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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三更合一】 三人可成行,杀机如影至……

  • 作者:Sherlor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11-07 10:14:09
  • 完书字数:21966

·025·

“如果忌讳‘死’的话, 留一两口气……也不是不行?”

见孙膑一脸复杂,秦昭连忙补救。

奈何底气越渐不足,最后的试探几乎到消音的地步。

唯有桑冉的笑声越发洪亮,他甚至快倒在地上现场表演捧腹打滚了。

秦昭被这一静一动整得开始怀疑自己, 也不知道如此坦言是否真冒犯到孙膑, 笑声和沉默都让她心里咯噔。

“要死不活, 半死不活,昭昭啊,好主意, 彩!”

“你快住嘴啊——”

桑冉几乎被逗得笑出眼泪来。

他支起身子, 扶着案,拿袖子假兮兮地擦拭眼角。满满的戏谑之意只要长着眼睛都能瞧出来。

秦昭愤然, 忍不住举手拍了下桑冉后背。

这下可好, 他直接趴在桌上环臂闷声大笑。

“先生, 我……”

“昭, 膑已在生死间门走过一遭, 虽然求‘活’,却也并不忌讳‘死’。”

见孙膑平静回复, 秦昭舒了口气。

太好了, 他没有生气、介意。

“那先生为何……这副表情?叫我诚惶诚恐的。”

“因为昭的思路太令人匪夷所思, 膑被意外到罢了。”

“哎呀,这有啥好意外的——在我看,昭昭这主意出得好极了。”桑冉愉悦地坐起身,投入逃魏大计的谋划里,“咱们不忌讳‘死’,但在大数人那‘死者’是要被尊重的,或可因此逃过城关严查?”

桑冉神采奕奕, 有些兴奋地补充道:“孙膑,你喜欢什么木料?冉可以连夜帮你打口上好棺椁,不用加钱。”

孙膑随即赠了他一声冷笑,凉水临头便浇:“棺椁?呵,膑以为用‘送葬’出城就很冒险了,不想桑冉竟想增加逃亡难度——”

“膑且问你能用上棺木的庶民能有几何?‘上好棺椁’?”

青年双手交叠在身前,颜色淡淡,字词句段嘲讽拉满。

“冉是否要先去‘猎’上一位贵族子弟,给膑做个由头;再雇些殡仪队仗,好配得上那棺椁规格,给膑风光送行?”

噎住的人换作桑冉。

秦昭默不作声,她有种错觉:先生似乎就差把“你是不是蠢”当面扔桑冉脸上了。

停在孙膑肩上的小雀扭头埋进翅膀里,人性化十足。就不知这番动作,究竟是没眼看还是不忍看。

“昭,你说,你要让这家伙怎么‘死’!”

桑冉气急败坏,扭头就拉人下水。

秦昭连连摆手,“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一键三连。

“说来膑也好奇,很想知道昭给我安排了什么‘死法’呢。”

孙膑笑笑,竟给了她鼓励的眼神。

压力瞬间门转移到秦昭身上。

秦昭心中警铃大作,反问自己是不是走进什么奇怪的场次了,明明还不到她的轮次来着。

不,不要多想,这是正经的逃亡计划战略会议,不要跑偏!

“先生先前问‘何时走,如何去’,又问我带着你如何出大梁城,要我‘谋划完善,以示诚意’,我只能绞尽脑汁去做方案,还请先生帮忙查缺补漏。”

秦昭正色,目视孙膑娓娓道来。

浅笑的青年亦收敛神情,仿若回到上一次他们的推演。

“按照我的计划,我们‘趁夜走,车马行’,‘大大方方、明明白白地离开大梁’……”

“趁夜?昭要抢在宵禁换防前离城?请恕膑直言:此刻绝非城防松懈之际,夜间门‘送葬’于礼不合,马车探查极易,恐成箭靶,实难‘大大方方、明明白白’出城。”

她刚抛出一句,他立即从四面八方攻上去。

若不是心中早有预料,秦昭恐怕又和先前那次劝他入秦一样,被他驳斥得难以招架。

“先生莫急,我还没有展开说呢。”

“……昭在报复膑吗,用这拙劣的停顿引诱?是矣,你并非莽撞之人,不会用这般儿戏的谋划搪塞我。”

桑冉翻翻白眼,这俩人简直没眼看。

说的就是你呢秦昭,被表扬一下就这样嘿嘿笑,太好哄了吧?

还有你啊孙膑,平日里都细思慢缓的,从没见你这般急躁,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吧?为了缓解她的紧张,至于嘛你?

“先生所言不假。毕竟庞涓现已回大梁,得知先生逃离牢笼,以其心性必下令让城关多加留意。

“先生的特征太过易辨,黥面或许还能掩饰,膑脚确实不好糊弄他人。扮作寻常的‘死人’出城,若是按正常的方式走,肯定会被拦在城门。

“毕竟我们能想到的,庞涓一定也能想得到——保不齐他就下过令,要求严查出殡人群,必要时允许开棺验尸呢。”

长篇出口,秦昭顿了顿,给自己倒了碗水,清清嗓子。

桑冉倒是被勾着急起来,趁她松口的间门隙,忙拉过秦昭的手,差点没让水撒出来。

“嗨,都什么时候了,你说完再喝不行吗?我的昭昭啊,别卖关子了行不行。”

“……桑冉,你肩膀上面的是什么,摆设吗?既然暴露点是在‘开馆验尸’上,那就让他们不敢开馆不就行了。”

秦昭灌了一大口水,听见孙膑的话,连忙向他比了个大拇指。

先生的脑子就是转的快,一下子就找到重点。

桑冉依旧一副状况外的表情。

明明讨论他一个字儿也没落下,为什么到这就听不懂了呢?

“昭昭,你跟他讲暗语了?”

“哪有什么暗语啊,桑冉。”

“那为什么他明白,我不明白啊?”

“那是因为桑桑把脑子全用在梓艺上了吧。”

桑冉抱手后撤,被她那声“桑桑”的昵称雷得里焦外嫩。

少女似未察觉,还冲他安抚地笑着——笑得他寒毛都开始倒立。

“我们用马车,先生就躺在车厢里。直接大大方方暴露给他们,随便让他们查。”

秦昭眼睛发亮。

“只要让他们看到膑的一瞬间门被震慑住,不敢再上前细细确认,我们自然就能堂堂正正走出大梁城。”

孙膑顺着她的思路说道。

“……”

www.youxs.org,仿佛人类的进化根本没有带上他。

撸鸟的青年忍无可忍:“所以孙膑到底怎么去‘死’?”

少女愣了愣,军师的眼神变冷。

他们同时把视线转向桑冉,充满着怜悯的解答和秋后算账的意味。

“‘病灶’。”

“‘时疫’。”

桑冉一愣,断掉的思路终于链接上。

若是一具染了时疫的“尸体”,管他是死是活,胆再大的城门守也不敢多看几眼——

一时有疫,满城皆死才是世间门常态。

没有人有勇气拿命去赌,也没有人愿意。

“先生聪慧。”

“不,昭已经提示得就差把答案念出来了……或许我该再早些想到的,毕竟昭懂医术,提及生死,必定有依据。”

桑冉有些胃痛。

他究竟犯了什么错,要跟这俩搅在一起——啊不,为啥他当初要同意带上个“瘸子”,“女弟”这般偏心,他是纯粹自找罪受。

“昭准备让我染上什么‘时疫’?”

“先生知道‘天花’吗?就是‘虏疮’。病发时红疹泡痘遍及头面全身……光看这一病灶就很需要勇气了。”

孙膑静默,控制思维不被带动,在脑海构建出发疮糜烂的可怖模样。

秦昭眼神切切,似乎懊恼自己言辞匮乏,描述不出天花那十分之一的杀伤力。

“不行了,我也要来问一句:‘怎么走?’”

桑冉拍拍桌子,把小雀吓得飞到孙膑头顶缩起来。

“你们拿什么理由出城呢?出城令又怎么取?不怕在门口暴露端倪,被城门守就地坑杀?”

“桑桑莫急。早在和先生被一瞎一哑游侠组合扔到这屋子前,我们逃离地牢的半路上也遇到过宵禁巡逻兵。”

秦昭拍拍桑冉的肩宽慰他,没发现他在听到游侠组合的描述时,闪现的片刻紊乱神情。

“那会他们拿出了齐国使者在魏国的专用令牌,巡逻兵一看便直接放行。从目前能探到的消息看,齐使现在还未离魏回国。

“我们只需要借齐使的令牌用下就行。或许还能让庞涓分些精力往齐国那边查——反正救先生这事,确实是他们起的头嘛。

“到时候就用‘仆役犯了事,被黥了脸扔牢里,不幸诱发天花,恐酿成大患拖去城郊掩埋’做说辞……先生应该不介意被这样说,也不会介意我坑他们一下吧?”

孙膑叹气,宵禁永远禁的是庶人。

秦昭的小故事编得还行,就是他这“经历和运气”,有点太“好”了。

“不介意,昭甚至可以坑得再狠一些。”孙膑摇头。

“所以啊,昭昭,现在是轮到冉给你们剌个齐使令牌来咯?”桑冉搓搓手,稍显兴味。

“不,桑冉,令牌先生手里就有——在那个小箱子里装着。”秦昭的话就是无情的打击。

孙某人甚至为了看桑某人呆滞的傻样,特意从袖中掏出了那块小令牌。

秦某人欢欣雀跃,直嚷嚷果然是被先生收好了。

“昭的记忆太好,那次我强行开锁开箱,收捡这些东西还是被你注意到了。”

“那倒没有呀,先生不是知道我会下意识记住很多东西嘛……我也是后面复盘才发现的。”

桑冉觉的自己今天就不该坐在这里。

“女弟”啊,“兄长”还没把你嫁出去呢——昭昭啊,好好看看,到底谁才是能和你一起捣鼓木工手艺活的搭档啊!

“所以,在昭昭你的计划里,完全不需要冉吗?需要的话,要冉做些什么?”

桑冉盯着扎根在孙膑头上的小雀,恨不得把它揪下来丢出去。

“我需要你啊,桑冉。”

“别妄自菲薄,你很有用。”

不知为何,受到来自两方的肯定并不能让桑冉释然开怀。

他反而警觉:前方有坑。

“马车需要交给你驾驶呢。”

“你是,最关键的车夫。”

很好。

只有桑冉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026·

孙膑自己选的路,就必须要自己走完它。

局在几日前已布好,今日恰逢朔月

既然把计划的制定权都交给秦昭了,他能做的也就只有乖乖在车厢里,换上特意染上脏灰的里衣,贡献出他的脸。

对,秦昭只要孙膑躺好,贡献出身体和脸就行。

他只能放松身体,闭上眼,把自己想象成一具“死尸”……

也对,他需要快些入戏。毕竟按照秦昭的“剧本”,今天可是把他丢去乱葬岗的“好日子”。

触觉无法屏蔽。

孙膑不用睁眼,便知秦昭拿着自制的小笔刷,沾上用五谷细粉调好的原料,在他脸上戳刷出一个个天花疱疹,然后在刷上一层不太好闻的亮油。

天黑虽是天然的隐蔽条件,能影响城门守的勘察,掩盖部分在百日里的失真。

但考虑到有照明物的存在,为了让火把照过来更显逼真,秦昭说这是必加的细节。

等做完脸,孙膑的衣襟被扯得大开。

他努力平复呼吸,只能装作不在意将眼睛闭得更紧,唯有微颤的睫毛泄露了些许内心。

微痒顺着脸游走而下,直到脖子、锁骨、肩膀、和前胸……衣襟被合上,孙膑这才松了口气。

秦昭撸起他的袖子,在双臂和手上点上疱疹,然后轮到脚和小腿。

她真的太认真了。

孙膑完全无法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秦昭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忍受下来,为他做成万无一失的伪装。

“好了。”

秦昭擦擦汗,收好工具。

桑冉听见立马掀开车帘,要看孙膑的好戏。

“……”

“觉得我的手艺怎么样,桑冉?要不要再加点细节?”

“你可住手吧,昭昭,我的晡食都快吐出来了——啊,我为什么要好奇进来看他——你是为了节省口粮是吗?冉或许三天都吃不下饭了!”

桑冉惊恐着,骂骂咧咧地放下车帘,隐约还能听见他的干呕声。

孙膑听罢便不想睁开眼了。在他看来,秦昭的心性偏向脆弱,但某些方面,她又比任何人都坚韧。

“看桑冉的反应,先生,我觉得我们应该问题不大。请你务必装得气若游丝些。”

秦昭嘱咐完,下车将工具带进厨房。

把小碗洗净放到架上,将笔刷扔进灶台烧掉。

早些时候,秦昭就将小屋里里外外重新收拾了一遍,按照最初的模样尽量将它复原。

她最后看了小小的屋舍一眼,轻轻阖上门扉。

这里是秦昭来到战国时代的第一处落脚点,也是她全新人生的起点。

逃出囚牢的时候,她没想过会遇见孙膑,也没预料会结识新的友人桑冉,更没想过她也能在遥远的时空里不迷航,能坚强地活下去。

或许生命和草种万般相似。

无论被风带到何处,只要有土壤水分和阳光,无论什么恶劣贫瘠的外界条件,它总能生根发芽。

“昭昭,准备走啦。”

桑冉在马车上招呼她。

秦昭跨上医疗箱,掏出素粗布折叠的三角巾,将头发口鼻捂严实,毅然踏上马车。

秦国,她来了。

“御者驻马——来者是何人,赶着这个时间门出城,不知道就要宵禁了?”

城门早已放置好拒马。见有人要离城,城门守出令制止。

守城卫兵双戈交错,将城门拦住。其余守卫持戈戒严,车马若稍有异动,他们手中的长兵就能让车厢被扎成刺猬。

“知,怎会不知宵禁大事——可是事发突然,使君吩咐办事,没有办法不遵从。”

听到桑冉与城门守的对话,秦昭在车厢捏紧了手,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桑冉应该递上了身份牌和齐使令,城门守正在查验……

“令牌无误——”

随着城门守的一声高呼,秦昭听到了守卫收戈的声音。

“车内何人,出城做甚,立刻下车一验!”

威严的声音逼近,秦昭深呼吸,调整说话的声线。

城门守见久不应答,立即拔出佩剑,守卫操戈之声又起。

“踟蹰不动,车内不会藏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语毕,城门守欲挑车帘。

秦昭的声音发抖:“车帘务必不要掀开……车内,确有不可示人之物……”

城门守嗤之以鼻:“女人?那我可要好好瞧瞧,有何‘不可示人’。”

桑冉连忙拉住他:“城门守,小心为上,真不能开——哎哟——”

桑冉似乎被推攘到一边。

依照他出众的演技,应该没有受伤,只是顺势而为。

“招呼火把,某倒要看看车中所藏何物!”

秦昭心提到嗓子眼,青铜剑刃挑开车帘。

外面天色擦黑,火把洒下昏黄的光,将油层照的爆满透亮。

城门守定睛一看,车内一掩面似泣的女子,还有一个气息微弱的男人。

不,那不是男人——是怪物!

饶是在战场上见惯了血腥场面,从军中退下的城门守也难捱心中作恶的泛滥。

几乎没有人形,脓疱让男人的五官四肢都扭曲了。城门守提着车帘,踉跄着退后几步。

“城门守快放车帘——此人乃是使君的仆役,因犯事惹恼使君,受肉刑后被扔进囚牢……怎知这腌臜货竟发怪病,巫医看过吓到直呼‘疫’……使君这才让人寻个人静时,拖出去烧了埋了。”

“尔等竖子,怎不早说!”

“早就想说,但要低声说,您不给机会说啊。”

城门守红着眼,刷地放开车帘。他顿时觉得,身上哪哪都不舒服。

突然,车帘里伸出一只手,是那位陪同女侍的——怪不得那女侍一副张巾戴帽的怪打扮。

手上的小小的血迹和脓水令城门守忍不住想拔剑。

“破了……我会不会也变成他那样?放我下去,钱我不要了——”

“你这碎女子,别不识好歹!”

城门守看车夫上前,进车厢一个手刀将女人打晕。

他心有余悸:还好还好,没有让人跑出来。

桑冉狗腿地凑过去,他很有分寸地停在稍远处,悄声低语:

“城门守,您看这个……我可能要埋两个人了——您别声张,这疫只要不沾上脓血就不会传上——您看齐使住处,近来不也无事发生吗?”

城门守手脚发软,疫即死病,没有贸然沾上真的太幸运了。

他连忙呼喊守卫,让他们收戈。

“放、放行,速速放行——”

起先城门守那不可一世的铿锵气势,此刻连发号施令都破了音。

……

马车向大梁城外的偏僻位置驶去,等入山间门林地,车厢内外在静默中爆出一团欢声笑语。

“桑冉,有朝一日你不做梓人,伶人也适合你。”

“哈,昭昭,最后那出你简直神来之笔。”

“喂,你俩……能不能不要儿戏?逃亡不是游玩,你们的戏演得太夸张了。”

秦昭扶着孙膑坐起,给他递上沾湿的布,好将天花妆擦洗干净。

“得了吧,孙膑,赶紧把自己收拾得能见人。冉可不想等会策马,一回头见你,被恶心得坠下马去。”

桑冉笑道。

天色渐晚,即使早已摸黑踩点熟悉过这边,他驾车依然谨慎。

“不夸张些怎么唬人?你呀,没在庶人堆里混过,越夸张他们就越害怕,一害怕就离深信不疑不远了。”

“那便谢谢桑先生为膑上课,试问要揖还是要拜?”

“噫,冉可承受不起。我们到了,准备下车。”

马车停下。

保险起见,制定计划后孙膑就提议,出城时乘坐的马车是必须舍弃的,用来迷惑追兵。

桑冉虽觉的夸张,但没有反对。毕竟庞涓为人,孙膑最清楚,谨慎些没有坏处。

马车的方向是往齐国去的,而他们真正的去向是秦国。

一方奔向富足,一方去往穷苦。

桑冉在树林里牵来两匹骏马,一会他们要骑马离开。

马车就让它自行向齐国跑吧——反正都是老叔留给桑冉的,丢了也……其实换成钱的话,还是挺心疼的。

“昭昭,你真的会骑马吗?”

桑冉驯导马匹跪卧在地。他将孙膑抱上马,再让它起来,最后再翻身而上与孙膑同骑。

毕竟某伤残人士需要特别照顾,但他更担心同行的秦昭。

“虽然很久没有骑过了,但我的身体一定记得。软马鞍……只是没马蹬而已——桑冉、先生,我这问题不大。”

说完,秦昭顺利爬上马,牵引缰绳走了两步。

在外婆家马场长大的记忆正复苏着。不一会儿,她的身体似乎就重新找到了和坐骑沟通、驾驭它的技巧。

秦昭轻轻吹了个口哨。骑马有种不可形容的畅快感,怪不得后世依旧那么多人喜爱它。

看她上手高兴的样子,桑冉和孙膑也放下心来。

“跟紧桑冉。昭,夜已黑了,路不好走。”

“放心啦,我们又不疾行。孙膑你能不能别那么操心,从大梁‘逃’出来,就开怀些。”

“为杜绝被报复的可能……桑冉,缰绳在你手里,我不会反驳你的话。”

“哎呀,我的心思这就被拆穿啦?真可惜呢,昭昭,我这十里路上可不能摔着他。”

“那膑还真要多谢你费心,桑冉。”

……

秦昭策马已经领先了他们一小段。她回头,看着孙膑和桑冉说说闹闹,内心无比满足和欢快。

头顶上是亘古不变的星空。

北斗七星化作大熊座的尾巴,一直绕着小熊座尾巴的尖端旋转——那是北天星座里最亮、最恒定的星,它是北极星。

“你们不要闹,快些走吧。我们雇佣的马车停在十里外呢,你们就不想早些在车厢里休息吗?”

秦昭驱马绕着两位青年转了几圈,敦促他们稍微快些。

纵使脚下的土地会从沧海变迁成桑田。

只要有协同前行的伙伴,秦国不远。

哪里都不远。

一路风餐露宿,山水兼程紧赶慢赶,拼着快要散架的身子骨,一行仨人终于快抵达秦国的边境。

看到远处地平线上的关隘,秦昭感动得快要掉下泪来。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历史上的孙膑不去秦国了,为什么她认识的孙膑对去秦这么抗拒——

绝不是因为秦穷,绝不是因为复仇不便,纯粹是路太远了!

秦昭相信,就算是历史上的孙膑,逃魏前若是听到嬴渠梁的《招贤令》,应该也是动过心的。

但残损的躯体支持不了长途跋涉的损耗,去齐永远是最佳选择。

三人的马车停靠在路边,道旁不远是一块空地,他们决定在此修整片刻,再入秦关。

孙膑被桑冉抱上轮椅,秦昭推着他到空地上放松一下。

这一路真要感谢桑冉,如果没有他的存在,秦昭一人带着孙膑恐怕连魏国国境都出不去。

他会伪造通关牒椟,能在各处驿站更换到马匹,还能打猎烧烤……秦昭愿称桑冉就是济世神。

一路西进,秦国风光与各地对比,区别异常明显。

它的山水草木似乎都带着一种粗犷和硬朗。仿佛只为生存,不需要虚的花架子。

秦昭躺在草坪上,酸痛的身子在自然的抚慰下恢复能量。

孙膑在旁边坐着轮椅吹着风。桑冉拿着她的打火机,准备搭个简单的烤架和地灶后生火——是时候填饱肚子了。

四周好静啊,静到疲惫的人无法进入梦乡。

秦昭本准备躺草上小憩会儿的,不知为何难以调动困顿,仿佛身体一直处在紧张状态似的。

带着困惑坐起身,秦昭本要跟孙膑搭话,一见他面色凝重就没有贸然开口。

她的视线扫向桑冉,发现这人看似在削木棍,实则像在走神。

“桑冉,昭一路上都在念叨想吃‘野味’,你要不去‘猎’上几只‘飞鸟’回来?”

孙膑捻断一根新鲜的草梗,突发奇想,随意地向桑冉提议。

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我怎么不知道?

秦昭满头雾水。

“嗨,‘飞鸟’多小呀,没肉没吃头,等冉给她抓几只‘走兽’,保准让昭昭高高兴兴呢。”

桑冉提起削尖的木棍,笑着伸伸懒腰,与孙膑视线交汇后,提步钻进马车旁的树林。

飞鸟?走兽?打猎?

先生和桑冉在打什么哑迷呢?

被问号淹没的秦昭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昭,能来我这吗?”

孙膑笑着对她伸出手。

秦昭被他慢慢拉过去,盘坐在孙膑膝盖前。

他轻轻捧起她的脸,带着她立起身子,眼里一片细碎的星辰。

秦昭似乎在里面看到春水与桃花,缱绻与明媚。

心脏可耻地开始变成细密的扑通旋律,脸颊升温似着了火一般。

“昭,害怕的话,就闭上眼——”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温情的笑,简直和梦中幻像无二差别。

为什么……要害怕?

先生是在……安慰我?

思维摸不到头绪,无法延展开来。

秦昭听从孙膑的指示,轻轻阖上眼帘。

她不再能看见。

秦昭关闭目视世界的瞬间门,孙膑眼中的流光便转成冷锋的寒锐。

那是杀意。

咻——

羽箭向秦昭射来。

·027·

须臾间门,秦昭被孙膑猛地压下身子。

她紧贴在他的腿侧,除了他紧绷的肌肉和干冽的气息外,她还听到迅捷的破空声。

孙膑大幅度地侧转躯体。

箭矢刺入他身后轮椅的背板,箭尖没入。

——箭锋所指处,正是先前秦昭心脏所在。

“害怕就闭上眼,昭。”

同样一句话,此刻他的声音冷到像是结了冰。

秦昭却反常地睁开眼。

她看见孙膑迅速拔出箭矢,她听到身后有恶意的刀锋,她感受到箭矢顺着先生的臂膀刺出。

冷兵器刺进□□,血管被破开,血液喷涌出来……

天上下起了红雨——

第二箭刺出,随雨滴落地的,是人体倒地之声。

秦昭呼吸急促,身体不听使唤,大脑格外清醒。

路上没有碰到的拦截,原来皆在终点处等待……庞涓这是要让他们毙命于生路前一寸,杀人诛心。

劫杀还在继续。

拼命扭转身子,秦昭扑到一边,给孙膑让开空间门。

她知道这会儿自己帮不了任何忙,能做到不添乱就是最好。

尸体就落在孙膑脚边。他抄起了那人掉地的短剑,架住了又一位劫杀者刺来的剑。

单纯的力量博弈,野蛮又危险。

青铜与青铜撞击出的铮鸣令秦昭晕眩。

她看到有贼人绕后,蓄势接近,欲要发动突袭。

顷刻间门,秦昭爬向尸体,取下他背上的木弓,狠狠地抽向和孙膑短兵相接的刺客。

“先生,后面!”

弓弦绊住那人的脚,秦昭使出全身力气,去撼动那座高山,终令他下盘不稳,压剑的力道松懈。

孙膑抓住机会,滑剑一让,剑锋直断那人颈项。眨眼剑轨一转,直直刺向身后。

剑入骨肉。

偷袭人狰笑,血沫从齿间门淅出。他紧紧抱住收割他生命的凶器,拖拽着向后猛退。

孙膑连人带轮椅被刺客死前的爆发拖动好几步,他几乎快被人通过剑从轮椅上提起来。

瞬息取舍,孙膑放手。

刺客抱着剑跌进草从,绝了气息。

还没松口气,秦昭便看见孙膑前方的高草中窜出一道黑影,森然的剑锋直冲向他。

孙膑手中已经没有任何武器,掉落在地的短剑离他太远。

——似是必死之局。

秦昭不知哪来的力气,她驱动腿,快跑过去,将孙膑牢牢罩在身下。

电光火石见,她看到他无从自控的表情,突然间门什么都不怕了。

秦昭闭上眼。

砰——

“打扫战场,别留一个活口,我要将这些魏狗的头颅一颗不少地给对面送过去。记住,少一颗都不行。”

秦昭听见一个粗犷的男声。

就像秦国的山水草木那样,它是硬气的,质朴的,也是令人心安的。

“唯。上将军,保证一个不落。”

军士散开,打扫战场。

秦腔不似中原腹地上的语言那样,没有温润如水,实在得掷地有声。

她缓缓从轮椅上移开,转过身子。

黑色衣袍的将军没有挂甲,典型的秦人样貌,身姿伟岸。他正将一击射杀刺客的弓扔给扈从。

秦昭这才看见,箭矢从最后的偷袭者背后没入,箭尖从他胸口穿出。

——何等霸道的武力!

“你这女子不错,有咱们秦人的风骨。就是太水、太柔了些,跟那不中用的花一样。咱秦国的女人,给她一把小刀,都能把人切下一段。”

将军没什么架子,像老朋友见面似的,扶着腰上的佩剑大步走过来。

他盯着秦昭瞧了半晌,终是开怀地调侃起她来。

秦昭额头滴下并不存在的汗滴。

秦国的女人,有这么彪悍吗?好像、好像还挺不错?

不必要女人温顺,不必要女人悦人。

如此看来,秦国的女人在历史规则的束缚里,能更大限度地做自己,是件幸运的事。

“身手胆识皆上等。可惜,可惜。”

黑袍将军目光落在孙膑身上,不着过多言语。

“人生历练而已。可惜,亦不可惜。”

孙膑坐在轮椅上,双手交叠前推,泰然处之。

“膑携昭,谢秦国上将军公子虔搭救。请恕膑残损之躯,无法起身行礼。”

原来他就是赢虔,秦国新君嬴渠梁的兄长。

秦昭连忙站直,和孙膑一齐行礼。

“嗨,既知我赢虔之名,应知我不喜这等虚礼。搭救算不上,即使我不出手,你也能制服这歹人,只是多少受点伤罢了。”

“将军恩情值得膑礼拜——若膑受伤,有人会心伤,此乃膑之不欲也。”

赢虔不耐地摆手。

“毋要如此说话,虔多在军中,不喜文官这套。诸位可是来我秦国应我国君《招贤令》的?”

不等他们作答,赢虔审视孙膑,意味深长地笑道。

“我秦国求贤,不是穷人买粮,不论优劣只求饱腹……我秦国,并非来者不拒,是个人都要的。”

秦昭知道,孙膑的样貌入世定会遭人误会,却不想这么快就人被挑明。

她欲要上前辩解,孙膑却拉住了她。

青年坐在轮椅上,拂袖端坐,背脊笔直。

“膑亦然——不是什么样的国君,都值得膑辅佐的。”

赢虔开怀大笑。

这个青年一身脾气,却比那些个鼻孔望天只读圣贤书的无聊子弟,要来得对他胃口!

……

桑冉和秦昭他们汇合,身上也是一身血迹。

后面,有秦军士从林中抬出五六具尸体,皆被一根木棍洞穿咽喉毙命。

鉴于他们来秦国是为《求贤令》,赢虔护送他们去到栎阳,给他们指路专为贤士们修筑的招贤馆后便离开了。

秦昭他们没去馆内,反而自费找了家旅店下榻。

桑冉去停马车,秦昭推着孙膑准备回房。

恍惚间门,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昭,是你吗?”

秦昭抬头,楼梯上素袍的青年正冲她招手。

孙膑有些意外,她竟在秦国有故交。

“鞅?”

孙膑挑眉。

他听见她这样叫那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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