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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无爱

  • 作者:李竹喧
  • 类型:青春校园
  • 更新时间:01-13 02:59:26
  • 完书字数:11780

无爱

长公主跨出丹凤门时, 秋日高阳正至天中,惨淡地散露出白光。

可她并未直接归府,她尚且同人?有约。

按她原本设想, 自己同阿隐玩上半天,及至午间整饬过仪容,便可去见李释之。

长公?主生有玉蕊琼英之貌,不必雕琢便已是绝色, 可她一贯喜欢在外人面前严妆华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仿佛着上另一层银甲, 可令旁人?心生畏惧。

但此刻已来不及了?, 她整了?整身上素裳, 吩咐马仆径自将?鸾车驶至玉京楼。

李释之已在此候她多时了?。

白面温文的?男子见她入来, 躬身徐徐行了?个礼。

抬起眼眸时,唇角笑意温润如?昔, 没有表露出丝毫不耐。

李释之家学甚严, 自己生性也孤高清许, 素日从不愿涉足这等娱游之地。

可哪怕元承晚将?他约在了?闻名上京的?销金窟脂粉堆里, 他也生不出半分不情愿。

儒雅的?男子有礼有节, 连目光都?在一瞬对视后便轻轻落在她眉间, 十分克制。

而后颊侧酒窝不知不觉间深了?些许。

她并未如?往日一般严妆, 仅一身家常的?温婉模样?便来见他,李释之心头莫名起了?些热意。

可长公?主要直入正题, 他也能极快地肃下心神:

“李卿, 听闻皇兄授你入三法司,从旁佐助徐汝贤和桑仲玉纂修法典?”

李释之颔首,恭敬拱手拜谢:“多谢殿下赐臣良机。”

他之前的?确心有篇章, 但终归未能成体统,那篇得了?圣上青眼的?《盐铁新论》亦是在同元承晚有过一番长谈后, 才被她点化而成的?。

“卿家多礼,”元承晚不欲同他拘泥在这些客套之上,“本宫今日诏你,是有一惑要请教于你。”

李释之谨肃神情,垂下眼眸细听。

“商贾重?利,趋易避难,本宫听闻有人?提议在十三道的?僻闭之塞设常平盐仓,每岁食盐皆交由官府押送。”

对面的?男子颔首。

不止如?此,他还知这提议之人?并非旁人?,正是晋阳长公?主的?驸马,裴御史。

“本宫以为此计甚妙。”

她朱唇染笑,一瞬开颜:“只是此为一计,另一计不知可有定夺?”

“卿家以为,如?何缉查私盐?”

李释之话音缓徐,温润如?其人?:“其实十三道为防私铸兵器,于各漕运通衢要道,都?有派驻兵员查探往来。”

“如?今三司大人?们?的?构想是就场粜盐,就便运销。那么各道之间本就有措可防,臣以为此为一计;

“但除此之外,更应置下巡院,主调人?马专门查惩奸盗贩私之人?。”

“若论及缉查私盐一事,扼制漕运远比陆运更为关键,故臣以为,若置巡院,首推江南道,其乃东南都?会?,商贾如?织,河道通行环错若绳网,其下半数治郡皆为行盐地区。”

“若江南道的?水清了?,天下的?盐也就不愁了?。”

元承晚目光赞许,李释之果?真不愧她旧年慧眼赏识。

“卿家思?谋缜密,本宫受教。那日后便待卿家施展了?。”

李释之面色微红。

下一瞬却敏锐地自长公?主的?话中听出了?什么:“殿下要臣……”

“不错。”

她琥珀眸中流溢出别样?的?神采,牢牢摄住对面的?年轻男子:

“扬州当汴河之冲,富商冠绝,本宫要你去做这个巡院使?。”

李释之凝住她眸子,半晌未敢言,甚至忘了?呼吸。

……

长公?主自出宫建府便时常混迹于玉京楼,论及对楼中布局结构的?了?解,想必同楼主樊娘不相上下。

她同李释之会?面的?这间厢房乃是特制而成,外人?并不能知晓。

二人?于其间详谈甚久,窗外裙裾翩跹的?女娥素手燃起灯火,一盏盏渐次亮起,连缀成一片星河。

直至整栋楼阁被妆点成花光金影的?人?间天堂,长公?主方止了?对话。

“卿家之慧略,乃我大周之幸。”

飒气明艳的?女郎以这样?一句赞誉为今日长谈做了?终结。

李释之压抑下心头的?欢悦,复又深深一礼。

他同她相识五年,她一向不吝啬金银,亦不吝啬对旁人?展露出绝代的?风华傲致。

不吝啬自那张娇艳的?红唇间吐出令人?心脉沸腾的?赞美。

可旁人?若为她倾尽生死,在时喜时忧的?甜蜜中煎熬干最?后一滴心血,却至死也无法自那双剔透如?琥珀的?眼眸中望见自己的?倒影。

她生若神女,便当真是无情无爱,故而也能无碍无伤。

李释之在身后久久凝望那一抹倩影,而后化作唇畔一抹怅然笑意。

长公?主自香气满盈的?玉京楼出来,回望一眼这在夜间显露出满阁金玉的?幻境。

阁中有人?正在忘情歌舞,觥筹交错间抛却人?间万古长愁,花窗也遮掩无数人?间情仇。

可这一切都?同她无关。

她独自一人?自熙攘人?群、喧阗坊市中穿行而过,轻装简行,步履悠游地行在归家途中。

未免招摇,元承晚午间便让马仆驭车回府,也没有带任何随身仆从。

眼下天色渐昏,华灯初上,重?回这一片人?间烟火里,长公?主忽而忆起旧事。

她同裴时行成婚前也曾在玉京楼约见过一面。

只是彼时他二人?针锋相对,她尚未自那场尴尬难言的?www.youxs.org,他一句“负责”便又叫自己生了?恼。

未料时光推移,她同他结为夫妇,心意相通,还一同养了?个小阿隐。

天边轻云浓淡,渐次铺就漫天红霞。

这个时辰,裴时行约莫将?将?下值归府。

阿隐也该睡起了?,乳母会?喂她一顿,而后轻轻拍抚她柔嫩的?脊背。

若手法拍对了?,这小人?儿便会?打出响亮的?一声嗝来。

小婴儿被拍出奶嗝本是常事,可有时倒将?她自己吓一跳,睁着一双灵气的?眼左瞧右瞧。

长公?主眼前仿佛浮现女儿的?娇憨模样?,不自觉牵出了?更多的?笑意。

直到她回府面对这一潭乱象。

门房处面色微肃却略有闪躲的?仆人?便叫长公?主轻轻皱了?眉。

可她并未多言,直至行过照壁,恰恰好与?听雪对上。

这小女官不知已在这处候了?她多少辰光,一双手冻的?冰凉。

却难得不顾礼数尊卑地攀上前来,话音里带了?浓浓的?哭腔:

“殿下终于归了?,小主子午后便烧了?起来,哭的?厉害极了?,药也喂不进去。”

元承晚当即便变了?脸色,提起裙裾奔入主殿。

听雪随她一同拔足,又连忙道:

“您别急,驸马一早便归,后来他哄着小主子喝了?药,眼下已经退下去了?。”

自有了?裴隐,元承晚才知为人?母要担起怎样?牵肠挂肚的?一番痛苦。可一望到那柔软的?小人?儿,再多的?苦也酿作心头甜蜜。

女儿未满三月,元承晚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若烧的?痛是什么滋味,她自个儿说不出话来,旁人?也不知晓她痛在何处。

婴孩究竟能不能喝下那些苦涩刺喉的?药汤?阿隐这一日又遭了?多少罪?

长公?主再不敢细想脑中千百疑问,终于奔到主殿。

耳边是她自己急奔过后的?喘声,隐约还有内殿传来的?婴儿哭声,一声声的?,像是一柄刀在刮她的?心。

“本宫说过今日会?在玉京楼同李释之会?面的?呀,怎的?没人?去通传我一声?”

她又急又怒,话间也被女儿的?一声声啼哭激起了?泪意。

听雪终于憋不住眼眶中忍到生疼的?泪意,落下两行泪来:

“驸马不让奴婢们?去唤您。”

元承晚再没有一句话,径自推门入到暖阁间。

傅姆婢女都?担忧地立在一旁,却也没有什么办法。

只见裴时行一身官服未脱,高大的?男人?小心又细致地曲臂将?小小婴儿抱在怀中。

微躬了?背脊,口中嗓音低柔,正哦呀哄着。

长公?主眼中泪意化作哽咽,上前接过女儿:“阿隐乖,娘亲归了?,阿娘抱你。”

她身量比裴时行矮了?些,不好直接去抱,便只好满面梨花带雨,盈盈向裴时行望去。

裴时行一见是她,面上仿佛结了?严霜,但终究无言将?女儿递了?过去。

府中有四?个奶娘,除却初生那几日,元承晚并未亲自哺育女儿。

可这小儿仿佛当真能嗅到娘亲身上的?气味,虽是闭眼嚎哭,却在落入娘亲怀抱的?短短几息后,便渐渐止了?哭音。

只是哭得太久,她整个人?都?不住抽噎。

元承晚只觉一颗心都?要被怀中因抽泣而轻颤的?小身子碾碎了?,她将?额面俯贴到阿隐额上。

一片温凉。

果?真如?听雪所言,热已然降了?下来。

此间的?男人?仍旧兀立在原处,灯火将?他的?影子扯的?幽长,却在下一瞬被风挥的?不住晃动。

他俊面含怒,目中凛凛若电,冷冷望向元承晚。

元承晚正心疼地为女儿擦干泪痕,阿隐的?小手不断打到她胸前,约莫是想攥住阿娘的?衣襟,不容她再抛下自己,独自离开。

年轻的?母亲将?那白嫩柔软的?小巴掌包入掌心,轻柔地落了?个吻上去。

而后抬眸怒向裴时行:

“裴时行你什么意思?,阿隐发烧,你竟敢令满府侍人?隐瞒于我?”

一想起她的?阿隐整个下午都?是这般无助啼泣,甚至奶软的?嗓音都?哭到发哑,元承晚就抑制不住心头一阵阵簇涌上来的?火气。

裴时行先是不答,只冷冷睇视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后嗓音沉沉,丝毫不遮掩其中的?戾气与?讽意:

“我瞒了?吗?不是你自己要去玉京楼吗?不是你自己将?车马遣散,要在玉京楼同旁的?男子待足一日的?么?”

他一向爱拈酸吃醋,但这话说的?全无道理。

“你既知本宫是在玉京楼,如?何不知本宫约见的?人?是李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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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方才气喘未定,此刻却又被裴时行激起怒意:

“正是为了?避嫌才不令他上门,正是怕伤了?你御史大人?的?颜面才令仆从先行回府。你这话说的?恁是难听。

“裴时行,你无耻!”

裴时行唇畔含笑,可瞥望而来的?目光却含了?刀光利刃。

男人?悠悠重?复道:“我无耻?”

“有一堆裙下之臣可供鞍马驱使?的?人?不是我,对着旁人?的?妻子心有杂念的?人?不是我,为何是我无耻?”

长公?主极力抑制住想掴他一掌的?愠怒:

“你在侮辱谁!我约见李释之所为何事你不是不知道。

“裴时行,本宫并不欠你什么。

“是你说你要同本宫过下去,本宫什么都?同你交代过了?。你没看错,我就是这般心机叵测的?女子,注定无法安分在后宅做你的?妻子。”

“你若生悔,趁现在还早,为时不晚。”

她果?真如?从前一般冷心冷肺,话毕便不愿再看他一眼,转身将?渐渐睡熟的?女儿放入摇篮,搭上小被子。

裴时行凝望她纤腰轻折,每一寸动作都?含了?为人?母的?柔情。

“元承晚,你说过要我长长久久伴在你身旁。”

他凝她许久,终于开口,却蓦地阖了?眸,轻轻将?头偏向一侧:

“你告诉我,你究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作假?”

他喉结滚了?一瞬,仿佛是咽下了?所有悲酸苦涩,抑或是泪意:

“我究竟还能不能相信你?”

裴时行难得在她面前显露出这么真实无矫饰的?迷茫姿态。

元承晚撑起身子,二人?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裴时行,我要你伴在我身旁是真,我说我喜欢你也是真。

“可是若你日后还要如?今日一般污蔑我,讽刺我,阿隐病了?也不告诉我。而是作出这副姿态拿我问罪。”

她也在话音间泄露了?委屈和悲酸:

“那你告诉我,我为何要留你在我身边,困住你也困住我?”

“好,”

裴时行听懂了?她的?话意,自嘲地点点头:

“多谢殿下再一次晓喻臣,让我知晓我在你眼中不过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罢了?。”

“那阿隐呢?元承晚,你哪怕不爱我,能不能爱一爱我们?的?阿隐?”

他觉得自己当真下贱到尘埃里,要对着一个狠心的?女人?吐出这般自贱的?话语。

对她俯首,将?背脊给她踩在脚下,却只能卑微乞求着她能对他们?的?女儿多一丝垂怜。

可这话却实打实触到了?长公?主的?怒意:

“你凭什么说我不爱阿隐?裴时行,今日的?账本宫还未曾同你算,你告诉我,你凭什么瞒我,凭什么阻人?通报本宫?”

裴时行眼见着摇篮中的?小姑娘眼睫抖了?一瞬。

“莫要吵了?阿隐,你随我去旁处细说。”

长公?主闭眸忍下所有泪意,鼻腔浓重?地呵出口气。

她回身避开裴时行目光:“明日吧,今夜我来守着阿隐,明日我再同你讲。”

今夜适合给她留一片天地,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一整日奔波的?疲倦,对皇兄的?无奈,对皇嫂的?怜惜,方才的?怒意与?奔徙,还有他。

裴时行方才极力撇过脸去,却还是叫她望见他眼尾的?红。

这个男人?素来骄傲,却一次又一次对着她说出如?此卑微的?话语。

她同他之间的?确还有许多矛盾待要解决,可是今夜已经历了?太多事。

此刻的?元承晚与?裴时行是两只竖起尖刺的?刺猬,一旦对上便要不遗余力地扎伤对方。

她需要这一夜来平复理智,然后好好同裴时行将?一切摊开揉碎,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彼此伤害对方。

可惜对面的?裴时行不知元承晚心头想法。

男人?望她这一副回避姿态,面上笑意便是更冷。

他对她竟是如?此无足轻重?的?玩意儿吗?

裴时行几乎要笑出声来。

自己满心痛苦,几欲摧折心肝,她却可以轻飘飘便随手搁置下来。

候到明日?

待他被满心的?痛苦惶恐折磨一夜,待他到了?濒死时刻,再用三言两语将?他打发是吗?

他不稀罕这样?的?施舍。

殿中的?灯火都?仿佛凝滞下来,整个暖阁被陷入一片沉而涩的?气氛。

美艳的?女子安静地倚坐在摇篮边,满目柔情地望着其中酣眠的?小人?儿。

高大的?男子远远立在另一旁,却好似全然融不进这片母女和乐的?温暖灯火。

他面目冷峻,周身都?坠在无间炼狱,受尽炙火苦寒种种极刑。这痛割在心头,将?他摧折成为一个空有出色皮囊的?行尸走肉。

而后他一步步向着女子踱过去。

可直至行到她身侧,都?没能得她抬眼一见。

裴时行方才咀嚼过满口苦涩的?轻贱滋味,此刻倒是不在乎这些了?。

灯火将?他二人?的?影辉映在壁上。

只见高大的?男人?俯望片刻,缓缓折腰。

下一瞬却狠狠攫住那被遮覆在他身下的?女子,将?她小巧的?下颌牢牢挑起。

裴时行的?笑意的?确同壁上影一般浓稠黑暗。

他状若柔情地吻上她的?唇,声音也放得极轻:

“元承晚,我同意你说的?明日再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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