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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8 章 异时24

  • 作者:温泉笨蛋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1-12 19:57:48
  • 完书字数:9048

外面是真的很冷很冷。

所以拥有柔软棕发的青年像蘑菇一样把自己埋了起来,日光照拂着垂落在白皙手臂上的浅淡发丝,有种快要消失的透明感。

其实他的肩膀没有轻轻颤动,也没有发出抽泣的声音,不像是哭了,看上去仿佛只是埋头坐着而已。

严璟也确实没有见过郁白哭的样子。

连在父亲的葬礼上,他都没有哭。

虽然小白说,那是有天哥打岔的缘故,才害得他没能哭出来。

所以严璟觉得,这一刻没有人打岔的郁白,一定是哭了。

不是被冷空气冻的。

因为他看起来很难过,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严璟在那场葬礼上感觉到的那种难过。

那天,他和其他同学一起,被学校的老师们带领着来吊唁那位素未谋面的市民英雄。

越过灰蒙蒙的人群,严璟看见被簇拥着走进来的那个陌生同学,他有很特别的发色与眸色,穿着纯黑的小西装,洁白的衬衫领子扣得很端正,胸口别着一朵素净的白花。

萦绕着他的黑与白如此浓烈沉郁,令本该温暖的浅棕都褪色成了缄默的冰凉。

原本在心里惦念着今晚父亲会做什么菜的幼年严璟,在呆呆的注视中,竟也跟着一道悲伤起来,扑簌簌地掉下眼泪,逐渐忘了有父母相伴的晚餐。

他哭着想,失去父亲一定是件超级难过的事。

如果换作是他,可能会伤心得想要死掉。

虽然当时的严璟并不知道对方跟父亲的关系怎么样,是否亲近。

但他本能地觉得,那个即使正身处人群也显得孤零零的陌生小男孩,一定很爱很爱自己骤然离世的父亲。

那时候的他还不认识郁白,只是单方面知道这个从英雄父亲上了新闻报纸开始,就在学校里变得最受关注的学生。

直到因为一只落错了地方的纸飞机,两人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好朋友。

彼此最好的,或许也是唯一的、真正的朋友。

后来,严璟才知道,原来郁白没有见过母亲,从小到大,只有待他很好的父亲抚养他长大。

原来老师和同学们都在私下里猜测,那个沉默寡言、并不起眼的平凡男人,是以为自己刚放学的儿子就在即将遭遇恐怖灾难的人群中,才会毅然决然地加速撞向那辆发疯的肇事车辆,将生死置之度外。

但那时的郁白,其实被新来的班主任留在了学校里,没能按时走出校门,像平常一样去找下班来接他回家的父亲。

天生棕发的小男孩伏在桌前,不太高兴地写着一封关于自己发色的保证书。

就在笔尖于纸面上轻轻颤动的某一刻,某个再寻常不过的瞬间。

他失去了仅有的全世界。

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往后的十多年里,严璟再也没有看见自己最好的朋友,显露出和葬礼那天一样真切的脆弱与难过,更遑论

哭泣。

考砸成全班倒数第二的时候,他没有哭。

填志愿前不知道未来想做什么的时候?[(,他没有哭。

被意外卷进一次又一次戏剧性事件的时候,他没有哭。

知道陪伴自己多年的陈医生打算退休的时候,他也没有哭。

郁白全都很平静地捱了过去,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反而总是语气轻松地转移话题,说起一些不着边际的事。

他是严璟眼中这个世界上胆子最大、最勇敢也最坚强的人。

直到刚才这一刻。

眼眶泛红的他忽然将脑袋埋进了膝间,说都是天气太冷的错。

严璟想,他不会戳穿这个听上去很有说服力的借口的。

埋头坐在墙边的棕发青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动不动地,露出一截苍白脆弱的脖颈,在太过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伶仃。

所以陪他坐在一旁的朋友想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灰蓝的冬日,很小声地开口。

“外面真冷啊,我有点想念全球变暖了。”

严璟自言自语地说:“哪怕把温室效应算到我一个人头上……也行,我可以忍的。”

墙边像要独自发霉的棕色蘑菇,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动了动。

见状,严璟仿佛受到鼓舞,继续自言自语了下去:“不知道科学家会怎么给这次降温找理由,世界末日好像太宽泛了,而且上次就说是世界末日,现在还是世界末日?太敷衍了吧!”

“说起来,天气这么极端的从热变冷,我记得以前地理课上是不是学过类似的气候现象,叫什么来着?”

严璟努力地回忆着脑海里所剩无几的学生时代习得的知识:“好像是厄……厄什么?”

棕色蘑菇又动了动,似乎在跟着他一起回想。

不太聪明的肌肉男冥思苦想着,猛然间福至心灵,一拍大腿道:“我想起来了!厄瓜多尔和拉拉娜!”

他话音落下的刹那,墙边的棕色蘑菇蓦地僵了僵,脱口而出道:“是厄尔尼诺和拉尼娜!”

埋在膝间的声音依然闷闷的,不曾抬头,也没有明显的哭腔,只透出一种好像很受不了他的生动气息。

闻言,严璟松了口气,傻笑着挠挠头:“……哈哈,原来是厄、厄尔尼诺和拉尼娜。”

把自己团成一团的蘑菇忍不住吐槽他:“你为什么能记得这么乱七八糟,地理老师听到会气死的。”

“我是倒数第一嘛。”严璟坦然地说,“他早就被我气死过好多次了。”

“你怎么还挺骄傲的?”

“当然骄傲啊,起码我毕业以后没有在扫大街。”严璟挺挺肌肉发达的胸膛,随口说,“他们都觉得我以后是扫大街的料,或者扫殡仪馆。”

“……嗯。”蘑菇顿了顿,便改了口,“气死他们算了。”

严璟嘿嘿一笑,理直气壮地捍卫着自己的错误:“我就知道你宠我,还是厄瓜多尔和拉拉娜听起来比较可爱吧?”

蘑菇闷闷的声音因而更鲜活了,不忘继续吐槽他:“可爱个屁。”

隔着玻璃窗照进房间的静默日光,好像也有了一点点温度。

短暂的安静后,那颗埋头抱着膝盖的棕色蘑菇,冷不丁地说:“我知道多出来的那个枕头是哪来的了。”

“枕头?什么枕头?”

“上午我起床的时候,看到有个枕头盖住了我忘记开静音的手机,但我床上明明已经有四个枕头了……原来那个枕头不是我自己嫌吵才盖上的。”

他说得那么没头没尾、零零落落,严璟没有听懂,但不妨碍他接话。

严璟认真地叮嘱道:“那你记得把多出来的枕头还回去。”

铺散在臂弯的棕发动了动,蘑菇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一点,很小声地应下:“……我会的。”

片刻后,他又语气恍然地说:“我今天发现,我好像是个手控。”

“哎?”严璟十分意外,“手控?你吗?”

继围棋之后,他是第二次听到小白说起有什么爱好。

他思考了一下,竟有种仿佛感同身受的兴奋,连忙好奇地问:“你喜欢什么样的手?”

“好看的手吧。”

“手控当然是喜欢好看的手啊!还能喜欢难看的?我是问具体什么样子嘛!”

棕色蘑菇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画面,缓慢地回答他的提问。

“肤色要白皙干净,手指修长匀称,关节要很漂亮,有一点清瘦的骨感……但又很有力量感。”

而严璟打量着好友垂在身侧的指尖,起初还以为他是在自恋。

直到说起最后的形容词,才不像是在说自己的手。

小白的手也好看,但没有什么力量感,整个人都太纤细和白皙了一点,是严璟一拳能打倒一个的程度。

“听描述就是很好看的手。”

严璟若有所思地附和了一声,同时又有点心痒痒,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手伸过去:“看看我的!”

把自己困在墙角的蘑菇终于循声抬起了头。

他发丝凌乱,眼角的薄红已经褪去,即使有泪水也早就被臂弯拭去,看起来好像真的没有哭,浅淡的眼瞳有点迷茫地望过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脸期待的肌肉男举着手凑上来,先给他手背,又给他看手心,展示得十分全面,顺便得意洋洋地炫耀着。

“我的手很有力量感吧!”

是很有力量感。

指甲又短又钝,较常人要粗大许多的指关节存在感十足,掌心全是撸铁磨出的厚厚老茧。

郁白本能地嫌弃道:“你手里的茧糙得都能刷锅了!丑死了,快点拿开。”

“干嘛?这是优势啊!”

严璟乐呵呵地晃着手掌,作搓动状:“我还真用它刷过锅呢,说真的,比抹布好使。”

“……”郁白忽然忘了先前的心情,匪夷所思道,“怎么会有人想到用老茧来刷锅啊!”

严璟理直气壮地反击:“刚才你自己就这么说了好不好!”

……好吧,是他先说的。

郁白便没话讲了?[(,表情瘪了瘪,只好无声地瞪他一眼。

严璟见他心情大约是好起来了,有种大功告成的喜悦感觉,再接再厉道:“改天我表演一个老茧刷锅给你……和谢哥看。”

他也可以勉为其难地给谢哥表演一下。

虽然他不知道谢无昉究竟怎么了,但仍希望这个神秘莫测的恐怖非人类没出什么事。

这样小白就不会再难过了。

不会把自己变成一个伤心发霉的蘑菇。

“……他才不想看这种怪东西。”

郁白小声嘀咕着,后知后觉地问这个始终守在他身边的朋友:“你怎么跟着我一起过来了?不冷吗?”

“我看你突然跑出去,怕出了什么事嘛。”

说着,严璟特意鼓了鼓自己饱满的手臂,神情轻松写意:“不冷啊,这点温度算什么,我连感觉都没有,洒洒水啦。”

郁白听着他夸张自信的语气,顿了顿,没有说生疏的谢谢,只是微微扬起了嘴角:“那你等下就这么出去吧,别加衣服了。”

“……不不不!”严璟光速改口,“等下是等下的事,等下可能就冷了,让我在你屋里再暖会儿。”

“说起来,你这个屋子怎么这么热呢?”他有点困惑,“你提前开热空调了?”

刚才在客厅里更暖和,这会儿两人窝在这间关了门的卧室里,倒好一些,没那么暖洋洋了。

“我又不知道天气会变冷,怎么会在夏天开热空调。”

郁白反驳着,像是想到了什么,蓦地看向与隔壁卧室相连的那堵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自己睡觉的时候没有关卧室门,所以谢无昉“睡觉”时也没有关门。

隔壁的卧室敞开了房门,相当于和客厅连通着,空气会不受阻碍地传递。

屋里奇怪的热度是因为谢无昉吗……?

郁白不太确定,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起身,打开了门。

严璟愣了愣,压低声音问他:“小白,你要去哪里——”

正放轻脚步往外走的人,立刻回眸对他比了个嘘,他当即噤声,连动也不敢动了。

房门一打开,外面顿时渡来更热一点的温暖空气。

在陡然静下来的套房里,郁白用自己最轻,或许也最慢的脚步,走进了那间有人正在睡觉的卧室。

他离那个安静侧躺在床上的男人越近,暖意就越明显。

他也能将对方看得更清晰。

微卷的黑发散乱在枕间,锐利俊美的侧脸其实透出几分往日没有的苍白,连落在云朵般被子上的修长指骨,好像也失却了那种执棋落定时的力量感,显得更清瘦。

谢无昉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呢?

他用人类的“睡觉”来跟自己形容……

睡觉的人是可以被打扰和唤醒的,不会出什么大事。

他知道这点吗?

自己之前已经跟他说过白天睡觉会很吵的,所以才要关窗。

而他说了“好”。

如果那时的自己再多问一句“要不要叫你起床吃晚饭”,就好了。

伫立在静止如油画的床边,郁白思绪纷乱,怔怔凝视了床上的人许久。

然后,他深呼吸,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弯下了腰。

不敢说话的棕色蘑菇伸出有一点点颤抖的手指。

轻轻地戳了戳男人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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