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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 作者:又一乱玉醉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1-03 19:33:13
  • 完书字数:15252

王富死了。

收到消息的时候, 见秋的课题正结束,画上圆满句号。

阳城监狱的讯息似乎没更新,执行机关通知其家属领取并处理的讯息发到了见秋的手机上。

电话那头工作人员公事公办说起这件事,见秋脸上没什么表情, 瞥了眼窗外的明亮的光, 只回了句“嗯”。

阳城监狱外,张玲看到了王富的尸体, 像一座冷冰冰的雕塑, 没有说话。手指间的烟玩命烧着, 烧焦一条灰色的痕迹,烧一截掉一截。

那尸体黏稠地粘在地上,似乎背后都冒出了黄油,脏腻地流出脓。

据说王富是死于毒瘾,长久的毒瘾毁坏他身体全部机能,又被丢入三不管的监狱中, 早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

青白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 胡须很长,几乎遮住了下半张脸,身上的衣服还没被处理, 统一的囚服已经破烂不堪, 沾满了灰尘和泥土。

双手被手铐紧紧地锁在一起,手铐上还留着他反抗的痕迹,道道深深的划痕。

脸颊泛青, 腿脚骨折,不难想象他在这里经历了些什么。

见秋到的时候,张玲还是这副雕塑般的模样,唯有猩红的眼珠子睁着, 缓慢又怪异地转动。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执法人员说道:“如果有家属有疑义,认为他的死亡非正常,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都可以向人民检察院提出疑点。人民检察院会立即检验,对死亡原因作出鉴定啊........”

不等他说完,张玲把烟灰一弹,打断道,“没有任何疑问。”

执法人员又看向见秋,“你呢?”

那双乌黑沉亮眼眸中没有丝毫波动,见秋淡淡道:“没有疑问。”

执法人员说:“那好,那就签字收敛了。如果拒绝收敛啊,可以自愿将尸体交医疗卫生单位利用的。”

“不,”张玲脸上肌肉抖动,手指止不住颤抖,眼里有莫名骇人的光,“我签字收敛,尸体送去火化。”

执法人员把文件递给她:“那你签字吧。”

张玲丢下烟,在地上碾压踩碎,粗粝眉毛低垂,拿着笔的手写不出字来,后槽牙肌肉不自然抖动,好半天才签下自己的名字。

随后一切都变得异常迅速。

尸体就是没有生机的、僵化的一坨死肉。

几个戴着胸牌的执法人员抓着尸体双手双脚,丢入担架中,往上盖住白布,以示尊重。

火葬场中,没有找化妆师收拾遗容遗表,也没有换身好看的衣服。

谁会去做哪些事?应该是对死者有怀恋的人吧,可王富有吗?

他就以这副残破的身体被转入方方正正的箱子中,被工作人员推入炙热火焰中,发出滋滋声响。

难闻的气味止不住蔓延,见秋盯着那个狭小的窗口,眼睫上映着火光,心下淡漠冷静。

王富像是一串符号,这串符号扭曲阴暗,不知道从哪里来,又不知道会去什么地方。

在黑夜中爬行蔓延生长,黏稠又湿漉漉地散发着恶臭。

小时候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爬走,又要流淌到什么地方去。

太小的年纪让她无法思考正常的父女关系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心底有一种本能,本能让她远离王富,去往更安全的地方。

但天然的、对亲缘的向往又时刻折磨她,要将那块肉狠狠挖出去,才不会痛苦。

她站在那,不懂为什么晒衣服的架子和系裤头的皮带要往人身上打。

难道痛苦和啼哭才是爱吗?

咒骂和醉醺醺的推搡是父爱吗?

疼痛和伤痕,才是爱的表达吗?

那为什么她不能打回去?

但街道上那些孩子骑在父亲头顶,红扑扑的脸颊笑得很好看,好看到她记了很多年,始终想不明白那种笑容里透露着什么意思。

直到多年后才明白,那是幸福。

幼时读书,语文试卷上常出些幼稚的理解题,常有关亲人的爱、作文里要写下“我的妈妈”“我的爸爸”......

她唯一知道的只有奶奶,但奶奶离开时候她太年幼,还无法剖析内心的光亮。

所以每当拿到这样的理解时,她都会沉默许久,写下与标准答案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回答。

“我的奶奶”这个作文写了很多年,多到她一次次回忆那些贫瘠岁月里的细节,找寻那些被爱的痕迹。

在二十二岁以前,她从未感受到理解里的亲厚父爱,那存在于文字的另一边,像是另一个世界。

王富这串符号没有表情,没有面容,没有身体,只代表着“丑陋”。

她不害怕他,不恐惧他,只睁着清亮的眸看他挥下皮带,从不退后从不求饶。

那皮带抽到皮肉上,却把她带到一处更为幽深的地方。

无声的灵魂凝聚,站在流动的夜里,随着风自由飘在旷野之中,揭开由实际舆论伪造的戏剧。

她站在这里,心里憋着气,终有一日她要踩到墙的尽头,去质问去追寻真正的光芒。

哪怕是从生站到死亡,才能触碰到生的灼热。

然而二十二岁这年,命运以童话的形式陡然降临。没有理由没有丝毫前兆,就这样闯入她的生活,强硬地拨正乱序的命运,开拓漫漶成种种可能的星轨,在她身边璀璨环绕。

祝从容温文儒雅,博学多闻,放得下身段,开得了玩笑,比电视剧的父亲都多了分不真实的温柔。

在不久前的六一节中,他和梅雪包下了迪士尼,带着她去玩乐。

见秋早就不过儿童节了,但祝从容却戴着熊耳朵,用胖乎乎的熊爪牵着她去逛乐园。

系在手腕处的气球飘在半空处,她在唯一的乐园中穿梭,享受她从未拥有过的童年。

漫天的烟花气球、旋转木马上的音乐、摩天轮顶点会触碰到蓝色的天空。

早就被放弃的尘世角色,再次被弥补。

从前她脱离热闹之外,穿着玩偶服看所有家庭热闹地享受生活,适时地递上气球和传单。

如今她脱下玩偶服,成了被父母牵着的孩童,戴上兔子发箍。

她说自己好像和兔子不太搭边,但祝从容说她就是一只可爱的兔子,乖巧可爱又精致。

流动的夜停在了这个有讯息的白天,听从白天的吩咐,不再无根飘荡。

火焰渐渐熄灭,箱子里闷闷的声音消散,那串符号也随着风消逝,不留一丝痕迹。

心底最后那一点黑色痕迹,被这烈火燃烧殆尽。

一旁目不斜视盯着火化炉的张玲又点起了烟,她抽得很凶,面容也变得凶狠起来,直把一包烟都抽完了,把最后一根咬在唇边,劣质的口红掉色,橙色烟蒂处留下一串深红色的唇纹。

箱子里的骨头并不是白色,而是介于灰之间的暗色,大块的骨头还残留在箱子中。

工作人员取出锤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大声问:“你们准备的骨灰盒多大?要装多少骨灰?”

“给我,全部给我!”张玲猛然伸手抢过锤子,奋力锤在那破碎骨头上,发出沉闷咚咚声响,又敲到脆的地方,发出响亮的噼里啪啦声。

“哈哈哈哈哈~”张玲笑出声来,挥动锤子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狂躁。

敲不碎的头盖骨只剩几个深深窟窿,丑得惊人。

没有皮肉的骨架子,也不过这样轻飘飘的重量。

砰砰砰,咚咚咚,张玲砸向头盖骨,嘴里重复大喊,“敲碎敲碎敲碎,全部都敲碎。”

没有骨灰盒,只有一个纸箱子。

张玲敲累了,将那些破破烂烂的骨头还有碎粉全部扒拉装入纸箱子中,也不顾见秋还在身边,自顾自往外面走去。

工作人员在后面大喊:“谁付钱啊?”

“我来付吧。”见秋拦下工作人员,掏出手机付款。

她走到外面时,张玲她抱着箱子在街上随意挥洒,头发散乱。在火化场中压抑的眼神骤然空洞而疯狂,仿佛在凝视着一个只有她能看见的世界。

“骨头丢给狗吃,”张玲哈哈大笑,表情似凶非恶,“洒在臭水沟里!”

瞥见地上的排水盖,她下意识想揭开排水盖,弯腰在地上试了半天,却没能成功,最后恼了,抓住纸箱子对准狭窄排水口倒下去。

暗沉的骨灰飘散,像是沸沸汤汤的盐粒,散了一地。

路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投来好奇和畏惧的目光。

有骨块掉在地上,张玲伸腿一踢,咕噜咕噜踹到垃圾桶边,她盯着垃圾桶里流淌而下的污垢,弯腰癫狂大笑。

笑声尖锐刺耳,如同冬夜里的北风,凄厉又寒冷。她站定,眼神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在寻找着什么,突然狂奔起来,一路疾跑将箱子全部倾倒在臭水沟中,旋即丢下箱子,在原地跺脚尖叫,“王富!!狗杂种!!”

“老娘给你收尸?下辈子入畜生道去吧!!啊!!!”

脚步一个踉跄,她摔倒在绿化带中,见秋上前,弯腰扶起她。

张玲猩红的眼珠乱转,瞟到面前安静站立的见秋,她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指着她:“你还不走?”

不等见秋回话,她佝偻着身体转身就走,双手掐着肩膀,混混沌沌,不知前路是何方。

见秋在背后问她:“你要去什么地方?”

身子一顿,张玲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珠转动,落在她平静眼眸中,哑声说:“我要去西山江。”

西山江,那是她出生的地方。

汽车缓慢行驶,张玲瞪大着双眼直勾勾望向窗外,一声不吭,双手紧紧攥着车门,像是随时打算开车门下去。

西山江,连镇子都算不上,就是一个村。

村口有一条马路,马路两边是四四方方的井,井水干涸,徒留凹陷的地表,突兀立在那处。

像一块块丑陋的疤。

张玲住的地方在村子里最里面,一路往里面走,村子里不少人已然搬走,不再居住,旧址破破烂烂,久失修整,残破的半截木头门掉落。

路过池塘时,张玲望着上面脏乱的浮游生物以及残留的黑色腐败植物,没有丝毫生机。

头一转,她低声说:“这里应该有花的。”

话很轻,不敢惊动这处的寂静的低语,不是在和见秋说话,只是自言自语。

腐败臭味浓郁,见秋瞥了眼池塘下的淤泥,没说什么。

张玲再往里面走,看到孤零零矗立在村子里的大榕树,又继续走,路过两个石墩,石墩子前是这户人家的明堂,角落里还有晒蜂窝煤留下的黑色印泥。

又经过一个圆筒形状的房子,这本应该是晒烟草的地方。斑驳的屋檐上晃动枯草,碎了一角的地方露出里面废弃的锄头和栏杆。

最后停在了她家门口。

村子里最里头,背后是茫茫无际的山脊,山脊下有条江,那条江从上一个村流到下一个村。

那就是西江水。

破旧的瓦房,矗立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屋顶上的瓦片残破不堪,有的地方露出了破洞,青苔和藤蔓在砖石缝隙间蔓延。

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鼻而来,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过去,尘封的记忆逐渐苏醒。

张玲怔怔望着屋内,残旧的家具和农具,静静地诉说着这里曾经的生活。墙角堆放着一些杂物,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似乎已经被遗忘了很长时间。

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照射进来,形成斑驳的光影。在这昏暗的环境中,一只老鼠突然从墙角窜过,惊起了一群栖息在屋檐下的燕子。这些燕子在空中盘旋片刻,俶尔飞向远方。

张玲看着它们消失在天际线尽头,嗓音沙哑,在砂砾中滚过般难听:“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

“那下面的江每年夏天都会涨水,很宽阔,水牛窝在里面,水鸭也睡在上面。”

她站在明堂前,神情很模糊:“七岁时,我在屋前随手种下葡萄藤,那藤就顺着屋子长,每年长出来的葡萄都特别甜。十七岁那年我和家里决裂,离开了这里,葡萄藤就断了。”

这片土地上没有其他生命的痕迹,只有这株葡萄藤孤独地生长着。它似乎在守护着什么,或者在等待着什么。

但终究没等来种下它的姑娘。

张玲,整个西山村最漂亮的姑娘。圆溜溜的大眼睛,灵动可爱,梳着油亮又乌黑的粗麻花辫,穿着小裙子,行走在西江边。

在众多重男轻女的农村家庭中,她是独生女。在别的姑娘都要照顾弟弟,割猪草编麻绳的时候,她背着书包,徒步走上七公里,去镇子上的学校读书。

有时候阿爸会送她,有时候阿妈会站在山坳坳上看她,朝她挥挥手,“玲儿,你自己走啊,天马上就亮了。”

走着走着,天就会亮,她坐在位置上,大声地跟读课文。

何等的风光何等的耀眼。

千不该万不该在镇子上遇见了王富。

十六岁的少女没经历过这种甜言蜜语,二十三岁的王富别的不会,油嘴滑舌的调调学了个十成十。

她被王富搂在怀里亲了两口,又被带去宾馆睡觉,赤,裸着拥抱在一起,就觉得王富是她的天是她的未来了。

为此和父母大吵,书也不读了,饭也不吃了,一心一意就要嫁人。

然后考试频频失利,没考上几个分数,成绩差得没眼看。父母不懂她这是怎么了,脾气粗暴的父亲拿着棍子用力打她的腿,妈妈只在旁边哭,不知道该怎么劝一向听话乖巧的女儿。

好坏都说尽了,她还是不听。

他们压着她继续读书,可张玲想不明白,她第一次被打得那么惨,心里害怕极了。

觉得他们都是恶毒的老巫婆,只想追寻自己的爱情。

真是昏了头,脑子都是猪吃了,只想着嫁人生子。

那个时候王富带着她跑了。

在那个私奔的夜晚,她望着夜空,心下空空的。

前路晦涩,她看不懂。

那半生的坎坷和苦难煎熬,都从这个夜晚开始。

怀了孕,嫁了人。然后就剩下鸡飞狗跳的生活。

被荷尔蒙蒙蔽的双眼,在婚后逐渐清醒,但为时晚矣。

王富赌博抽烟喝大酒、在家打她打孩子,却料定她不会离婚。

她能去哪里呢?

张玲那个时候想回家了,她想离婚想回家了。

她受尽欺负,只想回家抱着阿爸阿妈痛哭。

可是逃跑前挨得棍子打在身上,太痛了。

心下却只剩下胆怯和害怕,不知道父母有没有原谅自己,所以总是迟疑,总是惶恐。

直到见秋挡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突然醒悟过来,和王富开始互殴互打,谁也不服谁,打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

时光磨平了她的棱角和锐光,她决计收拾自己,买上鸡鸭,带着见秋回家。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上还有个胖娃娃。

她都已经做好被父母骂的准备,就算他们拿棍子大的扁担打自己也没关系,反正他们做父母的,不就是要一直原谅子女吗?

可是啊,一步慢,步步慢。

一步错,步步错。

路过镇子的时候,她遇到了从前的老师。

老师一脸失望地看向她,问她这么些年为什么不回来。她支支吾吾不敢说话,涨红着脸,无从开口。

老师深深叹了口气,说她父母去世前留下不少信在学校,旋即拿出了一沓厚厚的信给她。

张玲傻傻盯着老师,问什么叫“去世前”?老师只说让她回去。

丢下孩子和鸡鸭,她一路狂奔回到村子里,那村子啊,和记忆中的一样,房子也是一样的破旧。

雾霭飘荡,西江潺潺流淌,父母的墓就在山上。

那是村民们帮忙挖的土包,就在山上的大树下。

她一寸寸找过去,只找到两块简陋的木牌,上面写着她父母的名字。

在她私奔后,父母就日夜思念她。一次次满怀期待去镇子上找她,又一次次失望回来。

因为深沉的哀愁和思念,两人都病了。父亲懊悔,不该打她,在劳作时倒在了地里,犯了脑梗,在床上躺了两年。

母亲每日照顾父亲,几乎哭瞎了眼睛,在父亲离世的第二年,也倒下了,再没醒来过。

张玲脑子里都是莫名其妙的白光,她听不清大家的话,浑身没有力气,跪在山丘前泪洒山里。

林中飘荡的灵魂最后陪她离开这里,然后睡下了。

她把见秋丢在家里,再也不想管这个有王富血缘的孩子。

可是啊,那个孩子那么小,眼睛那么好看,从不哭从不闹,甚至一点脾气都没有。

那个孩子太听话了,真的太听话了。

她不知道该恨谁,最恨的还是自己啊。

挣扎着、糊涂着,就这样十多年过去了。

这人世间怎么那么苦啊。

在那个下午,她擦去剪刀上的指纹,帮见秋顶罪,在狱中待了两年。

好像又回到了十六岁那年,那年她还没有被王富带去宾馆,还没有被脱去衣服。

是漂亮的、好看的小姑娘。

狱中的两年,她终于敢再次翻开父母的信。

在每个孤独的深夜里嚎啕大哭。

如今,王富终于死了,她再也不需要用配偶的身份获得他的信息,再也不用拖住他了。

再也不用担心王富会去什么地方,是不是又找上了见秋,是不是又要进行暴行了。

此后她自由了。

张玲俯视那悲喜不惊的西江,水流小小地翻动浪花,“你走吧,”

“你以后要住在这里吗?”见秋扶起倒塌的葡萄藤,静静问她。

张玲缓慢地点头:“我就住在这里,以后也死在这里。”

见秋起身,乌眸里是一贯的平静,淡淡说:“好。”

她又看了眼张玲,转身离开这个属于张玲的地方。

昏暗下,张玲木愣愣盯着见秋笔直的背,还有她面前亮眼的光。

她那个被拉长的小小的背影,从前是这样的背,义无反顾往前走。现在她身边有人了,背影也不单薄了,眼神也不是死水了。往后也会是这样,张玲生出可能再也看不到她的感觉,心空了,怔怔落下泪来。

见秋转身回头看她,背后的光落在她眼底,一瞬间亮得惊人:“有时间我会来看你。”

张玲弓下背,藏住泪,挥挥手让她走。

她是失败的女儿,年少时不顾父母反对一定要嫁给王富,气得父母早逝;

她是失败的女人,选了这样一个丈夫,婚后一地鸡毛;

她是失败的母亲,让见秋一个人长大,又一个人远离。

她这一生,在那个逃跑的夜里就被截断了。

迟来的唢呐声吹过风霜雨雪,荡到她耳中,震得人浑身发疼。

良久,久到风都要冷了,张玲踉跄着从杂物间找出扫把开始清扫掉落的瓦片,那瓦片碎了一地,被拢在一起,却怎么也无法拼在一起。

有尖锐的棱角,割伤她的手,顷刻间血珠子滚落。

“张玲,你父亲和母亲在镇子上看到有重新入学的通知,说先给你办理入学,需要你本人回来处理,带上一寸照片和身份证。——刘老师”

“张玲,王富那事先放下好吗?你父母来找过你很多次。——刘老师”

“张玲,你父母很担心你。——刘老师”

刘老师的信寄到了王富家中,可她和王富正东躲西藏,不在镇子上,那信又被退了回去。

“玲儿,阿妈偷偷给你写封信,你偷偷告诉阿妈,你去了哪里好吗?阿妈不告诉你爸。”

“玲儿啊,你一下就离开了家里,什么都没带,在外面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苦?身上还有钱吗?阿妈给你寄钱过去好吗?”

“玲儿,你爸肯定是后悔了,他白日里做事都不利索了。”

“玲儿,你是去哪了?给阿妈回个信好吗?”

“玲儿啊,你到底去哪了?你爸摔倒了,一下子就躺床上了,你快回来看看吧。”

“玲儿,你到底去哪了,快回来吧。”

“玲儿啊!你阿爸走了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一次也不回来看看。”

“玲儿......阿妈的眼睛都快要哭瞎了,都快看不清字了.......”

斗大的字占据半页纸张,上面满是泪痕晕染的黑团。

“玲儿,阿妈的玲儿,快回来吧。”

字字叮咛句句含泪。

.......

血珠子滴落,晕了一地,张玲撒泼扫开满地碎片,突然像个孩子一下屁股墩坐在地上,伸腿乱蹬,双手捶地,呼天抢地,泪流满面:“妈啊,爸啊,我的爹娘啊!”

“你们怎么死得那么早啊。”

“阿妈,阿爸啊,玲儿想你们啊!”

西山江,西山江,日暮西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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