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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 作者:脆桃卡里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12-05 00:51:25
  • 完书字数:13400

顶在眼前的阳光有些刺目,使人眩晕得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脸。

沈遥凌拿手举在眼前挡了挡,也借着这个动作顺势拉开一些与宁澹之间的距离。

那块银制的令牌已经挂回了宁澹的腰间,边缘反射着一点日光的白芒。

沈遥凌没说话,心中的沉默如同一块陶泥,混乱地搅进数种情绪。

最后低声说:“谢谢。”

这两个字她说得轻而快,像是有谁在后面追捕她。

不是不愿意感恩。

而是前前后后的事情联想起来,让她觉得过分诡异。

看到那封故牒,又找到那枚令牌时,沈遥凌就猜到这是宁澹在背后帮她。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

宁澹恍若未闻,并未与她说话。

迈出一步与她错身而过,好像只是碰巧遇见、并不相熟似的,率先踏上了青石板道。

周围郎吏全都俯首向他行礼。

险些忘了,他在此处是宁长史。

沈遥凌心绪平定,也提步而出。

走到停放马车的空坪,四下无人。

宁澹停了步子,站在了围墙的遮阴下。

没了刺目的日光,沈遥凌放下挡着眼睛的手,指尖攥了攥。

“你昨天,在魏典学家门外?”

虽是问句,但想到昨日那唯独干净的一片台阶,沈遥凌心中已经很是确信。

宁澹亦面色坦然,黑曜石似的眼珠静静凝着她,仿佛比起注视她这件事,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回答。

这便是默认了。

毕竟没有那么巧的事,宁澹一定是听见她提起鸿胪寺了。

所以,昨天宁澹一开始就不是碰巧路过。

而就是来找她。

之后也没有离开,在门外听着她与魏典学的对话,才设计了今日的鸿胪寺之约。

沈遥凌看着他,眸光复杂。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宁澹皱起眉,英俊的面容上显出几分不耐,仿佛听到这个问题于他而言就是一种冒犯。

他不想回答,所以继续无视这个问题,好像只要沉默得够久,就可以让它自行跳过。

但沈遥凌很想知道答案。

于是她不容避让地催促了一句:“宁澹?”

宁澹双眸倏地盯住她。

他原先或许不觉得,现在却很清晰地知道。

宁公子,和宁澹,是有不同的。

因为他现在要等一句后者,需要很久很久。

或许是因为被叫了名字,宁澹终于愿意开口。

只是他的语气,仿佛觉得沈遥凌有点笨。

“因为你想要。”

他说得天经地义。

沈遥凌沉默了一下,又问得更深。

“但你为什么帮我。”

在这一刻,宁澹脑海中想到了很多。

最后占据上风的是,他希望沈遥凌在遇到所有困难的时候都来向他求助,而不需要疑惑他为什么会愿意伸出援手。

他希望他是沈遥凌唯一的选项,希望沈遥凌不会用期冀的眼神注视其他人。

他想要沈遥凌给过他的笑容不会再被其他人拥有,无论是同窗、典学,还是别的什么人,他想要从来没有除他以外的人来分享沈遥凌的快乐。

但他又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事实是,一定有很多人愿意围在沈遥凌的身边,愿意和沈遥凌分享。

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这其中排第几个。

宁澹不由自主地说:“你还生我气吗?”

问完之后宁澹就自顾自地闭上嘴。

他觉得这句话问得对他十分不利,因为他还没想好如果沈遥凌点头说是,他要怎么做。

沈遥凌愕住,随即古怪地看着他。

“生气?”

她疑问的语调好像一个直立起来的小老鼠,讥诮地歪头看着眼前的人。

“所以,你一直觉得我在生气。生什么气?”

宁澹被问到了。

其实他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直觉地知道沈遥凌对他并不高兴。

否则不会离开医塾也没有跟他讲一声,也不会完全不搭理他的礼物,对他的态度完全变了,让他好像半路上被人丢在大雨里,淋得完全摸不着头脑。

他顿了一会儿L低声说。

“我不知道。”

沈遥凌短促地笑了一下。

好像是在笑话他的无知,但又好像不止于此。

“所以,”她抬了抬手,做了一个稍等一下让我想一想的手势,然后抵在自己的下颌上,轻轻浅浅地敲,“让我确认一下现在的状况。”

“你觉得我最近很奇怪,担心‘我’生气,所以想哄哄‘我’,于是就做了这些事情来帮我。对吗?”

沈遥凌条分理析地说着,觉得很有趣似的。

宁澹想了想,点点头。

谨慎而认真地又补了一句,“抱歉。”

沈遥凌笑得肩膀都微微颤抖。

她刚刚居然有一点期待,可是在期待什么,她也不知道。

原来是补偿啊。

这就……不意外,也不难理解了。

她跟现在的宁澹之间隔了二十年的光阴,说实话,现在她看着宁澹的情绪,就像在看着别人的故事。

看着当时的宁澹,和当时的她的故事。

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到了一些前世没有的、另外的情节。

宁澹的歉意,和他给的帮助,如果是落在十六岁的她眼中,一定是很好很好的,很珍贵的宝物,或许会藏进枕头里,每天晚上都要反复地做这个梦。

但是在现在的她看来,这只算得上是一点施舍。

就好像。

寒天雪地里,一个背着重重薪柴艰难迈步想要

去送给别人的人,终于在路上遇到了她想找的那个人,而对方拿出一张火寸划燃,想要帮她暖暖身子。

沈遥凌笑得有些难以停下,简直越想越是好笑。

她不是嘲笑宁澹吝啬。

只是以一个过来人的眼光,觉得他天真。

以为一点星火,真的可以救活一个钻进了雪洞里的人。

其实沈遥凌愿意相信。

宁澹如今的在意是真心实意给那个十六岁的沈遥凌的。

但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二十年的错位。

沈遥凌渐渐止了笑,眉眼间掺进一点遗憾,又揉进一点欣然。

不论怎么说,那个十六岁的她也在她自己的心里。

宁澹这份由歉疚而来的关心,虽然隔着回响,但也算是传达到了。

只是,她不需要,“她”也不需要了。

现在的宁澹犹如一个珍贵的青芒,散发出稀有的香气,初尝禁果的女孩儿L闻见了或许会心驰神往,可现在的沈遥凌已经有了坚实的外壳,这一点点香气,还不足以打动人。

她已经完整地爱过一遍,她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想象。

沈遥凌会小心地保护身体里那个十六岁的自己,清晰而残忍地告诉她——

歉意不等同于倾慕,在意也不等同于爱意。

她已经彻底明白宁澹的意思了。

沈遥凌点点头,接受了他的道歉。

就当做是为印南山上的那个冻坏了的姑娘接受的。

又很快地说。

“我没有生你的气。”

宁澹看着沈遥凌,迟疑了片刻,罕见地多问了句:“真的吗?”

这句追问显得有些狼狈,他通常并不用担心会上当受骗。

因为大多数人没有这个胆子,而他也总是能识破所有的谎言。

但是此时却有些摇摆,不确定。

沈遥凌笑了起来,她的脸颊很柔软,眼睛明亮得很真诚。

“真的。”

她说。

沈遥凌的表情看起来可爱得让人不忍再怀疑,宁澹也只好咽下了更多的追问。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也更想要这个答案。

沈遥凌满载而归,抱着写得细细密密的簿子去找魏渔。

魏渔见了也是吃惊。

“真被你找到了?”

沈遥凌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摸了下鼻尖。

“自有高人相助。”

魏渔闻言,果然也没有去好奇谁是这个高人。

只是恭喜她。

“好。那你就不用担心了。”

“那倒也不是……”沈遥凌把东西都放下了,清清嗓子站在魏渔面前,“老师,从现在起,你假装你是我的父亲,然后你来质疑我吧。”

魏渔:“什么?”

沈遥凌睁着圆溜溜的双眼,认真道,“因为我现在只是把想说的话写出

来了,可是并不知道真正说出来是什么效果啊。

她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说服父亲?,只能用这种笨办法,模拟一次。

魏渔“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沈遥凌拽着袖子拖到椅子边坐下,小象也被拿过来摆在面前充当听众。

沈遥凌神情肃穆:“魏大人,我要开始了。”

魏渔抿嘴一会儿L,轻轻笑了下。

这让他,没办法再把这件事只当成一个学子的兴趣课业了。

她是真的很认真。

努力得,让人钦佩。

魏渔轻轻地呼了口气。

“嗯。”

“不过,别那么叫我。”

“瘆得慌。”

沈遥凌知道他无心官场,赶紧安抚地点点头。

随即双手负在背后,挺起胸膛,郎朗有声。

讲稿里的内容是她一字一句写下来的,虽然文辞普通,但每一个细节她都印象深刻。

除去最开始的紧张,沈遥凌的语调很快就变得流畅自然。

字字带着恳切。

魏渔靠在椅背上,一直专注地看着她。

说到一半,沈遥凌忽然停了下来。

朝着魏渔轻咳两声,见他还是没反应,不得不小声提醒。

“你要反驳我呀!”

臣子们之间的清谈有时更像论辩,要有来有回地给对方挑刺,只有说服了别人,才算达到了胜利。

魏渔有些为难地坐着。

憋了一会儿L,魏渔摇摇头。

“可是,你说的这些,我都很认同。”

他一脸认真,沈遥凌差点笑出声。

难道真不是老师私我也?

老师或许会对她宽宏大量,父亲或许也会。

但是旁人绝对不会。

她的这些观点,其他的大臣真的能够接受吗?

若是他们不同意的话,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一飘过脑海,沈遥凌脑袋中几乎立刻浮现出一连串的画面。

在她的想象中,旁人的指责、否定、轻蔑,栩栩如生。

看着这些画面,她本来引以为傲的计划,好像也变得黯然无光了。

沈遥凌忍不住瑟缩了下。

就在这时,她的脑海里还出现了一个十分具体的人。

大腹便便,戴一个鸭羽绿围脖,满脸横肉,四十多岁年纪。

之所以会这样具体,是因为这是她上一世亲眼见过的人。

沈遥凌成婚后第一次随着宁澹进宫觐见,就碰上这人。

当时她在殿外等候,宁澹不在,对方并不认识她,她也不知对方身份,便只往旁边让了让,避免交谈。

结果那人莫名其妙朝她走过来,一开始还挂着看似友好的笑容,问她是哪家的新妇。

又玩笑似的说她为何不守规矩,不跟在夫君身边,独自在宫中乱逛,是不是对夫君有什么成见。

沈遥凌当时有些懵。

这人话语冒犯,却又在字里行间溜着玩笑的狡猾,让人掂量又惊疑,想不透这人究竟是在同晚辈说笑,还是刻意欺压。

好在宁澹立即出来了,喝住那人,让沈遥凌转过头去。

沈遥凌依言照做,感觉到宁澹走过来站在她背后,挡住那人的目光。

这才缓缓放松,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方才在害怕。

害怕那个人满脸横肉的丑陋,说话时逼近的黑黄牙齿的斑驳。

更害怕的是,她一向自诩聪明,可在这种时候,她的聪明竟然失去了用武之地。她那时竟然在犹豫。

她既无法同样以轻佻的姿态应付这样油滑的言语,也没有干脆利落地甩出一巴掌,用手指上的宝石划破那张肮脏的丑脸。

因为那时的她已经知道,就是这样的人,可以一句话就取消她的学衔,让她数年的努力付诸东流,让她学会忍让。

而她从学会忍让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彻底失去了青春年少时所向披靡的甲胄,开始变得腐朽脆弱。

她害怕的是那个学会害怕的自己。

那之后沈遥凌再没见到过那个人,也几乎没有再碰到类似的事。

但沈遥凌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那一幕,每当她意识到自己的无能,察觉到自己的恐惧和犹豫时,她就会想到那张脸。

沈遥凌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小声地嘟嘟囔囔。

“应该给老师戴个绿围脖的。”

这样效果更好。

魏渔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却看出她在彷徨。

轻声道:“你的计划没有问题,况且,它有一个使人想要相信的理由。”

沈遥凌茫然:“什么?”

“它的信念。”

魏渔薄唇微启,“当真面对那般天灾,没有人能逃脱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愿意相信‘人定兮胜天’。”

“你就是那个反抗者。”

“他们会愿意追随你的胜利,而你,也应该相信自己。”

沈遥凌气吞湖海地回了家,昂首挺胸地蹲守在家门口拦住了沈大人,英姿傲然地表示要和父亲密谈。

大约真是老师给她擂的这顿战鼓把她给迷晕了神。

也或许是那次模拟当真有效果。

沈遥凌发挥得特别好。

一点也没紧张,甚至一点也没卡壳。

她在父亲面前侃侃而谈,既没将这位坐在面前的长者当做可依赖可撒娇的至亲,也没将他看作高不可攀的威严朝臣,而是就像面对一个推心置腹的知交,同他介绍、与他商讨,好似春雨润物,带着柔和的坚定力量。

沈大人的神情,从荒唐到好笑,又从好笑到好奇,逐渐变得凝重。

一个时辰后,沈遥凌从父亲书房中走出来。

然后回到自己的院子,尖叫着围着自己的院墙跑了整整五圈。

她做到

了。

她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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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说服了父亲!父亲答应她,会在百官会谈上将这个想法提出来与诸位大臣商讨,也就有机会上达圣听。

沈遥凌难掩激动,她前世的妄想加上这一世的努力,终于有了初步的成果。

她觉得自己实在幸甚,从她决定开始做这件事起,她得到的都是支持和鼓励,仿佛老天都在帮她,她甚至产生了一种缥缈的幻想,是不是自己重活一次就是为了完成这件事?是不是老天也认同她的想法,所以给她机会让她实现?

所以,她最后一定会改变大偃的未来,对吗?

不过,这种寄情于天命的念头无凭无据,沈遥凌害怕自己越想越钻入牛角尖,便不敢再想。

她要给自己找点事情来做,于是稍稍冷静下来后,又急急叫了辆马车,匆忙跑去老师家中报喜。

母亲听闻动静,试图拦她:“你还要去哪?等会儿L宵禁了!”

“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沈遥凌匆匆地走了,心里怀着巨大的喜悦,下马车跑进巷子,一把拉开院门,又去推屋门。

可往常并不落锁的门,此时却从里面闩着,怎么也推不开。

沈遥凌扒着门缝往里瞧,什么也看不清。

只好一下一下地敲着门,不停地喊:“老师开门呀,我是沈遥凌,老师老师开门呀。”

沈遥凌一门心思想着等会儿L见到了魏渔要跟他说什么,越想越高兴,差点跳起来,没注意到自己现在活像个不懂礼仪的无赖。

急促的敲门声连续不断,终于把人从里面给敲了出来。

门闩哗啦乱响,被人从里面大力扯下,门扉唰地拉开,现出魏渔带着焦急之色的眉眼。

“你……”

看到门外的沈遥凌,魏渔愣了愣。

沈遥凌看着他,也呆了。

魏渔眉心微微舒展,微讶:“你没事?”

他额发全部捋在脑后,露出明朗温润的整张脸,面上还带着一丝薄薄的水汽,五官湿漉漉的。

侧落下来的长发还在滴滴哒哒地往下滴水,显然是根本没擦就跑了出来,衣襟也未拉好,外衣松松地拢在肩上,透出已经被沾湿的内衫,和小半截沾着水珠的锁骨。

“我没事。”

沈遥凌痴呆地说。

所以她到现在还没想明白。

老师究竟为什么要藏着这张脸。

魏渔也察觉自己误会了,抿了抿唇,倚着门框站直。

“既然没事,为何急促敲门。”

沈遥凌回过神来,连忙道歉。

“对不起老师!我有好消息要跟你分享,所以着急了些。”

魏渔唇角勾了勾。

“嗯。你父亲答应你了?”

沈遥凌用力点头。

她眼睛很亮,声音也比平时高一些,按捺不住似的跟魏渔分享:“对呀!我说完之后,父亲还跟我讨论了许久,非常感兴趣!老师,我们的想法可能真的很不错!”

“我们?”

魏渔咀嚼着这两个字。

沈遥凌连连点头。

“没有老师的话我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步的。老师,真的很谢谢你。”

沈遥凌道谢,想要郑重些,只不过,眼神一落到魏渔身上,就不受控制地往那斜斜的、湿润的衣襟上飘。

雨打柳枝似的,也太显眼了。

魏渔似有所觉,竹骨般的手指捻着衣襟拉紧了,眼角耷落下来扫她一眼,温温凉凉的。

沈遥凌嘿然一笑,乖巧地收回目光。

“那、就是这件事,打扰老师了。我说完了,我先回去了。”

沈遥凌蹦蹦跳跳地下了台阶,走出院外,还在隔着院门朝他大力挥手,直到身影消失。

她那种明亮纯然的高兴几近天真,仿佛能够感染人,魏渔的眼尾也染上些许愉悦,对着无人的庭院无声说了句“恭喜”。

只不过,有件事她说错了。

就算没有他,她也一定会做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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