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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瑶将来人猜了个七七八八, 来人亦将她看了个七七八八。

甫一眼去，这般娇艳若芙蕖的相貌、袅袅若云端的身段，竟令整个素雅古朴的休憩室都显得堂皇起来。

明明是青石铺地、禅香作底, 却也仿佛玉堂金阙，飘渺如仙。

美人，人人都喜欢。

但这般艳灼的美人, 若娶回家中…

虽说早听过这位姜娘子的名头, 此时厢房内几位夫人一时间也都皱着眉, 踌躇起来。

一妇人更是回头, 瞪一眼身后已面红耳赤的自家儿郎，卸了要与北梁公府做亲的主意——

打铁还得自身硬。

这般美人娶回去, 还有几个儿郎能守得住书斋清苦、勤学进书？

怕是整日里都思量如何着与新妇嬉戏了。

自然也有那无谓的：反正派来的是不成器的小儿郎，也不指望他顶门立户, 能搭上北梁公府和长公主就谢天谢地了。

登时，一着锗红、圆团脸的妇人就朝姜瑶和善地笑：“这位便是姜家娘子吧？当真生得好模样。”

另一个着紫色华缎的妇人更是热情地朝她招手：“我还当见到了天上的仙女！快快, 来给我瞧瞧, 哎哟, 夫人，您看，您家着孩子养得…”

姜瑶适时地低下头去，作羞赧状。

此时她自然是不能撅了长公主的面子，只心里却想着，该如何逃过这一劫，反正现下时间，她可万万不能嫁出去…

思来想去，还是应当从这帮郎君们身上着手，好让他们自行退去。

长公主见她这般“赧然”, 心下却满意，朝着姜瑶招了招手，唤了一声：“阿瑶。”

姜瑶忙过去，规规矩矩地站她座位边，长公主一笑，拿过她手抚了抚：“我家阿瑶啊，就是这么乖。”

姜瑶眼角忍不住一跳，心道：这长公主为了将她推销出去，可也是豁出去了。

谁知长公主这一句，在座妇人没一个变色的，全都应承着，有一人更是拍足了马屁：“这话是极，夫人教出来的小娘子，哪儿还有差的。”

长公主叹气：“可惜我府里全是小子，一个个皮得很，闹得我头疼。你们说，我该多盼望个闺女？可惜命里偏生没女儿，幸亏将阿瑶盼来了，可不得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阿瑶这孩子啊，也是贴心，前阵子看我吃不下睡不着的，还挖空心思弄些精巧的吃食来，是既孝顺又有巧思，瞧，我这脸啊都吃圆乎了…”

一妇人左右瞧瞧，一拍手：“哎哟还真是！我看夫人这气色，等闲人可比不上！”

长公主笑而不语，她长长袖笼一落，指尖往旁边伸出，肖嬷嬷立时闻弦歌而知雅意，从桌几上拿起茶盏递过来，长公主拿了茶盏酌饮，又轻轻盖上茶盅，重递回去。

等这一番动作完，才道：“所以啊，这回啊，我才将阿瑶从府中带出来，正好沾沾这佛气。”

“阿瑶，来，见见人。”

“左边这位是金提骑家的任夫人，右边那位，是司星簿主簿陶夫人…”

长公主纡尊降贵，一一介绍过去，倒将在座几位妇人都受宠若惊。

安国公主是何等身份？

圣人子嗣不丰，统共就两子一女，那是天家的人，她们呢？莫说夫君不过六七品不入流小官，连大朝会都进不去，一年一度贡朝要排到隆庆殿台阶一里开外去，远远看见这帮贵人，只能瞅瞅人家鞋底。

如今却能得这般好颜好色地说话，可不叫人兴奋？

足见市井传言不可信。

什么姜家这位小娘子见弃于北梁公府和长公主，若真见弃，哪里会有今日的这般费心张罗？

若当真借着与姜瑶结亲，攀上北梁公府和长公主，那自家以后的日子，岂不是腾飞了？

便是不腾飞，自家夫君往上挪一挪，也不难。

一时间，连之前想弃了的妇人们都有些意动。

妇人们身后的儿郎是更不必说，得见这般美人，早就心旌神摇——更兼美人背后还能带来荣华，便成了九天上的玄女。

当下个个都下定了决心，不论如何，也要想法子求了母亲、将人娶回家才好。

一时间，小小的休憩室内竟是人心浮动，洋洋若春之绯。

而作为人群中的焦点，姜瑶只觉得自己面皮都要烤化了。

她自然是不怕人看，可哪里抵得住这样的热情。

那三千营提骑金夫人当场就褪了玉镯，要往她手上戴；司星台主簿陶夫人更是从髻上拔下一根金玉蝴蝶簪来，往姜瑶头上一插，拉着她左瞧右瞧。

几人一叠声地把她当作了这世上的最亲最爱，天上降下来再甜蜜不过的仙女。

姜瑶只得求助般看向长公主，长公主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心道：倒是不像之前那般眼皮子浅，没直接猖狂收下来。

等过了会，长公主才道：“收下吧，阿瑶，这可是长辈的心意。”

而后对着肖嬷嬷道：“嬷嬷，可都记下了？回头一家家回礼去。”

众妇人忙道：“如何要回礼？不过是送小辈，不值钱的玩意罢了。”

长公主却道：“值不值钱，都是心意。我等却不好怠慢，回头还要常来常往呢。”

众妇人连称不敢，屁股不沾座椅地起声应“是”。

在一番你来我往，互相应承的热闹过后，姜瑶终于听到一声：“行了阿瑶，出去吧，我与夫人们说说话。”

姜瑶如蒙大赦地出去。

这一出去，姜瑶便揉了揉脸。

欸。

应酬七大姑八大姨，可真累。

脸都笑僵了。

她作出个苦瓜脸。

红玉看着姜瑶这样，忍不住掩嘴笑：“娘子，您得了这么些礼物，还不高兴。”

姜瑶扬起手，手腕上新得的翡翠缠枝玉镯在光照下，泛出微微的光。

她唇翘了翘：“自然是…高兴的。”

红玉却觉得，自家娘子看起来并不算高兴。

庭院绿树掩映下，那张白皙如瓷的脸上，眼是安静的。

正犹疑着，却见姜瑶叫她：“附耳过来。”

红玉忙过去，等听到自家娘子那一番指示，忍不住吓了一跳。

“娘子，这…可如何使得？”

这话若是放出去，娘子还如何嫁得出去？

姜瑶：“你便照着做就是。”

红玉为难：“可…”

姜瑶板起脸：“还不去？”

红玉也不知怎的，明明娘子一娇娇女儿，此时她板起脸，自己竟然有几分怕似的，忙道：“婢子这便去。”

红玉转身要走，姜瑶却突然道：“等等。”

她蹙了眉：“这事你让青雀同你一块办，记得，务必隐秘。”

“是。”

红玉福了福身。

姜瑶则转身，顺着游廊，往自己住的庭院去。

寺庙里，全是禅音袅袅，线香的气味无处不在。

在转过一个弯时，姜瑶发觉，三郎君竟然便站在一红色廊杆边，手中折扇轻轻摇，见她过来，便是弯眼一笑。

那双狭长狐狸眼里，荡漾着的，俱是风流旖旎。

还不等姜瑶问好，他便双手握着扇柄，朝她行了一礼：“姜娘子安好。”

而后起身：“姜娘子好生豁得出去。”

他声音温和：“为了不嫁出国公府，连自污声名都做得出来。”

——

到得晚上，不单单是大慈恩寺，连整个长安权贵圈里都听说了一件稀奇事。

据传闻，北梁公府这位新来的娇客放出话来，若要娶她，需满足三个条件。

“一，终身不得纳二色。”

茶馆里，有一书生道：“这也便罢了——”

另一人高声道：“这如何能罢了？”

“男儿家三妻四妾，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她一小小娘子，不思贤良，不思侍奉，竟敢管起未来夫君纳不纳妾，如何使得？”

那书生点头，以扇柄敲手，道：“是极是极，便是这个理。”

“不过这第二条，就更稀奇了——”

他顿了顿，众人等着他继续，却见他迟迟不开口，忙道：“莫书生，别卖关子了，还能有比这更稀奇的第二条？”

书生神秘一笑，道：“诸位可还记得，这位小娘子最出名的——”

“最出名的，不就是安国公主生辰宴上掉出的…”

有人想起来了。

这世上，往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桩事，涉及那往日里最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还带了点香艳、离奇，自然在瞬息间传遍长安，甚至还在往附近城镇扩散。

至于后来姜瑶春日宴一舞，虽也传得远，但却也不及这等艳事出名。

书生点头，道：“对，便是那三封信。”

“厚颜无耻！实在厚颜无耻！”一老学究模样的老夫子拍着桌，道，“这小娘实乃闺中之耻，好女不二嫁，她居然、居然敢同时肖想…”

书生叹气：“这第二条，便与这连起来了。”

“男儿不得纳二色，却不得阻她游玩。”

“这位小娘子生性好玩，喜游山，嬉水，”书生挤眉弄眼，言语间在那“游山”“嬉水”上重重停顿，一时间，众人都听懂了。

意思是，夫君不能于女色上玩，自己却不守妇道，要在男色上…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实在、实在有辱斯文！”

那老学究脸都气得胀红，双手朝天空一举，浩浩然道，“君为臣纲，夫为妻纲，此乃亘古不变之理。这小娘子竟然置世间纲常伦理全不顾，实在、实在世风日下、令人涕泣！”

书生伸手拍拍他肩：“老先生，莫激动，你还没听到第三条。”

众人惊：难道还能有比这更匪夷所思的第三条？！

那书生这回没卖关子，直接道：“她要求所嫁夫郎：最好双亲不在，无亲无故，为天克之命！”

这一声落，众皆哗然。

世人重宗族。

家族人丁自然是越兴旺越好，父母双全为圆满，居然还有人求双亲俱不在的？

所有人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道：“这…如何可能？”

“这消息，怕是有人深恨那小娘子，故意放出来的吧？”

这世间，怎有人能离经叛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