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网

当前位置:首页 > 经典文学 > 娇庶美嫁(双重生)

90-100

  • 作者:凤鲤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2-29 03:52:07
  • 完书字数:141962

第91章 失火

沈晏松来寻顾南章确实有事, 知道顾南章今日难得有空,便来?寻他一起吃酒说个事情。

不仅寻了顾南章,还有聂骁, 连大姐夫安郡王世子都一并请了来。

众人难得一聚, 这一回来的也齐全。

只是聂骁一看到顾南章时, 依旧是一脸嫌弃。

顾南章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

不过大约是由于先前?一起去赈灾时,也算“共患难”过, 两人相看两厌中也自有一种互不干涉的默契。

总算在席上没有杠起来?, 这也叫沈晏松暗暗松了一口气。

酒过三巡, 沈晏松这才将自己要说的事情给这几?位解释了一遍:

没有别?的,就是沈晏樟的事。

“各位都有些人脉路子, ”

沈晏松说着抱了抱拳,笑道, “还请三位也能帮着打听一下我二弟的下落,若有结果, 也能叫我叔父婶娘放心些,这些日子他们是瞧着真难熬——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说着, 又?看向聂骁,“聂兄, 宴樟每每说起你,便是一脸尊崇之意,论起来?,要说信任,只怕在他心里, 更信任你一些——还请聂兄也帮着猜猜, 看他能去了哪里。”

聂骁神色不动,嗯了一声。

顾南章视线在他身上一扫而过。

聂骁立刻挑眉:“看我做什么?我如何会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没问?你, ”

顾南章似笑非笑,“聂兄这反应,倒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了。”

眼见?聂骁要火气起来?,沈晏松连忙拿话?岔开。

“你二弟走的匆忙,”

安郡王世?子在一旁道,“却走的这般顺利,想来?也是有人帮忙的——你也不用急,过了这一段,不定就有他的消息传来?。”

“想不出他还能寻谁帮忙,”

沈晏松叹一口气道,“他狐朋狗友的倒也不少,可也不好拿这事去问?——”

问?了外人,外人便都知道沈晏樟是私奔了。

沈家极力?遮掩,如今好不容易平息了这事,断不敢再?起波澜。

见?沈晏松确实担忧,三人都劝了几?句,才把话?题转到了别?的上面。又?热闹了一会子后,酒也吃的差不多了,便散了席。

“我今日过来?,”

安郡王世?子这时一笑道,“给顾大人可是带了好东西的,你们两个也别?急——都有份。”

说着,便一招手,叫自己小厮拎过来?一个大盒子。

他打开盒子,从里面先取出西域款的硕大琉璃瓶来?,琉璃瓶里泡着一条蛇似的东西。

“这是我特意叫人从西域寻来?的药酒,”

安郡王世?子呵呵笑道,“吃了最?是补阳的——不能多饮,不然反而于身子不好。”

顾南章:“……”

“多谢大姐夫,”

顾南章笑了笑,很是大方地收下了这瓶酒。

沈晏松默了默道:“看来?咱们是想到一处去了,自家人不说两家话?,顾兄是先前?赈济时受伤太?过,损了身子,确实要补一补。”

他说的就比较委婉了。

一边说着,沈晏松也递过一个小包裹来?道:“里面是得来?的几?支好参,知道你也不缺这个,多少是点心意。”

顾南章无声一笑,也一把接了过来?。

聂骁一直没吭声,出了门,才去自己马褡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抛给了顾南章。

“哦?”顾南章一挑眉。

“你行不行,”

聂骁压低了声音磨牙道,“该不会是你自小身子弱,白白耽误别?人好年?华罢?”

“多谢关切,”

顾南章微微一笑,“只是,与你无关。”

“你——”

聂骁正要说什么,忽而一顿,往顾南章身后看去。

顾南章疑惑一回头,就见?一个女子跪在这边街角,哀哀哭着,身旁放了一个木片,上面写着“卖身葬父”。

“话?本子里的事,今日倒亲眼见?到了,”

聂骁疑惑道,“只是这边又?不是人市,如何就在这边摆起来?了——”

沈晏松小声道:“这边小坊出入都是大户人家的子弟,总比那边市集上的富人多些。”

这时,那女子身边围了几?个人,都好奇问?了去,其中不乏衣饰鲜明的大户子弟。

那女子越发哭得厉害,说她家里田地被无赖夺了,爹爹带着她只能上京来?想寻个糊口的事情做,谁知才到了京城便生病没了。

她这么一说,便有人唏嘘。

“你卖多少钱,我买了,”

其中一个身穿锦袍的中年?男子嘿嘿笑道,“爷瞧你生得好,我香玉楼正缺头牌,你去了正好——”

说着,丢下一锭银子,抓起那女子就要拖了走。

那女子立刻哭着拒绝,那中年?男子却像是要将她强行带走。

这时,那女子猛地挣脱了那男子的手,踉踉跄跄冲到了顾南章等人面前?。

“爷,”

那女子噗通一声跪下来?,一把抓住顾南章的衣角哭着哀求,“求求这位爷发发善心,救救小女子吧——那人要逼良为娼,要把买进青楼——爷,爷救命啊——”

顾南章先是一怔,低头扫了一眼那女子拽着他衣角的手,平静的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

“爷,救救我,救救我——”

那女子这时越发急切,抬着泪眼看向顾南章,“爷救奴这一命,奴,奴……奴做什么都行,奴洗洗涮涮,做什么都行——”

她哭的梨花带雨的,本就秀丽夺目的,这样子很是叫人心生爱怜。

“既然做什么都行,”

顾南章微微一笑,“那为何不进青楼呢?”

这女子倏地一怔。

“你如何没有半点怜悯之意?”

一旁聂骁显然对?顾南章的凉薄十分不满,从身上取出一张银票,递给这女子道,“拿去。”

那女子怔一怔,似乎很不甘心又?看向顾南章。

顾南章眼神似乎含着笑意,却寒意深深浸在其中。

那女子惊得浑身一颤,继而看向聂骁。

“爷,这位爷,”

这时那女子却不直接接聂骁递过来?的银票,反而跪着挪了几?步,一把又?拽住聂骁的衣角,哭求道,“求你带我走吧——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在这世?上活不下去了……求求爷,我做什么都行,洒扫洗涮,我为爷做牛做马——”

顾南章看着聂骁。

聂骁皱眉。

顾南章冲他轻嗤一声,转身便走。

聂骁这时也回过味来?,一把将自己的银票又?塞了回去,冷哼一声拽出了自己的衣角,大步跟上了顾南章。

那女人有些傻眼,正要转向沈晏松和那边安郡王世?子时,两人小厮早也过去拦住了。

“聂兄常年?在外,”

离开这里后,沈晏松笑道,“可能不知京里这些常见?的伎俩。”

聂骁黑着脸没吭声,他一开始确实有些侠义救助的意思,可一看顾南章的眼神,便知这事应是有蹊跷的。

“你如何知道是假的?”

聂骁黑着脸问?顾南章。

顾南章都懒得解释,策马走在了前?面。

“你看她的手,是做过农活的手么?”

沈晏松笑道,“且卖身葬父,还不忘淡扫峨眉,真真是孝心可嘉呢——打量人都是傻子。”

说着一顿,忙又?看向聂骁,“我不是说你啊,聂兄。”

聂骁:“……”

“不过这事确也给了我一个提醒,”

聂骁冷笑道,“前?几?日我们家老夫人去了佛寺,回来?时便救了一个丫头,说是可怜,便留在府里了。”

这两日只要他在家,便总会和那丫头“巧遇”……这事他回去要查一查。

“都是些手段,”

安郡王世?子笑道,“都是冲着富家子弟去的——往往做戏都是做全套的,不得不防。”

这些来?路不明的人,往往都是后宅的隐患。

“你在京里时间?短,”

沈晏松笑道,“且习武之人多侠义,难免看走了眼——”

聂骁一抱拳。

四人都是一笑,小插曲无关紧要,不过倒是一时间?,久未一起聚过的四人,无形间?又?多了几?分默契和熟稔。

等聂骁和安郡王世?子先后离开,沈晏松叫住顾南章。

“顾兄,”

沈晏松策马走近顾南章,小声道,“你瞧着聂兄像是知道我二弟下落的么?”

“不知,”

顾南章拿马鞭在自己手心敲了敲,一笑道,“你问?这个,倒不如想想,为何沈晏樟离开时,宁可求助别?人,却不求到你这里来?。”

说完,他又?是一笑道,“我夫人在家怕是等急了,告辞。”

“这——”

沈晏松先是一怔,等他回过神来?,顾南章身影已经看不到了。

他拧着眉,想着顾南章这话?,也是有些疑惑:

是啊,沈晏樟为何不来?找他求助呢?他可是大哥。

他又?细细一想,若是沈晏樟求到他这里来?呢?

他必定是不能让沈晏樟这般莽撞私奔的。

传出去,于沈家不利。

默默思忖片刻后,沈晏松神色有些凝重。

或者是他身上不自觉背的东西太?多了,多到已经难以周全考虑到人情人欲了。

只是,他错了么?

……

夜色渐浓时,顾南章回了府。

沈胭娇身子太?累,一直躺在榻上,只是还没睡。一见?他,便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顾南章先去脱了大衣裳,又?飞快去洗漱一番,这才躺到了她身边。

“吃酒了?”

沈胭娇皱眉道,“大哥找你什么事?”

顾南章略略说了,沈胭娇一听是问?沈晏樟的事,不由有点心虚,便打住没再?问?了。

见?她这般,顾南章微微一笑,也没再?说这事。

将她一把揽在怀里,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头发。

沈胭娇听着他心口传来?的心跳声,感受着他的身体的温热,难得他这般温存,不由一时沉溺其中。

顾南章接下来?的动作很温柔,与白日里耳房时的疾风骤雨全然不同。

本来?沈胭娇累的很,却在他这种安抚下,放松了起来?。

“你从来?……”

沈胭娇在他怀里轻轻道,“没有对?我这般好过。”

前?世?几?十年?,没有一次她这么放松地感受过自己夫君对?她的情意。

“嗯。”

顾南章也不反驳,低低嗯了一声。

“像是在做梦,”

沈胭娇轻轻道,“说不定梦醒了,便是一场空。”

她怕。

前?世?她就怕。

从小怕到大……凡是母亲略给她一点好脸色,凡是略好一点的东西……都是她费尽心机得到的。

没有人宠爱过她。

或者阿柳是对?她真心真意的依赖……可阿柳在乞求喜爱……她自己都没得过几?分真切的喜爱,哪里又?有喜爱给他呢。

顾南章这一世?对?她的好,直到眼下,躺在他怀里,她依然不敢深信。

他说给,便能给她。

那说拿,也便能拿回吧。

说实话?,她不敢深陷其中。

这时,窗外隐隐传来?闷雷声。

初夏的雨说来?就来?,从不跟人商量。

片刻之后,外面下起了大雨。

雷声闪电也接踵而来?,沈胭娇将头扎在顾南章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雷声雨声。

天亮时雨却停了,又?是晴天。

次日过午,庄子那边传来?一个令沈胭娇心惊的消息:说是昨夜雷击了庄子的正房,失了火。

“可伤了人?”

沈胭娇急道。

“不曾,”

庄子里来?回禀事项的下人忙忐忑道,“只是走了水,后来?管事带人将火扑灭了,烧了两间?屋子……就有……夫人住的……”

沈胭娇心里咯噔一声:

屋里别?的倒也无妨,可顾南章写给她的和离书,她是一直放在庄子里的。

在她心里,新宅,是顾南章的。

可她那庄子,那才是她的地盘。将和离书放在庄子,她心里才踏实。

顾南章上朝去了,午间?也没回来?。

沈胭娇只给那边钱氏说了一声,便叫人备了车轿,直奔庄子:她才离开庄子几?天,就出这样的事。

一路上,她也百思不得其解。

为何好好的,她那房子会雷击失火呢?

去年?那么多回大雨,比昨夜还强的雷霆也不是没有……之前?一直无事,偏就这几?日便出了事?

到了庄子后,沈胭娇便看着正房这边一片狼藉。

想着这房子才修葺了没两年?,沈胭娇心里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好在也只两间?,但坏在她的卧房便在其中。

失火后,庄子管事便早叫人看守起了这失火的地方,谁也不许靠近。

沈胭娇来?了后,顾不上询问?庄子管事,她带着秋雨,还有秋果她们,在狼藉中翻找。

那和离书,她是放在了一个小铁匣子里,里面除了和离书外,还有几?枚打制的芙蓉花小金锭子。

“夫人,”

这时,秋果举起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道,“是这个么?”

沈胭娇忙接过来?,也不顾脏污,细细一看果然是那个小铁匣子。

这小匣子是上了锁的。

这时锁瞧着是好的。

沈胭娇手有点微微的颤,拿着钥试了几?回,终于开了锁。

打开来?,里面小金锭子还在,可是没有和离书,那小匣子里,也没看到一点纸张的灰烬。

第92章 心慌

沈胭娇捏着小匣子的手指由于用力过度, 止不住地有?些颤抖。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捏起?那几个熏得黑魆魆的小金锞子后,不死心又在?小匣子里摸了摸。

没有?, 没有纸张被烧毁后的一点痕迹。

也就是说, 她放在里面的和离书……早在失火之前, 就被人拿走了!

“夫人?”

秋雨察觉到?沈胭娇脸色太过不对劲,忙小心道, “夫人, 还有?什么贵重东西?被烧毁了么?”

秋月嫁人后, 她是和宋嬷嬷一起?替自家夫人料理庶务的。

她知道,夫人的那些田契、地契, 以及铺子之类相关的一应文书账簿,这次回新宅, 都?带到?了新宅这边。

夫人在?庄子里的小库,这回也没烧毁……

按理说, 这回最大的损失,就是这两间屋子了。

至于屋里的那几样摆件, 乃至床帐之类,就算全部在?这次大火中损毁, 她家夫人损失也极有?限。

只是眼下她家夫人的脸色,可太难看了,煞白煞白的……像是被烧了全部身家一般。

她实?在?是又疑惑又是担忧。

“没事?。”

沈胭娇强行冷定了片刻,直起?腰来四下看了看。

之前没有?她的发话,庄子管事?带人救了火之后, 便死守着这边了, 这里东西?一概没动。

这时?,沈胭娇摆手, 示意众人可以开始收拾了,众人这才立刻又忙碌了起?来。

这边红云带着秋果等人,早已收拾出另外?一间屋子。

沈胭娇回了屋,示意众人先?退下,她要静一静。

她将那小匣子放在?桌上?,盯着这小匣子像是要看出花来:是谁呢?是谁偷走了她的和离书?

必定不是外?面的小贼,哪有?放着金锞子不偷,偏去偷一张没用的和离书的?

庄子里的下人?

那也是一个道理,真存了偷盗的心,没理由去偷和离书。

那便是冲着和离书来的。

谁会在?意她的和离书呢?除了……

顾南章。

沈胭娇眼眶倏地有?点酸热,心里的火霎时?窜了起?来。

为何,为何?

给了她和离书,却又偷了走?

说好了跟她试一试,却将她弄回新宅后,连着在?那夫妻之事?上?尽情发泄了……

却背着她偷了和离书,背信弃义!

在?他心里,自己说的那些,求的那些……都?只是个笑话罢?

笑她不自量力,在?他跟前还想说什么自在?快活。

他想要的,就是困住她的一生,等到?他腻了,便将她困在?后宅,一辈子做一只被困住的小雀。

沈胭娇心里火烧起?,觉得?有?点口渴,过去自己斟了茶正要喝时?,眼睫却又忽而一颤:

方?才一想到?可能是顾南章时?,她被气火冲昏了头,却忘了去想这场火的蹊跷。

庄子里下人说是雷击之火,可她院里前后的大树都?没事?,比这大树低了许多的屋子反而被雷击中?

且她方?才看那损毁的屋子时?,毁掉的窗门之类,都?是里面那边烧的重……瞧着那火是从里面烧的。

就在?这时?,门外?宋嬷嬷小声叫道:“夫人?”

沈胭娇静了静心神,让她进来了。

“夫人,红云有?事?要回禀,”

宋嬷嬷道,“就候在?外?面了。”

“叫她进来。”

沈胭娇心里一动。

红云是绣庄的大管事?,是留在?庄子这边的,之前没和大家一起?回城。

她叫红云将寝卧用具之类,都?搬到?了她卧房的隔壁。一来是为了她不在?时?,红云照看一下她的屋子。

二来,也是想让庄子里下人们知道,红云在?她这边的地位。

这回烧毁的屋子,一个是她的卧房,另一间就是红云住的那间。

红云一进来,便跪在?了沈胭娇面前。

“夫人,”

红云还没说话就哭了起?来,“奴婢来请罪。”

沈胭娇和宋嬷嬷对视一眼。

“你来请什么罪?”

沈胭娇看着红云问道。

“这火……”

红云哭的泪人一样,“是奴婢的错——”

“仔细说说,”

沈胭娇道,“你为何放火?”

红云哭着解释了一番。

说是夜里她常常琢磨新绣样,又点检绣娘们最新的活计……因此一般夜里都?睡得?很晚。

昨夜也是一样,睡沉了,灯烛倒了也没听到?,结果烧着了桌子,火势就起?来了。

“奴婢……”

红云哭得?哽咽,“睡前明明记得?是吹熄了灯烛的——”

她也不知如何会这样。

昨夜大雨,风也大。

她确实?是将灯烛挪到?了靠里面的桌案上?,还记得?是熄了灯烛才躺下的……眼下她也被这火烧懵了,大约真是自己忘了罢。

“那为何庄子上?先?报了是雷击,”

沈胭娇静静道,“是谁要这么说的?”

红云咬了咬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又重重给沈胭娇磕了一个头。

“是田嬷嬷,”

红云小声道,“她说我若给夫人说了真话,夫人知道是我弄出这么一个大错来,定是会将我发卖出去的。”

说着顿了顿,又抹了一下泪,接着道,“田嬷嬷说了,让我应了和她儿子成?亲的事?——她便将这事?给我瞒过,报一个雷击什么的……”

她那时?才被从大火里救出来,整个人都?是懵的。

被田嬷嬷这么一恐吓,吓得?也不敢多说。

可今日?夫人一回了庄子,她一见到?夫人,想到?夫人素日?对她的好处和信赖……

她一时?觉得?羞惭万分。

哪怕是夫人打死她,她也要跟夫人说明了真相。

况且,她也不想就因这个,被田嬷嬷他们一家,拿捏住了一生。

“老田好大的胆子!”

听红云说完,宋嬷嬷先?是震惊,继而大怒。

田嬷嬷做事?向来还得?力,她男人也是这庄子里的管事?,他们夫妇两人,等于是这庄子的庄头了。

谁知竟做出这等事?情来。

沈胭娇也是眸色一闪:

她记得?先?前,她驳回过田嬷嬷的求亲。

还以为田嬷嬷已经放下这事?了,谁知竟还存着这样的心思?,还不惜算计红云。

“想来是看着红云在?夫人跟前得?力,”

宋嬷嬷怒道,“如今绣庄这边,又有?了天子赐名,又有?了太学的大活计,想着日?后绣庄是个肥田呢——舍不下红云这块肥肉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果然没错。

连田嬷嬷这样多年的老人,为了利益,竟然不择手段了。

“你昨夜为何睡得?那么沉?”

沈胭娇却一摆手,示意宋嬷嬷先?不要急,而后看着红云又问道,“可是昨夜吃了什么……和往常不同的东西??”

红云倏地睁大了眼睛。

她死死回忆了片刻,忽而急急道:“夫人,我想起?来了——我这几日?嗽疾犯了,有?点咳嗽,每日?临睡前化一些枇杷膏喝,昨夜那枇杷膏苦味浓了些,我还以为是上?火了,嘴里苦——”

喝了那个就睡了,眼下想起?来,入睡确实?比平常快了许多,又睡得?极沉。

莫非是里面下了点迷药?

红云一下子脸都?吓白了。

“一点算计的小手段,”

沈胭娇见红云吓得?失了色,一笑道,“以后绣庄的事?情越来越多,你也该多历练着些——这回就当是个历练,你日?后也长点心。”

红云震惊地看向沈胭娇。

“夫……夫人……”

红云难以置信,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夫人……还要我管绣庄?”

“你不管谁管,”

沈胭娇一笑,“不过这回给你记着,你以后好好做事?,将功补过罢。”

错虽不在?她,可还是要借此敲打一番。

这世上?,凡是有?利益的地方?,必定是有?潜在?的风险的。

身为管事?,吃了这一堑,也盼着她日?后长一智。

“夫人……”

红云捂脸哭了起?来,心里感激之意一时?无法言表了,只嘭嘭只管磕头谢恩。

“起?来罢,”

沈胭娇道,“错归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在?我这里,犯错是能容的,背主绝不能容。”

红云狠狠点了点头。

“我回城这几日?,这卧房的门是一直锁着的罢?”

沈胭娇等红云平复了一点情绪后,这才又问了一声。

正房她住的,离开时?是上?锁的。锁匙在?她身边,按理说,这几日?应该没人进过。

“是,”

红云忙道,“每日?里都?是锁着的。”

沈胭娇点点头,那这和离书,绝不是这几日?她回城时?丢的,一定是更早。

“夫人是丢了什么东西?么?”

宋嬷嬷忙问了一声。

“没有?,”

沈胭娇一笑,掩饰道,“我怕庄子上?有?人不老实?,起?了趁火打劫的心思?,就只问一问。”

沈胭娇说着,便叫人将田嬷嬷夫妇两个带了进来,叫秋雨带着红云先?去了别的屋子。

田嬷嬷夫妇之前寻不到?红云,便知大事?不好。他们是万万没想到?,红云竟有?这个胆子,承认是她失误烧了东家的房子……

这死丫头是不要命了么?

被带到?沈胭娇面前时?,两人脸都?是白的吓人。

他们只是个庄头,在?别的庄子下人跟前还有?些体面,可到?了主子跟前,权势大过天,他们怎会不怕?

好在?他们觉得?,只凭红云一人的话,无法定了他们的罪,因此对沈胭娇的问话,那是打死不承认。

“冤枉啊,”

田嬷嬷哭道,“老奴怎么敢得?罪红云姑娘?怕不是红云姑娘犯了错,故意寻我们夫妇给她顶罪罢?夫人明察,小人一向老实?——”

“你们也不必在?我面前叫屈,”

沈胭娇吓唬他们道,“我懒得?多问你们,已经叫人去跟爷说了,叫京巡营的人将你们送去衙门里审审——依着他们的手段,一番审下来必定能审个明明白白的。”

田嬷嬷夫妇登时?吓愣怔了。

这衙门进去……不死也掉一层皮。

沈胭娇装不耐烦,便叫人将他们直接绑了,说是等官家来了人直接交他们带走便是。

田嬷嬷夫妇快吓死了,哭嚎着连忙认了罪,承认了为了让红云嫁给她儿子,用了这些下作?手段。

沈胭娇冷笑一声。

她接过来宋嬷嬷递给她的茶,不紧不慢喝了一口。

这才又缓缓道:“若是这点事?也罢了,知道你们也是为了自家儿子的婚事?着急,一时?头昏犯了错——”

听她这么说,田嬷嬷夫妇登时?眼底透出些希冀来,旁边的宋嬷嬷一脸疑惑。

沈胭娇摆手止住宋嬷嬷,没让她开口,又看向田嬷嬷夫妇道,“可惜,你们不该偷了我的一份重要文书——事?关紧要,若不将那份文书交出来,我也只能叫衙门去审了。”

说着,“啪”的一声将那小匣子丢到?他们夫妇两人面前,冷声喝道,“这里面的东西?,交出来!”

田嬷嬷夫妇吓得?一个激灵。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出了明显的疑惑。

“冤枉啊——”

田嬷嬷大哭道,“这是什么东西?,老奴真没见过……夫人,夫人明察呢,这罪老奴夫妇可受不得?啊!”

她男人也是一个劲儿重重磕头:“小人真没见过,没见过啊夫人——”

沈胭娇从丢出匣子那一刻,视线便锁定了这两人脸上?的表情。

此时?看到?两人的样子,她已经断定,和离书的丢失,与这两人无关。

那便是两码事?。

只是因着这次失火,才叫她发现了匣子里的和离书没了。

沈胭娇心里有?些懊恼,之前将和离书收好后,她后来便没有?多去查看……以至于何时?丢的,她都?不知道。

弄清楚了田嬷嬷他们的事?,沈胭娇迅速发落了两人。

抹了他们庄头管事?的职,又将他们调到?了她在?林州的一个小庄子上?去做了普通的庄户。

林州距离京城较远,但京都?附近的田产,官家管理严苛,因此京里很多富人,会在?林州等地置办一些田产。

田嬷嬷夫妇两人,见东家免了他们牢狱之灾,又还有?安身之处,痛哭懊恼地磕了头,离了这庄子。

“夫人还是仁慈了,”

等那两人离开,宋嬷嬷道,“没将他们打一顿,发卖出去,真真是便宜他们了。”

沈胭娇微微一笑。

若是前世,她下手必定是不留一点余地。

这一世,她懂得?了留一些余地,不止给这两人,也是给自己留一个余地:

万一日?后什么事?牵涉到?这两人呢?

这两人去了林州,也还是她的庄子,也还是她的下人,日?后真要寻来的话,也是方?便。

宋嬷嬷在?庄里当众说了这审的结果,庄子上?下都?是一片嘘声,都?暗地里在?说,这夫妻两人真是猪油蒙了心,做出这等昏聩恶事?来。

那几个在?庄里略有?点体面的小管事?们,也顿生了警醒之心:夫人身边的人,可都?不是一般人。

就连丫头,也都?别小瞧了,高高敬着才是。

才整顿完这事?,钱氏身边的刘嬷嬷也从城里过来了,连带着一起?过来的,还有?顾南章的贴身小厮周泰。

“老夫人放心不下,”

刘嬷嬷笑道,“老奴过来瞧瞧,这失火是怎么回事?。”

听了沈胭娇解释后,刘嬷嬷怒骂了那庄头夫妇两句后,又小声对沈胭娇道:“小人放火,比雷击的好……夫人也别恼,老夫人说了,夫人损了多少银钱,她都?给夫人补上?。”

沈胭娇一笑,钱氏这人在?钱上?确实?大方?。

不过这刘嬷嬷说的不错,房子被雷击,传出去是真不吉利……如今查出来是小人纵火,那其?实?便是一桩小事?了。

没了庄头,庄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务总要有?人管。

沈胭娇便从底下小管事?里,挑了一个上?来。这人别人都?叫他老丁头,有?个猎户儿子。

这老丁头其?实?也就四十多岁的年纪,长得?很魁梧,农活是一把好手。

他女人丁刘氏,连名都?无,别人都?叫她丁嫂子,做的一手好面食。

老丁头大约是没想到?自己能成?了庄头,激动地满脸通红,一个劲儿磕头谢恩。

沈胭娇让他接了先?前庄头夫妇的差事?,好在?那账目之前有?苏青官帮忙弄,还算清楚明白。

叮嘱了老丁头交接差事?,将修葺屋子的事?项赶紧落实?后,沈胭娇又在?庄子这边住了一夜,第二日?又料理过庄子上?的事?项后,便和刘嬷嬷等人一起?回了城。

她心里装着事?,路上?一直也没说话。

和离书,和离书。

除了顾南章,她想不出第二个人,会去偷这和离书。

赶在?关城门前进了城,回到?新宅这边时?,正是黄昏时?分。

听闻顾南章还没回来,沈胭娇便先?去洗浴过,坐在?竹榻上?,一边由着秋雨给她梳着头,一边心里还在?忖度这事?。

天擦黑的时?候,顾南章才回来。

大约是已经听了庄子里的事?,顾南章大步走进屋后,先?开口问了庄子。

沈胭娇支开了秋雨。

“我听周泰说了你庄子上?的事?情,”

顾南章这时?脱下大衣裳,看向沈胭娇又道,“恶奴滋事?,你也别太过烦心,处置了便是。”

沈胭娇淡淡嗯了一声。

见她神色还有?些不对,顾南章眯了眯眼。

“这两日?朝中事?务繁忙,”

顾南章解释道,“天子登基后,由于瘟疫,四方?朝贺的幸事?推到?了这几日?——礼部真是走不开。”

莫不是沈胭娇怪他没能陪她一起?去庄子那边?

只是他也是真忙,这几日?也都?起?早贪黑的,天子登基后首次大朝贺,出一点岔子都?是有?失体面的大事?。

百官之间依旧还在?磨合中,新班子还没有?进入运转有?力的默契之中,许多细事?都?要一一商讨敲定。

沈胭娇过去将灯烛拿了过来,放在?了两人身旁的桌案上?。

一时?间,灯光将两人的脸都?能照的明明白白,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会落在?对方?的眼底。

“嗯?”

顾南章明显不知她的用意。

“问你一件事?,”

沈胭娇笑了笑,看向顾南章道,“你后悔了么?后悔给我写和离书?”

顾南章微微一顿。

他不明白为何沈胭娇忽而这么问。

要说后悔……

或者说,他本就不想写。

每次一想到?那和离书,他莫名就一阵紧张:

只觉得?那和离书的存在?,像是一双手,会硬生生解开他和沈胭娇之间的牵绊。

他是死也不想放手。

顾南章神色这么一顿,落在?沈胭娇眼底,便是另一种意思?了。

“顾南章,”

沈胭娇直接叫了他的大名,“将我玩弄在?股掌之中,你觉得?很有?趣,是么?”

说着一笑,笑意却不达眸底,“就如你先?前说的那般,我是一只恶雀,你死死攥着我——直到?攥到?我死,是么?”

烛光下,她艳若桃李的脸上?,像是落了一层霜寒,更是带出了一种莫名的绝望感。

顾南章先?是一怔,继而眼底透出明显的讶异。

“沈三,”

顾南章诧异道,“你在?说什么?”

明明这两日?,正柔情蜜意的时?候,他不知为何她突然翻脸。

莫非……

她想借机和离?

先?前的柔情蜜意……都?是她装出来的,才这几日?,她便厌了自己?

一念至此,顾南章觉得?自己便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猫,心里乍然激起?一股寒意。

“沈三,”

顾南章眯了眯眼道,“你想和离?”

沈胭娇盯着他道:“想又如何?”

“妄想。”

顾南章断然道。

沈胭娇怒极反笑。

这便是图穷匕首见了。自始至终,这人都?没打算给她一点自在?自由的意思?。

“自然是妄想,”

沈胭娇眸底闪出了泪色,“顾南章,你是男人么?”

出尔反尔,背信弃义。

还偷盗!

哪一个是君子所为,亏他还是年少权臣,连一个顶天立地男子汉都?算不上?。

“我是不是男人,”

顾南章也被气笑了,“这两日?你还不知道么?”

沈胭娇:“……”

她一时?气的语塞,一伸手拿起?桌上?一杯茶,手一扬将那杯茶泼到?了顾南章脸上?。

顾南章:“……”

真好,整个大宁朝怕是只有?这沈三敢泼他。

“把和离书还我!”

沈胭娇怒道,“顾南章,当初你若不肯写,便也罢了,如何写了,还又去偷走——你,你真不知羞耻。”

顾南章一愣:“你说什么?”

“说你不要脸,”

沈胭娇怒道,伸手推向他的胸口,“你们男人整日?里读些圣贤书,说什么君子坦荡荡——是让你们做这些偷盗之事?么?”

“沈三,”

顾南章一把扣住沈胭娇的手腕,冷声道,“你说什么?和离书——不见了?”

沈胭娇一顿,直盯着他看过去。

正好跟顾南章惊疑的视线碰在?了一起?。

“不是你偷的?”

沈胭娇愣了愣后,心里霎时?一慌,“你莫哄我——不是你偷的还能是谁?”

“你细说说,”

顾南章静静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胭娇疑惑盯了他片刻,但还是有?些看不透。

听他这么问,索性将在?庄子里看到?的情形,一一都?跟他说了。

“连金锞子都?没丢,”

沈胭娇说完又道,“那和离书,平白无故别人谁会偷?”

顾南章听完,松开了沈胭娇的手腕,却一时?没有?说话,眯着眼只看向那灯烛,神色冷定如水。

见他这样的神色,沈胭娇心里又是一慌:

莫非真不是他拿的?

“何时?丢的?”

片刻之后,顾南章静静开了口。

沈胭娇默了默道:“……不知。”

顾南章:“……”

“收好了便放起?来了,”

沈胭娇解释道,“难不成?我还一天看八遍么?”

“沈三,你知道一旦这和离书到?了有?心人那里,会如何么?”

顾南章忽而又问了一句。

沈胭娇沉默了片刻。

这也是她会心慌的缘故:

一来,天子赐婚,赐婚的天子才驾崩不久,她和顾南章的和离书便出来了……往大了说,这便是藐视皇威了。

二来,她一个已经和离的妇人,却依然和前夫过活,往小了说,她是不知廉耻,往大了说,她和顾南章是欺君罔上?。

“若真不是你拿的,”

沈胭娇左思?右想,心慌中忙道,“那我们不如真和离罢——”

免得?将欺君的罪名给顶上?,那便是太过可怕了。

“你带我一起?去向宫里请罪,”

沈胭娇想着忙又道,“就说我一心向佛,想要出家做居士——”

顾不得?了,只要能摆脱这些凶险,不连累英国公府,也不连累沈家……她宁可去做居士去。

顾南章一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微微迫使她略抬起?了眼,直视着自己的脸。

“你看看我,”

顾南章勾唇一笑道,“舍得?么?”

说着静静又道,“这两日?我接连奋战,莫非夫人不曾享受过此此番柔情蜜意?”

沈胭娇登时?脸涨得?通红,又急又气想要拍开他的手:“说正事?呢——那和离书,真不是你拿的?”

不是他到?底是谁?

“你把瘟疫时?,跟你一起?待在?庄子上?,”

顾南章微微一笑松开手,过去拿过来纸笔道,“能进到?正房那边的人,都?列在?这纸上?。”

沈胭娇抿了抿唇,一边皱眉思?索,一边将人名一一列出来。

“再没别人了,”

列完后,沈胭娇皱眉道,“没有?了——你觉得?是谁?你要一一审过么?”

顾南章眸色微微一深:“不如从你开始审罢。”

“嗯?”

沈胭娇一怔。

就在?这时?,顾南章过来一把将她抱起?,不由分说走到?了床边,将她压在?了床帐内。

“说,说正事?——”

沈胭娇见他又来,忙想推开。

“天底下唯有?这一件正事?,”

顾南章一笑,“沈三,你这人,我要细细审过——”

话没说完便吻了上?去。

“审什么……”

沈胭娇挣扎着艰难憋着问了一句。

顾南章却不应。

审什么,自然是从头审到?尾。

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细枝末节……全要审过。

第93章 挺好(大章)

沈胭娇被他“审”的溃不成军, 一时间如在梦里云里一般,又?像是一叶扁舟,随波逐流在波澜跌宕的汪洋之中。

朦胧中似乎迷失了自己。

“这便是你要的真性情, ”

恍惚中, 似乎听到顾南章在她耳畔的低语, “喜欢么?”

沈胭娇心里想要反驳,却无力地懒怠应了一声。

顾南章无声一笑。

她既然喜爱真性情, 那便多?尝尝什么才是真性情。

等?沈胭娇沉沉睡了过去, 顾南章起来, 叫宋嬷嬷她们送进?了热水。

他拧了巾子?,过去替沈胭娇擦了一下。

自己也?简单冲洗一番后, 披着衣裳缓缓走到了桌旁。

灯烛一直未熄,烛泪流到了承槽中, 缓缓凝成了脂膏般的东西,闪着油润的光泽。

顾南章就在灯下, 拿起沈胭娇写了那些人名的纸张,眼底有些看不到的东西在翻涌:

真好, 竟真有人偷这?个。

有了题目,正好又?做出一篇酣畅淋漓的文?章来。

顾南章视线在一个一个人名上扫过。

偷拿和离书的人, 必定是有着这?样的条件:

一来,识字,且深懂其中利害,知道拿了这?和离书,能?用来或是威胁, 或是勒索, 或是攻讦。

二来,并不在意沈胭娇死活, 也?便是说,与沈胭娇并没有什么亲情厚谊。

三,能?得沈胭娇及沈胭娇身边人信任,不会刻意阻拦这?人出入庄子?正院。

拿着这?三点,去筛选一遍这?纸张上的人名后,顾南章的视线落在了“宝悦”上面。

“宝悦?”

顾南章微微眯起眼,他知道这?人,但实在是对这?人没什么印象。

一个废公主,如今跟在沈晏柳身边,瘟疫时她和沈晏柳都在沈胭娇的庄子?上。

只是,这?么一个废公主,沈家待她也?厚道,她偷沈胭娇的和离书做什么?

……

夜色越来越深。

摇曳的烛光下,沈府沈晏柳的小院正房内,沈晏柳正拧眉看着宝悦。

“宝悦,我?跟你说过了,”

沈晏柳这?几?天嗓子?疼,泡了药茶正喝着,咽下一口茶去,嗓子?里都是苦味,他皱了眉道,“这?事不成。”

他难得的心平气和,这?一晚都在跟宝悦说明了他的意思,只是宝悦一直在哭。

“哭什么,”

沈晏柳又?喝了一口茶道,“就按母亲的意思,你去她身边待一段,过了这?一段,她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你也?是作为我?们府里的义亲嫁出去,岂不是两全其美?”

宝悦的大赦下来后,沈二夫人还有他阿姐等?人,都提过了是不是要抬宝悦做他贵妾……

这?事不能?再拖,他便在今夜跟宝悦商议此事。

“我?不去,”

宝悦哭着道,“我?死也?要跟着你。你别想撵我?走。”

“我?此生不会成亲,”

沈晏柳冷了脸道,“你当我?只是随口的玩笑么?”

说着又?补充道,“我?既不想成亲,那什么贵妾之类,自然也?不会有,你懂我?的意思么?”

“我?不信,”

宝悦哭着道,“哪有男子?不成亲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敢做那不孝之人么?”

“我?不成亲,长大后想要有后,也?能?过继一个,”

沈晏柳道,“你死了这?条心罢。”

“那我?不做你正头?娘子?,也?不做什么贵妾了,”

宝悦哭道,“我?还和先前一样,只在你身边做个侍妾——我?什么都不在意,只要在你身边。”

沈晏柳:“……”

先前将?她放在庄子?上那么长一段时日,谁想还是这?个心思,这?人为何就一门心思要吊死在他这?棵歪脖树上呢?

“宝悦,你睁开眼看看,”

沈晏柳站起身,冷声又?道,“我?一个瘸子?,又?无仕途前程——到底是哪里入了你的眼,你一定要跟了我?——”

说着不等?宝悦开口,他又?道,“若是只为了先前,我?对你好了些,那我?实话告诉你,我?那时护着你,也?是为了少给我?自己找些麻烦。你若因了这?点便将?我?当成天下第一大好人,那真是错的离谱了。”

宝悦瞪着他道:“我?不管你是好人坏人,是瘸子?也?罢,瞎子?也?罢——哪怕你就是条狗,我?也?跟了你。”

沈晏柳:“……”

好话说尽,沈晏柳也?累了。

“宝悦,”

沈晏柳揉了揉眉心,狐狸眼眯起,“这?事,你不应也?得应,我?主意已?定,留不得你。”

宝悦忽而不哭了。

“真不留我??”

宝悦含泪看着沈晏柳道,“你心里真一点都没有我?么?这?么久,你对我?是一点喜爱的心意也?不曾有过么?”

“不曾。”

沈晏柳静静道。

“到底我?哪里不好?”

宝悦咬牙道,“我?什么都能?为你做,是我?容色不够?还是我?伺候服侍不周?”

她明明哪一点都不差。

且她真的一颗心都在他身上……为何他却对自己毫无情意?

她想不通。

每日夜间都煎熬地睡不着。

“这?与你好不好无关,”

沈晏柳道,“你就当我?没有心。”

宝悦低了头?,一时没有吭声,整个人却像是风中的枯叶般抖个不停。

“你——”

沈晏柳皱眉正要说什么,话才开口,却见宝悦猛地一抬脸,看清了宝悦脸上的神色时,他不由一怔。

宝悦的瞳仁像是在灯烛下亮的吓人,脸上竟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决然和恨怨之意。

“你如何没有心?”

宝悦声音都有些尖利,还有些颤,“你心里只有你阿姐罢?”

说到这?里,宝悦眼底的嫉妒之意不再掩饰,“你心里只有你阿姐,你眼里只有你阿姐!若不是有人伦挡着,你想娶的,也?只有你阿姐罢?”

沈晏柳眼光一跳:“你胡言乱语在说什么?”

“你若是真为了你阿姐好,”

宝悦忽然凄惨又?疯狂似的一笑,“那便得娶了我?。”

沈晏柳俊脸一冷:“你疯了。”

“我?在就疯了,”

宝悦眼泪又?狂落下来,“这?世道谁能?不疯呢?我?不疯的时候,好好过日子?的时候,谁又?让我?如意了呢?”

说着又?是一笑,“左右是不能?如意,倒不如疯一回试试。”

“夜深了,”

沈晏柳察觉到她的异常,眯了眯眼道,“你也?累了,早些去睡,这?事我?们明日再说。”

“不必明日,今夜就说清楚,”

宝悦道,“沈晏柳,我?实话告诉你,我?从你阿姐那里拿了一样东西——你猜猜,那是什么东西?”

沈晏柳倏地站起身道:“你说什么?你拿什么了?你拿我?阿姐什么东西了?”

“好东西,”

宝悦笑道,“这?东西要是让外人瞧了,你阿姐名声扫地,还可能?担着天大的干系——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怕是少不了你阿姐和姐夫他们两人的。”

沈晏柳惊怒地往前一步道:“是什么?”

“我?将?那东西藏起来了,”

宝悦退了两步,咬牙道,“你若不娶我?,我?便将?那东西交给别人——你姐夫位高权重,多?少人盯着他呢。”

“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晏柳怒喝一声,一把揪住了宝悦的衣领,“你老实跟我?说。”

宝悦反而平静了下来:“和离书。”

沈晏柳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和离书,”

宝悦似哭似笑,“沈晏柳,你想不到罢?你姐和你姐夫这?般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竟也?私下写了和离书——”

沈晏柳震惊异常:“不可能?。”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

宝悦道,“那上面还有两人按的手印呢——你阿姐都已?经和离了,还和前夫混在一起,还和前夫一起欺君罔上——”

说着盯着沈晏柳道,“你阿姐才是疯了。”

沈晏柳一时没有说话,他冷冷盯着宝悦,宝悦却丝毫不惧地迎着他的视线。

“娶了我?,”

宝悦道,“我?便将?那和离书,还给你阿姐。”

“宝悦,”

沈晏柳沉默了好一会后,忽而看着宝悦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听?说过玩火自焚么?”

宝悦咬了咬唇。

“你用这?样的手段嫁了我?,”

沈晏柳眯着眼道,“等?你还了我?阿姐和离书,你就不担心,我?会用什么手段回报你?”

宝悦身子?颤了颤道:“焚便焚吧。死也?要死在你手里。”

沈晏柳:“……”

“或者?你眼下就一刀杀了我?,”

宝悦轻轻道,“我?保证不躲,不避……死了变成鬼,依旧要是跟了你。就如世人常说的,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沈晏柳一时有些错愕。

“恶人我?既然做了,”

宝悦又?咬牙道,“那不妨做到底。你若不肯娶我?,我?先将?你阿姐和离书丢给外人,再在你家抹脖子?死了——沈晏柳,你年纪虽小了些,可你心思并不少,以你的心思想一想,两件事一起出来,你觉得你阿姐会如何?你觉得你沈家又?会如何?”

她已?经有了大赦,皇室中一些人不管是什么目的,也?有叫人过来看她的,安抚她的……

她若死在沈家,皇家的人即便根本不在意她的生死,可有心人却会拿这?事来跟沈家算账。

沈晏柳最在意的阿姐,他阿姐在意的沈家……她这?回死死都抓住了,沈晏柳别想撵她走。

沈晏柳沉默了片刻道:“你是一定要咬死我?是么?”

“嗯。”

宝悦嗯了一声。

随着嗯了这?一声,她又?是泪如雨下。

“没办法,”

宝悦哭道,“没办法,没办法——”

“好,”

沈晏柳缓缓道,“我?娶你。”

宝悦睁大了眼睛。

“我?娶你,”

沈晏柳看着她静静道,“成么?”

宝悦泪水直流下来,点点头?轻轻道:“对不住了。”

沈晏柳等?她略略平静下来,又?问了她是如何偷的和离书,那和离书放在了何处,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你别问了,”

宝悦低头?道,“等?你娶了我?,之后我?会便将?那和离书给你,你看了就知道了。”

不过还是略略说了那和离书在何处,又?是如何拿到的。

沈晏柳点点头?。

宝悦说的时候,他留心听?了,细节没有漏洞,说辞没有反复差别……看来确实有此事,不是她疯狂下的妄言。

至于他阿姐为何和顾南章写了和离书——

想到成亲后,他阿姐所?谓的誓愿,以及在庄子?上却对英国公府毫无留恋的那种情形看来……

想必他阿姐早有此意。

至于为何又?和那顾南章过在了一起,想来是因了那赐婚的事,不能?太早离开。

顾南章这?混蛋。

沈晏柳眼底窜出一丝怒火。若不是顾南章对不住他阿姐,他阿姐如何会和离?

莫非是因他不举?阿姐才要与他和离?

沈晏柳默了默。

真是这?个缘故的话,顾南章肯写和离书……那便也?算他是个男人。

只是他想不透,为何他阿姐这?么早就和顾南章写了和离书。

这?时候拿到和离书,因为赐婚的事,也?不能?离开……为何不等?过一段时日,能?离开时,再写那个和离书呢?

沈晏柳压着心底的疑惑,先打发了宝悦回她自己房里。

他自己在榻上辗转反侧。

一想到阿姐可能?为和离书的事情担心忧虑,沈晏柳还是一夜难眠。

而且,顾南章若是知道他阿姐将?和离书给丢了,还是他身边的宝悦偷的……

那说不定会迁怒他阿姐。

那人心思深,又?是年少权臣,这?样的人,手段如何会少?

他阿姐在顾南章身边,万一那人真恼了他阿姐,他阿姐不知会受这?人多?少磋磨。

沈晏柳在榻上辗转不停,一夜没睡。

次日一早,洛青石来寻了他。将?沈胭娇庄子?前夜失火,烧了两间屋子?的事情跟他说了。

“阿姐如何没跟我?说?”

沈晏柳眼光一跳道。

“大约是怕爷记挂,”

洛青石忙笑道,“不过听?闻也?没什么大事,就那庄子?里下人想算计管绣庄的红云,结果烧了两间屋子?——那屋子?里也?没什么太过值钱的,且也?没伤到人。”

沈晏柳忙道:“烧的是哪两间屋子??”

洛青石忙说了,就是沈胭娇住的屋子?和隔壁那间。

沈晏柳心里一动。

等?洛青石走了,沈晏柳摸了一下桌上的摆件:那是先前沈胭娇给他刻的木头?的小马。

他阿姐那庄子?烧的两间,正是他阿姐的住处。

先前那和离书就放在里面了……

说不准他阿姐还并不知晓,她的和离书被偷了,只当是一起烧了。

真是这?样的话,那她阿姐眼下应还不会为此烦恼忧心。顾南章也?不会知晓此事。

这?么想着,沈晏柳心思略略一定。

……

新宅内,阳光透过窗户映进?来,将?窗前小小一株合欢树的树影,也?斑驳映了过来。

外面廊下挂着的鸟笼里八哥嘎嘎叫声,惊醒了沈胭娇。

她先是有点茫然地睁开眼,才想到这?是在新宅。

乍然想到昨日的事情,沈胭娇一个激灵,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她忙转脸看向一旁,发现顾南章却没在屋里,不过也?不意外,他是要上朝的。

想着他昨夜那般折腾,天不亮便要赶去上早朝……去了朝里,每日里还忙的四脚朝天的。

沈胭娇皱了皱眉。

这?身子?如何熬得住?

想到昨夜顾南章在自己身上的狂纵,沈胭娇没好气地又?拧了一下被子?。

好好说事,又?被他带偏了。

只是这?事依旧叫她心里想压着一块巨石。

“夫人醒了?”

秋雨听?到动静,走过来忙打起了床帐。

“他走时说什么了么?”

沈胭娇问了一声,没让秋雨服侍,自己随意穿了衣裳。

“大人说——”

秋雨微微一顿。

“说什么了?”

沈胭娇疑惑道,“你为何吞吞吐吐的?”

“夫人,”

秋雨小声道,“大人叫这?新宅的管家——叫人看住了这?院子?,说是……禁足——”

沈胭娇:“你说什么?”

“奴婢也?不知,”

秋雨忙忙道,“只一早见院门外多?了下人,奴婢过去问,说是管家吩咐的,叫看住这?院子?,说是将?夫人……禁足了。”

她说着,神色间也?有一点惶恐。

她家夫人不知又?如何惹恼了顾大人,这?一回又?被禁足了。

想想上回这?位爷和夫人之间的别扭,过了那么久才融洽了过来……这?才好了这?么一段,如何夫人又?被禁足了?

且这?一回不同上一回。

上一回在英国公府辰石院的时候,这?位爷并不曾明说,只是叫人拦着出入……虽说实际上也?是禁足,可并没大张旗鼓叫人知道。

这?回那管家过来直接就说是禁足。

沈胭娇疑惑地皱皱眉。

正要叫管家过来问问,一闪眼见那边桌上有张纸。

她几?步走过去,拿起那张纸,只见顾南章在那张纸上只写了四个字:

勿忧,听?话。

沈胭娇眸色闪了闪。

勿忧,大约是指那和离书的事情。

听?话……

沈胭娇轻哼一声。

她隐隐猜出,顾南章这?般大张旗鼓地对她禁足,想来也?是有他的用意。

“夫人?”

秋雨小声道,“嬷嬷又?去叫人问了——”

“没事,”

沈胭娇一笑道,“你们不必忧心这?个,正好歇一歇。”

秋雨松了一口气,神色也?轻松了不少。

“夫人,”

这?时宋嬷嬷进?来,向沈胭娇回禀道,“问了那管家,似乎说是爷怕夫人再去为他的身子?,不惜重金向胡商买那些乱七八糟的药,不得已?才不让夫人出去。”

沈胭娇:“……”

“夫人何时为爷买了……买了药?”

宋嬷嬷明显很疑惑。

她几?乎整日跟着沈胭娇,从没听?说沈胭娇叫人去买胡商的药啊。

不过,外面传顾南章那什么不行的谣言,她也?听?过了,不过没当真……毕竟夫人和爷之间,这?两日……挺勤的。

“这?,”

沈胭娇心里骂了一句顾南章,脸上神色不动,“之前托大哥去买的——你们不必多?问。”

她没想到,顾南章是用了这?么一个借口。

什么借口不好,这?借口传出去,感觉她像个被奸商坑了一顿的傻子?。

宋嬷嬷没忍住抿嘴一笑。

“夫人,”

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她小声道,“老奴先告个罪,请夫人恕老奴多?嘴……男人这?事,急不得,这?身子?还是要图个长远……”

她猜度是顾南章虽可……只是她家姑娘觉得还不够……才去想买那种……那种助兴的什么药?

只是这?药可不能?乱吃,吃了会伤姑爷身子?的。

沈胭娇:“……”

她默默磨了磨牙,艰难地嗯了一声。

这?时,外面下人来报,说是沈家四少爷来了。

顾南章对下人说是禁了沈胭娇和她身边人出外,却没禁了外人来看她。更何况还不是外人,是自家夫人的弟弟,自家爷的小舅子?。

沈胭娇敛起心神,先见了阿柳。

她猜测阿柳必定是听?说了她庄子?失火的事情,来关切问一问。

果然,阿柳开口就问了这?事。

“阿姐,这?回失火,可有要紧东西损毁?”

沈晏柳盯着姐姐的眼睛问道。

“没有,”

沈胭娇笑道,“就只烧了两间屋子?,你别担心,已?经叫人开始修葺那边了。犯错的下人也?都处置了,且放心就是。”

有了顾南章的话,她莫名心里多?了一分安定。说起这?事来,也?不像之前那般心惊肉跳的。

沈晏柳在阿姐眼底没看到太多?忐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阿姐,”

说了几?句话后,沈晏柳又?笑道,“我?打算娶宝悦。”

沈胭娇奇道:“如何改了主意?”

“她对我?极好,”

沈晏柳笑了笑道,“想了想,既然早晚要娶妻,倒不如就定了她。”

沈胭娇有些意外,又?有点欣喜。

就说她弟弟也?大了点,有了这?心思了。

唯一有点关切的,是她觉得宝悦性子?有些古怪。

阿柳本就透着点邪气,再娶一个这?般性子?的妻子?……她确实有些担忧。

可既然阿柳喜欢,那她也?无话。

大不了日后她多?关切着阿柳这?边一些,别叫阿柳将?路走歪了就是。

“可跟母亲说了?”

沈胭娇笑道。

阿柳年岁虽小了些,不到沈府子?弟规定的婚配年纪……可谁让宝悦的事情特殊呢?

早早将?这?事落定,也?好堵住外面人的嘴,只怕是不管父亲,还是嫡母,都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阿柳也?只是沈府的一个庶子?,且不会走仕途的庶子?,破些规矩对沈府来说,也?是无关紧要。

“还没,”

阿柳笑道,“先跟阿姐说一声。”

姐弟两人说完话,阿柳临辞了时,小声道:“阿姐,你真去找胡商买药了?”

沈胭娇抿了一下唇,点了点头?。

沈晏柳默了默,又?道:“药不能?乱吃,那些胡商的药都来路不明的,吃了是不是伤身子?……这?谁也?说不准。”

今日他一过来,就听?这?新宅这?边下人说了这?事。

看来之前他猜的不错,阿姐要和离,大约就是因为这?个。

只是……

为何先写了和离书。

从顾南章的新宅出来,沈晏柳正要上马,那边却过来一个小厮,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沈晏柳立刻策马到了书馆这?边。

在他书馆小院这?边,见到了等?在那里的顾南章。

“问你件事,”

顾南章开门见山,“阿柳,你身边宝悦可有异常?”

沈晏柳微微一顿。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顾南章道,“是么?”

沈晏柳没想到他这?么直接,索性直接点了点头?:“你是说,那什么书的事情?”

“和离书,”

知道阿柳是刻意试探,不把和离书直接说出来,顾南章又?直接挑明,“宝悦偷了我?和你阿姐的和离书。”

沈晏柳还是第一次跟顾南章单独这?般说话。

他对顾南章身上那种特有的威压感,感到有点不爽,微微拧起了眉。

“宝悦是你身边的人,”

顾南章道,“我?不知她拿了和离书,会要挟你做什么,但对你我?来说,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让宝悦起了这?个主意。”

沈晏柳眼光一跳。

宝悦是偏执无比,可她没那么多?心思。

之前宝悦说偷了他阿姐的东西时,他便觉得十分意外。

而今想来,若是宝悦无意中看到,便起了心思……这?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他阿姐,必定是会将?和离书放好的,哪会叫人随便无意中看到?

如果不是先存了四处翻看的心思,宝悦会如何找到这?和离书的?

那这?心思……

是如何起的?

“新君才立,”

顾南章道,“朝中局势还不曾全然稳固,总有些人还存了别的心思,不得不防——”

说着看向沈晏柳,静静道,“你年纪小,能?懂么?”

他知道沈晏柳心思重,可到底小了许多?,在他面前,他也?没指望阿柳能?理?解太多?,只希望他能?明晰其中利害。

沈晏柳:“……”

“说你的。”

沈晏柳轻嗤一声。

“顺势而为,”

顾南章道,“先稳住对方,再顺藤摸瓜。”

说着一笑,“不能?叫人白偷一回,总得回报些什么,小家伙,你说是么?”

沈晏柳一挑眉。

“我?还有事,”

顾南章已?经站起了身,“你姐不知道这?些,别在她面前提起——她忧心重,知道了夜里睡不好。”

沈晏柳脸色这?才好看了点,懒懒哼了一声。

“姐夫,”

就在顾南章准备离开的时候,沈晏柳在他身后小声问了一句,“若是你病好了,我?姐便不会跟你和离了,对么,老家伙?”

顾南章:“……”

他转身拍了一下沈晏柳的肩,一笑也?没多?说,转身离开了。

……

由于这?一回沈胭娇被禁足的理?由太过好笑,无论是新宅上下,还是英国公府上下,听?了都是暗中一乐。

沈胭娇原本一概无视。

可当宋嬷嬷说,听?新宅里洒扫嬷嬷说,外面街巷间都知道了这?事后,她登时有点撑不住脸面了:

这?顾南章到底是干什么?

非要传些这?个。

夜里顾南章回来时,她恼火问了。

“之后再跟你解释,”

顾南章笑着吻了她,“我?不举,你犯傻——如今我?们两个,在京里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沈胭娇:“……”

不等?她多?说,顾南章又?是迫不及待要了她。

“不是,”

沈胭娇之后躺在那里,闭着眼睛道,“你确实也?该吃些药,火气太重——这?事情多?了真的伤身的。”

这?时,她才想起来阿柳的事情,忙道:“阿柳说了,他要娶宝悦。”

“挺好。”

顾南章声音懒懒的。

“你不觉得宝悦的性子?——”

沈胭娇说了半截,想起来顾南章只怕都没见过宝悦,便又?咽下后半句,换了话头?道,“她这?人,有点偏执……不过阿柳愿意,那便不说了。”

外面虫声唧唧的,还有夜鸟时不时一声轻啼,反倒衬着夜色十分静谧。

沈胭娇侧过身,对着顾南章这?边。

顾南章依旧是仰躺着,头?枕着一只手臂,闭着眼似睡没睡。

“累了?”

沈胭娇小声道,“你也?知道累。”

“别撩拨,”

顾南章闭着眼静静道,“你说的,我?火气重,你再多?说两句,我?便再来一回。”

沈胭娇:“……”

“真没事?”

沈胭娇由于看不透顾南章的意图,心里忍不住还是想问一句,“你猜是谁——”

话没说完,顾南章一翻身,吻住了她的嘴。

就在这?时,顾南章忽而又?微微一顿,猛地看向沈胭娇,眼底透出一丝诧异:

方才,沈胭娇竟主动回吻了他。

自从他要过沈胭娇,沈胭娇便像是被蜂蝶采撷的一朵娇花一般,只是被动承受他的索取。

这?还是重生后的第一回 ,第一回沈胭娇主动回吻了他。

“看什么?”

沈胭娇脸微微有点热,却强装出一脸淡定。

“来,”

顾南章转身躺好,轻轻道,“你再来一下。”

沈胭娇:“……”

她伸出脚轻轻踢了一下他。

“不敢?”

顾南章勾了勾唇。

沈胭娇斜了他一眼。

一转身趴在了他胸前,低头?看着他道:“这?激将?也?忒寒酸了点。”

“寒酸不怕,”

顾南章轻笑,“就问你敢不敢。”

沈胭娇静静盯着他。

其实这?夜灯烛之前就熄了。

外面月色并不太亮,月光淡淡的。

床帐内更是影影绰绰,她其实看不太真切顾南章的表情。

“状元花给你采,”

顾南章又?一声轻笑,“你倒是敢不敢?”

沈胭娇狠狠吻了上去。

结果暗色太重,她一时没掌握好距离,唇齿一下子?碰上了顾南章的嘴……

两人这?么一碰,都觉得唇上一疼。

沈胭娇:“……唔。”

“夫人威武,”

顾南章默了默,抿下唇上的那点点血味,轻笑道,“顾某甘拜下风。”

沈胭娇默默躺了回去。

察觉到顾南章轻笑又?要开口时,沈胭娇猛地又?起来,狠狠再次堵了上去。

这?一回堵的严严实实。

第94章 娶她

顾南章躺着不动, 任由她?索取。

沈胭娇前世今生?两辈子,还是第一回 这么主动亲吻一个男人,哪怕这男人是自己的夫君。

这种感觉很奇怪。

她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

就像是赴一场盛宴, 若是别人给的, 她?便?会不由心生?忐忑, 忧心自己够不够体?面,忧心这主人会不会一恼之?下撤了宴, 甚至还会忧心这宴席上逢迎不够惹人白眼……

可如今像是自己做东, 这一场盛宴, 她?想给就给,不想给便?不给, 坐了首席也不怕别人慢待。

心生?一种踏实。

顾南章的脸是温热的,他的胸口, 他的臂膀也都是温热的。

沈胭娇在夜色中?沉浸在这种氛围里,她?伸手摸过顾南章的下颌, 感受着这人时常叫人惊叹的轮廓线条,像是将这人从指下画了一遍。

从夜色里, 一点点,画到她?的心里。

“摸够了么?”

顾南章忽而开口说了一句, 而后?抬起下巴猛地?在她?唇上也吻了一下,轻笑道,“真香。”

“香?”

沈胭娇笑道,“什么香?”

“勾人食欲的香,”

顾南章轻轻道, “像是前几日才吃过的那一碗清炖的乳鸽香——又香, 又嫩。”

沈胭娇听他将自己比成炖乳鸽,一时着恼, 正要开口,却被他一翻身重又压在了身下。

“别,”

沈胭娇忙道,“算你身子好,也不能不知节制。我们躺着说说话不好么?”

“那就慢火清炖,”

顾南章一笑轻轻道,“慢一些不定更?有滋味。”

……

沈胭娇到底也没说成话,一觉酣睡。

第二日一早,却见枕边人又早去了上朝了。

沈胭娇瞅了一眼空荡荡的枕边,默默起身。

也没叫人,她?自己披了衣裳,靸了鞋,找出来自己先前写过的那张纸来,看着上面的人名又拧起了眉:

到底是谁偷了和离书?呢?

顾南章查出了眉目没有?

沈胭娇视线一点点在人名上扫过,她?看了不止一回了,可每一个人她?都暗暗否了。

宋嬷嬷秋雨苏青官等她?的心腹不会,她?们跟着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断不会做这种事。

其余瘟疫时,能在她?庄子正院出入的,便?是沈晏柳、宝悦,以及神医叶堃等人。

可叶堃也不可能,她?的阿柳直接排除。

宝悦?

沈胭娇却想不出宝悦这么做的理由。

宝悦性子虽古怪了些,可她?心里真装着阿柳,她?从宝悦看阿柳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

若是她?没见过宝悦,大约会怀疑。只?是知道宝悦心里都是阿柳,这么做没理由。

这些人都不可能,那只?能是外来的贼?

可又觉得依旧是不可能。

沈胭娇苦思冥想的,一个个排除,依旧是想不出个眉目来。

……

一入夏,这天是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这几日更?甚。

闷燥的天气里,沈二夫人却是精神奕奕的。

“真要娶宝悦?”

听到阿柳说愿意娶宝悦,沈二夫人心里松了一口气。

其实做贵妾也可,毕竟阿柳是沈家的四少?爷,宝悦就算获大赦没了罪奴的身份,可也只?是庶民。

阿柳不肯让她?做正室,沈二夫人也觉得平常。

不过既然愿意,那她?也不会反驳,好歹是两情相悦,也算是一桩好事了。

沈老?夫人也特意将沈晏柳叫到跟前,又把?宝悦也叫过来,笑眯眯叮嘱了好一会儿。

宝悦脸红红的,不论老?夫人说什么,她?都十分乖巧地?应了,老?夫人越发高兴。

这时,有嬷嬷过来禀道,说是有人来寻宝悦姑娘,说是宝悦姑娘的旧相识。

一听这个,沈老?夫人和沈二夫人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了默契。

在宝悦大赦后?,来寻宝悦的许多人,都是以“旧相识”这话头,将宝悦接出去叙话的。

毕竟,宝悦已经被从皇室除了籍,连姓氏都虢夺了。

那些皇亲贵戚们,就算是想照应一下宝悦,也不会再和宝悦论起亲戚情分了,只?都是“旧相识”。

这些人里,有送宝悦首饰头戴的,也有送些珍宝古玩的,衣裳摆件之?类……都是有送的。

这些“旧相识”背地?里都是有些来头的,沈府自然不会阻了宝悦去见人。

这时听说有人来寻,便?让宝悦出来了。

宝悦冲沈老?夫人等人一礼后?,半垂着眼睑退了出去,看不出她?眼底什么情绪。

等宝悦离开,沈大夫人轻声叹道:“怕是她?见了这些旧相识,心里也是万分繁杂纷乱的,曾经的旧友,这时却差了天地?——”

宝悦曾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母妃和皇兄都是她?的依仗。

加上四皇子也曾处在风口浪尖的高位上,曾逢迎过宝悦的人,只?怕不知多少?……

如今宝悦虽不再是罪奴,可也是一介平头百姓了,曾经在她?面前做小伏低的那些人,只?怕如今又是一番面目。

这些来寻宝悦的“旧相识”里,有的真是宅心仁厚想帮扶一下这个落难公主的,但也有来看她?笑话的……

只?是这些话,她?们这些外人也不好多说,也无法拦着。

“那又如何,”

沈二夫人道,“都是命罢了。这世上,还?有人能挣的过命么?”

“这孩子长得倒是也挺俊,只?是话少?,”

沈老?夫人微微皱眉道,“瞧着不是个开朗的,阿柳性子也怪,这两人日后?处在一起,只?愿能安安稳稳地?过下去罢。”

说着这些话,她?心里又把?之?前那先太子骂了一顿。

若不是那些人,宝悦如何会成了阿柳的侍妾?

……

宝悦出来后?,见来寻自己的是一位嬷嬷,倒也不算诧异。

那些人,也怕外人多嘴,常是叫身边的嬷嬷来请自己过去叙话。

宝悦身边,如今带了一个沈府的小丫头。

小丫头叫杏儿,是沈二夫人在她?得了大赦后?,给她?身边添的一个服侍的人。

“姑娘,”

这嬷嬷一见宝悦便?笑道,“我家主子特意来请姑娘过府叙话——老?奴是肃郡王王妃身边的,姑娘唤我张嬷嬷便?可。”

说着又补充道,“上一回来请姑娘的,是郡王身边的一位嬷嬷,这一回,是我家王妃来请。”

宝悦点了点头。

肃郡王是她?的小堂叔。

在她?四皇兄还?没出事时,她?在四皇兄身边见过几回这小堂叔,看来应和她?四皇兄关系并不一般。

但她?四皇兄出了事后?,牵连很广,却并没牵连到这位小堂叔身上。

上一回,这小堂叔肃郡王,是让一个嬷嬷来寻了她?。

也就在那次,肃郡王痛哭流涕地?感慨她?皇兄的死,感慨她?的遭际,对她?很是怜悯关照。

也悄悄叮嘱了她?,说是想找机会为她?皇兄平反冤案。

还?说顾南章等人是当今天子的心腹,叫她?找时机,去寻顾南章,或者沈府里的一些关键文书?来……

她?这才留了心,后?来竟在沈胭娇庄子里,找出了一张和离书?。

只?是她?也知道其中?利害,若是伤了沈晏柳的阿姐,她?岂不是就伤了沈晏柳的心?

一时犹豫中?,她?还?并没将那和离书?,交给肃郡王。

一路上宝悦在车轿中?蹙眉不语。

到了肃郡王府,宝悦的小丫头杏儿便?被人请去偏厅吃茶候着,而宝悦则跟在嬷嬷身后?,先去了郡王王妃的正院。

“姑娘且先坐,”

嬷嬷将她?引到小厅后?笑道,“奴婢去通禀王妃一声。”

宝悦点了点头。

她?看了看这小厅。

这里并不是正房的小厅,而是厢房里隔出来的一处小厅,摆设也简单了许多。

宝悦眸色闪了闪,若她?还?是公主,若真拿她?当落难的亲眷,又怎么会被人引到这种地?方?候着?

“哟,”

就在这时,一群丫头仆妇簇拥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进了这小厅,这姑娘一见宝悦,便?是一脸嘲笑,“我还?以为是谁?这不是公主么?”

说着拿团扇半遮了嘴,又笑道,“我忘了,如今可不是公主了,那便?称呼一声宝悦吧?”

宝悦看着这姑娘,是肃郡王的庶女玉珠。肃郡王嫡女宝珠是先前就封了县主的,这玉珠……

她?落难时,这玉珠还?并未得封。

“大胆,见了县主还?不见礼?”

这时,玉珠身边一个丫头冷声喝道。

宝悦眼光微微一跳,这玉珠竟也不知何时封了县主。

她?是庶民,按理说,她?该当行大礼的。

只?是……

宝悦咬唇。

这时,玉珠已经坐在了主位上,旁边早有嬷嬷给她?递过茶来,她?连看也不看一眼,兴奋的眼光只?落在宝悦身上。

她?是听母亲说,今日要接一个人过来说事,她?父亲很看重……她?这才起了好奇,不想却是这宝悦。

一个落难的公主,有什么值得她?父亲看重的?

“没了金枝玉叶的身份,连规矩都忘了,”

玉珠哼笑道,“你若不见礼,我叫嬷嬷们帮你学学规矩如何?”

宝悦咬牙过去,给她?行了大礼。

玉珠得意笑起来,却不让起。

“当年你母妃还?说我顽劣,”

玉珠恨恨道,“可笑你们倒先顽劣到死了——”

说着一笑又道,“今日我正好要宴请几位闺中?密友,还?有是你认得的,不如今日你就留在这里,在席上替我们歌一曲,舞一曲也助个兴如何?”

宝悦咬牙不语。

这些日子来,来见她?的“旧相识”里,像这玉珠县主一样,恶损她?的人也不是只?一个了。

“听说你先前是给一个小瘸子做侍妾?”

玉珠好奇道,“听说那瘸子性子古怪,日日叫你跪在他面前替他穿鞋穿袜的……真可难为你了罢?”

“听说你夜夜都在哭叫?”

见宝悦依旧不说话,玉珠又好奇笑道,“那小瘸子是如何作弄你的?听说会脱了你的衣裳拿鞭子抽你?”

说着又笑道,“你也还?真听话,比我新得的那一匹小母马还?要听话呢——”

她?这话音一落,旁边她?的嬷嬷仆妇们都跟着笑了起来。

宝悦依旧咬牙不语。

“哑巴了么?”

玉珠县主伸出脚来,脚尖抵在宝悦面前又道,“你既然伺候人伺候惯了,眼下我觉得鞋子里面似乎有沙子——你给我脱了瞧瞧。”

宝悦不动。

玉珠一脚将她?蹬翻在地?。

“住手,”

就在这时,肃郡王王妃走了进来,怒斥一声道,“谁在胡闹。”

玉珠吓了一跳,她?对这位主母十分畏惧。忙带着自己的丫头仆妇们行了礼后?,一溜烟去了。

“好孩子,”

肃郡王王妃亲自过来扶起宝悦道,“我家教?不严,叫你受委屈了。”

宝悦轻轻摇了摇头道:“郡王妃唤我何事?”

“尝尝这点心,”

肃郡王妃又亲自给宝悦斟了茶,又递过来点心碟子,柔声道,“好孩子,你来了这里,便?不用怕了——在我面前,你依旧是宝悦公主。”

宝悦眸色动了动,却依旧没说话。

“玉珠向来骄纵了些,回头我罚她?跪祠堂思过去,”

肃郡王妃又道歉,“只?是,宝悦,我今日叫你来,是想跟你说些体?己话。”

“王妃请明示。”

宝悦低头道,“宝悦在听。”

“这世道捧高踩低的,”

肃郡王王妃摆手屏退了下人,看着宝悦小声道,“只?看这不懂事的宝珠就知道了——宝悦,你难道甘心一辈子沉在这些个平民蝼蚁中?么?”

“那又该如何?”

宝悦轻轻道。

肃郡王王妃以为说动了她?,忙又道,“你要敢挣一挣,为你自己挣一挣,为了你冤死的皇兄母妃争一争——”

“只?要你敢搏一把?,”

肃郡王王妃拍了拍宝悦的手道,“不定,你又能做回金枝玉叶的宝悦公主了。”

说着叹道,“公主啊,到时你寻什么样的驸马没有?如何会和眼下一样,只?能委身在一个小瘸子身上呢?”

宝悦轻轻道:“他是好人。”

肃郡王王妃眼光一跳。

继而她?若有所思,立刻又堆起笑脸来:“他是好人,你更?该支棱起来,你若是公主,那他岂不更?加风光?”

说着,像是推心置腹又道,“这男人呐,有了一个天仙,还?想有第二个,第三个放在屋里——你若是公主,他只?会跟你一个。若你还?是眼下这样的平民身份……”

说到这里笑了笑,看着宝悦道,“你甘心将他分给别的女人?”

“不。”

宝悦几乎是脱口而出。

肃郡王王妃笑了起来:“这才对——你想不想搏一把??赢了,你先前受过的苦——你都能自个儿千百倍讨回来!你看中?的男人,也绝不会对你有二心!”

宝悦点了点头。

肃郡王王妃这才凝重道:“听说你在那沈氏庄子上,拿到一份和离书??那东西在你那里放着没用,你交给郡王,郡王会将它好好利用一番——”

说着压低了声音道,“你放心,你想要的,一定能有。郡王也是心疼你皇兄死的冤,才不惜做了那么多,只?为了替你们平反。”

“我不想伤了他和他家人。”宝悦顿一顿又说了一句。

肃郡王王妃先是讶异,继而忙又道:“如何会伤了他?郡王只?为了替你们平反,若真是他们哪里错了——顶多也是被罢了官,丢了些权势罢了——”

说着又笑,“到时你又是公主了,他们都要依着你过活,岂不更?好?”

宝悦眼底像是有了些松动。

“想通了?”

肃郡王王妃笑道,“可算是想通了罢。”

宝悦狠狠点了点头:“等我成婚后?,便?将那和离书?拿来。”

肃郡王王妃皱了皱眉,不知为何一定要这样。

只?能催促她?尽快将和离书?拿来,又低声叮嘱了好些事情,宝悦都一一点头应了。

“多谢王妃成全,”

宝悦一脸感激笑意道,“那宝悦先辞了,下回将那和离书?给带来。”

等宝悦出了肃郡王王府,带着杏儿上了车轿。

车帘子一放下来,宝悦脸上原本那点感激的笑意,霎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只?是落难了,又不是变成傻子了。

要说她?先前还?曾幻想过,有朝一日她?能替皇兄平反……

如今,她?已经绝了那个念头。

不是不想,而是清楚,根本不可能了。

旁人不懂皇家那些弯弯绕绕,可她?在宫里那么久,又如何不懂?

早在听那大赦文书?时,她?就已经听出来,她?皇兄的事,在史书?上只?怕都已经成了定局。

而今天子,如何能为她?皇兄翻案?

更?何况,她?皇兄确实也参与了夺嫡之?争,争斗中?犯得错,翻出来一样是个死。

至于这肃郡王,能从她?皇兄的案子中?清清白白逃离开来,可见这人心思深重,做事阴险干净。

这样的人,如何肯为她?皇兄翻案?

不过是想利用她?,做些对他们自己有利的事情罢了。

她?先前应了,也不过是这些人的话,令她?生?出了要挟沈晏柳娶她?的心思……

她?心里都是他。

如何肯伤他害他。

不过,肃郡王王妃有一句话说得对。

她?不想沈晏柳将她?丢在一旁。

她?要沈晏柳明媒正娶她?。

至于婚后?,沈晏柳会不会厌弃她?,将她?丢在一旁……

宝悦凄然一笑。

活人,是丢不了死人的。

她?的墓碑刻的,一定要是沈晏柳的妻子。

这对她?来说,就已经够了。

肃郡王王妃还?有一句话说的也对,她?是在为自己搏一搏,争一争。

这辈子,她?拿了命,就争这一件事。

在沈晏柳那庄子上时,她?每日里看着山,看着水,看着树、鸟和天上的云……

那般自在。

她?累了。也想那般自在。

况且她?不死,那些人总不会叫她?清静度日的,她?活着,便?是沈晏柳日后?的麻烦。

只?是她?也不能白死,阿柳对她?的好,她?也要回报一点才是。

既然肃郡王府的人算计她?,那她?也不能少?了回礼。

宝悦回到沈府后?,任凭沈府上下都为了阿柳的婚事忙碌,她?却越发安静。

沈晏柳不在家时,她?在阿柳的小书?房里,常常写着字。

众人都习以为常,谁都知道,宝悦一手好字,也弹得一手好琴曲。

宝悦每次练一会字,便?将练得字都在灯烛上烧了。

她?性子古怪,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自然谁也没有留意,她?写在纸上的字,也越来越有点像是当朝状元郎顾大人的字了。

……

由于宝悦的事情特殊,沈府这婚事也是赶着要办了才妥。

忙碌中?,沈胭娇也为宝悦这边,做了一些绣活。

又吩咐宋嬷嬷去了自己小库的簿子来,跟宋嬷嬷一起商量着为沈晏柳婚事做些筹备。

大筹备是沈府的事情,她?备的,是自己对阿柳的心意。

忙碌中?,沈胭娇丢了和离书?的惶恐也略略淡了一些,主要是顾南章不见一点担忧。

这无形中?给了她?一些底气,能让她?静下来心,好好为阿柳的事情筹备妥当了。

宝悦不擅绣活,她?熬了几回夜,亲手替宝悦绣好了盖头。

如今京都,许多家里都兴起了这盖头,替代了之?前的却扇之?礼。宫里规矩还?用着旧例,依旧是却扇。

她?不是公主,与宫里也没了干系,便?用的是这红盖头。

顾南章对她?熬夜绣这个有些不满。

“你我成亲时,也没见你绣多少?东西,”

顾南章轻哼道,“一个荷包未见,一个香囊未见。”

沈胭娇:“……”

这人怎么还?惦记着这些小事。

“眼睛都熬红了,”

顾南章拦着她?道,“别绣了,睡罢。”

沈胭娇连忙好话哄着,才终于有了空继续做活。

实在是这婚事赶得急,不然她?早早去备了,哪用得着这般仓促的。

……

沈晏柳大婚之?日十分热闹。

沈胭娇自然不能缺席弟弟的婚事,早来了两日过来帮着沈二夫人一起安排准备。

只?是到了正日子时,来的女宾见了她?,都抿着嘴乐,还?有性格开朗些的,拉着她?悄悄笑问她?何处寻了胡商,花了重金买药的事。

沈胭娇:“……”

她?暗暗咬牙,等和离书?的事真了了,她?得好好跟顾南章算一算这些帐。

沈家姊妹都来了,众人难得聚的全,又另是一番热闹亲切。

沈胭娇心里欢喜,只?是瞧着一身婚服的阿柳,虽说个头是不低了,可身形到底还?透着少?年的稚嫩……

心底里也不免有一丝酸涩。

不过看到阿柳脸上的笑意时,那一点别扭,也瞬间消散地?没影了,只?剩满满对少?年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祝福。

……

沈晏柳的婚房内,大红喜烛高烧,床帐下,宝悦还?在端坐,等着沈晏柳挑开红盖头。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轻一重交叠的脚步声。

宝悦对这脚步声再熟悉不过,心里不由嘭嘭跳了起来,脸上也霎时觉得燥热得不行。

沈晏柳进来,在喜娘的笑语叮嘱下,挑开了盖头,两人喝了交杯酒,又过了礼。

礼成后?,沈晏柳便?示意众人都退了出去。

宝悦端坐在那里,半垂着眼睑,手指有些紧张地?捏着衣裙。

“明媒正娶,”

沈晏柳过来,自己又斟了一杯桌上的喜酒,一仰头喝了又道,“你满意了么?”

宝悦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答应我的事,你别忘了,”

沈晏柳又道,“你知道我的性子,我——”

“爷,”

不等沈晏柳说完,宝悦轻声打断他道,“洞房花烛,我这一辈子就只?这一回——先前的事,我自会照办,可今夜,爷能不说那些事么?”

沈晏柳疑惑地?看向她?,眯了眯眼。

“我服侍爷宽衣。”

宝悦轻轻站起身,过来走到沈晏柳面前,伸出手想替沈晏柳解开大衣裳的纽子。

“不必,”

沈晏柳拨开她?的手道,“我自己来。”

两人都脱了大衣裳后?,先后?躺在了床帐里。

“累了,”

沈晏柳静静道,“你也累了,早些歇息罢。”

“沈晏柳,”

宝悦忽而伸手,摸到了沈晏柳的脸上,直接叫了阿柳的名字,“以后?,我便?是沈晏柳之?妻,沈氏宝悦了。”

她?眼下没有了姓氏,那便?应该是这个称呼了罢。

沈晏柳躺着没动,也没应她?的话。

“你过来,亲亲我。”

宝悦却似不依不饶。

不等沈晏柳开口,宝悦又道,“既然娶了我,这洞房夜,便?不能叫我虚度罢——”

“我说了,”

沈晏柳静静道,“我还?小,不懂。不会。”

宝悦轻轻地?笑了,凑过来在沈晏柳脸上飞快亲了一下。

沈晏柳躲避不及,也没想到宝悦竟然在他面前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没办法,我也没办法,再威胁你一回?你不照我说的做,我便?不答应了啊,”

宝悦轻轻道,“沈晏柳,你不会不打紧,我教?你——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就好……”

沈晏柳默了默。

宝悦在一旁,轻轻地?脱了自己的衣裳。

“你也脱了衣裳,”

宝悦薄被下的身体?微微有点颤抖,看着沈晏柳道,“像我这样。”

沈晏柳再一次沉默了一回,而后?将自己衣裳脱下来,皱眉丢到了那边衣架上。

“亲我一下,”

宝悦又轻轻道,“来亲我一下。”

沈晏柳俯身过来,宝悦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不如这样,”

沈晏柳忽而也轻轻开了口,看着宝悦的眼睛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何事?”

宝悦疑惑道。

“宝悦,谁让你偷的和离书?,”

沈晏柳靠在她?身侧,将手指顺着她?的眼睛和脸颊缓缓滑过,“你能跟我说一声么?”

宝悦眼底先是讶异,继而水气氤氲在了眼中?。

“我之?后?会跟你说,”

宝悦哽咽道,“你一定要在这时候,问我这个么?”

沈晏柳顿住了。

他盯着宝悦的眼睛,被那双眼睛里,一种无法形容的凄凉激得心里一动。

宝悦忽而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沈晏柳。

第95章 累了

沈晏柳没动, 他眼底有一点疑惑。

“抱抱我,”

宝悦轻轻道,“阿柳, 抱抱我。”

沈晏柳对她叫阿柳有些不习惯, 微微皱了皱眉, 依旧没动。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只是还能感受到宝悦贴上来的身体。

“阿柳, 你要能吃了我就好了, ”

宝悦将脸靠在沈晏柳身上, 又轻轻道?,“把?我吃进?你的肚子里, 我就在你肚子里活着啦——不用见任何人,就缩在你肚子里, 软软的,暖暖的, 一定很舒服罢。”

沈晏柳:“……”

“抱抱我罢,”

过了片刻, 大约见沈晏柳一直不动,宝悦忽而轻声一笑, “知道?你还小?,你不想……不逼你啦,你抱抱我罢。”

沈晏柳默了默,还是侧过来身,沉默地连薄被一起?将宝悦裹着抱住。

“我热, ”

宝悦不满地挣脱开, 将薄薄的丝衾掀开半截,“我不盖, 你就这么抱着我。”

宝悦将脸埋在沈晏柳胸前,整个人也贴在他?身上。

“就这么罢,”

宝悦轻轻道?,“要是这日头永远不要升起?来就好了,就这么一直一直躺下去,什么也不想……”

沈晏柳这时已?经是真?有些累了。

大婚他?来往跟着嘉宾应酬,又吃了些酒。

虽说没人灌他?酒,可说起?来也是大喜的日子,众人都热闹起?来也有几个起?哄的,他?也就多饮了几杯甜酒。

那甜酒喝的时候不觉得太过辣口?,可酒劲还是有的,酒劲起?来的也慢,这时候酒意上来,他?真?有点?昏昏欲睡了。

宝悦还在低语着什么,沈晏柳也就没太在意。

宝悦察觉到沈晏柳已?经睡着,夜色里她的泪水无声流下。

“阿柳,”

她看着沈晏柳的睡颜,轻轻道?,“我是你的妻子了,你别忘了我——若是有来世的话,你爱我一回好不好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一遍又一遍的亲吻着阿柳的脸。

……

次日一早醒来,宝悦睁开眼时,便见沈晏柳已?经穿好了衣裳。

“你答应的事情,”

沈晏柳见她醒了,过来道?,“什么时候给我?”

宝悦眸中的亮光黯淡下去,想了想道?:“这几天就给你。”

说着又补充道?,“我应了旧相识的消暑宴,过两日从消暑宴回来,我便将那东西给了你。”

沈晏柳眼光一闪皱眉道?:“你放在了别人那里?”

这东西要是被别人看到了,或者又被别人拿到了怎么办?

“我放好了,”

宝悦也不多说,“你放心,会原封不动还你的。”

沈晏柳怕惹恼了她再多麻烦,想来也就几日,便点?了点?头道?:“那好,希望你说到做到。”

宝悦轻轻嗯了一声。

“你梳洗完,我与你一起?过去请安。”

沈晏柳说着,转身先去了外间。

杏儿忙进?来服侍,一见宝悦就笑道?:“少夫人要起?了么?奴婢这就去打水过来。”

宝悦被她这一声“少夫人”叫的脸上多添了一点?喜悦之意,一笑应了。

她极少这么笑,倒叫杏儿看得一愣。

实在是这位少夫人平日里淡淡神色的脸,没想到一笑起?来,竟是这般明?艳动人呢。

宝悦梳洗后,对着镜子看了看,垂下眼睑自失一笑。

不过很快打起?精神来,和沈晏柳一起?先去给沈老夫人等沈家长辈请了安。

宝悦的眼睛一直亮亮的,比起?来先前看起?来明?朗了许多,倒叫沈老夫人欣喜地连着夸了几句。

沈二夫人见她礼数周全,且看向沈晏柳的眼底都是柔情蜜意,心下也满意,笑着都给了礼。

“如今你已?是阿柳的妻子,”

沈二夫人还是叮嘱了几句,“便要为他?打理一切,夫妇和遂,才是过日子的长远之理。至于?身边的下人,何处做的错了岔了,你也该拿出些主母的威严来,御下不可苛刻,不过也切莫太宽容,也容易叫下人们滋生出骄怠疏慢的心思?。”

先前宝悦在阿柳的院子里做过侍妾,那时是罪奴,自然低人一等,从来都是小?心谨慎……

可如今身份不同了,怕她一时不敢替阿柳料理自个院子的事项,才叮嘱一声。

宝悦忙笑着应了。

从正?房院里出来,沈晏柳没有回房,而是直接出了门。

宝悦静静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视线之中,也没多说,回了院子后还是直接进?了小?书房,自个儿写字,一会烧了一会又写的……

下人们也都看惯了。

……

沈晏柳大婚后,沈胭娇总算心里清静了下来。

只是一静下来,那和离书的巨石,又压在了她的心底。

“那事你有眉目了么?”

这日天还没亮,顾南章起?来上朝,沈胭娇醒过来,问起?顾南章道?,“你心里不急么?”

顾南章俯身在她脸上一吻:“快了。”

走出房来,顾南章眼底却微微一闪:

沈晏柳已?经跟他?提过,说宝悦大婚后,便会将和离书还给他?。

这几日察探下来,此事必定有肃郡王那边掺和在内。

肃郡王……

倒是藏得深。

近来朝中暗流涌动,想来那作乱的人中,肃郡王便是一个。

沈晏柳说宝悦会还回来,可事涉肃郡王,哪有那么简单?不过,也正?好顺藤摸几个瓜。

这日散了朝,天子又留下几人说话,其中便又有顾南章。顾南章眼皮一跳,他?等的终于?来了。

“顾卿,”

说完正?事后,天子笑眯眯道?,“朕听了一个传闻,你这段时日,将你夫人禁足了?”

这一段沸沸扬扬的,这事已?经不是秘密了。

顾南章一脸羞惭:“回禀圣上,确实如此。”

天子呵呵笑起?来:实在是这顾南章的夫人有些呆,竟拿了重金乱给自家夫君买那种药去……

他?日理万机之余,乍然听到笔下灿花的顾状元,竟有一个这般呆憨的夫人,忍不住都是一乐。

且这位夫人还是个实心眼,毕竟哪家夫人为了夫君高中许愿,会许下那般誓愿的?

想那夫人还心善,做生意也不只是为了赚钱,连瘟疫时都能挺身而出。

又呆又憨又实诚,真?真?一个妙人。

“你这身子,急不得,”

天子安抚道?,“你也莫怪你家夫人,这般实诚人值得爱惜。”

顾南章连忙应了。

“臣正?有一事启禀,”

顾南章忙又道?,“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天子道?。

“臣内子愚钝,治家不严,身边怕是有小?人窥测,”

顾南章轻声道?,“臣拟通过她的手,遗失一份拟造的文书之类……来查一查,盯准了臣来算计打击的,到底是哪里的暗鬼。”

他?说这些话,是知晓当今天子正?在困扰之中。

困扰的是朝中暗流涌动,却一时寻不到能撕裂的口?子好去下手。

他?只要为天子找一个名正?言顺的口?子,给天子递上一把?刀,那天子便能大刀阔斧来料理暗中的那些始作俑者。

他?说的像只是他?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小?心眼”……但其实,却暗示了他?的用意。

盯准了他?算计的人,那便是盯准了他?背后的天子。

只是他?不能明?说,这是小?谋,非大道?。

堂堂天子,如何会跟臣下一起?商议这种“小?谋”?心知意会便罢了。

“哦?”

天子一挑眉。

他?们君臣之间合作无碍,因?此几乎是在瞬间就明?了了顾南章的意思?。

“你自己的事,”

天子顿一顿后笑道?,“你自己做主罢。家事好好料理,不要涉及朝政便好。”

顾南章立刻应了一声。

“你夫人实诚,”

天子又叮嘱几句,“不要惊到了她。”

说着又笑,“不然,朕可再也没法赔你一个这样的夫人了。”

顾南章也是一笑,忙应了退了出去。退出来后,脸上笑意微微一敛,神色又是异常冷定:

未雨绸缪罢。

在天子跟前备了书,不管那宝悦能不能归还和离书,也便不重要了。

况且他?已?经在天子眼里,描摹好了沈胭娇的憨呆脾性,这样的实诚人,天子便难以用恶意去揣测更多了。

……

沈府这边,如此过了两三日,宝悦“旧相识”的消暑宴便到了。

宝悦提前都和沈二夫人说过,沈二夫人心里虽觉得新妇便去赴宴,有些不妥……

可想到对方的身份,自然不好阻拦。

只是此时宝悦是她沈家的四少夫人,便应有少夫人的体面,和以往只是宝悦姑娘不同了。

因?此沈二夫人又叮嘱了宝悦一番,又叮嘱了跟着的嬷嬷丫头们,这才放了心。

这日的前一夜,宝悦又满足地抱了沈晏柳睡了。

“我等你回来。”

沈晏柳心里则只惦记那和离书。

宝悦嗯了一声。

沈晏柳察觉到她身体一直在颤抖,不由一皱眉道?:“你冷么?或是怕了?”

宝悦不吭声。

沈晏柳顿了顿道?:“你只要拿回来,我既往不咎。”

宝悦轻轻嗯了一声。

“我累了,”

这时,宝悦又轻轻嘟囔道?,“阿柳,我累了。”

“累了就早点?睡,”

沈晏柳道?,“明?日若那边消暑宴没什么意思?,便早些回来歇着。”

宝悦嗯了一声。

“阿柳,”

宝悦似乎睡不着,片刻后,沈晏柳正?睡意朦胧的时候,她又叫了一声,“阿柳?”

“做什么?”

沈晏柳含糊问了一声,“睡罢。”

宝悦抓起?沈晏柳这边的手臂,轻轻抱住了。

沈晏柳皱了皱眉,不过也没动。

第二日一早,沈晏柳醒来后,便对上宝悦亮晶晶的眼睛。

“你早醒了?”

沈晏柳看了一眼才擦亮的天色,眼底有点?疑惑,“这么早?”

以往都是他?先醒。

“阿柳,”

宝悦道?,“我今日要去赴那消暑宴了。”

沈晏柳疑惑她来回重复这事,点?点?头道?:“我知道?。”

“我……”

宝悦顿了顿,抓住了他?的手臂。

沈晏柳一皱眉:“你——”

他?话没说完,宝悦忽而低头,狠狠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啊。”

沈晏柳猝不及防,登时疼的一声闷哼。

不等他?将宝悦推开,宝悦却立刻松开了嘴,飞快拿过来一方帕子擦了她咬出来的血迹。

“你干什么?”

沈晏柳怒道?。

宝悦咬唇不吭声,只是直盯盯地看着沈晏柳,眼底有些痴意。

沈晏柳皱眉披衣起?来,狠狠抽出自己一方汗巾先将伤口?裹住了。

宝悦咬的有点?深,血迹还在往外渗。

沈晏柳再不理她,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宝悦痴痴看着他?离开,这才缓缓起?来梳洗。

临出门时,将沾染了沈晏柳血迹的她的帕子,轻轻放在了衣裳里的心口?处。

杏儿过来服侍时有些纳罕,今日少夫人似乎兴致格外好,身上衣裳都挑了极好的,极出挑的。

平日里脂粉都用的很淡,这一日却细细妆扮了,一眼瞧过去,真?真?曼妙无双又妍丽惊人。

一路过去,宝悦依旧话很少。

只是视线一直落在她为了这消暑宴,亲手做的瓜果美?碟上面。

上面亲手雕了瓜果的花型,摆出一个好看的果盘来。

杏儿悄悄疑惑看去,却只见宝悦的视线,不是落在碟子里的瓜果上,而是托盘上那一柄极为漂亮的小?小?胡刀上。

就到了肃郡王府上时,宝悦在进?府之前,就叫过来杏儿叮嘱道?:“等你见了爷,跟他?说,我给爷备好的东西,就放在了小?书房里,书架最上面一排里面——让他?自己去寻。”

杏儿忙应了,又疑惑不解:为何少夫人不等着回去自己跟少爷说呢?

但她也不敢多问,实在是这时少夫人脸色有些不好看,冷的吓人。

肃郡王府的消暑宴,来的各家夫人不少。

众人瞧见宝悦的时候,神色都是有些古怪。

肃郡王王妃此时对宝悦却有些冷落,适才她已?经从宝悦那里,拿到了那和离书。

宝悦这枚棋子,其实对肃郡王接下来的事,便没了什么用处。

因?此,肃郡王王妃便冷眼瞧着庶女玉珠过去奚落宝悦。

沈府一个瘸子庶子的妻子而已?,他?们王府完全不放在眼里。

不成想,宝悦这一回却敢出言顶撞。

她说的每一句,都似乎激起?了玉珠县主更大的怒火,便对她更是恶言恶语。有宾客夫人们觉得过了的,可王妃不开口?,她们谁敢劝玉珠县主?

“跪着伺候过人的贱妾而已?,”

玉珠县主声音尖利道?,“便嫁了人,真?以为自己能混在夫人堆里了?这里的消暑宴是你能来的么?”

说着又笑道?,“诸位夫人怕是不知道?,她这种贱妾,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迷住了沈家的少爷——怕是自小?学了些勾栏手段,最见不得——”

“玉珠!”

一听玉珠县主说错了话,肃郡王王妃立刻喝住。

这时宝悦却笑起?来:“玉珠县主,我自小?学了些勾栏手段?我自小?是在宫里长大的,你的意思?,宫里全教了我些勾栏手段?”

玉珠县主也知道?自己失言,登时脸色一白,她也是被宝悦激的,一着急忘了分寸。

“我是说你!”

玉珠县主大怒之下指着宝悦道?,“你——”

不等玉珠县主一句话说完,宝悦泪如雨下。

“我虽落魄,”

宝悦提高了声音道?,“也不能容你诋毁皇家尊严——”

说着又道?,“今日你辱我太甚,我生不如死。我身为沈家新妇,却无端被县主诋毁至此——叫我有何面目回去见沈家长辈?”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宝悦抓起?她拿来的那瓜果托盘上的胡刀,回手一刀深深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鲜血喷涌而出。

宝悦倒在地上后,双眼有些失神地看向苍天。

有野鸟从云中飞过,有风轻轻吹过……

周围一切都像是在离她远去。

难得的清静。

她的血,和她怀里藏着的帕子上阿柳的血,已?经融在了一起?了罢?

“阿柳……”

宝悦缓缓闭上了眼睛,“我……累了——”

消暑宴上,先是一下死一般的静寂,紧接着便是众人惊叫声。

玉珠县主直接吓傻了。

就连肃郡王王妃,也万万没有料到这一出,整个人在一时之间也愣怔住了。

“快,快叫人——”

肃郡王王妃反应过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急着将这事捂下来。

可此时宾客夫人众多,在震惊之下还有吓得匆忙逃离的……哪里又拦得住?

且各人带来的丫头仆妇嬷嬷们,也全都乱了,惊慌乱叫成了一团,早就惊得那边男宾席上的人也冲了过来。

肃郡王王妃闭了闭眼:这事,是掩不住了。

杏儿等人都吓呆了。

冲过去后,只见自家少夫人早已?没了气息。

……

消息传的飞快。

没多久,整个京城里几乎传遍了这个消息。

说是废公主宝悦,才刚新婚,被肃郡王府请去消暑宴。

却在宴席上被玉珠县主当面羞辱,以致悲愤难耐,当场自尽身亡。

且玉珠县主不止羞辱废公主宝悦,还有辱皇室尊严,出口?恶言粗陋,令人震惊。

“爷——”

在看到沈晏柳飞奔过来时,杏儿哭着一把?抓住了沈晏柳,小?声将宝悦之前跟她说的话,都说了。

沈晏柳听得心惊,却也顾不上这些,只点?头说知道?了,便走到了宝悦的尸身跟前。

“四弟,”

沈府三少爷沈晏柏一脸惶恐地抓着沈晏柳的胳臂道?,“节哀,你冷静,冷静——”

他?这么说着,自己去先颤抖个不住。

好在这时沈晏松等人听了消息也急奔过来,沈晏柏这才缓过神,急急看向自家四弟。

沈晏柳半跪在宝悦的尸身旁,拧眉不语。

他?轻轻拉起?她的手,手已?经是没了什么温度。

宝悦身下,都是血污。

鲜血将园里这边的草都染红了。

沈晏松也是脸色苍白。

“我沈府必定会追究到底,”

沈晏松铿锵道?,“必定替我四弟妹寻个公道?。”

混乱中,肃郡王过来亲自安抚众人,又是赔礼又是叫人看住玉珠,说是会送她去宗室受罚等等……

只是沈家人都不理会。

“王爷,这——”

看着沈家人愤怒之下抬了宝悦尸身离开,肃郡王王妃情急万分。

“既然到了这一步,”

肃郡王狠狠道?,“那边撕开脸吧——将那和离书拿来,我要即刻进?宫,先告上一状。”

说着,盯着王妃又道?,“你即刻叫人去街巷间散布,将和离书的事情抖落出去!”

当朝状元郎竟然私下跟妻子写了和离书……这消息传出去,比沈府新妇在他?王府自尽的炸雷,也不少多少了。

等将宝悦尸身抬回沈府,沈府上下一片悲声。

丧仪也跟着立刻安排了起?来。

沈晏柳则在小?书房内,寻到了宝悦留给他?的东西。

一个小?匣子。

里面装了那份和离书,还有一封很长很长的信,是写给他?的。

信里先说了,真?的和离书她留在了这里,给肃郡王那边送去的是一份她模仿假造的和离书。

说是若肃郡王拿了这假和离书做文章,一败涂地的只能是这肃郡王。

信的最后,她叮嘱阿柳,在她的墓碑上,一定要刻上她宝悦是他?沈晏柳的妻子。

又叮嘱阿柳看完,记得将这封信烧掉。

沈晏柳拿着信纸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闭上眼,好一会儿才踉跄一下,扶着桌子站稳了。

他?叫小?厮去叫来顾南章,将和离书,以及宝悦的信都给他?看了。

顾南章明?显也是十分震惊。

只是也没说什么,轻轻拍了拍沈晏柳的背。

沈晏柳什么话也没说,默默点?了灯烛,将那封信放在火焰上,看着它飘成了灰烬。

……

新宅里,沈胭娇正?和宋嬷嬷盘算着,再过两日她嫡姐那边的安郡王府有消暑宴,要拿个什么新鲜瓜果碟子过去的时候,听到了宝悦的噩耗。

“如何会这样?”

沈胭娇满眼震惊地赶到沈府时,才一开口?忍不住落了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二夫人也是一脸悲戚。

“我也没想这孩子这般烈性,”

沈二夫人垂泪道?,“那玉珠县主本来就——何苦跟她一般见识。”

沈胭娇心里酸涩难言,安抚了沈二夫人几句,急着过来找阿柳。

阿柳一见她,眼眶倏地一红。

“想哭便哭罢,”

沈胭娇泪水落下来,“何必忍着。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可——”

可这谁也没想到啊。

“肃郡王府欺人太甚,”

沈晏柏跺脚道?,“当我们沈家无人了不成?”

好好的沈家四少夫人,竟能被逼得当场自尽。

他?们沈家若是咽了这一口?气,那日后在京城还混不混了?

“先办丧事,”

沈晏松沉声道?,“伯父,父亲和叔父他?们,自然会将这事上奏官家——眼下还是先办了丧事。”

事项太多,一步一步来。

况且宝悦被逼自尽,当时宴席中亲眼目睹的人多得是……这是肃郡王王府怎么都狡辩不了的事实。

沈晏松安排好事项,又和顾南章等人去了旁边厢房里说话。

沈晏柳守在灵前,一点?一点?往火盆里添着纸钱,一句话也不说。

沈胭娇心疼地陪在弟弟身旁。

这时,顾南章来寻沈胭娇。

将沈胭娇叫到一旁,低声将和离书的事情跟她略略说了。

沈胭娇睁大了眼睛。

她没想到,偷和离书的,竟然真?是宝悦。

“和离书已?经拿回,”

顾南章低声道?,“宝悦伪造了一个假的。”

宝悦这么做,不仅省了他?们许多事,她在肃郡王王府这一死,加上肃郡王拿着假和离书“毁谤”大臣的事……

两桩事加一起?,这肃郡王一拨人,不死也要脱层皮。

天子抓住这柄刀,便能将那暗流捅破撕开一道?口?子。

顺着这口?子推下去,那些暗中作乱的宵小?……一个个便都露出了水面。

……

一直到了天黑,又到了半夜,沈晏柳依旧守在灵前,没有离开。

沈胭娇不放心,她也一直陪在沈晏柳身旁。

夜深了,她让其他?人暂且离开,她和沈晏柳守着便好,正?好姐弟两个也说说话。

“阿姐,”

没了旁人在一旁,沈晏柳忽而轻轻道?,“宝悦她——早就怀了死志。”

沈胭娇眼睫一跳。

“她知道?,她在我身边就是个麻烦,”

沈晏柳说着,自嘲一笑,“她又不能死在我这里,不然对我更是个麻烦——”

沈胭娇默默攥住了阿柳的手,只觉得他?的手也有点?凉。

沈晏柳说的,也确实如此。

当初宝悦来沈家,本就是先太子一脉为了膈应沈家。

如今虽先天子早没了,宝悦也得了大赦,可她身份毕竟特?殊,看她大赦之后,相继来寻的那些“旧相识”便知道?了。

这些人里,真?对宝悦有怜悯之心的人有限,更多是看热闹或者存了别的心思?……

一旦宝悦有点?什么,便成了那些人攻讦沈家的借口?。

可若是宝悦死在沈家,那沈家更是承受不起?。

宝悦她显然料到了这一点?,选择了死在肃郡王府,且是被玉珠县主羞辱逼得自尽的。

那便和沈家一点?关?系也没,外人再不能拿她来攻讦沈家。

宝悦她真?是……也是为了阿柳,为了沈家……算尽了每一分。

沈胭娇眼底酸热起?来。

“阿姐,”

沈晏柳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双眼,“我——”

话没说完,声音有些哽咽。

“没想到她会死,”

沈晏柳顿了顿,将这句话说完,“我——”

他?终究做不了宝悦的救命稻草。

他?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宝悦沉沦在那无边的深渊之中。

束手无策。

“若有来世,”

沈晏柳看着宝悦的灵位,一下一下添着纸钱,缓缓道?,“望你得觅良人,终成佳偶,夫唱妇随和乐一生罢——”

不要再看走了眼,不要再寻到了他?。

第96章 老账

这两日京城里再一次炸锅了般热闹起来, 只因两个炸雷般的消息。

一个是废公主宝悦,才刚大?婚没多久,便在参加肃郡王府的消暑宴时, 被玉珠县主逼得自尽身亡。

紧跟着另一个消息爆出来, 便是当?朝状元郎顾南章, 和他那位被赐婚的夫人,竟暗中写了和离书。

一时间, 满京城的百姓甚至都不知道哪一个消息更惊人, 甚至还?有街头百姓说是为了听?这些话, 特意跑进茶馆等人多之地。

京城各个茶馆爆满,人多的地方更是一个个说的唾沫飞溅。

这可真是比话本?子热闹多了。

沈府丧事未了, 自然没人敢在这时上门多事,更没人敢去直接问询沈家人这事的底细。

但宝悦的事, 目睹的人多得是,那传出来的细节, 几乎堪比亲眼看到的一般细致。

一时间,关注这事的百姓, 都是义愤填膺:

毕竟人家废公主,连天子都大?赦了, 受了那么多罪,眼瞧着才大?婚……就被肃郡王府逼死?了。

怎么叫人不心生怜悯,又怎么不叫人痛恨那捧高踩低的肃郡王府?

肃郡王王府门口,夜里总是凭空被抛来一些碎菜叶烂石块之类,逼得肃郡王王府, 硬生生多了几班护卫巡视。

由于和离书的事出来, 沈府本?就在风口浪尖上了,沈胭娇只能先回了新宅这边, 闭门不出。

“你说说,”

钱氏叫她过?来英国?公府这边说话,明显也是为了这事急的黑眼圈都出来了,“这青天白?日的,如何会有人说你们和离了呢?他们这些人,传谣也传得忒离谱了些。”

真真是气死?她了。

“母亲别急,”

沈胭娇老神在在地笑?道,“瞎传罢了——这哪儿有的事?”

顾南章已经跟她说了,和离书已经拿回,那肃郡王拿的是宝悦伪造的,她怕什么?

“真真当?我?英国?公府好欺负了,”

钱氏还?是着恼,“平日里也没得罪他们肃郡王府的人,他们是存了什么心!”

“怕什么,”

世子夫人在一旁劝道,“母亲别慌,怕是有人嫉妒四弟和弟妹两口子,眼红瞎传罢了。”

她之前是一向没怎么叫过?钱氏母亲的,可自从之前世子的事后,大?约是察觉到了钱氏这人并不差,如今叫母亲也叫的十分顺当?。

钱氏点点头,叹一声道:“树大?招风,这也没办法?,四郎如今得天子青睐,谁都知道——”

“这肃郡王好歹也是位王爷,”

世子夫人笑?着摇了摇扇子,“断没有这般轻浪敢随意?诋毁人的,这事怕是背后另有缘故。”

钱氏不太懂这些,可她也算官宦之女?,从小在这京城里长大?的,能看出这应不是一般的造谣生事。

“只望别出什么大?乱子,”

钱氏皱眉担忧道,“四郎毕竟年轻,被人盯着了就怕不好,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那盼着这回能逮着那贼罢,”

沈胭娇劝道,“母亲且喝口水,放宽了心等着罢。”

钱氏这才又咕咚喝了一气茶,转过?心神问了宝悦的事情。

听?沈胭娇略略说了后,她叹一口气道:“这世上的事,哪有定数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可怜她一个金枝玉叶,最后走到了这一步——那玉珠县主也忒可恨了些。”

世子夫人摇着扇子,半垂了眼睑,这一回她没急着接话。

若不是沈胭娇夫妇帮忙,她的下场,也不会比那宝悦好多少……

她甚至无法?想象,世子若是没死?,她如今会成?了什么样,她的儿子,又会成?了什么样。

“你兄弟也难,”

钱氏说着看向沈胭娇又道,“他好好的新婚妻子……”

说到这里顿住了,怕又惹沈胭娇伤心,忙换了话头,“你这两日先在府里别出去,等这事平复了再说。你放心,但凡别的府里有些好事的来说话,我?也不叫她们寻你去。”

英国?公府里,自从顾南章当?了状元后,就没怎么冷清过?。

尤其是新皇即位后,眼瞅着顾南章年少权臣,京城里凡是能拉上点关系的,来访的,来叙旧情的……

真是一个络绎不绝。

她本?身爱热闹,跟别的夫人少夫人们说话,也常常是说的兴起,听?得兴起。

只是这回,不是好事,她也得拒一些人了。

沈胭娇忙应了。

新宅这边,宋嬷嬷她们说起宝悦的事,眼眶还?红红的。

原本?她们与?宝悦并不熟,可瘟疫时,沈晏柳和宝悦都在,见的多了,虽说说话少,可到底也是熟人了。

“夫人,”

见沈胭娇从钱氏那边回来,宋嬷嬷忙道,“听?闻那玉珠县主已经被肃郡王罚跪了一夜,叫她去皇庵寺里去清心改过?去了。”

“有消息了?”

沈胭娇道,“这消息准么?”

“准,”

宋嬷嬷道,咱们新宅这边出去打听?的小厮回来禀的,“好多人都瞧着那玉珠县主被车马送走了——”

“清心改过??”

沈胭娇冷笑?道,“逼死?了一条人命,单就送去庵寺里清心改过?便完了?”

这肃郡王果真是心大?了。

大?约心底里也未曾将宝悦的死?太当?一回事,还?想着暂且将玉珠送出去便能躲过?这阵风头。

“那玉珠县主的生母,”

宋嬷嬷道,“听?闻是肃郡王的侧妃,年轻时是个大?美人,极为得宠的——不然,玉珠一个庶女?,王府里庶女?好几个,单就她封了县主?”

想来也是肃郡王极为宠爱这个女?儿,不然也不会养成?那般跋扈的性子。

“还?说肃郡王府又派人去沈府商议此事,带了重礼,”

宋嬷嬷又小声道,“却被咱们大?少爷将那礼连带着那人,一起丢出了门外。”

沈胭娇冷哼一声:“他想私了,这可真是昏了头。”

一边拿重礼想让沈家私了,一边却又拿出和离书诋毁顾南章……肃郡王真是想得美。

“不知在朝堂上会不会说这些事,”

宋嬷嬷担忧道,“今日姑爷去上朝后,一直也没消息传来。”

家里还?有小厮一直候在宫外,就等着有消息立刻回禀,谁知一直等到眼下,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沈胭娇心里也有些不安。

她并不是担心和离书的事项,毕竟宝悦还?回了真的,给肃郡王的是假的……

她担心的是,顾南章他们能不能将这个口子撕大?了,一举能将暗中的一些人扳倒,这才是重中之重。

一来,朝中局势早些稳定,前世后来的盛世局面只怕会提前到来。

二来,这回已经和一些势力撕破了脸,若是这次留有余患,就像有小人一直盯着一般……不定什么时候因了什么事,便又有新的麻烦。

再多的,她也不能深知了。

心里不由盼着顾南章早些回来,好叫她问一个清楚。

……

烈日炎炎。

此时的朝中却是另一番感受,摧枯拉朽般的飓风在这一日席卷了整个朝堂,有人冷汗涔涔,有人热情激涨,又有人袖手旁观……

种种不同,搅乱了朝堂素日来的沉寂板滞。

谁都没想想到,新皇登基来的第一刀,竟是由一个看似离谱的小事给勾了出来。

一封和离书,引出了肃郡王陷害礼部左侍郎顾南章的风浪。

又借此,串联起之前的几桩事件,甚至还?有兵部的奏折莫名失踪一案……一案接着一案,一波接着一波。

天子大?怒,借肃郡王无端陷害朝廷命官的理由,立刻下了宗狱。

一旦进?了宗狱,说不说便不是肃郡王自己做主了。

没过?两日,肃郡王等人一一招了,又细细审过?数日,折腾了将近一月多之久,那摞起来能堆满两个案牍的卷宗,才被一一整理完毕。

尘埃落定。

大?势也便定了。

等彻底过?了这事,暑气都消退了不少。

这是新皇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大?规模的肃清,由此也奠定了新的朝廷班子的稳固核心。

整个朝堂焕然一新,新政国?策等等推行少了阻碍,一切都有了新的发展。

顾南章每一日都是早出晚归,这两个月又瘦了许多。

“快将这碗汤喝了,”

这日,沈胭娇盯着顾南章道,“这么久都没好好吃过?东西,照照镜子,瘦成?什么样了?”

顾南章一笑?。

由于瘦了不少,下颌线条更显得有点凌厉,少了些先前读书时的那种温润君子感。

眼神也有些不同了,本?就清冷的长相,如今加上这深邃莫测的眼神,越发给人一些压迫感。

他这一笑?,虽说压迫感少了些,可偏又多了一种笑?面虎一样的难以言明的东西。

“别笑?了,”

沈胭娇道,“越笑?越像个老狐狸。”

顾南章笑?得手一抖:“我?是老狐狸,你是什么?”

“肃郡王要被赐死?了?”

沈胭娇没跟他继续玩笑?,问起了正事,“阖府男的流放,女?的进?教坊司么?”

“是,”

顾南章道,“不止他……这些人背地里做的恶太多,罄竹难书了。”

说着又一笑?,“不过?有一事也挺有意?思,你想不想听??”

“说说,”

沈胭娇忙道,“什么事?”

“你有没有疑惑,”

顾南章笑?道,“那肃郡王先前在先皇时,太子和四皇子的夺嫡中能全?身而退,应是个高人,可为何最近却屡出昏招?”

沈胭娇:“……”

有点囧,她其实根本?没想过?这个。

顾南章见她一怔,便知她之前没想过?,不由又是一笑?。

“笑?什么,”

沈胭娇道,“你当?谁都跟你一般,是个老狐狸么?快说,为何呢?”

“这府里先前都讲究一个吃不言睡不语,”

他喝了一口汤,道,“如今自这位母亲来后,除了大?宴时有些规矩,平日里都不讲究那么多了。”

沈胭娇知道这个。

其实在沈府,规矩也大?。

就算是家宴,除了酒席上玩笑?行令外,平常家宴,也是听?不到一声说笑?咳嗽的。

只是她不喜欢。

如今到了钱氏这边,钱氏正巧也不是那一定讲究的人,又爱热闹,她们婆媳吃东西时,便十分自在。

先前和顾南章心存芥蒂时,极少一起吃饭。就算一起用饭,也都是静默无声的。

后来和顾南章没了那些芥蒂,两人像是才认识相熟了般,越来越熟的有些没规矩了。

就比如眼下,她和顾南章用着饭,却依旧有说有笑?,只不过?说笑?声音都很小罢了。

这样的放松,她心里是欢喜的。

这时忽而听?顾南章说起,沈胭娇还?以为他不满了,不由疑惑看向他。

“这样极好,”

没想到顾南章一笑?道,“我?忙起来,见你都少,想放松说些话,也没多少功夫——”

“说正事,还?说肃郡王的事,”

见她等得急,顾南章笑?道,“那肃郡王为何前后大?大?不一样,只是因为,他府上一个幕僚换了。”

沈胭娇讶异地啊了一声。

她知道那些权贵府上的幕僚,都是为这些权贵出谋划策的,也都是这些权贵的心腹。

不过?,幕僚也是人,虽说都是效忠主子的,可幕僚若是请的不合适了,幕僚之间也有争斗排挤。

那些权贵用幕僚,就如天子用朝臣一般,都想用的是忠臣能臣,可是,忠奸又没刻在各自的脑门上,因此能不能看准人,用对人,也是主子的一种能力。

“你是说,先前他有一个得力的幕僚,”

沈胭娇诧异道,“后来却换了,因此昏招开始频频出来了?”

“差不多就是这意?思,”

顾南章道,“那幕僚被其他人排挤诋毁,被人寻了一个错,叫肃郡王暗地里弄死?了。”

参与?主子的事太多了,其实只有一条路走到黑。

半路无论?是被主子丢弃,还?是自请离开……基本?都是死?路一条。

那肃郡王一时失察,竟弄死?了最得力的心腹。

加上时局变幻太快,其余庸人的谋划便跟不上了……种种缘故叠加在一起,最终导致了肃郡王从暗处,被逼到了明处。

“这事也真是,”

沈胭娇叹为观止,“不过?活该。”

“阿柳那边,”

顾南章这时已经吃完,看着沈胭娇又道,“事情都料理完了么?”

沈胭娇一想起这边的事,心里不免伤感,轻轻嗯了一声。

宝悦早已下葬。

官家的人也来沈府安抚过?,可总也换不回人死?而复生。

宝悦是她弟媳,按本?朝规矩,是有小功丧期。

五个月的小功,其实是连带了当?月。

不过?,沈胭娇是不管算不算上当?月,这小功之期,她必定是要服满的。

……

随着天气渐渐转凉,中秋时分时,沈胭娇孝除。只是阿柳是一年之期,仍在孝中。

此时新政已经开始推行,效果也立竿见影。

一些门阀大?族的势力渐渐式微下去,不仅这一年农耕上收成?极好,是一个丰年。

且商贾之道也比先前要宽松了许多,没了太过?苛刻的盘剥,整个大?宁朝都出现了一种更趋繁盛的势头。

这一年中秋前后,傅云山来了京城。

这一日,顾南章回家后,沈胭娇便喜滋滋跟他说起这事。

“我?表弟要来太学,”

沈胭娇笑?道,“今年恩科他是过?了的,进?了太学,便是为了后年开春的春闱做准备的。”

能进?太学,不仅先生们都是当?朝大?儒,且还?能和那些十分优秀的学子们会文交友的……

因此但凡有条件,能进?太学是必然会先进?太学一段时间的。

“傅云山?”

顾南章一挑眉,“就是你先前看准了要嫁的那傅云山?”

沈胭娇:“……”

这人又在翻老账。

“他学问是好的,人也有风骨,”

顾南章冷哼一声道,“且容貌也不差,你我?都知道,他也是日后的名臣——可惜,他已经订了亲。”

沈胭娇:“……我?知道他订了亲。”

当?初若不是他祖父敢在沈老夫人替她说亲事前,先将亲事给傅云山定了……

那她不定已经嫁给这位表弟了。

“你没可能了,”

顾南章盯着她道,“死?心罢。”

沈胭娇恼道:“我?如今又没想过?嫁给他。你乱说些什么——”

真真是,好好说着话,硬是偏到这上面来了。

“听?你的意?思,先前是真想过?嫁给他了?”

顾南章一眯眼,“果真还?是痴心妄想过?。”

说着又道,“嫁给我?,你心里还?在委屈么?”

沈胭娇瞪他一眼,不想理他了。

一说这些就酸溜溜的,蛰的她都牙疼。

“算了,不跟你说这些,”

沈胭娇不想再跟他继续这个,这人一酸起来有点疯,她还?是尽量不要在这事上惹他便是,“吃饭,吃饭。”

“你大?哥有了乐子,你想不想听??”

这时,顾南章却问了这么一句。

“啊?”

沈胭娇睁大?了眼睛道,“我?大?哥?他如何了?快说呀——”

“想吃肉,”

顾南章却不直接说了,看着沈胭娇一笑?说了这三个字。

沈胭娇急着想听?,见他说想吃肉,立刻拿筷子去一个菜碗里夹了一大?块颤巍巍的腊肉,往他嘴里一塞。

“吃了,”

沈胭娇道,“吃了赶紧说。”

顾南章无声一笑?,将那腊肉吃了下去。

“想吃肉,”

吃完,顾南章又一笑?,视线在她身上扫过?,“今晚可叫我?吃足了么?”

沈胭娇:“……”

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不由脸一红啐了一口。

这几个月两人一直不曾在一起过?。

如今过?了这么久,顾南章这又起了心思罢。

“你说不说,”

沈胭娇飞快瞄了一眼那边,见丫头们都垂手侍立在门口处,并没听?到这边他的话,这才小声道,“别人跟前你少说这些浑话。”

顾南章一笑?。

“你大?哥要给聂骁做媒,”

顾南章看着沈胭娇道,“结果弄错了人,好一通错点鸳鸯——户部的人都在笑?他。”

“我?大?哥?”

沈胭娇失笑?,“他还?给人做媒——根本?不是那块料。”

说着,才想到这话里的重点,疑惑道,“先前不是听?说,聂骁的婚事是有着落了么?”

她听?钱氏说过?,说听?闻这位聂指挥史要和京城里的宋家议亲……难道又不成?了?

“宋家合了八字,这一回说是真不行。”

顾南章道,“好事多磨。”

顾南章说完,意?味深长又看向沈胭娇。

沈胭娇知道他又不会说什么好话,她吃完了起身就要离开。

不想却被顾南章一拽,将她拉到了他腿上坐着了。

“我?说正经事,”

顾南章笑?意?微微一敛道,“知道你大?哥为何急着也要帮聂骁做媒么?”

“为何?”

沈胭娇忙道。

“是因为聂骁似乎被乌孙公主看中,”

顾南章道,“聂家这回着了急。”

“乌孙公主?”

沈胭娇吓了一跳,“不是应该在乌孙国?么?如何能看到聂骁?”

“你忘了,”

顾南章解释道,“之前外邦来朝的那次大?朝贺,乌孙国?有使过?来,和我?朝修好,朝贺完回国?前,留了一位质子在京。那质子跟前有个妹妹,也一同留在了京城,那时便应该是存了和我?朝和亲的念头。”

“啊这,”

沈胭娇怔了怔道,“这对聂家可不是好事。”

别说乌孙公主了,就是当?朝公主,聂家心里也是不愿的。

聂骁仕途正好,前程灿然的,这时候,若是和这乌孙公主结了亲,日后前程上,就有些说不准了。

“朝贺比拼上,”

顾南章又道,“聂骁在京巡营这边极为突出,且又是剿匪立过?功,实打实的本?事,又家世不错,难怪被这乌孙公主瞧上。”

“那聂骁自己怎么说?”

沈胭娇忙又道,“那乌孙公主生的俊么?你见过?她么?聂骁可能看得上?”

“远远看到过?,”

顾南章道,“容貌应是还?不错。至于聂骁看不看得上——我?如何得知?”

“不过?,”

略一顿后顾南章也是一笑?,“好在那乌孙公主也是个仔细人,虽似乎是瞧上了聂骁,可却没立刻说起这事——只是常去寻聂骁,大?约也是想看看聂骁这人如何。”

那乌孙公主想来也是个受宠的,这亲事明显她并不急于求成?。

这也给了聂家缓和的余地。

沈胭娇哦了一声,听?他这么说,那乌孙公主似乎并不是个鲁莽人,这也是一个好事情。

“如何?”

顾南章道,“替他担心了?”

沈胭娇失笑?:“你别又来这一套——他是个好人,你我?都盼他好的,不是么?”

“我?可没有,”

顾南章哼一声道,“关我?何事?”

这时,秋雨进?来回禀事项,一进?来便脸红地退了出去。

沈胭娇连忙从顾南章腿上下来。

“何事,进?来罢,”

沈胭娇轻舒了一口气后忙道,“不必回避。”

秋雨抿嘴一笑?走了进?来,其实自家姑爷与?姑娘之间,这种情形也不止见到一回了。

姑爷姑娘两人亲昵,她们自己心里都是欢喜的。

这么想着,秋雨回了事情。

说是庄子那边有人来禀,那烧毁的两间屋子已经修整好了。

另有就是红云写来的绣庄的一个名单。

沈胭娇接过?来那张名单,仔细瞧了一遍。

红云识字,只是识字有限,看书看簿子都还?行,她自己写起来东西的时候,便错的差的就明显了。

好歹不影响里面的意?思,沈胭娇还?是能看懂。

“绣庄添人了?”

顾南章扫了一眼那名单问了一声。

“嗯,”

沈胭娇一边看着一边点头道,“活多了么,工钱也多了——愿意?来我?这鱼龙绣庄的绣娘们,是一天比一天多。”

不过?她只要自由身的,别的府里荐过?来的,或是京城别的绣庄里身契在主子手里的奴工,她都是不要的。

这样的人都不是真的要自立的,都是被主子以各种借口打发过?来的,怀着不同的心思。

在沈胭娇看这名单思忖的时候,顾南章也在一旁静静看着她。

不得不说,这一点上,沈胭娇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先前沈胭娇弄这个绣庄时,他还?觉得她不过?是一时起意?,大?约是灵光一闪下的一点善念。

可如今看来,沈胭娇做这个绣庄,不紧不慢,有条不紊。

除了大?胆在天子跟前提了一下,为绣庄得了一个赐名外,余下诸类细事,全?都是一点一点踏实在做。

这时的绣庄,已经不能单用一个“善念”来扣题目了。

他能感觉出,沈胭娇心里想的那一种所谓的“自得自立”。

这一点,其实令他心生出一丝惶恐:

那是他给不了的,或者?说,那是不须他给的东西。

权势富贵,她前世想要的东西,他都能给她。

就如同雀要吃粮。

他手里只要有粮,便不管是恶雀还?是乖雀,便都会掌控在了手心。

可是这雀却忽而有一天,不止是要粮,还?要天,还?要云……

这便是那一丝惶恐了。

他不怀疑,一旦有一天他给不了沈胭娇想要的,沈胭娇便会毫不犹豫展翅飞了去。

因此,她先前无论?如何,也要要一份和离书。

那和离书在沈胭娇手里,他一直觉得,那便是一柄利刃在她手里。

有了这柄利刃,她随时都能剪断他绕在她身上的那根线……

好在,那和离书,兜兜转转又回了他手里。

沈胭娇大?约是先前弄丢了和离书,闹出了乱子,心有余悸……因此在这事之后,一时都还?没跟他提过?和离书的事。

若是之后她忽而张口,又冲他要回那和离书呢?

顾南章微微眯了眯眼,看着烛光下沈胭娇的侧颜,一时出了神。

……

此时书馆的小院内,灯光下,傅明霈也正静静看着面前不知何时变得诡谲多诈的棋局。

他捏着一枚白?子,看了这棋局片刻后,又讶异地看了对面的沈晏柳一眼。

一身素服的沈晏柳神色很是沉静,微微下垂的眼睑,半遮了毫无波澜的眼神。

第97章 为何

傅明霈捏着这枚白子, 没有急着落下。

“傅先生,”

沈晏柳轻轻道,“这才是我, 恶人?一个, 先前?在先生跟前?, 装出来那番谦谦君子样,都是假的, 怕先生憎恶了我——”

他其实棋风一向阴险。

只是结识傅明霈, 难得得了?这傅先生青眼?后, 他小心藏起了?自?己的爪牙,假装一个乖巧伶俐的孩子。

连棋风, 都小心地只求阳谋,不敢太过诡谲凌厉。

他小心地披上君子?衣, 想要得到贵人?的青睐,更想在这世上谋一分他的立足之地。

他对生意筹谋得心应手, 连洛青石都惊叹不已。他自?觉凭着自?己的诡诈多变手段,便总也能有一日呼风唤雨。

却不想, 他连一个宝悦都救不了?。

更遑论其他?

这一种挫败,令他无心再想遮掩什么, 或者他自?始至终,都是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别人?的恶人?废物。

傅明霈眼?底再一次透出讶异,讶异中倒也藏着几分微不可查的笑意。

又静静看了?沈晏柳片刻后,他一笑缓缓将这枚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兵行险招。

这子?一落,本就诡谲的棋局, 霎时又添几分莫测阴险之意。

沈晏柳倏地一怔。

他看向?傅明霈, 又拧眉盯着棋局片刻,再次一落子?。

傅明霈像是也没多想, 随手跟着落下一子?。

一来二去,几子?相继落下之后,沈晏柳终于诧异地投子?认负。

“你看,”

傅明霈呵呵笑道,“我也是个恶人?。你瞧我这回的棋路,是不是也是不甚光明磊落?”

“先生?”

沈晏柳眼?底透出些困惑来。

以往傅明霈跟他对弈,他瞧着傅明霈虽有时落子?奇妙,但总的比下来,他又会觉得傅明霈胜过他并不是太多……

还以为这位大先生,棋技不过那样,来寻他下棋,只是闲暇时一点?消遣而已。

眼?下几子?,便将他杀伐地毫无余地……

这人?棋术竟是高深莫测。

“先生,我不懂,”

沈晏柳困惑道,“我不懂——”

这大先生既然有这般棋艺,为何会有兴致与他对弈?还要在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地让他几分?

或者说,他真看不懂,这傅明霈到底青睐他哪一点?。

“我有个心上人?,”

傅明霈呵呵笑道,“你容貌与她有几分相像。”

“心上人??”

沈晏柳诧异道,“那先生为何不娶了?她?”

“她在天上了?,”

傅明霈一笑道,“我如今也寻不到她。我还没来及娶她的时候,她便去了?——”

沈晏柳:“……”

沈晏柳眼?眶有些发红。

“我们先前?在一起说话?时,”

傅明霈笑道,“她便说过,她以后要生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我想着,她若是有了?儿子?,便该跟你差不多罢?”

说着看着沈晏柳一笑道,“你瞧,我寻你下棋,本就是存有私心。还藏着掖着棋艺,不叫你看出来——这也非君子?所为了?。”

“我不配,”

沈晏柳小声道,“先生,你的心上人?若生了?儿子?,必定不会像我这样的……瘸子?废物……”

他无数次梦里,他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生母都在叱喝他是个废物,没用的废物。

那时担心别人?瞧出来,他生母没用棍棒打过,都是饿着他,拿针扎他,将他关到黑柜子?里锁着,半日半日地不放出来。

他害怕的要死。

只有阿姐偷偷递给他一点?东西?吃时,他才看到一点?光亮。

傅明霈很明显地有些愕然。

“为何你觉得,你是个废物呢?”他看着沈晏柳温和问道。

沈晏柳这时也没遮掩,将幼时的事情略略说了?,说完自?嘲笑了?笑,有些歉意道:“说这些话?,先生莫要笑我。”

傅明霈一时没有说话?。

沉默了?片刻后,便去弄茶。

沈晏柳看到,忙过去接了?他手里的活,自?己将茶烹上了?。而后认真斟了?茶,又小心奉给了?傅明霈。

“你看,”

傅明霈这时笑道,“你茶也烹的好啊,与你阿姐一样,弄出的茶喝着是极好的——从这一点?看,废物两?字,怕是有些涵盖不了?了?。”

这话?逗得沈晏柳也难得一笑。

“我极少劝人?,”

傅明霈轻啜一口茶,又笑道,“只是你还小,我就多说几句,这世上万事原本没有定论,你想的多了?,不自?觉便在心里有了?定论——而后就绕在这定论里出不来了?。”

“至于该如何出来,”

傅明霈说着一顿,又看着沈晏柳道,“各人?要去寻各人?的法子?,不过我倒是觉得,初始可先增广见闻,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多走走,多看看,世间?百态,便多了?然于心,一些心里的小芥蒂,便也慢慢顺过来了?。”

沈晏柳眸色闪了?闪,眼?底隐隐亮了?亮。

“天下大得很呢,”

傅明霈端起茶盏轻轻碰了?碰沈晏柳的杯盏,一笑道,“小友先别太在意你我自?个儿这微末之躯,先放眼?出去瞧瞧罢。”

“多谢先生,”

沈晏柳忙道,“我会好好想一想。”

“嗯,”

傅明霈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便该拿出些气魄来。佛有千面,千面一心。人?有一面,一面千心——诡谲阴险也罢,温润谦谦也罢,都是一面而已,何必耿耿于怀地挑选面具?不过是坦然行于世,风雨且兼程。”

沈晏柳轻轻嗯了?一声。

片刻,棋局又开。

“先生,”

沈晏柳拈起棋子?问了?一声,“先生是不打算成亲了?么?”

傅明霈嗯了?一声,落了?一子?。

“挺好,”

沈晏柳小声道,“我觉得先生这样挺好。”

傅明霈瞧了?他一眼?,呵呵一笑也没多说。

……

一场秋雨过后,天又冷了?几分。

中秋佳节时,傅云山一行并没赶到京城,一直到了?这月底,才进了?京。

沈胭娇得知姑妈沈宁,这一回是陪着傅云山一起来的,姑父在任上没有过来。

那这一来,必定还是先住在沈家。

想着如今二姐沈胭婉也在这边安了?家,如今姑妈带着傅云山也回了?京——一时家里近亲格外团聚,不由心里也是多了?几分欢喜。

这份欢喜中,她还有点?期盼。

主要是她察觉到沈晏柳这几个月来,一直有些沉闷,想着家里热闹些了?,也能给他缓一缓情绪。

沈胭娇算着后日便是顾南章休沐,便跟他说了?一起回沈府。

“不去,”

顾南章一挑眉,“去看傅云山么?倒不如我们趁着休沐,去西?郊瞧瞧枫叶去,或者看猴子?也比看他强了?些。”

沈胭娇戳了?他一下:“好好说话?。”

也不是一定要他跟着,但姑妈沈宁回来,家宴便有些隆重正式,她一个出嫁女?,回去自?然带着顾南章更体?面些。

“你要不去,”

沈胭娇瞪他道,“那我——”

“你如何?”

不等?她说完,顾南章道,“你敢自?己去见他。”

说着轻哼一声道,“陪你去便是,不过你记得,他也定了?亲,离他远一些。”

沈胭娇懒得理他。

到了?顾南章休沐这日,沈胭娇早在之前?就跟沈二夫人?说了?,今日会早些过去,因此,一早上起来,便忙着梳洗。

顾南章难得睡了?个懒觉,起在了?沈胭娇后面。

等?他披衣下了?床榻时,沈胭娇已经在对着镜子?插戴首饰了?。

“都一家人?,何必如此隆重,”

顾南章伸手摘下她头上一支四蝶滴珠的步摇,给她换了?一支缠丝攒珠的菱花簪,“这么打扮倒见外了?。”

瞧了?瞧依旧似乎不满意,伸手又给她换了?一支更素净的簪子?。

沈胭娇:“……”

她到底哪里隆重了??

连衣裳都是半新不旧的,这人?真是没法说了?。

等?到了?沈府,沈胭娇和顾南章两?人?,自?然先来见了?沈老夫人?和沈宁等?长辈。

看到两?人?一对璧人?似的往那里一站,又想想顾南章如今位高权重的……沈宁心里没忍住有些感慨。

这位三姑娘,果?然是有福分的。

想着这位三姑娘,不仅能得夫君爱重,还能得天子?青眼?……先前?她真是小瞧了?这位三姑娘。

“三表姐,”

傅云山一见沈胭娇,眼?中一亮立刻迎了?过来,笑着一边行礼一边道,“好些日子?不见了?,三姐姐别来无恙吧?”

说着,他飞快上下打量了?一番沈胭娇。

“一直盼着你来,”

沈胭娇笑道,“这么久不见,你长高了?好些啊——一下子?像个大人?了?。”

真不是她夸,这表弟是真窜了?一大截。站在沈晏松和顾南章等?人?跟前?,也都差不多个头了?。

当年的少年,如今已经是玉树临风的小大人?了?。

被?沈胭娇一夸,傅云山开心地一下子?脸都涨红了?。

顾南章在一旁轻咳了?一声。

“还不见过你姐夫?”

沈宁忙嗔儿子?道,“这孩子?——日后要和你三姐夫多多讨教,能得一点?点?拨,你都受益不尽。”

这位可是状元郎。

会文会文,还有比和状元郎会文更重要的么?

傅云山磨蹭了?一下,转过来后似笑非笑跟顾南章见了?礼。

顾南章也平静回了?礼。

沈老夫人?在一旁高兴地不行,连连招呼。

屋里一团热闹。

由于屋里人?太多了?,说笑一会儿后,沈晏松便约着顾南章一起去他那边院里说话?去。

顾南章却不动。

沈晏松疑惑着,这屋里是女?眷的天下,叽叽喳喳热闹得,他们男的谁也插不上话?。

顾南章何时变成这般爱热闹的人?了??

“顾兄,”

沈晏松笑道,“去给你看看,我新得了?一幅画——”

说说文章说说诗,谈谈画谈谈朝事……这不才是他们惯常的话?题么?

“叫上傅表弟一起罢,”

顾南章一笑道,“他如今远道而来,我们如何抛开他说话??”

沈晏松忙点?头,不是他不叫傅云山,实在是这时候沈老夫人?拉着傅云山的手,正和沈胭娇等?人?一起说话?呢。

不过顾南章说了?,沈晏松猜度着傅云山大约也不想在女?眷中说话?了?,忙笑着过去,将傅云山一起叫了?出来。

“阿柳呢?”

傅云山出来后问道,“我想寻他说话?,昨日见了?他,不过我刚来还没安顿好,也没功夫多说——今日他出去了?么?”

“他应是在书馆那边,”

沈晏松笑道,“这几日他瞧着更忙了?些,去书馆那边也多了?。不过家宴前?他是必定会回来的。”

沈胭娇也在等?着阿柳。

她没想到阿柳今日竟也出去了?,知道他家宴前?会回来,她从沈老夫人?跟前?,抽了?个空,去了?阿柳的院子?等?着。

阿柳还在丧期中,这院里很安静。

一见她来,院子?的嬷嬷忙奉了?茶过来。

沈胭娇喝着茶,不经意间?,看到那边几案上摆了?一些东西?,像是收拾出来的行李之类。

“谁来了??”

沈胭娇疑惑指着那行李问了?那嬷嬷一声。

“是柳少爷自?己收拾的,”

那嬷嬷忙笑道,“这几日少爷一回来,也常收拾这个收拾那个的。”

沈胭娇眼?底有些疑惑。

“是我收拾的,”

就在这时,阿柳从门外走了?进来,笑道,“阿姐,我正要跟你商量,过了?年,我想出去走走。”

他的孝,过了?年便到了?时候。他也盘算着那时候出门。

但他出门,不是单纯的游历,想要在南边多瞧瞧,同时也看看有没有别的生意上的门路。

至于京里的当铺书馆……洛青石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这回南行,他是打算以商贾身份,同时也贩一些京里或者西?北胡域的东西?过去,不能空了?这一趟,因此提前?就要做好筹划。

“出去走走?”

沈胭娇有些意外,“你要去哪里?”

“去南边罢,”

阿柳道,“南边沿海那一带,多走走,增广见闻。”

“你才多大,”

沈胭娇不放心,“怎么好一个人?出门?”

“怎会是我一个人??”

阿柳笑道,“带了?两?个青石荐出来的世路老成的掌柜的,到时还有几个下人?——一路又都走官道,又是江南富庶之地,阿姐且放心便是。”

他和傅先生还是不一样,傅先生一生潇洒,世故老练,正当壮年且勇谋兼有……一人?一马便能行走天下。

傅先生也说了?,各人?有各人?的法子?。

他学不了?傅先生的千里孤行,可他有他自?己的想法路子?。

“这,”

沈胭娇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她握住阿柳的手道,“如何有了?这个念头?”

“阿姐,”

阿柳轻轻道,“我想试一试,我想去寻一寻——”

试什么寻什么他也没说。

沈胭娇眸色微微一闪,轻轻替他拂上了?一丝汗湿的头发。

阿柳没把话?说清楚,但她隐隐明白了?阿柳的意思。

其实出去走一走,她心里觉得是好事,只是,路上安危她不放心。

别人?是儿行千里母担心,她这阿姐,一样是弟行千里姐担心了?。

“也好,”

沈胭娇也就没再多问,她轻轻抓着阿柳的手摇了?摇,笑道,“阿柳长大了?。”

见阿柳失笑,她又叮嘱道,“反正还有好几个月可准备,慢慢来。”

实在担心的话?,她到时若是找不到放心的人?跟着,哪怕就去雇个镖也罢了?,总归是安危第一。

“阿柳——”

这时傅云山走了?过来,在院子?里便叫了?一声。

沈胭娇和阿柳两?人?忙迎了?出去。

“我给阿柳带了?好些东西?,”

傅云山先看着沈胭娇笑道,又看向?阿柳,“一大箱子?呢——等?过后我叫人?给你送过来。”

“一大箱子??”

阿柳疑惑。

“嗯,”

傅云山认真道,“自?然,送你的玩意里,你若不喜欢就送给别的姐姐妹妹也是行的——”

傅云山说着,又没忍住看了?沈胭娇一眼?。

这位三姐姐已经嫁人?,且他也订了?亲,虽说还没见过与自?己定亲的姑娘,可也不好坏了?规矩。他自?己倒不在意这些规矩,可三姐姐就不一样了?……

私相授受不好,家里姐妹见面礼都一样,也不能给三姐姐特殊的东西?。

索性将在家里看中的好玩的好用的那些……

全都送给阿柳。

阿柳顿了?顿,哦了?一声不由一笑。

这一日家宴很是热闹。

只是众人?宴后说起来话?时,沈宁却又和儿子?傅云山,有些意见相左了?。

“已经托你舅舅跟太学说了?,”

沈宁苦口婆心劝道,“就在家里住吧。”

沈二夫人?也是忙道:“是啊,家里的藏书也多,已经专门给你收拾出一个书房了?,什么都方?便,为何一定要去太学住?”

傅云山却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吃住都在太学。

“母亲常说叫我多跟状元姐夫学学,”

傅云山又是似笑非笑道,“当初状元姐夫可是常住太学的——对么,三姐夫?”

顾南章:“……嗯,确实。”

傅云山笑了?笑。

一样的太学,一样的吃住……那余下的,便是才学才力的比拼,他就不信,他比这位三姐夫差哪里去了?。

顾南章也是微微一笑:这位日后的傅名臣,眼?神里带着点?挑衅呢。

有意思。

“二表哥出门什么时候回来?”

这时,傅云山又问了?一句,“等?他回来带我研习骑射呢。”

他进京后,就听说二表哥沈晏樟出门去了?……

也没细问,如今就想着等?沈晏樟回来。

他这话?一问出,满屋子?人?倏地一静。

傅云山疑惑扫了?一眼?。

沈宁已经听三嫂说了?沈晏樟的事,只是这私奔之类的话?,她没跟儿子?提起,万万没想到,儿子?竟忽而当着众人?的面问了?沈晏樟。

情急下连忙冲傅云山递了?一个眼?神,傅云山越发疑惑。

“你二哥,”

沈三夫人?勉强一笑开了?口,“这回出去办的事没准……等?他回来,我必定叫他好好带你骑射。”

她也惦记儿子?啊。

可沈晏樟私奔,有些太辱没沈府的名声了?。

虽说事情在街巷间?压了?下去,又因瘟疫的事平复了?下来……可她夫君沈三老爷,可是在家族里的祠堂跪了?一夜的。

曾怒说,一旦沈晏樟回来,必定打断他狗腿的。

她是又想儿子?,又怕儿子?回来。

一听傅云山问起沈晏樟,沈胭娇下意识看向?阿柳,姐弟两?人?无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眼?神却落在了?顾南章眼?底,他一边眉尖不易觉察一挑。

回了?新宅后,临睡前?顾南章道:“大约我要审审你。”

“审?”

沈胭娇不解道,“审什么?”

“你二哥去了?哪里?”

顾南章道,“你是知道消息的,对么?”

“我如何会知道?”

沈胭娇眸色闪了?闪,心生警惕道,“你何出此言呐。”

猜着顾南章可能诈她,沈胭娇自?然不能认。

“此事聂骁知晓,”

顾南章又是一笑,“你给他说了?,竟还瞒着我?”

“哪里是我给他说——”

沈胭娇没说完一顿。

顾南章一笑,一下子?将她压在了?榻上。

“晚了?,”

顾南章道,“原来你们串通一气,夫人?,你偏心偏地很呢——”

说着一把扯下床帐,“不如我再审审,不定还瞒着我什么。”

“你这是借机滋事,”

沈胭娇道,“我二哥的事情,与你又没有干系。”

沈晏樟的事,顾南章要想查,她一点?也不怀疑,他早查出来了?。

之所以没查,大约他也是不想给沈晏松太多消息。

毕竟,沈晏樟若是这时候被?沈家找回来……

那沈晏樟必定会受责罚不说,和他一起私奔的陈大姑娘,也断断不会被?沈家承认。

聘则为妻,奔则妾。

沈家必定不会在这事上,敢在京城里天子?脚下容了?沈晏樟的婚事。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胭娇甚至觉得她大哥也没有太过卖力的寻找。

众人?似乎隐隐形成了?一个默契。

这样便挺好。

等?日后沈晏樟有了?立足的本事,在外也算是成家立业了?……时候久了?,慢慢这事也就落定了?。

顾南章却不和她搭话?,赌上她的嘴,与她深深一吻。

就在这事,顾南章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看着她道:“你为何一直不曾有孕?”

两?人?在沈晏柳那边出事前?,就做了?不知多少回了?。

沈胭娇却一直未曾有孕。

前?世时他记得,婚后不久,沈胭娇便有了?身孕。

沈胭娇微微一僵。

在顾南章探寻的眼?光落定在她眼?睛上时,沈胭娇转过了?脸一笑道:“不是都说你不举么?”

顾南章却没笑,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

“你看着我,”

顾南章也是一笑,笑意却有点?莫测,“你知道,与我举不举无关——你是不是用了?避子?汤?”

沈胭娇下意识忙道:“没有。”

“为何?”

沈胭娇这“没有”两?个字,几乎是和顾南章的问话?同时出来。

顾南章问的很笃定,丝毫没有给她不认的余地。

第98章 能忍

夜色中似有无形的压力强压下来?, 沈胭娇心里微微一颤。

她能听出来?,顾南章这两个字说的很轻,却透着一种她熟悉的寒意:顾南章生气了。

沈胭娇一时没回应, 她能感到顾南章捏着她下巴的手指, 微微加了一点?力量, 使得她想偏转开脸,也做不到了。

“为何?”

顾南章盯着她静静道, “沈三, 为何?”

大约是经历了太多朝事, 他身上历练出的那种前所未有的威慑感,令沈胭娇甚至都?有了一点?窒息。

“我……”

无法逃避, 沈胭娇只能勉强开了口,“我不想。”

“呵……”

顾南章默了一默后, 似乎压着性?子又?问?了一句, “为何不想呢?”

“还没想好, ”

沈胭娇轻轻解释道,“我……不敢太随意——”

她是有点?怕。

既怕生出来?不是前世那个孩子, 又?怕生出来?会是前世那第一个孩子……怕无法补偿这孩子,又?怕面对这孩子。

说不出的一点?矛盾, 因此?犹豫中,她暗地里悄悄用了一点?避子汤。

“怕有了儿?女无法再与我和离?”

顾南章却明显想歪了去了,眼底的寒意没有掩饰,“沈三,想和离?你做梦。”

她的心竟还没交给他。

顾南章只觉得心直坠下去, 空的叫人心慌, 这心慌越发激起他的怒火来?,恨不得将?这人瞬间拆吞入腹。

沈胭娇睁大了眼睛:“顾南章,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顾南章:“……”

方才一时气急,不慎说了真话。

也就这沈三能撩拨起他的情绪,连撩拨出的怒气都?能让他一时失了控制。

“你刚说什么?”

沈胭娇声音有点?颤,“你先前可不是……你一直在骗我?”

先前答应试一试的,可是应了写?和离书,应了一旦不成,允她和离的……这竟是骗她的不成?

“你先前也没说要用避子汤,”

顾南章静静道,“沈三,是你错在先。”

沈胭娇却不管他这句,满心里都?在想,他竟然是骗了她,根本就没想日?后不合适放她自由的……

莫非还是想着,就算将?她困在后宅,冷一辈子也不会放她离开?

“顾南章,”

沈胭娇声音也冷了,“把和离书还我。”

“你弄丢了。”

顾南章冷声道,“便不是你的了。”

沈胭娇:“……”

她心里又?恼又?急,狠狠想推开顾南章。

顾南章却眼底一暗,不由分说便又?压了上来?。

他力气很大,沈胭娇根本推不开,一时被他几乎是完全碾压。

顾南章这一回跟疯了似的折腾了她许久,沈胭娇被他弄得感觉都?透不过气来?,只能大口呼吸着,声音也有一点?破碎。

“为何,为何——”

疯过之后,顾南章拥着她,双手箍在她的腰间,恨恨道,“你心里到底是谁——”

说着,他又?吻上沈胭娇,透着威胁道,“说罢,不然今夜没完。”

“没,”

沈胭娇累的不行,“你是不是有病——”

“为何要用避子汤,”

顾南章再一次重复了这问?题,“你是打定了主意要和我和离了,是么?”

“不是,”

沈胭娇这才敏锐地察觉到这人想偏了,“我不是因为你——我是怕,怕养不好这孩子,我心里……还没准备好——”

顾南章:“……”

他身形微微一僵。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但他方才刚在沈胭娇身上发了疯……

“沈三,”

顾南章身上那种寒意陡然间散去,声音也弱了下来?,竟拉长了声音甚至透出点?了撒娇的意思,“我错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头?埋在了沈胭娇怀里。

沈胭娇:“……”

她从没想过这人竟有这般厚颜无耻。硬的来?完来?软的……真叫一个衔接无缝转圜自如?。

“原来?你错了呀,”

沈胭娇冷笑道,“顾状元还有错的时候呢?”

顾南章:“……”

他听到了,假装没听到。依旧将?头?埋在沈胭娇怀里,闻着她身上那丝若有还无的体香。

“少跟我装蒜,”

沈胭娇揪住他的耳朵,“给我和离书,不然这错揭不过去。”

顾南章顺着她的力道抬起头?:“给了你,你再弄丢了呢?”

沈胭娇默了默。

“那——”沈胭娇一皱眉道。

“这样罢,”

不等沈胭娇说完,顾南章打断道,“我们两人一起保管。”

沈胭娇皱眉:“什么意思?”

“弄一个小匣子,”

顾南章静静道,“弄两个锁钥来?,你一个我一个。”

沈胭娇疑惑地看着他。

顾南章倒是一脸坦诚的样子。

沈胭娇隐隐觉得哪里似乎有点?不对,可由于?先前确实是她弄丢过和离书,到底是有点?心虚……

想了想,她犹豫地嗯了一声。

“就这么定了,”

顾南章道,语气里有着点?殷勤,“累了么?我抱你去擦洗一番?”

天虽说凉了,可两人方才这么折腾,不擦洗沈胭娇也睡不了。

“不用,你去叫水,”

沈胭娇道,“等水兑好了你叫我。”

顾南章叫了值夜的嬷嬷送了热水进?来?,兑好了后,他过去直接将?沈胭娇抱进?了耳房。

沈胭娇懒得多说,泡过后回来?,见他已经重新弄好了床被,她满意地躺了回去。

“沈三,”

重又?躺下后,趁着沈胭娇放松的时候,顾南章又?静静道,“别?怕,前世没教好,这一世好好教。”

沈胭娇闭着眼睛不吭声。

“这局你我选了重来?,”

顾南章又?静静道,“自然是一道接着一道的关卡,咱们若是因怕了放弃——这番重来?,可不算赢得彻底。”

沈胭娇缓缓睁开了眼睛。

“有我在,”

顾南章接着又?道,“哪个孩子惹你生气了,伤心了,我便打断他们的腿。”

沈胭娇:“……”

“我不逼你,”

顾南章轻轻又?道,“只是再好的避子汤,也会有些伤身的——你若暂时不想有孕,我——”

“你如?何?”

沈胭娇开了口。

“那我们每次,不做到底,”

顾南章顿了顿道,“沈三,我可以忍。”

只要沈胭娇不是要与他和离,他便能忍。

沈胭娇轻轻嗯了一声。

次日?一早,沈胭娇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枕边空空的,顾南章早已上朝去了。

“夫人,”

过来?服侍沈胭娇梳洗时,秋雨有些不安道,“姑爷他——他拿走了余下所有的药……”

当时姑爷跟她来?药余下的避子药时,她吓了一跳:

明明夫人说了,要好好瞒着姑爷的……谁知竟被姑爷知道了?

她哪里敢违抗,只能将?那些药都?拿出来?,眼瞅着被姑爷都?带走了。

“我知道了,”

沈胭娇也无奈,“没事。”

她心里清楚,这事既然被顾南章知道了,他不想让她用,这宅子里他就有办法让这一星点?的药都?没有。

不过昨夜顾南章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既然他能忍,便忍一忍再说。

“青石这两日?没来?寻你?”

沈胭娇想到了什么,笑道,“你家里应了婚期了么?”

秋雨一下子涨红了脸小声嗯了一声。

沈胭娇笑道:“这回,我可放了心。”

洛青石和秋雨的婚期是定在了冬至前后,算起来?也没多少日?子了,婚期一定,便该忙碌筹备起来?了。

好在洛青石没有父母,孤身一人的,婚事便没那么多事了。

秋雨生母和继父,向来?对秋雨也不是真的上心,不过是瞧着秋雨跟在她身边有些体面,才时常讨好着点?秋雨……

自然对秋雨的婚事,也不敢多说什么。

“夫人,”

宋嬷嬷进?来?时,正听到这话,不由笑道,“秋雨是要嫁了,眼瞅着秋月秋雨两人都?是要离开夫人身边伺候了——云官的脸大好了,夫人是要将?她要过来?么?”

先瘟疫的时候,叶堃帮着云官治了脸上的烧伤。

此?时云官养了这么一段时日?后,脸上真的恢复了很多,略用一点?脂粉,便能遮个八九分了。

就算透着一点?,也只是稍微减几分容色,肤色也和正常人瞧起来?没多少分别?了。

“嗯,”

沈胭娇一笑道,“叫她早些过来?,正好也叫秋雨带带她。”

宋嬷嬷忙应了一声。

“夫人,”

想到了什么,宋嬷嬷又?道,“夫人身边贴身的,只有云官不够,夫人没有打算再添一个么?”

若是只在庄子上,除了她这个嬷嬷外,再有一个也便罢了,事务没多少,都?能料理过来?。

可如?今是在新宅,不算上那英国公府,好歹姑爷也是三品大员了,这府也不是小府了。

庶务太多,来?往应酬,应节应令的各府打点?,乃至眼瞅着越来?越多的帖子、来?访的夫人……

诸此?种种,别?说云官一个人,就是再有一个贴身的心腹,依着她看,还是有些不凑手。

“添罢,”

沈胭娇也有这个打算,“不过也不急,慢慢瞧罢。”

一直事项繁多,她是有这个心思,却还没空多想。

贴身用的人,和一般的下人不同,她还是想要挑一挑。

“这是昨日?你整出来?的?”

这么想着,沈胭娇拿起妆台上的一个小簿子道,“昨日?又?有人过来??”

自从她来?到新宅,常常是有各方的人,存了各种心思来?荐人。

一来?大约是都?知道,这边是新府,府里下人并不多,觉得是有机会荐人进?来?做事。毕竟,没人怀疑顾南章的前程。

二来?,大约是见顾南章没有妾室,还存了想送美色进?来?的心思。

利益相关,哪怕是传出顾南章不举,依旧挡不住一些人的利益熏心。

这些来?往帖子,或是对方亲自来?人来?访,她都?让宋嬷嬷整理记了下来?,心里也好有个谱。

昨日?她去了沈府,没在家。

瞧着这簿子是宋嬷嬷新添了东西?上去的。

“是,”

宋嬷嬷忙笑道,“是位族里叔老爷说荐个人过来?,这位叔老爷,说是姑爷的堂叔。说是要荐他夫人一个什么娘家外甥女过来?的——说那姑娘家里穷苦,没想着攀高枝,只想着好好伺候夫人,有个衣食保暖的去处。”

沈胭娇笑了笑。

各种借口她真是都?看得厌倦了。

宋嬷嬷在一旁也是无奈一笑。

谁让姑爷是个香饽饽呢?

就算传什么不举,也不影响他年少权臣的地位和前程。那般权势富贵,谁不动心呢?

……

这日?早朝后,新皇将?顾南章又?留了下来?。

顾南章心底有些疑惑,以他来?看,今日?并没有什么事值得天子将?他留下说话。

“顾卿,”

天子摆手屏退旁人,看着顾南章道,“你那身子——好些了没?”

“一般般,”

顾南章不动声色道,“不过比及先前,臣睡得踏实了,自觉精神也好了许多。”

“到底年轻,养养就好了,”

天子点?头?,接着又?道,“朕若赏你个美人,你要不要?”

顾南章眼光一跳忙跪下道:“回禀圣上,臣斗胆,臣——不要。”

天子脸露为难之色。

“你身旁没妾室,”

天子又?试探道,“多一个妾室又?何妨?”

也不是他这皇帝想多管闲事,实在是一位老太妃,不知为何就瞧准了顾南章,一定要 将?一个姑娘送给顾南章做妾室。

这太妃跟他生母颇有些情谊。

他生母已逝,这太妃在他夺嫡时,暗中也助力颇多。

这情面有些难却。

顾南章神色凝重又?磕了一个头?。

君臣间已经很有默契,见他这般,天子便知道这人心里是没有纳妾的意思。

“你真能不纳妾?”

天子试探又?道。

“回禀圣上,臣不敢欺君,”

顾南章铿然道,“臣曾在生母灵前许下誓愿,这一世,绝不纳妾。”

天子:“……”

这夫妻两人如?何都?能许下这般离谱的誓愿。

“那朕有一个法子,”

天子想了想道,“朕也烦,不如?,朕助你一臂之力?”

顾南章忙道:“臣愚钝,还请圣上明示。”

天子默了默,状元要愚钝,那他这天下也别?要了,全都?是傻子了。

“你敢拒了朕,”

天子道,“自然是龙颜大怒——朕给你美人你都?不要,朕看你还敢要谁送的美人——忤逆不羁的,朕将?你调去苣州做知府罢。”

说着看向顾南章,神色难得轻松调侃道,“这样如?何?”

顾南章微微一笑,忙谢了恩。

顾南章还没出宫门,这消息便传了开来?。

于?是,看不懂这热闹的,都?在叹息这位状元郎是太过张狂了,连天子都?敢不给脸面。

若是别?的事拒了也罢,明明是好事,天子赏美人,这顾状元竟能拒了。

眼下好了,从正三品的礼部侍郎,成了四品的外任知府了。

这状元脑子,怕是被驴踢了。

能看懂这热闹的,却又?在暗中叹息:这位状元郎是真得了圣上青睐了。

从一个虚虚的礼部,到外地实职掌权,看起来?是贬职,实则却是下放历练。

毕竟才中了状元年轻人,没几分资历,如?何能进?了那真正的高台之上?

历练有数,等回来?便另是一番景象了。

第99章 期待

顾南章出?了宫门, 又行过一段天街。等过了那止车碑,他那贴身小厮周泰,忙迎过来, 将?马鞭递给了他。

顾南章翻身上了马。

“爷, ”

周泰小声笑?道, “小人听闻爷才放了外任?”

顾南章一笑?。

他不疑惑周泰消息如何这般灵通,他带出?来的人, 没有闲人, 更没有不中用?的人。

“瞧着你今日?收获颇丰?”

顾南章在马上看着周泰一笑?。

周泰是个很懂分寸的人, 平日?里骑得是一头大骡子。

如今看着他那头骡子上的搭子里鼓鼓的,还露出?些干荷叶来, 飘着肉香,像是被人塞了一只烧鸡。

周泰凡是没别的差使?, 都跟着他过来。

每日?里等他的时候,其余别府上的小厮下人们, 怀着各种心思有来找周泰闲聊说笑?的……

常常也被人巴结讨好的塞些吃食。

这?些周泰早在一初时禀了他,他都准了的。

“爷看的准, ”

周泰笑?起来,“才刚骆大人身边的一个小厮, 跟我说话来着,他才买的烧鸡,分了我一只,且还有别的府上的一些人,送我了些点心果子之类——吃的饱饱的。”

说着顿了顿, 想到了什么又道, “别的倒也没什么,只小人今日?瞧见了沈大人, 瞧着脸色有点不太好似的——许是小人看岔了也未定。”

“沈晏松?”

顾南章道,“你没听成俊说什么?”

成俊是沈晏松身边的小厮。

由于沈晏松眼下是翰林院侍读,从六品的职,并?不算太忙,因此他小厮在这?边候着的时候并?不多?。

不过,由于他和沈晏松的关系,周泰和成俊两个小厮自?然也早都熟识了。

“听说是有个事,”

周泰小声道,“不过不知沈大人脸色不好是不是跟这?事有关。”

“什么事?”

顾南章问?了一声。

“小人听成俊说,说沈大人身边的一位姨娘有了身孕,”

周泰忙道,“不过成俊也觉得这?是好事,他家沈大人不该看起来脸色不好的——大约是别的事。”

顾南章淡淡嗯了一声,也没再多?说,策马驰奔了出?去,周泰连忙跟上。

……

沈晏松确实脸色十?分难看。

从散了大朝,又忙完了那些繁杂琐细的文书整理后,神色依然是舒缓不下来。

他一回府,便有沈二夫人身边的丫头,请他过去正房。

沈晏松见了沈二夫人很规矩地问?了一声安,只是脸色却并?不怎么好看。

“你坐,”

沈二夫人自?然知道缘故,忙道,“你我娘俩个说说话。”

说着一摆手,将?身边的丫头嬷嬷都屏退了,这?屋里只留下他们母子两人。

“湘月的事情,我知道了,”

沈二夫人忖度道,“我也没想到,她竟有些不懂规矩了,暗中弃了避子汤,才有了身孕。”

沈府里的规矩,在正房有嫡子前,不允许妾室先诞育庶长子的。

由于生男生女并?不好掌控,因此,就是让妾室先用?避子汤,一直到了有了嫡子之后,才允她们生育。

自?然也是,若是男人而立之前依旧不能有嫡长子,那便也就可允妾室有孕繁衍子嗣了。

湘月是她这?边放到沈晏松房里的妾室,没想到先打了她的脸。

说起这?话时,沈二夫人脸色也是十?分难看。

坏了府里的规矩,她这?个当家主母,如何能再在这?府里以理服人?

“她先前一向柔顺,”

沈晏松皱眉道,“我也没想到,她竟会自?作主张,弄出?这?事来。”

他待这?湘月,一向也是和颜悦色,从没薄待过她,却没想到,这?湘月却瞒着他做了这?事。

他一来无法面对秦芷兰。

二来,这?府里的规矩,竟在他这?里被破了,父亲沈恪还不知道这?消息,若是知道了,又少不了对他一顿责罚。

况且,他身为嫡长子,又是这?沈府的继承人……若是他先坏了规矩,日?后如何服人?

“这?人心难料的,”

沈二夫人道,“当初苏姨娘在时,初来你父亲身边,也是瞧着乖巧伶俐,又是那般美色,你父亲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待她有些偏宠的——”

说着一顿,又叹道,“只是她生儿育女后,不知为何性?子大变……大约是受宠多?了,心有些大了,贪了。”

这?湘月大约也是如此,觉得府里厚道,竟敢就坏了规矩。

“母亲,这?事我必得给芷兰一个交代,”

沈晏松静静道,声音略有一点颤,“送她去庄子罢。”

沈二夫人神色有些为难。

她知道沈晏松的意思。

送湘月去庄子里,便是给了湘月一个暗示:生下孩子后,她若肯留在庄子里,那也是衣食无忧的,只不会再接回府上。

她若不肯孤守,那便留下孩子,由她另嫁。

且那孩子,不到嫡子出?生,这?孩子便会一直养在庄子上,叫乳母们好生看管照顾。

这?湘月是她娘家的人。罚的重了娘家那边的情面有点过不去。

可不处置……

便令她儿子难做。

“也罢,”

沈二夫人到底在娘家人和自?家儿子两者之间,还是选了儿子要?紧,只能点头道,“都依你。”

“母亲,”

沈晏松闭了闭眼道,“日?后儿子房里的事,母亲莫要?插手了罢。”

顾南章的事情他也听到了消息。

顾南章竟连天子赐的美人都敢拒,且还在天子跟前放了话,此生绝不纳妾……

但就这?一番,他就心里佩服。

当初他连母亲的情面,都拒不了。

沈二夫人默了默。

她是为了谁?

富家子弟哪个身边不是小妾通房一堆的,她沈家已经是难得了,但也不想被人说了去,不然都以为秦家姑娘嫉妒,容不得妾室。

且沈晏松身为未来的沈家家主,总也要?有人开枝散叶的,人丁兴旺些才好。

也想着多?一个人伺候,儿子也更多?几?分方便。

可谁想她走了眼,选错了人。

“随你罢,”

这?么想着,沈二夫人无奈笑?道,“可你也要?惦记着你的担子,早些有了嫡子,也早能安了心。”

沈晏松对湘月的处置一出?来,不止湘月惊得脸色煞白,就连秦芷兰也是心里一跳。

湘月吓得苦苦哀求。

沈晏松不松口,她便想去求秦芷兰,却被沈晏松叫嬷嬷挡了回去。

“别求她,”

沈晏松静静道,“是我的意思。”

湘月失魂落魄跪坐在了地上。

她是没想到,沈晏松这?人,平日?里极为温润平和的,发起火来竟是一丝余地不留。

她只是瞧着秦芷兰生了女儿,想着沈二夫人和沈晏松心里大约还是想要?儿子的,因此才敢偷偷停了避子汤,也为自?己赌上一把。

她只是想多?一些偏宠,也想着有一日?,沈晏松能像带秦芷兰那样,像正常夫妻一般说话,也能带着她出?去游玩自?在……

可她忘了,自?从她选了来当妾室,这?些便本都不会再属于她了。

“妾身错了,”

湘月抓着沈晏松的衣角哭道,“爷别撵我走——”

就算她日?后想再嫁,就算沈二夫人不会刻薄,送她一笔嫁妆……可再嫁的人,又如何能比上沈晏松,又如何能比上沈家的名望和富贵呢?

沈晏松咬紧了牙,依旧不松口。

“那爷容妾身两日?,妾身,妾身且收拾一下东西,”

湘月忙又道,“求爷体恤——”

沈晏松缓了缓道:“三?日?后,我叫人送你出?去。”

然而就这?一天夜里,湘月不知做了些什么,硬生生小产了。

沈二夫人急的叫来郎中,可郎中摇头说是孩子保不住了。

“爷,”

湘月脸色白的吓人,“妾身知错了,再也不敢了——爷,我不想离开,不想离开——”

说着泪如雨下,又拉着沈二夫人的衣角哀哀直哭。

沈二夫人叹一口气:“那便这?样罢。”

也算是对沈府的规矩,有了个交代,只是心疼那孩子。

沈晏松闭了闭眼,转身走了出?去。

他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秦芷兰房里。

这?时秦芷兰正哄睡了女儿,忖度着接下来府里父亲沈恪的生日?,以及紧接着的老夫人的寿辰要?筹备的事项……

没想到忽而沈晏松走了进来,看着沈晏松的样子,她不由眼底透出?些诧异。

沈晏松也不说话,走到秦芷兰身边坐下,将?头直接埋在她的双膝上。

秦芷兰眸色闪了闪,猜到了什么,伸手摸了摸沈晏松的头发。

“似乎错的总是我,”

沈晏松闷声道,“二弟到如今也没给我递过一个消息——”

秦芷兰温柔地摸了一下他的脸。

“慢慢都会好起来的,”

秦芷兰轻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

新宅的园子里有两株桂花树。

不知是什么缘故,这?两株花树开花略晚。

可花开了后,香气浓郁,每次都到这?边,沈胭娇都有些馋桂花糕。

趁着今日?有闲,她亲自?下了厨,和云官一起折腾了好一会,弄出?些花糕来,尝了尝,十?分满意地眯了眯眼。

看着沈胭娇的样子,苏云官没忍住笑?眯了眼。

苏云官平日?里不爱笑?,温和恬静的,十?分稳重老成。不过跟在沈胭娇身边后,脸上笑?意倒是时不时能瞧见了。

她原本就是个美人胚子。只是烧伤的大疤痕虽说叶堃给治好了不少,还有些浅淡……

但笑?起来依然能让人觉得还挺好看。

顾南章回来的时候,沈胭娇正吃着桂花糕在看书。

乍然听到他放了外?任时,沈胭娇被一口糕噎住了,捂着嗓子皱眉瞪着顾南章。

顾南章忙给她递过来茶,一面还不忘抚着她的背给她顺了顺。

“你放了外?任?”

沈胭娇吃惊道,“要?去哪里?为何忽然放了外?任?”

她的娘家人一个接一个从外?地回了京,正开心团聚着呢,顾南章却竟然放了外?任?

这?消息有些突然,她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苣州,”

顾南章一笑?道,“我惹得龙颜大怒,被贬了苣州知府。”

沈胭娇吃惊道:“为何?”

“天子要?送我美人,”

顾南章捏住她的下巴道,“你说我拒不拒?我自?然是拒了——结果就如此了。”

沈胭娇瞧着他的神色,知道必定是有别的缘故的,实在是她对顾南章的眼神太熟悉了,且他似乎也没有丝毫掩饰。

顾南章倒也不诓她,便说了其中原委。

“苣州?”

沈胭娇一时皱眉道,“这?地方……若是我记得不差,这?地方挺穷苦艰难的罢?”

反正不是那南边有名的几?个鱼米之乡的富庶之地。

她对苣州没有太多?了解,只记得在一本游记中提过,说是物产并?不如何丰饶,且山也多?,并?不是富庶之地。

“确实如此,”

顾南章一笑?道,“历练下去,自?然是这?类地方,难道还跑到富贵温柔乡里去历练么?”

那些富庶之地,都是朝中各种势力盯着的肥缺。

他年少权臣,本就惹人眼,资历浅也难以服众。自?当去那艰难之地,苦修几?年,熬些资历上来。

“那里有什么好玩的么?”

沈胭娇好奇道,“名胜古迹之类?”

想了想又犹豫道,“可是我这?边绣庄——”

她在京里也有一些事要?做啊,这?外?任来的也忒猝不及防了些。

“你留在京里罢,”

这?时顾南章却平静道,“我一个人上任便好。”

“为何?”

沈胭娇登时急了,“你想丢下我一个人走?”

“那边——”

顾南章皱眉道,“你去了呆不惯的。”

他这?个品阶外?任,可带家眷也可不带。

只是苣州确实困苦了些,和京城是没法比的。

“我去了也忙,”

顾南章又解释道,“也不能整日?里陪在你身边,你到了那里也没别的去处——没有必要?。”

不像京城这?边,沈胭娇随时能和姊妹兄弟见面,也能时不时回去看望祖母……

一旦到了苣州,人生地不熟,又无亲人可走动,想一想她也确实无趣。

沈胭娇听了顿一顿。

这?确实要?想一想。

别的还好,她的绣庄,还有阿柳过了年就要?出?门,这?几?个月她也想要?替他准备着些……

可是,真叫顾南章一个人去?

沈胭娇犹豫地看向顾南章。

顾南章本来正盯着她。

见她忽而看向了自?己的眼睛,顾南章眼中似有一丝期待忙忙一闪而过,继而一笑?替她捏下了发丝上不知何时沾的一点碎桂花。

第100章 诓他

沈胭娇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那一丝一闪而逝的期待。

这一点期待太隐晦了, 可能是他自己都不会觉察。

沈胭娇心?里一动,猜度着顾南章大约在心底里,也?是想和她在一起?。

不过她也?没吭声, 心?里却?想着, 诓他一回, 到?了他临走时,再说跟他一起去……

这么想着, 沈胭娇心?里有了一点小小的雀跃。

“你说的也?对, ”

沈胭娇装作?若有所思?道, “你去了,自然是整日忙于公务, 我在那里也?确实帮不了你什么,还会让你分心?——”

说着她笑了笑道, “那你到?时一个人去,可一定记得照顾好自己?哦。”

顾南章嗯了一声。

“那你每隔几日, 便给我送一封信罢,”

顾南章顿了顿又道, “每隔七日……不如三日罢,每隔三日, 叫人送去邮驿,信上?可多写一些,你每日里都做了什么,吃了什么——”

“只有我写么?”

沈胭娇一挑眉。

“都写,”

顾南章认真道, “你我都是每隔三日, 便写一封信过来。都要写的详实些,莫要只三言两语。”

“嗯, ”

沈胭娇失笑,“你每日忙完公务,还要挤出?来时候给我写信,累不累?”

“不累,”

顾南章深深看着很她道,“给夫人写信,只嫌纸短,又怎会嫌累?等我致仕后,我还要为你写上?一本书——”

不等他说完,沈胭娇捂住了他的嘴。

还给她写书,将她前世的罪孽一一都写出?来么?

好在这回旨意虽下来了,可吏部拟凭还有几日时间,领凭领牌等一应程序也?要些日子,加上?苣州路程也?远,又有充足的赴任时日……

算起?来,顾南章再等两个月正式启程,路上?就算再慢,一个月总也?到?了,且还有将近两月的修整时日。

尽有余暇,不必心?急,沈胭娇也?略略定了心?。

她将这事跟沈晏柳商议时,沈晏柳倒不觉得意外。

“姐夫要去外任,阿姐必定是跟了去才好,”

沈晏柳笑道,“阿姐若是放心?不下我,那是真当我是三岁小儿了罢?”

沈胭娇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

“在我眼?里,你就是三岁小儿,”

沈胭娇嗔道,“才做了一点生意,你便以?为你是大人了?外面的水深着呢,你若自以?为是,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阿柳虽精明,但沈胭娇也?是怕聪明反被聪明误。

毕竟这世上?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那骗人的局,都是一套接着一套的,前朝故事里,不是连一个太学里的博士都被骗了个山穷水尽么?

“阿姐放心?,”

沈晏柳无奈道,“我要是出?去,必定多看多学,一定是少说少做——我知道分寸的,且还有青石荐的两位老成掌柜的跟着我呢——”

“镖还是要请的,”

沈胭娇依旧坚持,“赔了钱财倒也?不怕,性命安危才是要紧。”

沈晏柳拗不过她,为了让她能放心?,只能点头应了。

“那阿姐与姐夫出?去,”

沈晏柳道,“与我去那富庶的南边不同?,你们去的是苣州,民风淳朴是淳朴,可彪悍也?有彪悍的——你们不清镖么?”

英国公府虽有护卫,可国公府的护卫,非国公爷出?行,或有官家的允许,他们也?是不能随意出?京的。

“你姐夫身边有人,”

沈胭娇道,“听闻身手都还了得,比那一般的镖都还要强些——你放心?吧,他那人,什么事都不用管。”

顾南章做事向来看着不动声色的,却?处处能考量周全,且也?懂得不紧不慢蓄养一些人才……

连她这个枕边人,也?都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当然,她这个枕边人,先前也?没在意过顾南章这边的情形。

沈胭娇这话说完,就见沈晏柳瞧着自己?抿嘴一乐,脸上?也?带出?些促狭的笑意。

“你笑什么?”

沈胭娇瞪他,“我说的哪里错了么?”

“阿姐,”

沈晏柳笑道,“我是不懂,瞧你和姐夫心?心?相印的,却?当初如何写了和离书?”

这一点他是真不懂。

夫妻之间如何能默契又融洽的,却?又能写出?和离书的……不懂,是真看不懂。

沈胭娇:“……”

“我何时跟他心?心?相印了?”

沈胭娇嗔道,“再说眼?下就算是心?心?相印,谁能保住日后不是相看两厌呢?写了那个,总还有个好退路。”

沈晏柳:“……阿姐真是思?虑周详。”

沈胭娇轻哼了一声。

懒得解释。

沈胭娇跟阿柳说定了事情,心?里越发踏实下来。

只要将阿柳开?春出?行的事料理妥当了,她在京城里其实没有太多挂碍了。

唯一剩下的,便是绣庄的事情。

绣庄眼?下主要是红云打理,且太学的活计固定,在这一两年内,稳住这点上?慢慢发展,根基稳固些,也?才好日后的打算。

因此,绣庄这边,她暂时脱开?手一段时日不成问题。

她和阿柳名下的铺子各有各自的掌柜,且洛青石也?看着,也?还稳妥。

这一回出?去,沈胭娇想着将秋雨留下,毕竟她也?是要嫁洛青石了,留下来两人也?能互相照应。

心?里默默将这些打算好,在顾南章出?去办事时,沈胭娇便叮嘱宋嬷嬷和秋雨等人,瞒着顾南章背地里收拾行囊。

“姑娘为何瞒着姑爷?”

宋嬷嬷没忍住,脱口还是叫了先前的称呼。

大约在她们这些人心?里,自家的姑娘,永远都是姑娘。

“诓他一回,”

沈胭娇小声笑道,“谁让他诓了我那么多回?”

宋嬷嬷啼笑皆非。

不过见沈胭娇兴致勃勃的,她和秋雨等人也?忍着笑,背地里悄悄认真都收拾好,备的全全的,生怕姑娘在那边受一点委屈。

“姑娘带了奴婢去罢,”

秋雨不放心?道,“云官才跟着姑娘没多久,只有宋嬷嬷一人得力,奴婢也?不放心?。”

这回沈胭娇虽说要带着秋果,可秋果……

那是个心?粗的,哪里料的定姑娘身边的细活?

“不必,”

沈胭娇笑道,“你当苣州那边,还跟这京城一样么?又无来往人情,又不用来回赴宴,更没什么庶务要打理——带人多了,不像是外任,倒像是搬家了。”

去了苣州那边一切从简。

本来她还想着宋嬷嬷都不带,留她在新宅这边照看。可宋嬷嬷死活不放心?,一定要跟着,她只能无奈应了。

沈府这边,借着沈恪生辰,沈胭娇将这事也?跟父亲嫡母都略略提了。

“他去苣州,你自应跟了去,”

沈恪当时笑道,“难不成还让他孤身一人?”

沈二夫人一听沈胭娇也?要跟去苣州,倒是好一番叮嘱。

“别的都还好,”

沈二夫人耐心?道,“去了人生地不熟的,怕有水土不服之类的事情,身子受不了,倒是顾状元身边那所谓的神医,不知到?底靠不靠谱——”

说着又道,“郎中不好说,咱们府上?还存了些好药,我叫人给你取一些出?来,有备无患。”

沈胭娇心?里感激嫡母的好意,便谢了又谢。

“你这孩子,”

沈二夫人被她的谢意逗笑了,“跟我还客气什么?我也?就你们几个孩子,你们好了,咱们府上?才能好。”

一家人同?气连枝的,自然是盼着都好。

沈胭娇暗中准备的也?差不多了,倒是宋嬷嬷,怕去了那边委屈了自家姑娘,这也?想带着,那也?想带着。

“嬷嬷放回去罢,”

沈胭娇失笑,“车上?装不下了。”

车马太多也?叫人看着太张扬,且又是去苣州那般地方。

况且宋嬷嬷拿出?来的东西里,那些好衣裳、贵重的首饰头戴之类……到?了那边根本用不上?。

“夫人,”

宋嬷嬷正想说什么,这时云官忙着来禀道,“门房说,咱们府上?来了一位客,一定要见夫人——说是什么……什么孙……公主?”

“乌孙公主?”

沈胭娇吃了一惊。

“对对对,”

苏云官忙道,“就是说什么乌孙公主……夫人,这是哪里的公主?”

自打宋嬷嬷说了,有意栽培她跟了沈胭娇身边后,她跟着宋嬷嬷等人也?是狠学了些东西。

比如京城里这些权贵家的爵位、名号、品阶……诸此种种,那般厚的一叠子簿子,她硬是都记得牢牢的了。

可她下了那么多功夫,竟从没听京里有什么封号乌孙的公主。

“这不怪你不识得,”

沈胭娇道,“她是乌孙国的公主,是乌孙留在咱们京城做质子那人的妹妹。”

苏云官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怪不得。

只是乌孙公主平白无故如何寻她来了?

顾南章这时也?没在家,她也?没人问。

沈胭娇满心?疑惑,连忙叫云官先请人进了前厅,她这就过去瞧瞧是何事。

等沈胭娇略略收拾了一下,对着镜子简单照了照,觉得不会失礼了,这才忙过去见了这位不速之客。

一进前厅,沈胭娇只觉得眼?前一亮。

是真亮。

这不速之客乌孙公主没落座,而是就站在前厅里,此时正背对她,在瞧墙上?的一副书画。

这姑娘头上?都是金饰,头发束了一条大粗的发辫,发辫里也?穿插编织进了一条金线拧成的花绦……

穿的可能是他们乌孙的服饰,一声衣裳十分鲜亮,大红兼着皂色,又束了外面一条皮革镌花的腰带,腰带上?依旧镶着些碎宝石。

这一身通看下来,是真的亮闪闪。

就在这时,大约是听到?了动静,那乌孙公主转过了身。

先映入沈胭娇眼?帘的,是这位乌孙公主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和格外浓密的睫毛和眉毛……

五官也?比较深邃一些,真也?是一位美?人,只是这美?人的气度,确实也?粗犷了些。

“咦?”

见到?沈胭娇时,那乌孙公主明显也?是一怔。

(快捷键上一页 章节(快捷键 enter) 下一页(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