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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 作者:黄铜左轮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11-17 22:58:07
  • 完书字数:8496

Jessica回到办公区,她拍拍手:“过一刻钟开会,有几项工作内容和人事变动要通知。”

实习生很快在群里发了通知,众人纷纷回复收到。

吴蕾坐在座位上没动,只是噼里啪啦敲键盘的手停了一瞬。

她把办公界面切到小窗私聊,跟以前的同学发消息:“估计这次也不会是我。”

同学回复很快:“嗯?不会吧?自信一点,把你以前得过的奖都甩到领导脸上,凭实力说话,难道他们还想让你当三五年没创造性的设计助理?那我要怀疑你们公司有黑幕了。”

同学说这话是开玩笑。吴蕾打了一长串话,却又连敲退格键,一个字一个字都删了。

她往右边瞟了一眼。

隔着过道,江一眠一条腿跪在办公椅上,胳膊压着头枕,言笑晏晏,正和其他人聊得火热,也看不出有什么要忙的。但她隐约听说了一点,这次名额反正多半打算给他。

吴蕾在对话框重新输了一行字:“那都是学生时代得的小奖,大概不够分量。”

来不及再聊,隔壁同事已经站起来,锤着肩膀:“走了走了,进去开会。”

众人一边互相招呼,一边往会议室走。江一眠脚步轻快,抢在前面进了门。

钢化玻璃隔出的小会议室离,Jessica宣布:“小蕾,之后你就接手祁康的一部分工作。”

吴蕾在纸上记工作内容,又听到她咳了一声,念了自己的全名。

笔尖一错,划出有点疑惑的一道。

但管他什么原因,出门时吴蕾松了口气,按捺着喜上眉梢的表情,回了自己座位。

江一眠在会议室里磨蹭了一会儿,等人走光了,才咬咬嘴唇,去敲Jessica办公室的门:

“Jessica,我想知道……”

“哦,一眠啊,什么事?”

“为什么这次转正的……是吴蕾?”

他还真的找来了,伸手就要,Jessica难免头大。

她打马虎眼:“部门当然也是有各方面的考量……”

江一眠为自己争取:“可是,我们几个设计助理起点都差不多吧?要这么说,那我觉得我也不比她差呀。说到底,连考核都没有,这样直接想让谁上让谁上,怎么能保证公平呢?”

Jessica到底是个部长,当场有点拉脸:“那你说想怎么办?”

江一眠也板着脸,不说话。

Jessica重新放缓语气,连哄带蒙:“好了,这次主要是仕章总的意思,他认为吴蕾是更合适的人选,肯定有他的原因。你也不要因为这个灰心,继续加油,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江一眠怏怏不乐地出去了。

但他越想越失望——进公司这么久,连个正式设计师都很难混上,怎么可能不失望。

大家都是助理过来的,这个阶段都是给人打下手,又不能独立负责设计产品,江一眠说的是他真心话,他不相信,彼此之间能有多大差距?选谁还不是上司凭喜好,一句话的事。

谭皓阳本来答应得好好的,我会跟你们leader打个招呼,小事一桩,不成问题。

哪知到头来,一个放在心上当回事的都没有。

江一眠给谭皓阳发了消息,听说他人在办公室,他去了二十八楼。

然而谭皓阳也不明就里:“这个我跟Jessica说了啊。”

他看了眼怀里的江一眠:“既然她没选你就没选你吧,可能有什么原因,下次再说。”

江一眠搂着他的脖子:“下次是什么时候?难道还要等以后子公司缺人,派我去底下?”

谭皓阳不以为意:“全公司又不是就设计一个部门,你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吗?天天画图,对颈椎都不好啊。你不如去营销部,或者品牌部,或者投资部,事业部,不是都挺好,再不然你来秘书处,就坐我办公室外间,帮老公处理点事情?”

江一眠噘起嘴巴:“我才不去,我就要搞设计,这叫艺术追求。”

谭皓阳调侃:“行,你有高尚的艺术追求,那你自己想办法升职吧。”

大部分时候是他看不起江一眠眼皮子浅。他大概想不到江一眠也在心里骂自己傻帽。

笑话,当个秘书,干到顶天不还是给人端茶倒水,难道谁还听说过什么金牌秘书吗?

品牌营销投资之流,也就那么回事,说出去是白领,干到快猝死,依然是给人打工的。

江一眠不是那块料,也不想吃那个苦。

他学的是珠宝设计,这个专业出身的,十个里大概有九个人想当独立设计师——做自己的个人品牌,一旦打出名堂,受人认可、受人追捧、名利双收,谁不期待这样的鲜花大道?

但就因为人多,没背景的普通人,想在这个竞争激烈的赛道杀出重围,做梦来得比较快。

这一行说到底名气比才华重要,所以大家都要到大平台的镀金,然后再以之当作跳板。

刚进谭氏的时候,江一眠以为他摸到了这块跳板。

然而进来了才发现,大平台有大平台的难混,和他资历相当的,有的同事当设计助理都当了两三年。嫌时间长?沉不住气?那你就走,自然有其他人愿意排队进来。

江一眠换了副委屈的语气:“这有什么好笑的?这是我的梦想啊。当个优秀的珠宝设计师一直是我的梦想,对你来说可能不值一提,但是对我来说是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达成的事情。你可以不理解,不支持都没关系,也没必要这么嘲笑我吧?”

他说着还真委屈起来,甚至眼圈都红了,两只手搭在对方胸口,攥成拳头。

谭皓阳被他磨得无奈:“我知道,过了这段时间,有机会再帮你争取就是了。”

冯敛臣在凌云阁订了包厢。傍晚他开车送谭仕章赴约,他们提前一小时出发。

半路红灯,久等无聊。这时,谭仕章突然提起来:“你对吴蕾好像很了解。”

冯敛臣顿了顿,面不改色:“跟她以前在工作上有过一点交集。”

谭仕章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机壳:“是吗?连我们部门一个设计助理的学历背景和得过的大小奖项都记得这么清楚,现在让你给我另外推荐个人,冯助还有这么了如指掌的吗?”

他像是开了个蹩脚的玩笑,脸色却是淡漠的,眼底一片探究的深沉。

冯敛臣说:“这当然做不到了。小吴我也只是凑巧记得一点她的简历。”

说话间,目的地到了。一扇朱红大门,两只怒目石狮,张牙舞爪,俯瞰人间。

冯敛臣缓缓停车,谭仕章伸出手,解开自己的安全带。

但时间还早,他坐得端端正正,目视前方,一时没动:“冯助。”

“您说。”

“你知道爷爷为什么偏爱谭皓阳吗?”

冯敛臣笑笑:“就算是父母,其实很少有人能完全一碗水平端吧。”

谭仕章也笑,看他一眼:“你们应该都知道,我和谭皓阳是堂表关系。”

这个在公司当然无人不知。

老董事长谭儒与夫人共养育了二子一女:长子谭立文,次子谭立武,女儿谭月仙。

然而不幸,谭儒这两个儿子竟都是壮年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只有谭月仙还好好的,而她两个哥哥,一文一武,在世时各自留下一个儿子,分别是谭仕章与谭皓阳。

谭仕章说:“我的父亲呢,比较木讷,不如小叔聪明,会讨老父亲欢心。同时我母亲是个很强势的人,主意很大,跟公婆之间一直矛盾不断。后来我父亲去世之后,她就把我从谭家带出去独自生活,平时还想方设法阻拦我回谭家,我在成年之前,一年到头都和爷爷见不了几面。谭皓阳相反,小叔去世后,爷爷十分心痛,把他放在身边,是亲力亲为带大的。虽然都有血缘关系,心理上终究分个亲疏远近。他更疼爱谭皓阳,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冯敛臣只是听着。

谭儒是个有能力的老总,对下属有一套用人之术。只是到了自己身上,尤其要在子孙中间选继承人,还是很难不掺杂个人感情因素,没有谁能绝对保持理智客观。

谭仕章说:“走吧。”

冯敛臣点头:“仕章总,我先去停车。”

凌云阁以前是清朝某富商豪掷千金建的私家花园,在本城小有名气。典型的古典园林,黛瓦青砖,建筑里还混杂一点西洋风格。后来被穷途末路的后人卖了,如今改成高端会所。

黄大钧老态龙钟,走路要扶着拐,但腿脚其实不见怎么不便,精神也还矍铄。

他为人圆滑,在谭仕章面前,一口一个“贤侄”。黄大钧承诺,在兄弟二人之间居中协调,不会真的让谭皓阳一边倒压制谭仕章,却避而不谈股东大会或董事会的投票。

只要谭仕章一起话头,他就四两拨千斤,转到其他地方。

饭后,谭仕章站在假山石下,和老狐狸握手告别。

黄大钧口中嘱托:“还有这么件事拜托你,反正你记在心上——那丫头古灵精怪的,脾气在家里被惯坏了,等她进了公司学习,可不要给我留面子,该怎么磨炼怎么磨炼。”

他说的是自己的孙女黄芮。

家学渊源,黄芮也对珠宝感兴趣,学的是珠宝设计专业,眼下正准备进谭氏。

谭仕章自然不会拒绝,满口应诺:“您放心,到时候冯助会直接带芮芮熟悉环境。”

冯敛臣跟在旁边,黄大钧与他也握了握:“小冯我当然是放心的。那就这样吧,回见。”

“黄董,慢走。”冯敛臣恭敬地欠欠身。

曲径通幽,竹林森森,深处传来一二鸟鸣。

两人重新回到包厢,谭仕章又坐下来,卸下表情:“人老成精。”

冯敛臣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没出声。

当然,话又说回来,就这一顿饭,谈不出结果才属正常。

在所有的董事里,从各方面来说,黄大钧的地位无疑最超然,也最有分量。就算是通过继承当上最大股东的谭皓阳,也未必敢说自己一定能扳动他。一来,黄大钧自己手里也有够多的股份,二来,谭儒不在后,作为功臣元老,他这个副董事长就成了公司目前的定海神针。

利用是没有那么好利用的。

如果要冯敛臣推测黄大钧的想法,这位黄董现在想要的大概是稳。股东在乎的是分红利益,管理层希望公司顺利经营。黄大钧的年纪已经摆在那儿,不想掺和争端,也是人之常情。

何况还有一层,谭儒既然立下遗嘱,他本人的态度已经表达清楚。

黄大钧无条件支持他的想法,也是尊重逝者,成全以前的那点做师兄弟的情分。

服务员趁他们送客时,进来把残羹冷炙都撤去了,酒还没有喝完,留在桌面上。

谭仕章坐下来,两脚往后一推,椅子有一半悬空了,椅背往后靠去,抵住后面的栏杆。

他面上其实不见懊恼,也不见失落。但不笑的时候,谭仕章那张轮廓深刻的脸的确总带着一股阴郁气息。他眉峰锋利,眼裂狭长,尤其面无表情斜眼看人时,显得颇为森寒。

而谭仕章笑的时候,笑纹是从嘴角往上泛的,很少牵扯到眼部肌肉。

这让他的笑意总是浮于表面,不达眼底,包裹着许多深藏的情绪。

谭仕章抬了抬眼,他问冯敛臣:“冯助,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冯敛臣愣了一下,没有摸到他的意思,一时没有合适的回答。

谭仕章盯着他:“在想,我完全就是个失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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