“没事的,”她声音很轻,“你们已经帮了我许多了,早先若不是刘叔,哪有如今的安生日子。婶子也不是故意的,我知道。”

蔡氏嘴快,桐花也承了她的心直口快,她早就知道此事瞒不了多久。只是不想阿娘会知道得如此突然,也不知蔡氏究竟是怎么说的,竟让人急晕了过去。

姜馥莹去了厨房煎药,桐花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馥莹姐,”她艰难开口:“你方才去村长家,他们怎么说?”

姜馥莹摇了摇头。

桐花急忙伸张正义:“村长就这样!每次一有什么就躲着不帮忙,只会说空话!”

“不过……馥莹姐,你对张家,真就没有半点心思?”

比她略矮几分的少女扭着衣衫,问出了她一直好奇的问题。

姜馥莹蹲着守在药炉旁,不知该怎么回答。

桐花见她不答,陪着蹲下身,扭捏了半晌,才道:“我就是瞧那箱子里的东西,确实好看得紧,想来那张家郎君……”

“桐花,”姜馥莹缓声开口:“你开那箱子了?”

桐花一噎,没了声音。

东西不能带回姜家,也不好真放在原处,只好让刘叔先抬回去。

姜馥莹似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深吸口气,耐着性子道:“若有喜欢的东西,过些日子去县里我再给你买。这些东西不是咱们的,不能要。”

桐花脸色红得像番茄,被馥莹这么一说更加羞赧,支吾着:“馥莹姐你别生气,那些东西我都没动,就是看了看。”

“咚、咚——”

木门缓慢又轻地被敲响,姜馥莹转头,常渊提着水站在门侧,身子被光线拉出了老长一道阴影。

“我送些水来,”他音色清润,但语气很平,“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桐花一跳便起来,“常大哥来了!那我先瞧瞧伯母去。”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只留姜馥莹与常渊二人,在日光下身影交缠,沉默对望。

准确来说,是姜馥莹一人看着他。

“进来吧。”

她起身,男人的衣角正好拂过她的侧肩,送来些熟悉的草木香气。

微苦,却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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