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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 作者:烟二
  • 类型:玄幻奇幻
  • 更新时间:01-15 05:33:10
  • 完书字数:86438

第031章

算了算时间, 温轻雪独自走到别墅宅院铁门外等候。

商执本想陪她一起,却被婉拒了。

没过多久,物业的接待电车在温轻雪眼前停下, 尹良彬从车上下来,非常有礼貌地向开车的保安师傅道了谢。

见到与四周精致景致相得益彰的温大小姐,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进豪宅小区得坐这样的电车……”

举目四望,男生眼中溢满惊羡:“很大, 而且很有设计感--不怕你笑话, 这一路我拍了好多照片,准备拿回去当参考素材。”

温轻雪咧了下唇,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怔了好几秒钟,才把手里的线圈笔记本递还给他:“是这个吧?”

尹良彬接过东西,顺手递给她一杯奶茶, 大概是一路捧在怀里的缘故,杯子还是温热的:“喏, 给你的, 我记得集训那会儿,你成天找人一起拼单买珍珠奶茶。”

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儿。

艺考前封闭集训那段时间, 温轻雪一画画就嘴馋,总喜欢拉着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一起拼单下午茶,没想到,自己的喜好竟然被尹良彬给记下了……

她笑着说了声“谢谢”,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 这才分开。www.tcknh.com 侠客小说网

想到很可能是自己的原因才害人家多跑这一趟,温轻雪本想让陶叔送尹良彬回学校, 但尹良彬却说打车来去也没多少钱,不想麻烦她的司机。

临走前,他又说:“要是你觉得抱歉,不如,下次请我吃饭?”

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温轻雪眉眼弯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直到听见温轻雪走进餐厅的动静,商执才将手机放下。

不知和那个男生说了些什么,小姑娘双颊红扑扑的,手里还提溜着一杯加了许多料的珍珠奶茶。

奶茶?

他皱眉。

像是在检查珍贵的藏品是否有瑕疵一般,上上下下将温轻雪打量了一遍,商执才沉声发问:“笔记本还给人家了?”

“嗯。”

“没留人家吃饭?”

“你不是都让苏阿姨把碗筷收起来了吗?我还以为,你是不希望我请外人来家里做客呢。”

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被小姑娘捕捉到,商执难得露出吃瘪的神色。

算是默认。

温轻雪在原先的位子上坐好,用吸管戳开奶茶盖喝了一大口,才满脸餍足地调侃道:“再说,我可不想让学弟知道我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不然,以后怎么进一步发展关系?”

商执眸光一沉:“所以,那小子是你的追求者?”

不等温轻雪回答,他又挤出一句话:“还是……学弟?你不是说,是艺考集训时认识的‘天才’吗?”

尽管掩饰得很好,温轻雪还是从商执的表情和语气里咂摸出了一点“嫌弃”和“提防”的意味。

学弟是什么不入流的脏东西吗?

还是说,“老古董”对于一切新鲜的、时兴的、年轻的、优秀的事物,都不太待见?

眼见着气氛陷入尴尬,温轻雪干笑两声:“我开玩笑的啦。”

“哪一句话是玩笑?”商执不依不饶,“不是学弟?”

“他复读一年,现在比我低一届,那不就是学弟吗?”

“不是天才?”

“他能考上帝都美院,这还不算天才啊?”

“所以,不是追求者?”某人还在逐字逐句试探,“对吧?”

“现在还不是。”温大小姐向来有自作多情的底气,她冲自家丈夫歪了歪脑袋,“至于以后是不是,那就不知道了。”

将饭菜都端上桌后,苏阿姨就去别的地方干活了,没有闲杂人等,两人间的聊天内容也更放的开。

听到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商执没再说什么,只是手里的筷子拐了个弯,避开了面前那盘绿叶菜。

不多时,又若有所思道:“……悬殊太大,不适合你。”

温轻雪无比惊讶。

她万万没想到,向来谨言慎行的商家继承人居然会对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男大学生评头论足……

等等,或许——见过?

目光无意间落在商执的手机上,温轻雪猛然想起来,商宅庭院的栅栏铁门外安装了几台实时监控。

尽管觉得对方不会这么无聊,她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你一直在看监控?”

商执抿唇不语。

那天录指纹的时候,温轻雪也下载了关联APP,她很清楚可以通过手机看到哪些地方的监控,而商执的反应,无疑证实了jsg自己的猜想。

头顶仿佛笼罩着一小片的乌云,温轻雪的声音倏忽抬高:“我就是出去给同学送笔记本而已,你居然监视我?”

商执掀眼:“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她磨了磨后槽牙:“难听不难听,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吗?要么偷窥,要么监视,不然,好端端的你看什么监控?别告诉我,是担心我在家门口还能被同学欺负……”

理亏者没了声音。

好好的气氛就这样被毁掉。

越想越不舒坦,温大小姐又吃了几口菜,黑着脸说自己没胃口,随即蹭地站直身子离开座位,椅子和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惹得正在收拾客厅的苏阿姨探身查看。

还没走出餐厅,温轻雪想了想,又折返回来。

商执仰面看着她,欲言又止。

温大小姐压根没有给他解释亦或道歉的机会,她抓起桌上那杯奶茶,头也不回地走向二楼小画室。

晚饭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即便喝了奶茶,肚子里还是空空的。

就在温轻雪琢磨着等等拆包火鸡面当宵夜时,意外收到了杜家少爷发来的微信。

杜唯康: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杜唯康:我要追欧阳刚。

杜唯康:不管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身为一个男人,我得对女孩子负责,但是她把我拉黑了,我就想问问,还有没有什么办法把她约出来?除了用“打篮球”这个理由,我门牙刚植好,现在看见篮球有阴影……

温轻雪反反复复研究这几句话,感觉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是连在一起,怎么就看不懂了呢?

终于,她找到了突破口:你怎么不去追旭日阳刚呢?

杜唯康:啥?

温轻雪:芳。

温轻雪:我室友叫欧阳芳。

杜唯康:哦,反正我就是要追她。

温轻雪原本想吐槽一句“追女孩子之前,能不能先搞清楚人家叫什么名字”,字敲到一半又全部删掉,转而问他多高。

虽然并不是很看好这位成天无所事事的小少爷,但欧阳芳想和高个子男生谈一场恋爱的心--日月可鉴。

作为她的好朋友,温轻雪觉得,自己理应帮她排除万难,筛选良缘。

虽然感觉这位成天无所事事的杜家少爷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聊胜于无罢。

杜唯康飞快回复:一米八四。

迅速撤回,他又发来了新的数据:一米八四点五,怎么,有问题吗?

啧,男人到底是有多在意自己的身高啊,非要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

温轻雪故意笑话他:四舍五入算你一米九?

杜唯康居然当真了:你要非这样说,也行。

温轻雪隔空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强忍住把对方拉黑的冲动,她耐着性子解释自己为什么要问他的身高:因为在欧阳眼里,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男人,第一种是,身高超过一米八四的男人,第二种是,垃圾。

杜唯康:……

温轻雪:恭喜,至少你在欧阳眼里不是个垃圾。

杜唯康:www.youxs.org

温轻雪:周末有个轰趴,欧阳也会去的,到时候我把地址发给你,你最好能和她当面说清楚……不过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如果欧阳对你没意思,你不许纠缠她!

杜唯康:我有几颗门牙啊,我敢纠缠她?

看到这一句,温轻雪直接笑出了声,还想嘱咐杜唯康几句,埋头打字间,房门却被人敲响。

商执的声音自门外响起:“要吃宵夜吗?”

温轻雪先是一愣,随即冷淡拒绝:“不吃……”

想到晚饭时发生的事,她心里堵得慌。

虽然不清楚商执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何种目的去看了监控,但一想到自己的正常社交生活被他窥视了,就仿佛有一股无名火在心头烧呀烧,直教人喘不过气。

话音未落,男人的声音再度钻进耳朵:“火鸡面。”

某人条件反射般咽了口水,一时间觉得门外站的不是商大少爷,www.youxs.org。

而毒蛇还在继续吐信子:“我用小锅煮了很久,还加了芝士片和奶酪碎。”

是呀是呀,煮出来的火鸡面可比开水泡出来的好吃多了……

肚子“咕咕”一叫,击溃温大小姐的所有底线。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打开房门,猝不及防抢过商执手里的泡面碗,凉凉丢给对方一句“谢了”,就准备关门。

他伸手来挡,眼见就要被门夹到手……

这一幕似曾相识。

只是,男人的气力终归是比她大的多,温轻雪晃神之际,商执已经靠着手臂的力量推开房门,挤进来半个身子。

温轻雪被惊得退后了一小步。

她手里端着碗,没站稳身子,所幸商执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温轻雪本想道谢,转念一想,始作俑者就是这个家伙--有什么可谢的?于是她撇撇嘴,语气不算友好:“你进来做什么?不要打扰我画画。”

沉默在两人之间徘徊。

片刻后,商执沉沉一叹:“……以后不会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温轻雪却再明白不过,念及对方并没有犯原则性错误,而自己也已经使过了小性子,这件事,勉强可以翻篇。

她“喔”了一声,飞快扯开话题:“我的入浴剂没有了,你回房前,记得去一楼储藏间帮我拿一些。”

不坦诚的道歉,自然也得搭配不坦诚的原谅。

商执唇角逐渐浮现出笑意……

他听懂了。

松开扶住温轻雪的手,商执又问:“对了,爷爷刚才打来电话问你这周末有没有空,他想让我们一起去温泉山庄住两天,陪陪他。”

她故作遗憾地摇摇头:“这周恐怕不行,我要去山里写生。”

在画室受到了尹天才的“点拨”,她发现,自己的参赛海报设计稿还缺几张城市缩影手绘素材,就和他相约出门采风。

除了这件事,这周末还有一件更值得期待的事--她的“找乐子”轰趴。

可不能告诉商·什么都管·执。

商执的关注点很奇怪:“你……一个人去山里写生?”

抄起筷子吃了一大口火鸡面,温轻雪这才解答他的疑惑:“当然不是,我和,嗯,和同学一起去--都已经约好了,不好改时间的,斯哈,好辣……放心吧,就是学校附近的云月山风景区,山不高,游客也多,不是那种很危险的地方。”

她本想说是和学弟一起去,想到商执对“学弟”的印象似乎不太好,话到嘴边,又改成了“同学”。

商执“嗯”了一声。

舔了舔唇角的酱汁,温轻雪浅眸一动,又怂恿道:“所以啊,周末你去温泉山庄陪爷爷吧,记得替我向他问好。”

第032章

和尹良彬约定去写生的日子转瞬即至。

考虑到上午的光线更适合户外画画, 独享主卧一整个晚上的温轻雪破天荒起了个大早。

商执昨天开车去了哲海城郊的温泉山庄陪商屹凯,临走前,他嘱咐陶叔要将温轻雪安全送达目的地。

担心自己会睡过头, 温轻雪昨晚特意拜托苏阿姨准备了两人份的早餐,当她拎着装有芝士三明治和黄油玉米的保温袋出现在云月山景区入口时, 身穿休闲装的尹良彬已经在约定的地点等候多时了。

依然是干干净净、如同一张白纸的样子。

温轻雪小跑过去, 将多带的一份三明治塞进尹良彬手里--昨晚两人发消息约碰头地点时,她就说了请他吃早餐。

尹良彬没有拒绝, 自然而然将女孩肩上沉甸甸的画袋包接了过来。

虽说是风景区, 云月山并不高,山脚下是一片住宅区,通往山顶的石阶联通着健身步道, 不少老年人平日里会在山腰平台处晨练。

尹良彬来云月山踩过点,对于山上适合写生的观景点了如指掌,只是温轻雪看了好几处, 始终有些不满意,但“来都来了”是句魔咒, 纠结半天, 她还是挑了一处能看见哲海标志性建筑的地点,摆开了写生椅和画架。

兴许是觉得新鲜, 周遭锻炼的、游玩的男女老少时不时就往两人身边凑,盯梢小画家们的写生进度,有好事的还要多嘴提点两句;也有几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走过来想加温轻雪的微信,可一看到她身边还有一位样貌帅气的“护花使者”, 又悻悻收起手机离开。

温轻雪边画画边应付着各种突发状况, 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

主体画面已经完成了大半,局部还需要细化。

两人琢磨着休息一会儿, 尹良彬去附近小卖部买水,jsg温轻雪则起身活动筋骨。

摸出手机,她意外发现山里的信号还不错,正打算登录游戏来一把,好巧不巧却接到了商执打来的视讯电话。

迟疑片刻,温轻雪还是按了接听。

那张熟悉的脸很快出现在屏幕中间,看商执的穿着和身后环境,应该是刚泡完温泉在房间露台上休息。

盯着温轻雪打量了一会儿,男人才幽幽开口:“不错,还知道爬山要换运动装。”

怎么,难道他觉得自己会穿小裙子和高跟鞋出门写生吗?

温轻雪蹙眉,嘀咕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搬来檀香名郡已经有一段时间,温轻雪陆陆续续添置了不少衣服,这身baby蓝运动服也是新买的,为了搭配运动风的装扮,她今天还梳了简单的高马尾,简直是把“青春靓丽”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商执“嗯”了一声,唇线弯出一点弧度:“画的怎么样?”

“哎,不是很顺利。”

“怎么说?”

温轻雪长叹一口气:“和我预想的差太多,云月山不高,视野有限,周围全是住宅区,画出来就很……寻常,嗯,任何城市都能看到类似的景致,没有哲海的代表性,差那么点儿味道。”

应该是理解了她想表达的意思,商执点点头:“你的同学们呢?”

温轻雪眼神飘忽:“在、在别的地方。”

比如,景区小卖部什么的。

商执悉心叮嘱:“女孩子要结伴,别走得太远,注意安全。”

想起前几天险些酿成夫妻矛盾的监控事件,温轻雪隐约能感觉得到,商执对她的社交生活似乎有点儿“探知欲”和“掌控欲”,如果两人相安无事地过日子、没闹到离婚收场,少说还要在一起生活几十年,为了这几十年的安稳和自在,她决定慢慢纠正丈夫这个坏习惯。

想到这里,温轻雪试探着解释道:“不止有女孩子,也有男孩子。”

“今天去了很多人吗?”

“也没有很多,只有两个。”

两个人,还有男有女--多么含蓄的说法。

商执听到这里便沉默了。

就在温轻雪思考补救话术之际,尹良彬端着杯速溶奶茶来到她的身后,也不知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大声唤她:“温轻雪,你要喝奶茶吗?我找小卖部老板要的热水,帮你泡了一杯……”

尾音随着风在山间消失。

尹良彬隔着屏幕与商执打了个照面,随即端着奶茶默默退到一边,小声与温轻雪道歉:“我没看到你在和别人打视频,不好意思。”

后者艰难地扯了一下唇角。

认出陪温轻雪爬山写生的“同学”,就是上回跑来檀香名郡拿笔记本的“学弟”,商执的表情忽而阴晴不定。

默了几秒钟,他沉声发问:“是上次那个……姓尹的?”

尹良彬。

商执知道对方的全名,单纯地不想说出来罢了。

倒不是出于某种因年长滋生出的优越感,而是那天吃饭时温轻雪提到过好几次那男生的名字,他反复咂摸,尹良彬,尹良彬,良彬,凉冰,莫名就觉得与“轻雪”很搭;

如果只是名字般配也就罢了,他还样貌周正,身材高挑,浑身洋溢着年轻人才有的朝气;

如果只是年轻帅气也就罢了,他还和温轻雪一并参加过艺考集训,两人有很多共同语言;

如果只是擅长画画也就罢了,他还记得温轻雪喜欢喝珍珠奶茶,想来早就开始留意她了。

如果如果,许多个如果堆叠在一起,叫商执郁结。

强压下心头作祟的占有欲,商执又抛出新的问题:“陶叔有在景区外等你吗?”

温轻雪如实回答:“我让他回去了。”

“为什么?”

“写生结束后我要回一趟学校,晚上还有点事。”

“怎么,是要和那个尹……”

并没有把话说完。

商执自诩是个记得教训的人,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继续堂而皇之干涉温大小姐的私人生活,就不是一碗火鸡面能哄好的局面了。

然而,又不甘心就此作罢……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破开胸膛,狠狠拿捏住心脏,他目光沉沉盯着镜头,满身的戾气快要溢出屏幕。

好在,温轻雪很快喂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晚上是和欧阳她们一起出去玩啦,我们早就约好了要去、去……呃,逛街。”

到底还是撒了谎。

想到上一次去酒吧隔天就被商执抓去按头领证,温轻雪依然心有余悸,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明天回来?”

“不一定。”

“嗯,多陪陪爷爷也好的,他在温泉山庄住那么久一定很无聊。”温轻雪对商执的决定表达了赞同,“好啦,我不和你说啦,太阳快落山了,我再画两笔,得收拾东西赶紧回去了……”

匆匆挂断视讯通话,温轻雪捏着手机,过了许久才缓过神。

就在几个月前,她想和谁待在一块儿就和谁待在一块儿,想出去玩就出去玩,根本不会处心积虑安排时间、编纂谎言,可是现在……

商执似乎越来越在意她的日常生活。

而自己,也似乎变得越来越在意商执的想法。

是因为长时间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彼此开始缓慢“渗透”了吗?

她想不明白。

尹良彬将冲泡好的纸杯奶茶递到她手边:“刚才那个,是你的男朋友吗?”

温轻雪一怔:“啊?他是我……”

倏然想起什么,她狐疑地看向他:“你不是听到那则失物招领的广播了吗?那你应该知道,我已经结过婚了吧?”

尹良彬点点头:“嗯,我知道的,我也知道你的丈夫年纪很大……”

说到这里,他冲她颇有深意地笑了笑:“你还这么年轻,理应享受爱情,交几个男朋友也很正常。”

温轻雪眨眨眼,心道,论坛上她和谢律的那张照片果然让不少人误以为真,但尹良彬这番言论实在是……

搁在整个炸裂圈都很炸裂。

她接过那杯奶茶,并没有替商执正名,而是半真半假地说了句“理解万岁”。

谁料,奶茶的塑料杯盖并没有扣紧,温轻雪还没把纸杯送到嘴边,温热的奶茶就顺着她的手腕流淌下来,连运动服前襟都被打湿了一片,好在衣服材质防水,并没有留下污渍。

尹良彬急忙上前,将只剩一半的奶茶放在一旁的石墩上,又拿出随身携带的湿纸巾帮温轻雪擦手,关切道:“没烫着吧?”

他擦得那样认真,那样仔细,连她的指缝都没有放过。

温轻雪摇头:“没有,就是可惜了奶茶。”

尹良彬连声道歉,说是自己不小心:“回学校我再请你喝一杯……就当是赔礼道歉了,好不好?”

温轻雪没吭声,默默然思考着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眼下,她被帅气又有才华的异性拉着手,心里却没有小鹿在乱撞,脑子里的也没有零件停止运行,视野里更没有出现粉红色的气泡滤镜……非但如此,她甚至有点儿排斥对方这种没有分寸感的亲昵。

她看纸巾,看脚下的饮料渍,就是不看尹良彬。

最后,将早已被擦干净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两人离开云月山风景区、打车回到哲大校区已经是下午四点半。

温轻雪本想请尹良彬去“堕落一条街”上吃烤肉或者日料,谁料,对方却主动提议说去食堂的小炒店,四菜一汤刷饭卡,一共不到一百块。

请客对象如此节省,反而叫温大小姐有些不好意思,买奶茶的时候,还和尹良彬抢着付账。

尹良彬却笑笑地拦住她:“这一顿吃太贵的话,可能我就请还不起下一顿了。”

温轻雪细细咂摸这句话:

第一,尹良彬还有继续约她出来吃饭的意图;

第二,尹良彬最近的经济状况不太好。

在她的印象中,尹良彬是楠丰本地人,他们当时艺考集训去的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培训机构,最普通的课程都要十几万一人次,愿意往孩子身上大把砸钱、供他考美院学艺术的家庭,照理说,应该不会太清贫。

尹良彬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

虽然奇怪,但想到这或许是别人不愿提及的隐私,温轻雪最终没有问出口,只是随口提了一嘴:“不至于那么夸张吧?”

兴许是她的表情出卖了她的想法,迟疑片刻,尹良彬开口解释道:“是,不至于那么夸张,主要是我想攒一笔钱办个人巡回画展……你知道的,那种长时间的画展很烧钱,想顺利举办,要么是背后有投资人,要么是家底殷实,我的家庭条jsg件虽然不算太差,但我爸妈也没办法一次性拿几十万出来给我镀那一层金啊,只能自己慢慢攒了。”

他垂着眼,声音略显仓惶局促:“你不是认识很多工作室的美编吗?要是有合适的活,记得介绍给我,水粉和水彩都可以,油画也行。”

温轻雪不知该怎么接这话,只能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

尹良彬住在厚德楼,和她顺路。

两人背着画袋包、捧着奶茶刚走到宏志楼下,就迎面撞上了刚从理发店做完头发护理回宿舍的邱怡和张宛昕。

温轻雪匆匆与尹良彬道别,约定等稿子细化完成后,再给他过目求指导。

张宛昕看到新鲜帅哥,眼睛都亮了起来,急忙将温轻雪拽到一边:“小雪,你可真厉害啊,这么快就找到目标了?”

邱怡则一撩刚做的梨花烫:“那不是建筑系的系草么?”

“你认识那个帅哥?”

“害,开学那阵子话剧社招新,我特意去厚德楼底下拦过他,说破了嘴皮,人家就是不来。”邱怡边说边叹气,又望向温轻雪,“早知道你认识系草,当初就应该让你出面去游说他……对了,晚上的轰趴叫上系草一起?我再为话剧社争取一下稀缺帅哥资源……”

幻想了一下绘画界未来之星摇晃在舞池中央的模样,温轻雪打了个寒颤,连声劝室友打消这个念头:“算了吧,他不适合那种场合。”

望着尹良彬走远的背影,张宛昕露出颇为留恋的神色:“我明白了,这位系草同学是灵魂伴侣,而入夜之后要找寻到的,是酒肉搭子。”

邱怡打消了勾搭帅哥的念头,催促温轻雪回宿舍换衣服化妆:“温大小姐,帅哥虽好,可不要贪杯啊,今晚记得留几个给集美们享用。”

温轻雪好笑:“贪杯?享用?我是什么吃人的妖精吗?”

邱怡的嘴巴像是抹了蜜:“你这种女人一旦‘妖精’起来,能把男人啃到连骨头渣都不剩。”

把“妖精”当做形容词……

是个懂修辞的。

温轻雪回应着室友们的打趣,心中却道……

但愿灵魂伴侣和酒肉搭子的出现,能让塑料老公主动离开她的梦境。

第033章

哲海中心广场本色酒吧。

屋顶上的射灯绚烂刺目, 音乐声震耳欲聋,酒吧包厢内人头攒动,邻座间说句话都只能靠吼, 处处充斥着青春的躁动。

温轻雪用食指撩起胸口本就不多的布料掀了掀风,猛吸一口气, 尼古丁和酒精味直冲脑门。

她蹙着眉, 轻咳数声。

在一群精心装扮的红男女绿中,温轻雪依然是最惹眼的那个, 无意间的小动作带着若有似无的撩拨意味, 引来不少男生直勾勾的目光--不得不说,这个游戏群里的年轻雄性质量很高,虽然不知三观如何, 但五官确实都很能打。

美少女的注视是最好的鼓舞,新结识的玩伴们纷纷走过来敬酒,温轻雪笑着一一加上他们的微信。

是有那么一点点满足感。

只是, 没什么营养的寒暄过后,看着聊天框里那一排新消息提示, 她又觉得非常空虚, 一个也不想点开。

扭过头,是两张生无可恋的脸。

彻底沦为“果盘杀手”的邱怡和张宛昕冲她苦笑一声:“失策了, 真不该带你和欧阳过来……”

带了欧阳芳,痛失美女。

带了温轻雪,痛失帅哥。

就算没打算卡死性别,也根本没有CPDD的机会。

张宛昕找到了玻璃盘里最后一个圣女果, 赶紧塞进嘴里, 继而左顾右盼开始寻找欧阳芳的身影:“欧阳呢?她上个厕所怎么去了那么久?等等让她坐过来吧,显得我们不那么孤单……”

温轻雪没吭声。

在四个人结伴来酒吧的路上, 她偷偷给杜唯康发了一条定位--如果他今晚真的有心来找欧阳芳“摊牌”,算算时间,眼下应该已经到了。

就在温轻雪纠结着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时,忽然听见有人招呼着上游戏开黑。酒喝得晕晕乎乎,她怕脑子不清醒影响走位,刚开始没敢应声,却被邱怡“说实话你脑子清醒时走位也就那样”“喊开黑的小哥哥是职业代打”“废物都能躺赢”三句话激得直接掏出手机登录账号。

楠丰在逃盐水鸭--今夜雄起!

听说是带美女打排位,群里几个技术不错的男生立刻争先恐后围过来,气氛很快顶了上去:

“保护我方鸭鸭!你?你什么都不用做,随便丢技能就行……”

“小鸭子跟紧我,拿BUFF!”

“那个野居然敢偷袭我们辅助,兄弟们,搞他!”

“对面全员信佛吗?为什么不杀人呢?喔,原来是因为太菜了呀!小朋友们作业写完了吗就出来打游戏,快把手机还给你爸爸吧!”

开局就感受到了我方碾压级别的实力,温轻雪乐得嘴都合不拢,再看看身边四位分工明确的帅哥队友,忽然就理解了昏君的快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光是和他们待在一起就觉得心情愉悦。

两局结束,温轻雪还不满足:“继续继续,不要停。”

邱怡无奈地冲她直摇头:“温大小姐,你到底是来找‘酒肉搭子’的,还是来找‘双排搭子’的?”

温轻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才收起手机,把躺赢的机会让给其他人。

说话间,包厢门被人从外推开,是游戏群里的另一位成员。

迟到的小姑娘一进屋就满脸兴奋地冲小姐妹们嚷嚷:“你们是没看到,酒吧外面有人当众送花表白诶……”

有女生不以为意:“你又不是没收过花,有什么好激动的?”

“男的送给男的!两个大帅哥!”

“卧槽!聊这个我就不困了啊!走走走,出去看现场!”

温轻雪心不在焉地听着,忽而灵光一现:两个很帅的人,该不会是……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和邱怡、张宛昕打了声招呼,说晚上还有点儿别的事,起身追了出去。

只可惜,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酒吧门口的小广场上,原本瞧看热闹的人都已经散去,只有一大束香槟玫瑰被随意丢在了马路边。

过往行人挑挑拣拣,只剩下蔫掉的两三支。

天色已晚,想到那群人或许还有“第二场”,温轻雪折返回本色酒吧替今晚的狂欢轰趴买了单,却没有再进包厢,而是直接叫车回了檀香名郡。

进小区的时候,她拨通了欧阳芳的电话--并且打好了道歉的腹稿。

没有问清楚好友的心意就冒然将她的行程告诉杜唯康,温轻雪始终觉得自己做的并不对,而那两人“还没开始就走向结束”的结局,无疑又加重了她的罪恶感。

过了很长时间,欧阳芳才接通电话。

四周是安静的,隐隐还能听见风声,许是也早已逃离了喧嚣。

温轻雪开门见山地承认了错误,祈求原谅,欧阳芳安安静静听她说完,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其实也没什么。”

“你没生气就好……”

“我是说,那天晚上,我和杜唯康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顿了顿,欧阳芳又咬牙切齿地说,“我一起床就揍他,是因为那混蛋喝多了吐我鞋上了--我攒了好几个月才买到的黑天使啊!他妈的,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该不该找他赔!”

杜家少爷的爱,原来还比不上一双鞋……

温轻雪现在非常怀疑,有生之年是否还能看见608的姑娘好好谈一场恋爱。

吐槽完毕,欧阳芳终是正经起来:“我现在脑子很乱,正在操场上吹风呢,回头再和你细说,不过……”

话锋一转:“你出卖我这事儿没一顿帝王蟹火锅解决不了。”

温轻雪笑着暗损了她几句。

欧阳芳没有挂断电话的意思,站在门外开指纹锁的时候,她便说起今晚被帅哥们“四拖一”躺赢带飞的事:

“真的,那四个小哥哥简直绝了!嗯,我已经进群了,刚刚他们还在群里问我晚上要不要再打几局呢……”

“就是不知道谁起的头,现在他们都喊我‘鸭鸭’‘小鸭子’,都说了别叫……鸭,还要叫!”

“对呀,我到家了,放心吧,没带人回家也没跟人走……”

直到走进玄关,温轻雪才觉察到家里不太对劲:客厅的水晶吊灯没有开,眼前黑蒙蒙的一片。

苏阿姨不在这边吗?还是说,已经睡下了?

就算她先睡了,平时也会记得留灯的啊……

嘴里还在和欧阳芳扯淡,温轻雪并jsg没有细究,随意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她顺手开了灯,赤着脚就打算去小厨房:“……我快饿死了,正准备去找东西吃呢!笑死,我说了那么多话,你就惦记着叫鸭!好啊,有机会一起去体验,我早就打听过了,哲海这边的会所确实有……”

视线聚焦,下一秒钟,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自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干巴巴的字:“……嘎。”

正前方。

商执陷在宽大的沙发里,目光沉沉,正盯着晚归的小妻子。

他是听到自己说的那些虎狼之言了吗?

温轻雪吓了一跳,急忙挂断手机,专心应对眼前的危机:“你、你不是在温泉山庄陪爷爷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男人沉默着,自头顶肆意挥洒下的灯光衬得他五官更为立体,宛如一尊轮廓清晰凌厉的雕塑。

温轻雪想起来了,自己下午问商执是不是明天回来,他说的是“不一定”,而“不一定”的意思是,归期可能是后天,也可能是--今天。

城郊的温泉山庄距离檀香名郡车程差不多两个小时,如果商执挂断视讯电话就往回赶,应是在家里等了她很长时间……

心怀愧疚,温轻雪迅速扯开一个虚伪的笑容,不动声色用手拢了一下小西装的领口,遮住胸前那一小片旖旎。

不比楠丰,沿海城市的冬天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冷,今晚出去狂欢前,温轻雪特意回宿舍化了所谓的“夜店妆”,还换了身颇为清凉的“猎艳战袍”,在酒吧里蹦跶的时候没多少感觉,眼下,倒是觉得冷嗖嗖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家里有移动制冷源的缘故。

嘎嘎。

温轻雪观察着商执的表情,小心翼翼挪动着脚步,然而,下一秒就被他冷声唤住。

商执目含深意地打量着想要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的小姑娘,眉心微微拧紧:早上出门时还是高马尾和运动服,www.youxs.org,还有脖子上那根细吊带,甚至可以用“岌岌可危”四个字来形容。

默了许久,他开口质疑:“你不是说,出去逛街吗?”

温轻雪探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是、是啊。”

她和室友打车到哲海中心广场,再走到本色酒吧,足足逛了两分钟的街呢!

然而,这种回答在商执听起来毫无可信度。

他薄唇一抿:“温轻雪。”

“……到。”

“过来。”

“你把我当小猫小狗喊呢?叫我过去,我就得过去?”最不喜欢听别人用居高临下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就算自己的丈夫也不行,温轻雪的大小姐脾气上来了,再顾不上吃宵夜的事,拎着小羊皮包包就准备往楼上跑,“我困了,先回房间洗……”

话音未落,就被起身走过来的商执拽住手腕,抵在旋梯扶栏上。

后背被坚硬的木料硌得难受,温轻雪轻呼一声,挣扎着想要挣脱禁锢,最终却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不得不放弃。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甫一抬眼,便撞上商执压抑着愠怒的目光。

商宅一层挑高足有六米,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巨型落地窗外的人工湖,只是,白日里的美景眼下却是漆黑一片,如同骇人的深渊,只有几盏仿古造型的景观灯零星亮着,幽幽旁观屋内发生的一切。

温轻雪莫名心虚。

商执忽而低头,在她颈边轻嗅:“……出去喝酒了?”

第034章

这个问题纯属多余。

酒精味早已盖住了自己身上的小苍兰香水味, 温轻雪愈发肯定,商执大家长不过是想听她亲口承认“错误”罢了……

那便遂他的愿。

于是,她坦白从宽:“是啊, 我是去酒吧了,可那又怎样?难不成我还要每天向你汇报行程吗?”

说罢, 还用手里的康康包砸了他一下, 生动形象演绎出什么叫做“气急败坏”。

商执并没有躲开,而是将那只价格不菲的拎包夺过来, 随手扔到沙发上。

就在温轻雪心痛万分轻呼“我的包”时, 商执又刻意压低声音道:“只是和室友一起去的吗,还有没有别人……”

再一次的,占有欲作祟。

他知道不对, 可是控制不住。

莫名厌恶这种事无巨细都要了然的掌控者心态,温轻雪蹙眉,不耐烦地剜他一眼:“我和谁一起, 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没必要告诉你吧?你又不是我的谁, 凭什么管我……松手,我要去睡觉!”

话音未落, 她的手腕却被商执扼得更紧:“我是你的丈夫。”

温轻雪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

商执却继续固执己见:“你作为有夫之妇,应该学着和其他异性保持距离。”

言之有理。

而在温大小姐听起来却是无稽之谈,她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般向男人龇牙,用比平时更尖锐的嗓音说着气话:“可是我今天不仅约了尹良彬去云月山写生, 还在酒里吧认识了好几个又帅又能陪我打游戏的小哥哥……”

“我看了男模跳舞, 对了,还叫了鸭……一群人玩的可开心啦!”

“可这些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商执, 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婚后各玩各的,互不干涉,我就是和别的男人疯玩整宿不回家,你也管,不,着!”

她说得太快、太急,以至于闭上嘴巴的那一刻,呼吸仍是乱的。

四下静谧。

空气中仿佛酝酿出了某种危险的讯号。

温轻雪凝视着缓缓俯身、贴近自己的男人,做好了随时爆发的准备--如果爆发争吵能让这位名义上的丈夫摆正自己的位置,少干涉妻子的私人生活,那她不介意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一些。

然而,商执并没有与她拌嘴的意思。

他只是用一种很轻的声音问:“怎么,日子是已经过不下去了吗?”

质疑,沮丧,还掺杂着一点儿委屈。

温轻雪愣怔。

她没想到商执会做出这样的“总结”,末了,才用很轻的声音嘀咕一句:“我们领结婚证、生活在一起,本来就是为了应付家里的差事,能过就过,不能过就……就离……”

说罢,便有些后悔——不该随随便便说出心里的真实想法,更不该提离婚。

但覆水难收。

她看见他眸光一敛。

还没想出要如何补救,低落至极的男人却已换上另一副神色,凑到她的耳边:“那恐怕温小姐要失望了,我从来没有把结婚这件事当成过家家,也没有离婚的打算。”

虽是轻声细语,压迫感却极强。

以至于温轻雪顿生些许恐惧:“没、没有吗。”

“永远都不会有。”男人眼角微缩,语气从未有过的笃定,“我会履行丈夫的义务,迟早也会行使丈夫的权利,如果你觉得现在这样的婚姻生活太过寡淡……轻轻啊,你是想见识一下我怎么玩,还是想见识一下我怎么疯?”

那一刻,悸动宛如横生的枝蔓,缠紧了温轻雪。

她双唇止不住地轻颤。

得逃。

温轻雪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商执的视线范围。

为此,她再度挣扎。

男人此刻的眼神太过炙热,太过强势,不复曾经的温润和谦逊,她说不清那双幽黑的眸子里究竟盛着些什么样的情绪,只是隐隐觉得,它们和落地窗外那一池平静又凶险的湖水,差不太多。

而映入其中的、零星的光,则是她的身影。

被捉住的手胡乱挥动,不小心扯住了商执右手腕上的那串佛珠,稍一用力,那细细的串绳便断裂开来,浑圆的桃木珠子一颗一颗落在大理石地砖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蹦跳着,藏匿到偌大厅堂的各个角落……

尽管正在气头上,温轻雪还是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那串桃木佛珠虽然不值钱,但对商执来说,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重要到连睡觉都不离手。

她抬起头,怯怯地瞄了对方一眼,几乎是本能地张口道歉:“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唔?”

唇上忽而覆上一片柔软,阻止了温轻雪继续出声。

商执在吻她。

因为太过惊愕,温轻雪一时间忘了呼吸,忘了闭眼,忘了挣扎……唯一没有忘的,只有思考。

思考不知从脑子哪处旮旯缝里钻出来的诡异猜测:我刚刚弄坏的佛珠是什么不得了的封印吗,他怎么突然就对她--有世俗的欲望了jsg?

而唇瓣厮磨的陌生触感,很快又让她忘了思考。

必须承认,不显山、不露水的成熟男人很会接吻,温轻雪被亲的晕晕乎乎,浑身都没了力气,原本犟着劲的手臂也逐渐放松下来,任由自己变为一尾懵懂无知的鱼,服从与生俱来的本能,陷入那一池深不见底的湖水中。

直到双腿软的有些站不住,她才回过神,拉开了与商执之间的距离。

双颊明明沾染着红晕,沉溺的表情却立刻转换为厌恶。

瞥见男人唇边残留着一点属于她的口红,温轻雪又羞又恼,气势汹汹扬手就要捶打他:“商执你这个混蛋……你居然敢……”

商执不疾不徐地拉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腰腹上,神情虔诚且真挚:“与你找的那些男人相比,我也没有很差劲吧?”

温大小姐的心尖火灭了,清浅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迷茫。

她根本没有找过什么男人,要如何想象出一个比较对象呢……

只得垂下目光,佯装听不懂:“什、什么?”

大概是心里很清楚问题的答案,商执并没有追问,而是缓缓用指腹摩挲她光洁的手背,将自己的手指挤进她的指缝中,勉强完成了十指相扣:“我也厌倦了之前那种‘寡淡’的婚姻生活——你喜欢怎样玩,以后直接告诉我,我们慢慢磨合。”

我们。

慢慢。

磨合。

每一个字都像是失序的佛珠,在温轻雪的心鼓上敲打,她眼睁睁看着面前衣冠楚楚的男人再度俯身,试探着,再一次,落吻。

明知道这样不对,却无法抗拒。

温轻雪甚至像梦中演练过无数次的那样,踮着脚,仰起脸,闭上了眼睛……

仿佛是身体先于大脑接纳了对方“磨合”的提议。

这一次,商执吻得更细致也更缠人,仿佛是在品尝珍馐佳酿,他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抚上了温轻雪的后脑勺,不允许猎物逃开一般,一下,一下,将她不断按向自己。

温轻雪亦不肯认输,探索着,进犯着,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用力在他那件板正的白衬衫上留下褶皱。

许久,两人才松开彼此。

温轻雪背上出了层薄汗,如同刚刚和商执一起度过了一个漫长又湿润的雨季。

掌心的触感令人困惑。

定了定神,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早已滑进了男人的衬衫里。

商执噙着笑,压低声音问:“……还想再做点别的吗?”

盯着他泛红的眼尾,温轻雪浑身一僵,再不敢多逗留。

她转身跑向二楼--途中还不小心踩到了好几颗桃木珠子,险些滑倒。

眼见着商执追过来要扶她,顾不上硌脚喊疼,温轻雪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客房,紧紧将门关上。

不知过了多久,心跳声终于恢复正常。

温轻雪背抵着门,情不自禁用手摸了摸被商执亲过的地方……

依然带着他的温度。

说实话,和商执接吻的感觉并不坏,但事后留下的羞赧和懊悔,却足以折磨温轻雪一整个晚上。

商执那家伙,现在一定躲在某处偷笑吧?

什么正人君子,什么坐怀不乱,什么不近女色,原来全都是骗人的,他一定,一定是早就对自己有所企图了,还假惺惺地说着“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之类的承诺……

结果呢?

结果还不是把她亲到腿软?

温大小姐愤愤地想。

实在难以平复心情,她准备洗个澡让自己清醒过来,伴随着富有节奏的三声叩门,商执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你睡下了吗?”

不请自来。

温轻雪浑身的尖刺都要竖起来了,毫不客气地冲一家之主耍脾气:“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吃了闭门羹的商执轻声失笑,又接着道:“就算你今晚睡客房,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终归是需要的吧?苏阿姨不在,我收拾了一些你用得着的东西,全都放在门口了,你自己拿进去。”

说罢,他将怀里那只小号收纳盒放在了客房门外的地毯上。

帆布盒子里堆得满满当当,除了温轻雪的内衣裤和睡裙,还有她的漱口杯以及平日里惯用的护肤品。

可惜,商执没有那么好心--他怎么可能那么好心?

放收纳盒的位置经过精心计算,里面的人得走出来几步,才够得着。

布置好了陷阱,他像一名胸有成竹的猎人,一步一步退到旁边,静静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片刻后,房门终是开了一条缝。

贴着门听过动静、确认走廊安全后,温轻雪并没有按照商执预想的那样走出来,而是将手臂从门缝里探出来,摸索着收纳盒的位置。

无果。

像是在提防着某人搞突然袭击一般,房门迅速闭合,再打开时,她又伸出了一条腿反复试探,最后,硬生生用脚趾将那只收纳盒一寸一寸勾到了自己伸手能够到的地方……

得偿所愿后,温轻雪“啪”地关上房门,飞快反锁。

目睹全程的商执愣在原地,惊讶于温大小姐的古灵精怪,也惦念着那条修长、光洁、在他眼前乱晃的细腿。

也不知她勾到的,到底是什么……

商执忽而想起在闻钟书院度过那几个夏天。

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平江古城区的环城河,城市里的流水不知源头何来,像是夹在两旁的树荫之下,水色碧青,潺潺流不尽,一只船篙探入水底,撑开平静无波的水面,翻动着,搅弄着,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还有乌篷船上洁白的藕,咬一口,鲜嫩多汁……

通通像极了她。

所有的妄念,最终凝成了唇角边的笑意。

轻抚着再无佛珠缠绕的手腕,那里,似乎还留有些许昔日被束缚的印记。

商执眉眼低垂,思量着,或许,自己早就该疯一回了。

第035章

隔天一早, 温轻雪就着门缝观察了好久,才敢推门走出去,然而还没走到一楼餐厅, 就撞见了正在擦楼梯扶手的苏阿姨。

看了眼温轻雪来时的方向,苏阿姨疑惑:“温小姐, 你昨晚睡的客房啊?”

她点点头。

苏阿姨将抹布攥在手里, 小心翼翼地问:“……和少爷吵架了?”

温轻雪一愣,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 只是拜托她收拾一下客房--至于那些洗漱用品, 暂时就先放在那边。

无疑是承认了什么。

苏阿姨也没好多问,只叹了口气,说少爷脾气虽然古怪, 但人品绝对是一等一的好。

温轻雪尬笑两声,瞄了眼旋梯转角的位置,暗忖着, 一等一的好人品会把女孩子按在那里亲吗?

腹诽间,她又想起了另一桩事:“对了, 苏阿姨, 如果你打扫卫生的时候看到客厅里有木头珠子……”

“是有的,还不少呐。”苏阿姨连连点头, “珠子我都攒起来放在一只果盘里了,在餐边柜的第二个抽屉里,也不知道找齐了没有。”

温轻雪道了句“辛苦”。

那种佛珠串大多是一百零八颗,她打算回头去数一遍, 要是缺了、少了, 那还得再仔细找找--既然东西是自己弄坏的,那就得想办法弥补, 不管商执是否需要赔偿。

想着心事,温轻雪还没走到餐厅门口,便看见商执端端正正坐在餐桌边,手里还捧着张报纸。

报纸……

行吧,至少报纸上的文字是简体中文,不是甲骨文。

腹诽完毕,她打算战略性撤退--早餐吃不吃无所谓,但大清早的,实在是没有精神头和男人斗嘴。

本想着找到了灵魂伴侣和酒肉搭子,就能不再梦见塑料老公,没想到阴差阳错……

反正,经过昨晚那么一遭,商执大有在她梦里安营扎寨,生根发芽,赖着不走之势。

听闻动静的商执抬了眼,先发制人:“……躲什么?”

温轻雪脚步一顿,积攒了一晚的羞赧登时荡然无存,反驳道:“谁躲了?”

暗自鼓劲,调转方向,走进餐厅,拉开椅子,端好碗碟……所有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分毫不带犹豫。

商执勾了勾唇:“昨晚在客房睡得好吗?”

带着点儿赌气的意味,温轻雪顶着黑眼圈,响亮地回答:“特别好,非常好,从来没有过的好!”

他笑了笑,看穿不点穿:“嗯,有我的功劳。”

温轻雪:“……”

确实有商执的功劳。

若不是被他抓包、被他说教、被他强吻,自己何必躲去客房将就一整晚?

回忆起昨晚那一个,不,那两个吻,温轻雪莫名又开始升温,说来奇怪,明明是在半醉半醒、半推半就的状态下做jsg了亲昵举动,眼下,自己竟然还能清楚地想起来商执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表情……

说是烙印在脑海中也不为过。

真要命。

强行将目光从男人脸上移开,温轻雪佯装研究骨瓷海碗里装的吃食:早餐是苏阿姨包的荠菜猪肉馅馄饨,老平江的做法,饱满的元宝大馄饨浸润在淡鸡汤里,再撒上紫菜碎和鸡蛋丝,看上去就令人很有食欲。

商执放下报纸,起身执勺,替温轻雪盛了一碗馄饨。

她微微蹙眉:“太多了,我吃不完的。”

商执接了话:“没关系,吃不完留给我。”

温轻雪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低头,垂目,别别扭扭地用白瓷勺搅动着馄饨,她暗自叮嘱自己千万不能在商执面前乱了阵脚:不就是接了吻吗?难不成被他亲几下,嘴就脏了、不能用了,话不要说了,饭也不要吃了?

不至于。

没必要。

想到这里,温轻雪憋着股劲,故作淡定地开始吃早餐。

两人一个赛一个沉默。

直到温轻雪搁下白瓷勺说时间不早了,要收拾东西去学校:上午十点有两节工艺美学史的课,算算时间,差不多得出门了。

商执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又将她碗里没吃完的馄饨拨弄到自己晚中:“晚上还回来住吗?”

温轻雪冲他露出不解的神色,寻思着,自己也没说不回来住吧?

对方慢条斯理地解释:“你不是每次一生气,就喜欢待在宿舍不回家吗?”

温轻雪直喊冤:“我哪有!”

商执点点头,像是认同了她“确实没有”的说法:“好,既然晚上还回来住,那我去接你……”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那些情侣乃至夫妻间该有的日常恩爱行为,是时候该提上日程了。

商执如是想。

然而,事与愿违。

温轻雪冲他眨了眨眼:“你不用来接我--我可没说过,今晚回来住。”

看着面前男人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她如同狐狸般眼眸狡黠一转:“……就算我不生气,也喜欢待在宿舍不回家。”

掰回一局。

温大小姐扬起得逞的笑容,起身离席,徒留一个潇洒的背影。

温轻雪确实打算在宿舍“苟”一段时间。

毕竟,商宅太危险。

特别是在了解到商执双唇和腹肌的真实触感后,她在梦里经历过的那些细节变得愈发具象化。

甚至,还想了解更多……

温轻雪迷迷糊糊地听课,眼神根本无法聚焦到黑板上,不幸被老师拎起来回答问题,也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坐在教室后排的蒋捷一行低声发笑,看她笑话,她默默翻了个白眼,也懒得怼回去。

不过,室友们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反常--今天的主角,是欧阳芳。

自昨晚到此刻坐进食堂里,邱怡和张宛昕一直都在逼问她,在本色酒吧外送花的帅哥究竟是何方神圣。

欧阳芳被问烦了,索性甩锅到温轻雪身上:“你们问她。”

张宛昕纳闷:“和小雪又有什么关系……”

温轻雪叹了口气,拨弄着面前只有洋葱看不见肉的铁板饭:“追欧阳的那个富二代,是我老公的好兄弟。”

在欧阳芳的默许下,她将两人不打不相识的过程告诉两位室友,结果又被追问杜家少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邱怡更直接:“其他先不说,先上微信名和头像--我来鉴定一下是不是渣男。”

张宛昕惊讶:“你还有这本事?”

邱怡叹了口气:“久病成医。”

温轻雪信服地点开了杜唯康的微信名片,冷不防“啧”了一声,也不知那家伙是不是笃信了她之前说的那些话,居然把微信名都改了?

见温大小姐露出种鄙夷神色,剩下三个人忙不迭凑上前一看:

『唯有杜康(www.youxs.org,白羊)』

邱怡:“啧。”

张宛昕:“啧。”

欧阳芳:“啧啧啧啧啧。”

啧罢,欧阳芳无比嫌弃地撇嘴:“还真是富得流‘油’。”

考虑到杜唯康在欧阳芳心目中的地位还不如一双球鞋,温轻雪当即决定不再抱有撮合两人的心思,如实相告:“那家伙怎么说呢?嗯,反正,我老公有八百个心眼子,他和杜唯康两人站在一起,一共有三百个心眼子……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缺心眼。

缺得还挺多。

听闻这般精准的形容,欧阳芳“噗”地笑出声,连连点头称是。

张宛昕却和邱怡相视一眼,抓住了重点:“等一下,也就是说,小雪见过追欧阳的富二代、欧阳也见过小雪的老公?你们两个背着我们,偷偷摸摸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呢,唉,感情淡了……”

邱怡连啧了好几声:“友谊的巨轮哪里是翻了,根本是沉了。”

温轻雪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无论怎样解释她们都佯装听不进,最后她只得双手合十郑重发誓,说会尽快把“塑料老公”和“缺心眼子”带出来供两人检阅。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邱怡迅速将火力集中到欧阳芳身上:“欧阳,现在该你说说温大小姐的老公了吧?他帅不帅?是不是那种眼睛里有三分凉薄七分狠厉的霸道总裁?”

欧阳芳瞄了一眼满脸写着“警告”的温轻雪,迟疑道:“其实,你们都见……”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一声轻呼打断。

“温轻雪。”

男生的声音很好听,四个姑娘齐刷刷抬头。

是尹良彬。

他的身边还跟着另外几个捧着建筑专业课本的男生,看样子,应该是室友。

见到平日里洁身自好的系草主动和美女打招呼,几个室友会心一笑,纷纷开始起哄吹口哨,惹得当事人面上泛起一层薄红,半天才慢吞吞地走过来,低头问温轻雪:“那几张风景写生,你细化完了吗?”

昨天回到学校后,温轻雪只惦记着换猎艳战袍驰骋酒吧这件事,根本没再碰那只画袋包。

如今被尹良彬这么一问,她立刻滋生出几分愧疚:“啊,还没有……”

尹良彬笑了笑:“那,晚点画室见?”

被天才浑身散发着的“上进心”所影响,温轻雪讷讷点头:“好。”

直到几个建筑系的男生走远,憋了半天的欧阳芳才扭头质问温轻雪:“那家伙就是昨天陪你去云月山写生的小白脸?他是不是在追你?靠,肯定是!你看他那副德行,眼神恨不得黏在你身上!怎么,没见过美女吗?就这样还想追你?他有问过你老公吗?有问过我吗?”

昨天下午她去打球了,没撞见尹良彬送温轻雪回宏志楼,后来,还是在邱怡和张宛昕的描述中才得知有这样一位多情系草的存在--他为了追温大小姐,宁可放弃留在帝都美院深造的机会,复读一年,终于来到哲大再续前缘。

以上,是张宛昕杜撰出的一段“单相思”。

欧阳芳却当真了。

回过神来的温轻雪哭笑不得,正想和她解释清楚,一旁的邱怡插话道:“别说的那么俗气,灵魂伴侣之间的事,能叫‘追’吗?”

顿了顿,她捂嘴笑出了声:“……那叫灵魂共鸣。”

温轻雪也不想频频和尹良彬发生“共鸣”,可架不住“印象哲海”大学生海报设计大赛deadline将至。

她在画室里泡了两天,尽管有尹天才亲自在旁一对一指导,还是越画越不满意,更别说将手绘稿扫描进电脑转成设计素材进行创作。

总之,就是感觉不对。

她画的是哲海,但又不是很“哲海”,应该还有更好的选择。

可她一个外地人,一时半会儿再找不到更合适的写生地点,只能每天对着那几张画干着急。

更令她坐立难安的是,两天过去了,商执那家伙根本没有主动找她承认错误的意思,甚至连条讯息都没有发给她……

仿佛那天晚上的唇齿相贴不过一场镜花水月,他们这对夫妻,仍然只是被一纸婚约困在一起的陌路人。

她莫名有些失落。

换个刁钻的思路,又猜测,是不是对方故意在玩欲擒故纵?

温轻雪反复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落入狗男人的圈套,可每每熄灯后,她还是会情不自禁戴上耳机、将收藏的那条四秒语音点开听好几遍,琢磨着,商执他今晚有没有点亮床头的雪花小夜灯?有没有好好睡觉?

有没有……

想她?

少女的心事如同落地钟的摆锤,左摇右晃,难以定夺。

从黑夜到白天,从梦里到现实。

哲海大学没有美术专业,画室jsg是社联向学校申请的活动室,除了几个艺术设计系的学生经常过来赶作业,非考试周并没有多少人来这儿画画,眼下,倒是成了温轻雪每天必来打卡的地点。

尹良彬亦然。

画到一半,安静了许久的手机振动起来。

生怕错过商执的“求和”讯号,温轻雪第一时间瞄向屏幕,随后惊讶地发现,发消息给自己的人不是商执,而是表哥祁温贤。

说来奇妙,他们这对出身楠丰豪门的表兄妹,碍于老一辈之间的“竞争”关系,起初并没有走的很近,直到当表哥的踏上了漫漫追妻路,才意识到有个能当传话筒的聪慧表妹是多么重要……

一来二去,倒是愈发熟络。

难得联系一次温轻雪,知名大设计师没有任何开场白,只是一口气发来八张礼服裙的照片。

祁温贤:挑一件。

隔着手机屏幕都能感受到冷淡……

但小裙子是无辜的。

温轻雪欢天喜地敲下一行字:小孩子才做选择。

祁温贤:全都要的价格是二百七十四万,亲情价算两百七十万,是你自己打钱到我工作室的账户上,还是我把账单寄给你老公?

没错。

她的表哥,就是这样一位--浑身都是铜臭味的大艺术家。

温轻雪:我喜欢那件白色的旗袍,谢谢温贤哥哥又【免费】送我漂亮小裙子。

祁温贤:尺码没变吧?

温轻雪:可能,也许,好像……胖了一点点?

没办法,毕竟宵夜吃得太多。

好在她本就清瘦,每周坚持去三次学校附近的健身房,这学期胖出来的一两斤,实在微不足道。

祁温贤:就按你之前留在工作室的尺码来做,哪里胖了,自己减下去。

那你问我个peach啊?!

温轻雪气的想回拨电话质问他几个意思,但一想到托表哥的福,自己能拥有许多女明星都抢不到的礼服裙,她做着深呼吸,强迫自己在内心默念数遍“表哥是男菩萨不可以和男菩萨置气”,而后心平气和地问对方,又没到重要节日,为什么突然送她衣服。

祁温贤:商屹凯下个月办酒过寿,你不知道?

温轻雪:……

温轻雪:现在知道了。

将商宅的详细地址发给祁温贤后,温轻雪竟有一种如释重负地感觉:既然商屹凯要过寿辰、办酒席,那自己这个当孙媳妇的怎么能置身事外呢?她得抽时间回去看看。

和商执赌气虽然一时爽,但一直和商执赌气……

就会无家可归。

放下手机,她活动着肩颈,打算再画一会儿。

身边的尹良彬适时将画笔递过来,迟疑着问:“对了,今晚小礼堂放电影,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尹良彬约自己看电影,温轻雪仍然非常讶异:他明明知道她结过婚、认定她有男友,可即便如此,还要执意模糊朋友的边界……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在温轻雪质疑之际,手机再度响起。

是司机陶叔的电话,说商老爷子今天从城郊的温泉山庄回来,途径哲大校区,就想着顺路过来看看她,现在车已经到了学生宿舍楼附近,问她人在哪里。

商老爷子摆驾至此,温轻雪自然不敢怠慢,忙说一会儿就到。

她抱歉地冲尹良彬笑笑,搪塞说今晚有约,随即便背着画夹逃离画室。

第036章

商屹凯特意过来这一趟, 倒也没有旁的事。

究其原因,差不多就是苏阿姨将小两口分房睡、温轻雪宁可住宿舍都不回家的事告诉了谢律,而谢律又拐弯抹角和商屹凯说了一通。

商老爷子如今年纪大了, 家里的生意又都交由了商执来打理,眼下, 成天将“家庭和睦、孙辈幸福”挂在嘴边, 也更爱胡思乱想、患得患失。

志宏楼下,他一手执着手杖, 一手拉着温轻雪, 语重心长地劝:“商执从小就这样,对人、对事都冷冷淡淡的,只讲道理, 不讲情面,不懂怎么心疼女孩,你要是受了委屈就告诉爷爷, 爷爷去帮你教育他……”

温轻雪嗯嗯啊啊地应着,反复向商屹凯保证, 自己这两天是因为参加比赛画稿太忙所以才没回檀香名郡, 跑去睡客房也只是因为怕把感冒传染给商执,并不是在和他闹矛盾。

她安慰自己, 这些都是善意的谎言。

费了好一番演技,才将商屹凯哄走。

再一抬眼,她发现周围匿着不少来看热闹的校友,就连宿舍楼靠窗的位置都站满了吃瓜群众, 依稀还能听见“什么?换老头了”之类的调侃。

温轻雪回到宿舍, 仔仔细细洗了手,又换上一套舒适的居家服, 这才爬上床、点开校园论坛--毕竟,刚从画室里走出来的美术生,要么像挖煤工人,要么像油漆师傅。

意料之中,最新爆帖又是关于她和她那位“即将入土”的丈夫。

标题:W到底有几个好爷爷?

内容:为什么每个爷爷看起来都那么有钱……

只是这一回,照片从谢律换成了商屹凯。

网友A:爷爷,我不想努力了。

网友B:都怪我不够惊艳,不能让那个老头在人群中多看我一眼……

网友C:我本来不相信W愿意嫁比自己大那么多的老男人,现在信了,这次的爷爷气质好好啊,一看就是有钱人……话说,W家不会真的破产了吧?不然怎么可能牺牲大小姐一辈子的“性”福,让她嫁给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男人?

网友D:你确定是一辈子?过不了几年就熬出头啦!听说,W不是还谈着几个年轻的吗?最近和建筑系那个系草走的也很近……咱们就别替人家有钱人操心了,先想想自己能不能找到对象吧!

网友E:没有别的意思,就想问问温大小姐还缺不缺孙子?我可以的!

应该生气的。

可看着那些千奇百怪的回复,温轻雪居然不争气地笑出了声,随即将手机扔到一边,没了开号上线怼回去的想法。

随他们说去罢。

这点小风小浪,没必要为此落锚。

享受着他们无法想象的优渥生活,就该承受不够友善的猜疑和诋毁……命运是公平的,她要学会有得有舍。

这话是商执告诉她的,她一直好好记着。

总的来说,这几日温轻雪过的并不消停。

短消息倒是有不少,可没一句是她想看的:要么是游戏群里的那些小哥哥喊她上线躺赢,要么是尹良彬问她参赛设计稿进度如何,间或还要应付他们或明示、或暗示的真情流露……

好聒噪。

好轻浮。

他们怎么就不能稳重、矜持一点!就像,就像……

喔,那个稳重、矜持的商家少爷也不复存在了。

他原来也有疯狂、偏执的一面。

可是她不讨厌。

被各种怪异的情绪撕裂着,温轻雪这几天频频点进商执的朋友圈--可他除了发过一次养在庭院池塘里的锦鲤,什么多余的内容都没有,更别说有关于她的。

于是又更加郁闷。

转眼又到一周一次的选修课时间。

在宿舍食堂吃过晚饭,欧阳芳说临时有事要晚一点过去,让温轻雪和邱怡先去阶梯教室占个方便睡觉的好位置。

对于茶与茶文化这门课,温轻雪心有余悸,踏进教室前先探身观察环境:讲台上是和蔼可亲的李老师,讲台下是千姿百态的大学生,没有临时来代课的老师,没有长相帅气、气质绝尘的男同学……

商执没有来。

温轻雪不免有一点失望:离开宿舍前,她特意化了个所谓的桃花妆,换上了新买的牛仔吊带裙,头发也有好好打理过……

很快,她就掐灭了这个诡异的念头。

好笑,为什么要期待商执过来?

自己美美的打扮一番,纯粹是为了开心,和那个男人有什么关系?

温轻雪强撑着快要打架的眼皮,心不在焉地边玩手机边听课,直到下课铃响,才稍稍来了点精神,拎起包打算回宿舍。

走出教室,邱怡原本还在问要不要去三号门外买淀粉肠当宵夜,忽而停下脚步笑嘻嘻地挽住欧阳芳:“我们两个去吧,温大小姐又要‘灵魂共鸣’了。”

说罢,还啧啧两声。

温轻雪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发现尹良彬正站在不远的地方,像是专程在这里等谁下课。

见到温轻雪走近,他毫不掩饰地展露出笑容。

现在能确认是在等谁了……

温轻雪抿了下唇,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邱怡在背后轻轻推了她一下,嘴里嘀咕着:“怪不得打扮的这么漂亮,原来是和系草有约。”

欧jsg阳芳被拽着跑,迟疑着回头看了温轻雪一眼,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顺便对尹良彬竖了个中指。

没想明白欧阳芳为何突然挑衅,温轻雪晃了一步,挡在尹良彬面前,很勉强地扯开一个笑容:“你怎么在这里?”

他指了指身后的教学楼:“我在一教上选修课,中外名画鉴赏。”

“啊,还有这门课?我选课的时候没注意……”

温轻雪说了谎。

她当然注意到了有这门选修课,不仅注意到了,还打听到这门课期末要写六千字的论文才能拿到学分,随后果断pass掉。

尹良彬极力推荐:“这门课能学到不少东西,对画画很有帮助。”

温轻雪点点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好,那我下学期就选这门课。”

他笑起来:“那我下学期得再选一次这门课了。”

温轻雪揣着明白装糊涂:“啊?啊……哈哈!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一教……”

尹良彬将手里的奶茶递过去:“课间休息的时候看到了你和你的室友,就想着下课过来等你一起回宿舍--我们每次都会提前十五分钟下课,我去隔壁食堂买了杯奶茶,新出的烤栗子口味,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目光落在温轻雪的脸上,他补充道:“这家店的包装袋颜色很好看,是加了白的春日青,让我想起了集训那时候……”

美术生会心一笑。

温轻雪迟疑着接过奶茶,低声说了句“谢谢”,随后又道:“其实,你不用每次都给我买奶茶,喝多了会胖的。”

“那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操场上走走,把奶茶的热量消耗掉?”像是并没有听明白温轻雪的弦外之音,尹良彬将局促的双手放进风衣口袋,目光仍旧不离她,“晚点我送你回宿舍。”

教学楼外光线昏暗,身边有刚下晚自习的学生匆匆路过。

偶尔能看见一两张熟识的面孔,向她、向他、向他们投来探究的目光。

温轻雪垂着眼,报之以沉默。

两人都没想到的是,下一秒,有人拿走了小姑娘捧在掌心里取暖的杯装饮料,并且替她做出了回答:“同学,谢谢你的奶茶,不过,就不劳你送轻轻回宿舍了。”

男人的声音冷淡又疏离。

他居高临下睨了一眼:“我来接她回家。”

温轻雪愕然:“商、商执?”

他不是没来听李老师的课吗?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狭路相逢。

愣怔过后,尹良彬很快做好了表情管理,大大方方地开始自我介绍:“你好,我是……”

无人在意。

商执的视线直接越过了他,落在温轻雪身上。

见对方还站在“假想敌”的身边,他索性上前一步,长臂一挥,将人揽到身边来:“走吧。”

语气生硬,不容置喙。

前有商执,后有尹良彬,温轻雪忽然意识到,今晚自己横竖都得跟个男人走。

短暂纠结过后,她冲商执“哦”了一声,扭了扭腰,顺势拂开他的手。

没走几步,被无视了的尹良彬在身后唤她:“那个,温轻雪……”

她驻足。

商执也不得不停下步伐。

尹良彬追上来,不依不饶地问:“温轻雪,明天你还去画室吗?”

当事人还没想好要如何回应,商执便先一步给出答复:“她去不去画室,和你有什么关系?”

尾音带着小小的轻嗤。

以至于让这番话听起来尖锐,甚至可以称之为刻薄。

与男人那副谦谦君子、矜贵温润的模样,形成了两个极端。

尹良彬无言以对。

温轻雪亦茫然地瞪大了眼睛,只觉得今晚的商执就像是一阵猛烈的风,呼呼地刮,刮得她不知所措,刮得她头昏脑涨,刮得她心惊胆战。

刮得她连脚步都在飘。

五分钟后,温轻雪近乎是被商执按着坐进了那辆停在三号门外的库里南……

随后,他干脆利落地将那杯捏了一路的奶茶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被雄性生物的幼稚行为激怒,这一路,温轻雪赌气不搭理他。

她微微将脸偏向车窗方向,却无心去看沿途风景。

默了许久,才开口质问掌着方向盘的男人:“你为什么把奶茶扔了?尹良彬到底怎么招惹你了,你对他的敌意那么大?”

商执沉声:“吃醋。”

答案言简意赅。

比“敌视”欧阳芳那回更直白。

温轻雪抿了下唇,被这无比真诚的两个字杀得惊慌失措,只得小小声辩解:“我和尹良彬又没什么,就只是在一块儿画画……”

商执目不斜视:“是吗。”

明明是陈述句,温轻雪却听出来满满的质疑。

她继续解释:“他省吃俭用攒钱办画展呢,想让我帮忙介绍画画的活。”

商执冷哼一声,话语间带着以种“过来人”才有的笃定:“省吃俭用也要给女孩子送十几块钱一杯的奶茶?平日不去勤工俭学,偏偏陪女孩子泡在画室里、出去爬山写生?如果不是对你有意思,只能说明,那小子心里还打着别的算盘。”

随着路灯不断后退,他脸上的光影来回切割。

途径十字路口时,商执侧目瞄了她一眼:“温大小姐这般聪明,别告诉我,你到现在没看出来人家对你揣着什么样的心思?”

见温轻雪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着包包上的挂饰,一言不发,他眯起眼又道:“你那个天才学弟,第一次来檀香名郡就和保安打听过你。”

自然有所觉察,只是,她并不愿相信自己的直觉。

总不至于每一个接近她的男同学都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吧?豪门千金就不配拥有志同道合的异性朋友?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替尹良彬开脱:“也许他只是好奇……”

商执又给她泼了盆冷水:“如果仅仅只是因为好奇才多问几句,保安师傅会特意过来和我说一声?”

言下之意,是尹良彬的问题实在是超过了朋友之间的界限——连保安都有所怀疑,所以才会背地里向业主商执提了一嘴。

温大小姐心里清楚,但仍在嘴硬:“我看,是你想太多了吧?”

商执不再回应。

连轻嗤和冷哼都没有。

看了眼手机,他猛地踩下油门。

突然加速而产生的推背感令温轻雪不由一惊。

抬眼瞥向窗外的路标指示牌,她惊讶地扭头望向身边人,扬声询问:“等、等一下……商执?你要带我去哪里啊?这不是回檀香名郡的路吧?”

商执没有否认。

他目不斜视,淡淡道一句:“别问那么多,到了你就知道了。”

第037章

山路曲折, 即便是坐着稳定性极佳的车,依然让温大小姐叫苦不迭。

除了身体上的不适,更多的, 是来自心理上的不安--她一路都在逼问商执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可那家伙守口如瓶, 一个字也不肯多透露。

温轻雪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也不知道修路时出于什么目的,偏偏在山腰处留出一大块空地, 道路两侧的枯树林在苍白月色的映照下, 森森然的,瞧着着实骇人,也不知会不会有猛兽出没……

并非异想天开。

毕竟, 最危险的猛兽此刻就潜伏在她的身侧。

再一次勒令商执靠边停车,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沉默,温轻雪甚至能觉察得到, 那家伙居然还在提速?!无数个荒谬的念头在脑海里逐一呈现,以至于她连玩梗都带着些怯意:“商执, 你是认真的吗?大半夜带我去爬山——你还有机会, 我发誓,你真的还有机会!”

“你不就是因为尹良彬的事生我的气嘛, 我其实早就发现他有问题了!真的!没有骗你!我以后听你的话,少和他来往就是啦……难道说,你气的是,我前两天去了酒吧轰趴?我、我没有叫鸭啦, 也没有给男模特塞钱跳舞……我也没有加很多男生的微信, 也就加了四五六七个而已,都是一起打游戏的朋友!而且也没和他们聊天……喂,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呀?”

“混蛋,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警告你啊,殉情也不行!我们这才结婚多久,感情好像也没有那么深吧?没必要到阴曹地府还要做夫妻……我还这么年轻,不仅年轻还有钱……还漂亮……就算跟你去了下面,也保准有很多男鬼来追我,你还是有很多情敌……”

在她说第一句的时候,商执本想出言打断。

在她说第二句的时候,他放弃了。

男人双唇紧jsg闭,索性摆出一张臭脸,就想听听这个嘴巴上没遮拦的千金大小姐还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听了这么多,确实惊世骇俗。

却也解开了自己好几日的郁结--那天晚上她说的话,都只是一时气急逞强口嗨罢了。

她有她的骄傲,也有她的矜持。

倒是自己气急败坏,做了出格的事……

商执在心里向小姑娘道歉,但又非常卑鄙地思量着,多亏她逼得自己气急败坏了一回,不然,他都不知道婚后的日子,原来可以过得不那么寡淡。

甚至艳烈如此。

又往前行进了一段路程,库里南终是停稳。

车灯依旧亮着。

商执下车后,将在副驾座缩成一团的小姑娘轻轻往外拽:“到了。”

温轻雪双眸紧闭,团在皮质座椅里不肯动:“要去哪里你自己去吧,我就待着车里,我不要下车。”

像只油盐不进的小猫崽。

男人叹了口气,弯腰替她解开安全带,不容分说将人反搂在怀中、直接从车上抱了下来:“……把眼睛睁开。”

似命令一般的口吻。

温轻雪无奈,只得用脚尖试探了好几遍,确认脚下是安全的平地后,才怯怯地松开了搂住商执的双臂,接着偷偷睁开一只眼……

随即,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慑。

这里确实是一处悬崖,但三面皆有护栏,身后的山体上还悬着一盏老旧的照明灯,说是一处“观景台”或许更为贴切。

站在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哲海:此刻,城市中灯火通明、霓虹闪烁,装点着纵横交错的主干道和立交桥;而沿海那一片沙滩则笼在夜色中,如同为海浪披上了一大块黑色的天鹅绒绸缎。

红唇微张,温轻雪怔怔地望向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你……”

开了腔,却又不知道到底要问什么,敢情一路狂飙,就为了带她来这里看风景?

有必要口风那么紧、害她瞎想许多吗?

过分!

商执没有急于解释,而是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对方像是候命已久,很快接通。另一只手的食指凑到唇前,他对着温轻雪做出噤声的动作,对电话那边的人说了句“可以了”。

什么可以了?

温轻雪还没来得及问出声,一抬眼,便看到远处的沙滩与海面相接之处接连缓缓亮起了灯,连夜空中也有星星点点的光泽忽隐忽现……

自上而下,由远而近。

成百上千,绵延不断。

无数的光点汇聚成线,仿佛一条刚刚苏醒的金色长龙卧在海岸边,鳞片淬着火焰,点燃了黑夜,照亮了海面,一路烧进温轻雪心里。

半是人间欣荣,半是山海远阔。

这才是这座沿海城市的特别之处。

而这个居高临下的俯瞰角度,无疑更为这一场“表演”锦上添花,温轻雪看的出神,面对如此声势浩大的场面,明明内心有千言万语,却只能讷讷地发出“哇”的一声轻呼。

借着那些灯光,隐约能够看见沙滩上的游客,温轻雪想起来了,那片区域应该是几家五星级酒店的私属沙滩,她之前跟温蓬和阮碧琴来哲海旅游时住过附近的海景房,依稀记得,沙滩临近海边的位置是没有照明灯的,那怎么会……

想到这里,她不禁仰面问商执:“沙滩,我是说那几家酒店的沙滩,怎么能那样,亮起来,是你安排的?”

回味着方才震慑人心的瞬间,她激动地语无伦次。

商执却听懂了那句话的意思。

他摸出商明宇的遗物怀表瞄了一眼,云淡风轻地说:“沿着海岸线放置了景观灯,飘浮在空中的那些光,是无人机。”

温轻雪咋舌,光是听商执随口一说,就知道是个不小的“工程”,人力,物力,财力,更重要的是,怎么能说服那几家五星级酒店一起参与这场声势浩大的“灯光秀”。

商执猜到她的疑惑,继续解释:“哲海的旅游行业,商家多少有所涉足,偶尔一次让那几家酒店联合加个即兴的‘小节目’,相信入住的客人们也都会觉得欣喜,他们没有理由拒绝--原本定的时间是十点整,我们路上耽误了八分钟。”

既表明了商家在哲海的话语权,又解释了方才急着赶路的缘由。

倒也不必这么精准守时……

温轻雪如是想。

停了停,商执又道:“十点零八分,也挺吉利。”

更不必这么封建迷信……

温轻雪叹了口气。

心跳和体温还是有些不正常,她捏了下衣摆:“所以,你特意这样安排,是、是为了……”

她没好意思问出“是不是为了哄我”这句话,转而改口:“那晚上开车上山也要注意安全。”

说罢,又怀疑心跳和体温是因为别的事而不正常。

商执点点头:“抱歉,吓到你了。”

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温轻雪也没再纠结,她舒展了一下身体,斜依在护栏上,尽兴欣赏眼前不可多得的美景。

商执走到她的身边,若有所思地问:“这里的景色,适合画下来当做海报设计素材吗?”

温轻雪微微一怔:所以,这才是他今天带她来这里的真正用意?

自己之前确实抱怨过云月山的写生图不具有哲海代表性,前两天见到商屹凯时又提了一嘴……没想到,商执居然一直记着。

还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明天城市新闻的头条,大概会是今晚这一场临时安排的“小节目”吧?会有电视台采访,会有各种照片和小视频,会有不明所以却很兴奋的游客……

但她知道。

只有她知道。

是那个男人,执意为自己点亮了一截海岸线。

想到这里,眼眶莫名有点酸胀。

温轻雪低下头,抬手揉了揉。

觉察到她的异样,商执俯下身,关切地问:“怎么了?”

她只是摇头:“风……眼睛里进沙子了……没事,没事的。”

暖意流淌在心田间,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商执方才的话说了声“很棒的素材”。

复又为难:“但是……”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画画的家伙,她没带过来啊!

话音未落,商执便将下车前顺手提溜过来的画袋包递到了她面前,温轻雪检查着包里的东西,愈发狐疑:自己的包应该在宿舍里才对,怎么会在商执手上?

这份疑惑持续到她翻出一张便签纸。

纸上是欧阳芳的字迹:

『你卖了我一回,我也卖你一回,咱们扯平啦

PS:好好珍惜商老板,这福气真的不是谁都能有』

温轻雪心道,怪不得欧阳芳今天上选修课会迟到,原来是趁机去拿了她的画袋包给商执,至于这两个人为什么能串通一气……

其中很可能还有杜唯康搭线。

极力控制唇角上扬的幅度,她故作矜持地瞥向商执:“所以,你今天一直都在等我下课咯?”

商执略带不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想到,等来了两个人。”

预感到话题又要走向极端,温轻雪急忙支起画板,低头挑选针管笔来掩饰脸上可疑的绯色:“好啦,好啦,有什么话回去再说,我要画画了--只画草图,不会用很长时间的。”

“你慢慢画。”商执将外套脱下来,披在小姑娘的双肩上,“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就在这里。

陪着她。

反复咂摸这句话,温轻雪不由抿笑,感知着熟悉的温度和气息,她抬起左手攥紧身上的衣服,终是静下心来。

笔尖来回划动,城市一隅的轮廓很快跃于纸上。

如她所言,一幅速写并不需要花费太长时间。

四十分钟后,正当小画家打算收拾画具之际,商执却提议去车里休息一会儿再走。

早就想体验一下库里南的后备箱伸缩座椅,温轻雪毫不犹豫答应了他。

只是,观景台距离停车的位置有些距离,脚下尽是石块和杂草,对她脚上的那双圆头高跟鞋很不友好。没走几步,温轻雪便停在原地,借着头顶上方的景观灯光,仔细辨认地形,生怕崴到了脚。

商执冲她伸出手:“要不要牵着手走?”

比他动作更迟疑的,是他的语气。

眼下,手腕上已经没有了那串可以当做纽带的桃木佛珠,想要为她护航,只能两手相牵。

商执神色紧张地注视着面前的小姑娘,仿佛是在等待审判的囚徒。

温轻雪却纹丝不动,秀气的眉毛越皱越紧。

默了许久,她才移开目光,磨着后槽牙,不满地低声数落某人的伪善:“居然问我要不要牵手……商执,你可真是个‘正人君子’啊!既然你这么注意分寸,当初抱我的时候、亲我的时候,怎么不多jsg问一句‘可不可以’呢?”

被质问者浑身一僵,继而开始反思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

惹她讨厌了吗?

可是,他分明藏着、掖着,还没有展露出最真实的自己。

带着困惑与犹疑,男人的眸光一寸一寸抬高,随即讶异地发现,温轻雪的眼尾泛红、带着不多见的赧意,正在用脚尖碾着地面上的一小块泥土,不知在想些什么,腮帮微微鼓起,像是生气,又像是……

委屈?

质问似乎变了味儿,变成了娇嗔……

曝露出少女的心事。

乌云消散,满天星河,商执勾起唇角,上前一步,不容分说牵起了温轻雪垂在身侧的手。

对于男人再一次的“强势”,温轻雪多少有点抵触,张了张唇瓣,却没有出声。

拉扯数次都没能将手抽回来,甚至--让商执握得更紧,最终,她轻不可闻叹了口气,不再勉强。

只有双腿还在迈动,只有双颊还在升温。

她垂着眉眼,动了一下手指,在商执的大掌中寻到了更舒服的位置。

第038章

直到将温轻雪搀扶上伸缩座椅, 商执才松开握着她的手。

两人并肩而坐,中间只隔一条窄窄的长方形小几。

默了半晌,商执忽而发问:“要喝点什么吗?”

语气十分刻意。

以至于温轻雪当即笃定, 他是有备而来。

依稀记得,库里南后排独立座椅中间有香槟杯架, 她起身就要要去拿, 谁料,商执却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只保温杯。

保温杯?

看见那个破坏气氛的东西, 温轻雪心情复杂,一句“倒也不必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养生”险些脱口而出。

好在,商执及时解释:“咳, 给你煮了点奶茶。”

说罢,又轻咳两声。

像是要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温轻雪不可置信地接过保温杯,反复打量:“里面不会放了枸杞吧?”

商执斜睨她一眼:“嗯, 还有党参,黄芪和决明子。”

温大小姐露出嫌弃的表情。

商执这才勾了下唇角:“……开玩笑的。”

也对, 怎么可能往奶茶里放那些玩意儿?

温轻雪憋不住笑, 但又不肯因这种小事在对方面前笑得太过开心,于是只能别别扭扭地笑--如果将此刻的温大小姐变成漫画人物, 她的嘴巴,大概可以画成一段小小的、扭曲的波浪线。

忽而又想到一件事……

怪不得。

怪不得他把尹良彬给她买的奶茶直接扔了,原来真的是“有备而来”。

意识到商执精心“策划”了这次见面,温轻雪心头溢满愉悦, 拧开保温杯盖, 奶茶的温度刚刚好,也不知那个颇有“昏君”潜质的大少爷用了什么名贵的茶叶来熬制茶底, 闻上去清香扑鼻,尝起来口感极佳。

眼前的景色很美,温热的奶茶驱散了夜风的凉意,温大小姐舒舒服服地晃荡着双腿,总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当初怎么会觉得这辆车古板又无趣,明明就藏着温柔和浪漫……

许应是心境不同了罢。

而她对一辆车的刻板印象尚且能改变,何况是对一个男人。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偷瞄身边的商执。

当场被抓包后,温轻雪只能硬着头皮想话题:“呃,你怎么会知道这里--这个观景台?”

有心为她点亮海岸,那也得找到最佳观景点锦上添花。

商执直言:“小时候爷爷带我来过。”

温轻雪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方:“这里视野很好。”

“嗯,而且很少有游客过来,很清净,遇到不开心的事,对着山下喊一嗓子,心情就会好很多。”

“你喊过吗?”

“喊过不止一次。”短暂地陷入回忆,他兀自轻笑起来,“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有点蠢。”

商执记得学生时代的自己曾经历过一段非常痛苦的“蜕变期”,少年带着对父母的自责与思念,又唯恐辜负爷爷的养育之恩,陷入了某种极力想要自证的怪圈: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发了疯一般埋头苦读,好像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让心里好受一些,才能填满那些难眠的夜晚……

从此,再不见少年心性。

商执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就像是一只鼓鼓囊囊的气球,还在不停往里充气,他无力地飘浮在空中,随时都有破裂的可能……

幸运的是,商屹凯觉察到了孙子的压抑。

老人家不懂所谓的心理诊疗,也不懂所谓的情绪疏导,他只是单纯地认为那孩子该有个兴趣爱好、该出去转转,于是,他开始带着商执遛鸟、钓鱼,教他辨认玉石、茶叶。

商老爷子的喜好便是这样,陈旧老派,自得其乐。

因为是在“陪伴爷爷”,商执并不抵触,甚至潜心研学,只是为了能和爷爷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像是寻到了一个“泄气”的出口,一点一点将紧绷的琴弦调试松弛。

亦或是,自我救赎。

他做的不错。

如今再回望过去,只剩唏嘘。

温轻雪原本想说两句风凉话,但联想到商执小时候的经历,又咽了回去,不过既然当事人自己都这样觉得“有点蠢”,她也就毫不避讳地附和:“谁小时候没做过很蠢的事呢?只要能让自己开心,那就无所谓啦。”

商执勾勾唇角,算是默认:“你要是想试试,我可以假装听不见。”

温轻雪故作轻松地摇摇摇头:“我没有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就算有……”

她没有说下去。

自幼含着金汤匙出生,泡在蜜罐里长大,自己一直都是温家的掌上明珠,极少有烦心事,唯一一次感到困惑、无助,就是被迫接受联姻;而搬进檀香名郡后,她的几次困境都因商执的疏导而迎刃而解,如此看来,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似乎也并不太糟糕。

如果非要说最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那就是,她开始纠结要不要把这段婚姻变成有名有实。

但这件事吧,又不能说给商执听。

就在温轻雪手捧保温杯保持沉默之际,身边的商执却沉声道:“到底是养在温室里的娇花,无忧无虑……真希望你一直都能这样。”

温轻雪不乐意了:“谁、谁是温室里的娇花?不能我姓温、又貌美如花,就非得是‘温室里的娇花’吧?那你姓商,又那么能装,我也没管你叫‘商场里的垃圾桶’啊?”

商执:“……”

垂目想了想,又想了想,他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被嘲讽了。

即便如此,也还是想笑。

是那些直率的、可爱的、肆意生长的玫瑰刺,轻轻扎了他一下。

回味够了,商执偏过头看向一脸不满的温轻雪:“哦?你不是吗?”

是逗弄的语气。

温娇花却当真了,飞快晃脑袋否认:“当然不是!”

说着举起双臂,摆出power的造型。

商执仍看着她,唇角上扬:小姑娘唇红齿白,眸光清澈,哪怕只是出门上一节选修课,浑身上下都要贴满“精致”的标签,分明是不懂得生活的疾苦……

她既嫁入商家,想来,以后更不必懂了。

也好的。

男人意味深长地低笑着,手肘撑在小几上,靠近些许:“是或不是,得把花摘下来闻一闻才知道。”

被商执近距离地注视着,温轻雪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被夜风吹拂的脸颊开始不受控制地升温,一路烫到耳朵尖。

她迅速扭头,又灌了一大口保温杯里的奶茶想要缓解心悸,谁料喝的太急,被呛得重重咳嗽。

商执伸出手,不轻不重在她背上拍着,帮她顺气。

于是乎,连背部也烫了起来……

好不容易缓过来,温轻雪慌慌张张跳下伸缩座椅,连回头看一眼商执的勇气都没有,只嘴上催促着:“走吧,回家了。”

夜路下山,商执有意放慢了车速。

回到檀香名郡时,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

温轻雪贪睡,在车里玩了一会儿手机便靠着小枕头进入了梦乡--那只小枕头是商执特意为她留在副驾座上的。

兴许是今晚太过疲乏,她睡得很沉,直到车停入库也没有醒过来。

商执不忍叫醒她,索性像之前那样托着小姑娘的两条细腿、将人反抱在怀里,一路抱回家里。

苏阿姨还醒着,瞧见这般场面,笑眯眯地没有上前打扰。

商执走上二楼,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合法妻子送到了客房的床上,还贴心地帮她脱掉鞋袜、盖好被子,这才转身走出去。

然而……

温轻雪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隔着一扇房门冲商执翻了个白jsg眼。

客房。

哈……呵呵。

那晚情难自控,温轻雪算是明白了,商执对她确实存有那种心思……只是,她在惊讶、担忧、恐慌之余,竟还有一丝丝的期待,可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出抉择,只能把这个难题丢给商执。

原本想着,如果那家伙今晚将自己抱回主卧,那就还像从前一样睡在一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是实在挡不住、掩不住,就……

就从了他。

偏偏,商家少爷骨子里居然是个正人君子。

温轻雪撇撇嘴,裹着被褥在床上翻滚了一会儿,终于忍耐不住,摸出手机点开了两人的聊天对话框。

斟酌半晌,敲下一句谎言:咦,我怎么记得还在下山的路上呢,结果一睁眼就在房间里啦?

商执兴许也正捧着手机,很快回复:可能是你老公突然之间学会飞了,抱着你飞回来的。

看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温轻雪愣了愣,不确定地又看了一遍,随即爆发出一声大笑。

生怕笑得太大声被主卧里的人听见,她迅速捂住了嘴。

想想还是不放心,索性钻进被窝里。

黑暗被手机屏幕的光亮驱散,映照出一张明媚的笑脸。

温轻雪:你还没睡吗?

商执:没有。

温轻雪:该不会又跑去走廊抽烟了吧?

商执:我没有烟瘾。

温轻雪:搜嘎,那你睡得着吗?

商执:你要是睡不着,就自己过来。

被看透了。

温轻雪嗤了一声,愈发笃定,商执那家伙根本就是在试探她的态度,想让她成为主动的那一方……

骄傲如她,怎么可能上当?

温轻雪:我才不过去呢,谁知道你这个衣冠禽兽会对我做什么[鄙视]

捏着手机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等来对方的回复。

她有点着急。

暗忖,那自持矜贵的大少爷是不是不满“衣冠禽兽”这样的形容?

只得再添补一句: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万一你睡不着大半夜跑来客房骚扰我,那可怎么办?

商执:有小雪花陪我,能睡着的。

紧接着,他发来一张小夜灯的照片,那一团小小的、暖黄色的光,仿佛是吟唱给黑夜听的歌谣,足以哄人入睡、令人安眠。

笑容重新出现在温大小姐的脸上。

舌尖紧紧抵了上颚,她努力不让自己太过得意,放下手机,在床上摆出足以称之为“安详”的入睡姿态,安慰自己道:来日方长,不必急着搬回主卧。

像这样留有想象空间的相处距离,似乎也不坏。

他们这样,好像在谈恋爱喔……

如果商执喜欢自己的话。

再次推敲起那个“疑似谈恋爱”的念头,温轻雪笑容蓦地一僵:确实,商执从未说过喜欢她,而那些点到为止的话术,甚至连表白都称不上……

所以,他为她所做的一切,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出于心动,还是出于男人的自尊心与占有欲、想和合法妻子发生实质性进展?

方才囤积的悸动在一瞬间荡然无存。

温轻雪蹙眉,只觉得呼吸慢慢变得沉重,继而想起那一杯名为“初恋”的果茶,又酸又甜又涩。

和她现在的心情,一模一样。

第039章

次日清晨, 温轻雪打着哈欠下楼时,远远就听见客厅里传来商屹凯的声音。

老人家拄着拐杖,眉头紧拧站在商执面前, 像是正在训斥孙儿,谢律站在一边和苏阿姨说着悄悄话, 手里还提溜着吉祥的鸟笼。

走近些许, 她终是听清了商屹凯在说什么。

他用拐杖点了点商执脚上那双淡蓝色的玉桂狗拖鞋,语气复杂:“你看看自己穿的这是什么东西……”

商执气定神闲:“您孙媳妇买的。”

商老爷子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错, 有年轻人的朝气。”

温轻雪:“……”

她捏了捏鼻梁, 想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怎么就入了商老爷子的眼?还能偏心成这样……

见小姑娘穿戴整齐下了楼,商屹凯乐呵呵地冲她打招呼:“起来了啊?正好, 你陪商执出去遛遛吉祥,走到我那儿,正好吃早饭--我让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荷叶包美人’。”

所谓的“荷叶包美人”也是平江那边的叫法, 薄软面饼涂上厚厚的甜面酱,再夹根油条, 整一个糖油混合物, 好吃,但热量爆炸……温轻雪面上笑着答应, 心里却嘀咕,到底是我爱吃,还是你爱吃?

商老爷子布置了任务,当孙辈的也不好推辞。

温轻雪只得换下粉红色的美乐蒂拖鞋, 跟着商执往外走。

清晨的空气很新鲜, 小径两侧的行道树叶片上,晶莹的露珠摇摇欲坠。檀香名郡的绿化在整个豪宅圈都算得上顶尖级, 大清早就有专人打理绿植,在听见好几声以“商先生”“商太太”开头的问好后,商执面上的表情渐渐舒缓。

温轻雪抬眼瞄他。

男人单手托举鸟笼,唇线抿直,隐隐能看出黑色衬衫下绷紧的肌肉线条,并没有想象中那种慵懒、闲散大爷的做派,倒像是古时候擒鹰出游的王侯将相--如果吉祥的豆豆眼没那么滑稽,就更好了。

觉察到了身边似笑非笑的小姑娘,商执出声问道:“下午有课?”

她点点头。

继而心想,他的记性可真好--自己到现在还记不清的课表呢。

商执又道:“吃过午饭,我送你去学校。”

似乎是怕温轻雪为难,他及时补充:“……直接进地下车库,不会让你的同学们看见。”

温轻雪“哦”了一声,没再反对,甚至琢磨着,回头得找个机会将商执介绍给邱怡和张宛昕认识,免得她们动不动就指着天空揶揄她--你看天边那朵云,像不像你藏着掖着的塑料老公?

现在想想,也确实像。

明明就明晃晃地飘在那里,却抓不着,摸不透,和云一样。

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有提起昨晚分房睡的事。

气氛有点尴尬,在八哥鸟的啼叫声中,各怀心事的男女又往12幢别墅方向走了片刻,温轻雪这才找到一个不容易出差错的话题:“你知道吗?杜唯康想追欧阳芳,前段时间还给她送了玫瑰,不过,被拒绝了。”

商执露出稍稍感兴趣的神色:“是吗?”

想来,这种糗事杜家少爷是不会四处宣扬的,也有可能,是他觉得商执早晚会从温轻雪嘴里听说,没必要自己亲自下场刷存在。

温轻雪继续问:“杜唯康那家伙到底怎么样啊?被女生当众拒绝,他会不会很沮丧、很难过?”

商执斟酌着话术:“人品是没的说,也没有坏心思,可惜,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做什么,总是随波逐流地过日子--包括和别人合伙开酒吧也是,其实,他根本不喜欢那种生活,但别人说有意思,他也就觉得有意思了;他爸让他跟着我,他就跟着,我做什么他都跟着做,从来没想过以后要怎么办,就算被你的室友拒绝了,我想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你不用担心他。”

顿了顿,他猜测道:“……估计很快还会继续相亲。”

温轻雪算是明白了:说好听点,是没开窍;说难听点,是没主见。

是自己高估了杜唯康的决心。

她摸了摸下巴,话锋又转:“怪不得,前阵子他兴冲冲地喊你去遛鸟--你有这种爱好我一点都不奇怪,还纳闷呢,他怎么也有这种爱好?也没听说富二代圈子里近来流行遛鸟啊?”

商执笑了笑,伸手逗弄了一下笼子里的八哥鸟:“杜唯康的父母不图他能闯出门道,只希望他能找个正经事做,安安稳稳过日子。”

温轻雪迅速给出一个成熟的小建议:“那他应该去考公务员。”

毕竟,宇宙的尽头是考公。

被当代女大学生的脑回路惊愕到,商执愣了半天:“好,回头我劝劝他。”

聊了一会儿杜唯康的事,两人间的气氛总算恢复了正常。

温轻雪想到件正经事:“对了,爷爷下个月过寿,是要摆酒的吧?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商执没料到她会记挂着这件事,不禁流露出欣慰神色:“爷爷的意思是,今年不是大寿,就不要大办了,请一些亲朋好友来家里聚聚就好,我和谢律会提前操办起来的,至于你……你得帮我给爷爷挑件礼物。”

挑礼物啊……

她最不擅长了。

温轻雪眸子一转:“我爸那儿有几瓶好酒,改天我回楠丰……”

话还没说完,吉祥已经叫开:“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

她“噗嗤”笑出声来,转jsg念又想,商家别墅的酒窖里什么样的好酒没有?送酒水一类的补品实在不够用心,于是又改口道:“要不,买块玉石大料,请设计师雕一尊佛像?不过,我不太懂这些,得去问问拍卖行的朋友……”

不等商执回应,吉祥张嘴又唱:“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

怪异的声调惹得两人都笑起来。

兴许是笑声令八哥鸟兴奋,它扑了几下翅膀,歪着小脑袋在笼子里蹦跶,到豆子似的不停说话: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谐音梗扣分!谐音梗扣分!”

“裤衩会所!大肠刺身!我们不退票!”

温轻雪双眼笑成了月牙,灵光一现:“看不出,爷爷的兴趣爱好还挺广泛的,干脆请一些明星来给他办一场晚会吧?我最近有两个特别喜欢的男爱豆,可以请他们过来为爷爷唱rap吗?”

商执微笑着凝视她。

应该是……

不行的。

被自家丈夫盯得心虚,温大小姐只能移开目光:“其实我也觉得不合适……哈哈,那我再想一想喔。”

为了避免被室友们质问昨晚的去向,温轻雪背着画夹,几乎是踩着上课铃声才敢走进教室。

坐下之后,邱怡立刻冲她挤眼:“昨天和尹系草‘灵魂共鸣’到哪里去了啊,一整晚都没回宿舍?”

错的离谱。

温轻雪无奈地给出答案:“檀香名郡。”

邱怡眼睛瞪得像铜铃:“什么?我没听错吧?温大小姐你胆儿可真肥啊,居然敢把‘灵魂伴侣’往家里带?”

她边叹气边解释:“我是说,我一个人回檀香名郡了。”

邱怡略显遗憾地耸耸肩,扭头去找张宛昕聊明星八卦了。

欧阳芳则换上一种“看穿一切”的眼神,搂过温轻雪,揶揄道:“不是‘一个人’回去的吧?”

想到昨晚欧阳芳暗度陈仓给商执送画袋包的事,温轻雪面上一烫,抬手捏了捏她的耳垂:“你还有脸说,我可是要找你算账的……”

温轻雪压低声音:“杜唯康是不是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商执了?”

对方笑而不语。

温轻雪抚着额头做了个晕厥的动作,语气中多出几分警告:“以后不许把我的行程告诉他……”

欧阳芳抓住她的手,夸张地放在唇边mua了一口:“知道了。”

话音刚落,一个粉笔头从两人头顶飞过去。

讲台上的老师满脸怒容:“教室后排那对小情侣,不要在课堂上打情骂俏。”

短暂死寂过后,哄堂大笑。

欧阳芳帅气地一甩蓝毛,也懒得解释,直接冲讲台上的老师比划出一个“OK”的手势。

周五下午只有两节课,结束后还不到三点半。

温轻雪去了趟画室--带着她昨晚没有完成的写生图。

昨晚在山腰观景台画得太匆忙,画面完成度并不高,离开之前,她特意拍了一些照片,准备今天对着照片再细修一下。

彼时,画室里只有两个风景园林系的女生在赶作业。

一开始两人没注意到温轻雪,边画图纸边聊天:

“你看到网上那些照片了吗?昨晚蝴蝶礁那边在搞无人机表演诶,沙滩上还摆了好多的景观灯,真想去看看啊!不知道今晚还有没有,要不要约几个人一起去拍照?”

“那是几家五星级酒店的私属沙滩,不办入住是不能随便进的。”

“啊?还能这样?我才知道……不过,蝴蝶礁那边的酒店真是太贵了,一晚要好几千,唉……”

“毕竟是五星级酒店嘛!我有个亲戚是在那边的酒店上班,听她说,昨晚那场表演是一个出手阔绰的大老板在向老婆示爱……也不知道是哪个女生嫁了个这么好的老公,上辈子肯定是拯救过银河系吧?”

“是啊,感觉做梦都能笑醒……”

倒也没有笑醒这么夸张啦。

就是在梦里多亲了老公几下,而已。

温轻雪花了一点力气才憋住笑意,故作镇定地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摊开画夹。

又花了一点时间,才平复了心情。

昨晚在观景台速写用的是针管笔,这种笔笔触没有太多变化,需要靠叠加和编制线条才能表现出明暗,仔细端详着画面,她纠结着是不是换成铅笔在画面上制造出一些“压感”会更好……

虽然有清晰的思路,但多少还有点拿不准。

握着笔迟疑间,身后传来了尹良彬的声音:“你今天来的好早啊。”

温轻雪徐徐转身,勉强冲他扯开一个笑容,又迅速将脸转了回来--想起商执昨晚在车上叮嘱自己的那些话,她现在再看到尹良彬时,心里总有些毛毛的,连有关于绘画技法的问题都不想多问了。

但尹良彬并没有意识到温轻雪的疏离。

他俯身看她的画:“咦,这不是你在云月山的写生图吧?”

温轻雪“嗯”了一声,用很轻的声音说道:“我觉得这一片的景致,更符合我对哲海的印象。”

远方有高楼,有海浪,有沙滩,有灯火……

身边有在意她的人。

温轻雪笃定,那个画面,自己会记得一辈子。

尹良彬眼神里略有失落:“是吗?”

温轻雪发现,不远处的两个女生一直在偷瞄他们,时不时低语几句,不多时便抱着手绘板走了出去--大概误以为他们两人是情侣,不想赶个作业也被塞狗粮。

画室里只剩下她和尹良彬两个人。

温轻雪莫名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尹良彬并没有找位置坐下画画,放好画夹后,他径直走到她身边,很随意地用手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像是再为她摘掉什么脏东西一般,接着,才意有所指道:“你男朋友似乎不太喜欢我。”

温轻雪一噎:故意打着哈哈:“他是直男诶,为什么要喜欢你?”

尹良彬温吞地笑:“看你男朋友的穿着、谈吐,应该已经不是学生了吧?”

温轻雪不明白他突然提这茬有什么用意,只轻轻点了下头。

他又道:“他是不是工作很忙?”

“还好吧。”

“之前没见过你男朋友来学校,我还以为他忙于工作,没时间陪你呢。”尹良彬露出十分疑惑的表情,“有时间也不来吗?”

“他……他有别的事要做。”

“陪女朋友、让女朋友开心,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事?”

觉察到对方言语中“茶香四溢”,温轻雪微微蹙眉。

恍惚间,尹良彬又凑近些许。

他深深地看着温轻雪,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温轻雪,那你需要一个能在学校里陪你的男朋友吗?”

第040章

脑海中零碎的记忆片段终于串成了一条明线。

至此, 温轻雪终是明白了尹良彬的用意。

画室中气氛诡谲。

她仰起脸,久久地盯着面前高挑、清瘦的男生,故意试探:“要是说我需要, 接下来,你是不是打算把自己推荐给我?”

他微笑着点点头, 毫不避讳地回答:“是。”

温轻雪沉默了。

她一向自诩活得通透、肆意潇洒, 在和商执领证前,也想过尝试开放式的婚姻关系, 甚至为了试探自己对商执的态度、下意识主动去和异性接触……可当真遇到了送上门来的“灵魂伴侣”, 温轻雪又发现,自己的三观还是没办法跟着五官走--她并不想背叛那一纸婚书。

确实,尹良彬年轻、帅气、社会关系简单、和自己有很多共同语言, 就算真的在一起了,也一定会听话、懂事、不给她惹麻烦,可是这些, 都不足以令温大小姐心动。

珠玉在前,瓦石难当。

如今的她, 会不自觉地将身边每一个异性和商执做比较。

做了个深呼吸, 温轻雪镇定下来。

接着换上一种类似于探究的口吻,问道:“尹良彬, 你这么优秀,应该有不少女生追求吧?为什么非要当我的男朋友‘之一’呢--你明明知道,我的情况比较复杂,要是和我在一起, 一定会被人说闲话, 难道你就不害怕吗?”

特意强调了“之一”这个词。

无声昭然着什么。

话已至此。

误以为已经得到了温轻雪的“肯定”,尹良彬的唇角弧度不由更大:“只要彼此心意相通, 又怎么会害怕自己的感情会被人诟病呢?”

猝不及防捧起温轻雪的双手,他眼中洋溢着款款深情:“再说,你不是已经有‘校外的’男朋友了jsg吗?多我一个‘校内的’,我想,你那位年迈的丈夫应该不会介意吧--既然他照顾不了你,自然就该由别的男人来代劳。”

像是碰触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温轻雪迅速将手抽了回来:在云月山写生的时候,她尚且愿意伸出被奶茶弄脏的手让尹良彬帮忙擦拭,眼下,却是连一秒钟都无法忍受了。

温轻雪直言:“抱歉,你和他没法相提并论。”

语气出乎意料的冰冷。

没料到会被温大小姐干脆利落地拒绝,尹良彬干干咧了下嘴:“是吗?我哪里不如他?”

啊,这……

自己没点儿数吗?

脑海中不断蹦跳出“商执的好”,但温大小姐双唇紧抿、强撑着自己那点儿骄傲,不肯当着别人的面亲口夸赞“商执的好”。

亦担心伤害尹良彬的自信心。

虽然很可能,已经伤害了。

迟疑片刻,她只能委婉相告:“毕竟,他是合法的。”

尹良彬没听明白,紧逼上前:“什么意思?”

被黑影罩住,温轻雪神经紧绷,就在她想找个借口逃开之际,画室靠门的方向传来了几声不合时宜的轻咳。

两人双双回头,复又双双震惊。

谈话中的另一位当事人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株沉默的、笔挺的雪松。

是商执。

不清楚他是何时来到了画室,又听到多少自己与尹良彬间的对话,温轻雪美眸圆睁,蹭地站直了身子,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翻涌……直到瞧见商执的眼角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才稍稍定心。

话说回来。

她又没做错什么,有什么好心虚的?

尹良彬眯着眼睛看了看温轻雪,又看了看商执,终于意识到,再待下去就不礼貌了。

故作体面地冲两人笑了一笑,他拾起地上的画夹,快步向门外走去,与商执擦身而过之际,又不甘心地宣示:“有空的话,就多陪陪温轻雪--我可不打算就这么放弃。”

单方面下了战书。

商执睨他一眼,语气平淡:“我合法。”

他比尹良彬身材更高大,低头看对方的时候,多少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仍然没想起来这到底是什么梗,贴着“违法”标签的尹良彬眉头紧皱,愈发想在心仪的女孩面前好好表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继续挑衅:“我的心意绝不会输给你……”

“我合法。”

“我、我高中那会儿其实就喜……”

“我合法。”

“我……你……”

懒得再和毫无竞争力的“情敌”辩驳,商执径直走过去,略带轻蔑地丢下一句:“我是合法的。”

见到自家塑料丈夫突然出现,温大小姐起初是紧张的,但听见两个大男人夹枪带棒几个回合,倒也乐得在一旁坐观“雄竞修罗场”。

直到尹良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她才迎向商执:“你怎么来了?”

想了想,又改口:“你一直没走?”

商执抬手掸了下衬衫肩膀:“嗯,去雷校长办公室喝了杯茶。”

送她来学校的路上,商执“随口”问过她下课时间,温轻雪计划着在画室待到晚饭时间,然后打车回檀香名郡,便如实相告,没想到,那个闲人把她的时间安排记在了心里并且等到现在。

心间盛满欢喜,温轻雪面上却故作淡定,甚至开始“点评”某人的言行:“你刚才对尹良彬说的那些话,好刻薄喔。”

商执抿笑:“跟你学的。”

好像也对。

既然是自己说的,那便没什么问题了。

温轻雪双手捧脸,自我揶揄:“雪贵人刻薄却实在美丽。”

商·从来不看电视剧·执完全没有get到她的梗,只上前一步,抬手捏住少女瘦削的下巴,宛如打量工艺品一般看了又看,最后,认认真真给出回应:“……确实美丽,怪不得招男生喜欢。”

温轻雪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说不出一句话,半晌才将目光从男人的脸上收回来:“我也没想到尹良彬会突然向我表白……”

“是吗。”

“我拒绝了他,也和他说清楚了。”

“哦?”

越听越觉得商执的反应十足敷衍,温轻雪眼皮一掀,不悦吐槽:“是不是我接下来说什么,你都打算说‘怎么着’和‘没听说过’了--跟个捧哏似的,你跟自己老婆说话的时候,态度能不能端正一点?”

商执发誓,敢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的小姑娘,除了她温大小姐,找不出第二个。

于是,他用非常端正的态度劝诫她:“以后少和那位‘学弟’来往。”

温轻雪蹙着眉,对商执的管束颇为不满:“我已经拒绝尹良彬的示好了,自然不可能和他发生什么,但如果是校友之间的正常交往……”

“那位尹同学,是挨了处分才从帝都美院退学的。”冷不防打断她的强词夺理,商执眸光一沉,不疾不徐地揭露尹良彬的过往,“他骗了女朋友的钱--准确来说,是好几个女朋友的钱,后来被女生们的家长联合举报到学校,当时事情闹得还挺大。”

温轻雪不可思议地张大嘴巴。

也并非是毫无预料,其实,在云月山上她便隐隐有所觉察:为什么经尹良彬之手的奶茶杯盖会没有盖好?为什么会好巧不巧洒在她的手上?为什么他会毫不避忌地帮她擦手?

更重要的一点是--有几个男生会随身带着湿纸巾?

男大学生,他们可是那种连上厕所都要找女生借纸巾的生物啊!

而且,尹良彬还曾几度暗示过自己,他为了办个人巡回画展正在努力攒钱中,可给她买起奶茶来,真是十分慷慨……

现在想来,怕不是一种“投资”。

她惜才,险些动了恻隐之心,好在最终还是没有松口。

与此相较,他亲口说的、另一个版本的退学原因,便显得站不住脚了。

震惊于昔日的绘画天才竟对女孩子抱有敛财的龌龊心思,又庆幸,自己当时没有脑子一热成为他的提款机。

沉默许久,温轻雪忽而想到什么:“你背地里调查他?”

质问的语气。

不等商执回答,她又嘀咕:“不管怎么说,尹良彬就只是个普通大学生而已,至于您这样兴师动众吗?”

称呼为“您”而不是“你”,揶揄意味拉满。

然而……

男人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坚定:“至于。”

她眼角一缩,继续追问:“那是不是以后每个想追我的男人您都要背地里调查一番呢?”

“是。”

太过于直白的回答令温轻雪发愣。

她不解地盯着他。

商执眉眼间尽是坚定,声音更沉:“你是我的妻子,身为丈夫,我有必要对妻子负责任--就算你要‘各玩各的、互不干涉’,至少,我要弄清楚和你‘玩’的都是些是什么人,我不希望也不允许你受到任何伤害,明白吗?”

并非随性而言,而是深思熟虑。

他早就想说这些话。

被商执的目光灼得整个人都在升温,温轻雪收回目光,长睫一垂,用近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道:“……只是因为‘身为丈夫的责任’吗?”

她想,她也应该把早就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画室里静悄悄的。

能听见窗外拂过树枝的风声。

可是在某一瞬间,温轻雪仿佛听见了无数个自己呼唤商执的声音,轻蔑的,厌恶的,愤怒的,嗔怪的,欢喜的,娇羞的,恋恋不舍的,意乱情迷的……那些声音叫嚣着,轰鸣着,将她原本空落落的心塞得满满当当。

终于,她听见了商执的答案:“当然不只是因为这点。”

“那,还有别的原因?”

“你猜。”

“商执,至今为止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出于那本结婚证带来的、身为丈夫的责任感,还是出于感情?”她咬了下唇,倏然抬眼,扬了声音,“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

窗外的风声,似乎更清晰了。

没有等来答案--甚至没有等来安慰,温轻雪只觉得心里再度变得空落落,周围的窗玻璃仿佛变得不存在,哲海冬日的风吹进画室,穿过她的身体,带走了那些因会错意而升高的体温。

被巨大的失落笼罩,她赌气地错开目光:“算了,当我没问。”

转身欲走。

下一秒却被商执拉进怀中。

他拥着她,双臂一点点收紧,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欣喜:“问了就是问了,我没法当做没听jsg见。”

尽可能不让呼吸乱得太厉害,温轻雪嚅嗫道:“那你的回答是……”

“这个还用我说吗?温小姐冰雪聪明,我以为你知道答案的。”像是寻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商执低下头,迫使小姑娘直视自己,笃定道,“从最开始,你就应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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