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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8 章

  • 作者:姜久久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10-29 11:36:58
  • 完书字数:32866

昭蘅抬起头迎上李文简的目光,四目相对时,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灼然笑意,也抿起唇笑得灿烂。

她屈起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被他这样看着,她的声音变得小小的:“你要是同意的话,我们就拉钩好了。”

“你真的想好了吗?”李文简歪着头问。

昭蘅仰头,睁着一双干净的眼睛,近乎懵懂地望着他:“想好了。”

“你知道嫁给我意味着什么吗?”李文简唇角轻轻翘起,清晨的阳光从瓦檐下扫下来,更衬出少年侧脸明晰的轮廓,纤长的睫毛微垂着,在洒下来明亮的天光里,眼睑下铺陈开了浓厚的阴影,更有几分昳丽的美感。

“知道。”昭蘅思量寸许,便道,“嫁给你就意味着要做你的妻子,给你做饭洗衣,生儿育女。”

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许多夫妻都是这般,男子在外打猎种地,妇人在家中孕育后代,操持家务。虽然她见李婶她们都很辛苦,可对方是书琅哥哥,她愿意为他承受这样的辛苦。

李文简乍一听这话,便蹙了蹙眉。

“不对。”

昭蘅闻言惊讶:“什么不对?”

她想了想,又描补了几句:“我会种地,写字,还会采药打猎,你忙不过来的时候,我也可以帮你搭把手。”

书琅哥哥这么好,她也不舍得他像李叔他们那么辛苦,肯定是会帮他的。总归她要对他很好很好,像他对自己那样,让他做世上最幸福的郎君。

“我是说,嫁给我不是意味着要洗衣做饭,生儿育女。”李文简屈起食指在她鼻翼上轻轻刮了下,“嫁给我意味着,往后数十年,我们都是彼此最亲最爱的人,有什么好吃的要一起去吃,有什么好看的要一起去看,我们要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昭蘅原本耷拉着的唇角重新扬了起来,微微蹙着的眉心也散开了,面上堆满和煦春风,她抿了一下唇,手指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背:“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去哪里都一起,你说的不会撇下我。”

“你也不能撇下我。”少年眼睛里透着琥珀色的色泽,定定地看着她,诱导她说出承诺。

少不更事的小姑娘就那么轻易地点了点头,郑重地说:“我也不会撇下你,我们去哪里都一起,一生一世不分离。”

小姑娘的眼睛看起来清凌凌的,那样认真的神情似乎在对神明起誓。

“好,那我们说好了,不分离,不变心。”少年弯起眼睛来,有点开心,将小手指头和她的紧紧勾缠在一起。

随即拇指指腹相按,那双温和的眸子底下藏着些狡黠得逞的笑意。

用过早膳后,一行人就继续启程,前往颍州。

李文简骑在马背上,一直淡然的眉宇间堆着几分喜色,出了城走了好远好远,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魏湛偏过头打量了他许久:“我们这次去颍州是逃命,又不是游山玩水,你倒这样高兴。”

李文简说:“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魏湛,抬手重重拍了拍魏湛的肩膀:颍州在南边?_[(,雨水充沛,桃子比小桃村的更甜。”

魏湛扭动肩膀,说:“别弄得像我只惦记着口吃的一样好吗?你现在是开心,你阿爹阿娘还在离江水畔,若是攻不进京,也不知道这辈子我们还能不能回去。”

李文简哂笑,一转头看到昭蘅趴在马车窗沿上正在吃糕点,不由勒紧缰绳放缓步调,掏出丝绢为她擦了擦嘴,眼角眉梢尽是温暖欣喜的神采笑意。

“回不去也没什么。”李文简回到魏湛身边,大笑着说,“反正我不挑食,小桃村的桃子能吃,其他地方的桃子也能吃。”

“李书琅!”魏湛后槽牙咬碎,举起鞭子就去推李文简的肩头。

李文简侧身躲过,反倒在他马腹上重重一击,然后策马扬鞭,纵情狂奔;魏湛怒而追之;后面的少年郎们因起得太早,头一点一点地在打瞌睡,忽闻笑语,还以为他们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立时振奋起了精神,催马跟上。

古道静谧,马蹄声嘈杂错乱,如巨石轰隆滚动,时而夹杂着少年的狂喜笑声。

安静柳也听到了他们打闹的笑声,将车帘掀起一角,看到尘沙中骑马奔驰的几道身影。

日光下的少年郎们恣意飞扬,像刚出了笼中的鸟儿,他探头瞧了几眼,也笑了。

“正是一生中最好的时候啊。”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原本十来天的路程,走了快一个月才到,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但是到了新的地方,昭蘅并未受到酷暑和炎热影响,对哪里都充满了好奇。

李文简也不怎么管她,让牧归成天带着她和魏晚玉出去玩儿。偶尔有闲暇,他也会亲自带着她去看颍州的风土人情。

和京城不一样,颍州地处偏南,白天大太阳,晚上多雨,天儿一会凉一会儿热,来来回回的冷热交替。

一天昭蘅和魏晚玉到戏楼去听戏,回来的时候淋了雨,晚上就开始难受了,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应该是受了热症。

以前在薛家村,每次不舒服,薛氏就给她熬一碗滚烫的姜茶,喝了之后随便睡一觉就会好。故而这次也没在意,喝了两盏姜茶自己也没当回事。

也许是人就是不能娇气,从前没什么依靠,有点小毛病很快就好了,现在有这么多人陪伴关心,反而没从前能摔能打,说话声音越来越哑。

薛氏有点担忧地说:“要不跟谢管事说一声,让他请个大夫给你看一看。”

昭蘅摇头说不要,明天书琅哥哥休旬,不用去老先生院里念书,他昨天就让牧归告诉她,今天打算带她去鹿门山上游玩。

要是他知道自己病了,肯定不会同意她出门。

她挽着薛氏的胳膊,轻轻晃了晃:“奶奶,我没事,用不了多久就会好的。”

薛氏知道她早就惦记着要出去玩儿,给她做了一锅梨膏糖,让她带在身上,嗓子不舒服了就吃一块。

昭蘅刚吃过早饭,停下筷子,就听到盈雀的声音在院外传来:“公子。”

她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匆匆扯了条帕子擦了擦嘴就跳下凳子往外面跑去。端方少年迎面入内的路上碰到奶奶,抬手与她做了一揖,眼角的余光瞥到雀跃而来的小姑娘,弯眉轻笑,唤了声她的名字:“阿蘅。”

昭蘅眨了眨明亮的圆眼,黑色的瞳孔中倒映的全是李文简的样子,她小跑着到他面前,伸出白皙的手指勾住了他,声音甜软:“书琅哥哥,你这么早就来了!”

李文简沐浴在太阳底下,眉眼被太阳的光照晒得微微眯起,揉了揉她的发:“小懒猫,我寅时就起来了。”

昭蘅抿着唇角,扯出浅浅淡淡的笑意。

同薛氏告别后,李文简牵着昭蘅的手往后院走去。

颍州地处南方,水系发达,他们暂居的宅院内有一弯内湖,和外界的河流相连,从内湖中可以直接乘船到府外。

久未住人的宅院,内湖驻船的地方荒废已久,长满了茂盛的植物丛,河道在茅草深处,几棵鲜红的野果子从河畔伸出挂满果子的枝条,火红的果子沉甸甸的坠在枝头,几乎快要垂入河中。

他们到的时候,魏湛几人早已到了。魏晚玉听到脚步声,拨开草丛朝昭蘅挥了挥手,她喜得加快步伐朝他们跑过去。

李奕承等了许久,逐渐没了耐心,抱怨了两句:“还好阿蘅年纪不大,要是长大了等她梳妆,说不定等到天黑也出不了门。”

话音方落,额头就挨了李文简重重一点。

李文简抱着昭蘅跳到船上,把她放下,就走到船头拿起船桨调试了几下。

李奕承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跟只炸毛的猫一样,气鼓鼓地跟魏湛告状:“魏大哥,你看阿兄。我有什么说得不对吗?”

魏湛情不自禁揉了揉他的额头,说:“男儿嘛,就该有点男儿的心胸,等等姑娘家怎么了。喏,你多向小四郎学学……你看看人家。”

正在试桨的李文简闻言看过来,只见昭蘅正趴在船头和魏晚玉凑在一起看画册,安胥之怀里抱了一大把莲蓬,坐在她们身边,一边和她们看书,一边剥了莲子,魏晚玉一颗,昭蘅一颗……

李文简想到那人没心没肺,还曾惦记着要嫁给小四郎,脑瓜子顿时有些嗡嗡的。

“阿蘅。”他抿了抿唇,唤道。

昭蘅立时放下手里的画册,往船头走去,仰面看向摇橹的李文简,娇声娇气:“怎么了?”

“你看我的口袋里有什么?”李文简侧过身,将袖口转向她。

昭蘅伸到他的袖子里,指尖触碰到一个凉凉的铁盒,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盒什锦糖。

“方锦记的糖?”昭蘅意外地惊喜,“我在槐树街看到有店在卖,可是好贵。”

李文简情不自禁地摸摸她冰凉柔顺的发丝:“徐大夫说你的牙不好,不能吃太多,每天只能吃两颗。”

“只有这一盒吗?我省着吃!”昭蘅挑了颗梨子味儿的塞到嘴里,跟

只小猫似的坐在他膝边,软声说。

吃完了再给你买。李文简一边划船★,一遍说。

“可是这里离京城很远。”昭蘅掰着手指,“每块儿糖都比京城的卖得贵多了。”从前在京城时寻常的小零嘴,到了这里变得昂贵无比,她现在又不能靠帮人写功课赚钱,实在捉襟见肘。

李文简忍俊不禁:“没关系,再贵也给你买。”

“真的吗?”她抬起小脸,弯眉轻笑,“那你不许骗我。”

李文简点头:“这是当然。”

几盒糖罢了,她要多少不能给她呢。他希望她能拥有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得到承诺的昭蘅高兴地勾住了他的手腕,想到怀里还塞了个莲蓬,剥了两粒,顺手递到李文简唇畔:“书琅哥哥尝一尝,这是小四郎新采的莲子。”

李文简张嘴将那颗饱满青涩的小果子吃入口中,昭蘅仰头看着他,只见他牙齿咬了一口,脸色却一直淡淡的。

昭蘅问他:“好吃吗?”小四郎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新鲜莲蓬,脆生生的可好吃的。

李文简随即眉头轻轻皱了下:“不好吃。”

昭蘅闻言讶然:“怎么会?”她剥了颗塞进自己嘴里,觉得味道很清甜,怎么会酸呢?

她重新剥了一颗递到他唇边,紧张兮兮地盯着他:“这颗呢?”

“还是酸的。”李文简摇头,薄唇紧抿,一脸酸得不想说话的表情。

这时魏湛过来,见昭蘅正在喂李文简吃莲蓬,咧了咧嘴嫌弃地看向李文简:“你手断了?要人喂吃的。”

李文简眯着眼睛笑,没理他。

昭蘅看到魏湛腰间系着酒葫芦,知道他们又要喝酒,就把糖揣进怀里往船尾继续找魏晚玉看画册去了。

到了船尾,魏晚玉不满地挽着她的胳膊抱怨:“怎么书琅哥哥老是缠着你?”害得她们想好好玩会儿都不行。

昭蘅说:“没有啊,他给我买糖了。”

说着,她大方地掏出怀里的什锦糖,揭开盖子,给他们一人分了几颗。

倚靠在船头的李文简,手里捏着酒壶,眼角的余光瞥到昭蘅正喜滋滋地给安胥之分糖,他眉心微微蹙了下,不经意地往船沿歪了几分,小木舟猛地晃动,激起水花砸到安胥之身上,他张新德那几颗糖都被打湿了。

他愤怒地看向李文简:“琅叔!”

罪魁祸首扯出一抹笑,语气轻飘飘:“对不住,没看见。”

安胥之敢怒不敢言,狼狈地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水渍,愤愤然地转过脸不搭理他。昭蘅唇角抿着笑,递上帕子给他擦水。

李文简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安胥之对着昭蘅傻笑的脸上,喉结不自觉滚动,这个小四郎,都重来一世了,还跟阿蘅这么亲近,应该想办法,尽早将宁宛致从梅州弄回来才是。

只可惜如今天下正乱着,宁宛致的爹爱女如命,她才六岁,宁将军肯定舍不得将她独自养在别处。他暗暗算了下,上一世宁宛致是在八年之后回

的京。

八年,他还要这么防着小四郎八年。

绿色的芡实叶大片地浮在水面上,几乎绵延到了看不见的远方,将绿水清波全然掩住,只在船只破水的时候露出清澈的河流。小船儿摇摇晃晃,沿着河道缓缓出了府,李奕承趴在船舷,伸手去拨动水面上漂浮的芡实。

他抓了一把上来,剥开底下的硬刺,竟然发现里面有满满的果实,他脱下外衫,跳到水中。昭蘅瞪圆了眼睛,中途看他很久没浮起来,正准备叫人,他忽然就冒出一个脑袋来,举着一条大青鱼叫李文简:“阿兄!”

李文简转眸看过去,也朝他笑了笑:“多抓几条,等会儿我们去岸上烤鱼吃。”

李奕承高兴坏了,又高兴地一头扎进水里。

可把安胥之给羡慕坏了,他也不跟着昭蘅和魏晚玉看画册了,蹲在船沿看着李奕承在水里扑腾来扑腾去,两只眼睛都泛着光。

时而可怜巴巴地看向李文简,时而无比艳羡地望着水里。

李奕承游到船边,趴在船沿上,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脑袋上,活像个水草精,他蛊惑安胥之说:“小四郎,快下来玩儿啊。”

安胥之觑了眼李文简的脸色,他早两年的时候下水差点溺水,从那以后李文简便不许他轻易下去。

李文简在和魏湛喝酒,瞥见安胥之可怜巴巴的目光,他叹了口气,朝河面抬了抬下巴。

安胥之高兴地脱下外衫,“扑通”一声,跟着李奕承跳进水里。

河面上溅起一团团白色的浪花,落到船上,打湿了魏晚玉的鞋子。她圆乎乎的小脸顿时鼓了起来,不甘示弱地掬了把水泼在他身上。

李奕承玩心大,立时拍动水面,溅出更大的水花,这下连昭蘅也未能幸免。她走过去帮忙,两只小手在水里不停地划拉,可她们两条瘦胳膊,哪敌得过安胥之和李奕承。

不一会儿就浑身湿哒哒。

魏湛看不下去了,抄起船桨在水里拼命搅动,掀起大浪,打得河里那两人到处乱窜。

大仇得报的魏晚玉和昭蘅看着他们狼狈乱窜的样子咯咯笑个不停。

他们俩在水里逃得很远,又游了一会儿就回到传上来,这下老实多了,乖乖地捉了好多的鱼,送回船上的鱼篓里。正是水草丰茂鱼儿肥沃的时候,没一会儿,他们就抓了满满一篓。

李奕承坐在船头上拧衣摆上的水,一边拧一边叨叨:“魏大哥偏心,只帮着她们俩。”

魏湛打量了一眼水鬼一样的李奕承,嘴角勾着笑,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酒壶递过去。李奕承耷拉着嘴角,没有接。

“男子汉大丈夫学不会喝酒,成何体统。”魏湛嫌弃地说。

日光如金,荡着河道两岸偶尔划过的树影,在李文简脸上浮动。他微微眯着眼,看向不远处正噘着嘴拧衣服上水渍的少年,莫名想起一些前世的事情。

子韧少时饮酒浑身就会长红疹,故而前世他们在一起时,每次子韧只有喝茶看他们喝酒的份。

可是

后来子韧归京后,他惊奇地发现他学会了喝酒。浮玉告诉他,魏湛才死的那段时日,他每日酗酒,醉得人事不省。每天醒了喝,喝了醉,醉了睡,数度反复,身上长满红疹也不理会。

之后在边关数年,为了抵御北狄游兵,他大大小小受伤无数,又靠烈酒缓解身上的疼痛。就这样,一个滴酒不沾的少年硬生生染上了酗酒的恶习。

看着眼前这个仍在恼怒的少年,李文简笑了笑,抬手把酒囊凑在唇边,深深地饮了口。

“好了,别担心。”李文简笑着靠回船舷上去,“既来之则安之,不会喝酒就不喝酒嘛,大不了以后找个厉害的娘子,处处帮你挡酒好了。”

“阿兄!”李奕承哭笑不得地叫了一声。

魏湛在一旁笑得前俯后仰。

这日游玩回来之后,昭蘅就病了一场,她本来就害了热症,晒了太阳湿了衣裳,温度一高一低,晚上吃饭都没有力气爬起来,薛氏一摸她的额头,烫得被吓了一跳。知道李文简最近课业很忙,薛氏也没有惊动他,禀告谢管事请了大夫来,给她开了药吃。

第二天魏晚玉又过来找昭蘅一起去玩儿,结果惊奇地发现她生病了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顿时慌了,不顾薛氏的阻拦跑去找李文简了。

屋外艳阳高照,院子里的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早上刚下过雨的地面被太阳一晒就干了,枝头的蝉聒噪地叫着。

昭蘅被叽叽喳喳的蝉鸣声吵醒,慢悠悠地睁开眼,忽然一只冰凉的手贴在她的额头上,令她体内翻涌的燥热缓解了些许。

“要喝水吗?”一道清凌的声音传来。

抬起头发现是李文简,她喉咙干得厉害,一开口声音都是沙沙的:“要。”

李文简起身走到案前,提起水壶给她倒了一碗温水,再走回床边,轻手轻脚扶起她,将碗递送到她唇边。

昭蘅太渴了,她烧得有些发昏,就着他的手,乖乖地把一碗水喝完。

“还渴吗?”李文简看着空荡荡的水碗,问她。

她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望着他,摇了摇头说:“我不想喝了。”

“那你再眯一会儿,盈雀在给你熬药,吃了药之后再吃饭。”李文简声线低柔,温声对她说。

昭蘅听到他的声音,心口像是有暖流淙淙淌过。

“嗯,我都听你的。”

“大夫说你是害了热症。”李文简拿起放在枕边的扇子,为她打扇,徐徐清风拂面,昭蘅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又听到李文简在说:“最近天气大,你中午不许和晚玉一起出去了。”

昭蘅眼皮子耷拉了些许:“我知道了。”

看她温顺乖巧的样子,李文简不由心上微暖,他抬手揉了揉她的额发:“早晚凉快的时候,你们可以出去骑马、看水田。”

“对不起。”昭蘅掀了掀眼皮子觑了眼他的神情,“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李文简怕她饿,递了一块不怎么撑肚

子的绿豆糕到她嘴边,“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昭蘅看着他,笑得眼睛弯弯,小脸贴着他的手背亲昵地蹭了蹭:“书琅哥哥,你真好。”

“我怎么好了?”李文简反问她。

昭蘅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以前在村里的时候,李婶生病了,李叔总骂她没用。有一次她烧得站都站不稳,李叔还非让她去帮忙犁地,结果她晕倒在地里了。你从来不让我干活,还这么照顾我。”

“你、你是……”昭蘅的脸有点红,支吾了几句才说:“你是世上最好的夫君。”

李文简耳尖有点烫,他把手里的糕点往前递了递,说:“快吃吧,等你好起来了,我们一起去花灯会。”

昭蘅听了很是喜欢,柔柔一笑,说:“我以为你带我们出来真的是逃命呢,没想到是出来吃喝玩乐。”

她这几天病得原本养圆了的下巴又尖了几分,望向他的时候,眉宇间仍是小孩子特有的稚嫩。李文简问她:“好玩儿吗?”

昭蘅想都没想,说:“好玩儿。”

李文简说:“好玩儿咱们就多待一阵。”昭蘅不解地看着他,他说:“以后回京了,再要出来就很难了。”

那座宫城四四方方,进去了那里,就肩负起了对天下苍生的责任,哪能像现在一样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出来游玩。

上一世他们在宫城里待了几十年,为苍生、为黎民,直到子渊十八岁辅政了才偶尔有空出宫,只到底也不敢走远了,最多在京畿晃几圈就又回去了。他们真正得以自由,是在子渊二十五岁那年,他禅位于他,退出前朝。

可子渊这臭小子委实过分,当了皇帝仍不肯放他自由,让小皇太孙天天来缠着阿蘅哭闹,舍不得阿翁和祖母。子渊为了报复他早早地就让他辅政,还把他们捆在京城带了几年皇太孙,才肯让他们离去。

那时他们都五十多岁了,才真正恢复“自由身”。

昭蘅有了兴趣,问:“为什么不能出来了?”

李文简说:“以后我们会去一个富丽堂皇的地方,在那里做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重要的事情?”昭蘅明亮的眼睛眨了眨。

李文简说:“让所有人都有饱饭吃,让天下没有纷争战乱的事情。”

昭蘅满脸错愕,她直愣愣地说:“不懂。”

“不懂也没有关系。”李文简微笑着,“以后你就会懂了。”

昭蘅生病了口味变得刁钻起来,总想吃稀奇古怪的东西。这天魏晚玉来找她玩儿,带了两个香瓜,她吃着寡淡得很,瘪瘪嘴说:“这瓜好像没味。”

魏晚玉乖巧地看着她问:“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找。”

昭蘅瘪了瘪嘴说:“想吃梨。”

魏晚玉愣了下:“这个季节没有梨,你想想别的。”

昭蘅又想了会儿,摇了摇头说:“那就算了,没什么想吃的了。”

魏晚玉转头就告诉李文简了。

昭蘅最近没什么

胃口,连饭都吃不了多少,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圆脸彻底清减下去,他正着急,听说她想吃梨,隔天带着魏湛跑到山上去,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一棵野梨树。

山上气温低,梨子结得晚,果实还沉甸甸地坠在枝头。

魏湛爬到树上摘梨,一边摘一边说:“安叔要给你阿爹阿娘送个信,明天我就去军营了。”

“不在这里待了?”李文简问他。

这个梨跟城里的麻梨不一样,它是青色的,皮很薄,一看就是核小汁多的好梨,魏湛挑了一个在袖子上擦了擦,然后大大咬了口,说:“不待了,实在太无聊了,每天不是带孩子就是打鸟摘果子,实在太无趣。我这回去军营,就跟着他们去打仗,咱们京城再见。”

李文简看着魏湛那张年轻恣意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对他笑了笑。

雄鹰注定要翱翔天际,不能把他的翅膀束缚,捆在笼子里。

魏湛见他莫名其妙地笑了,诧异地挠了挠头。

“戾帝现在肯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阿爹阿娘围攻京城,他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可是他们现在手里的兵力不足以支持他们反扑,但北边……”李文简找了块石头坐下,用镰刀在土地上草草划了张地图,“北边梅州这里,有宁将军的大军当着,西边是失落的十八城,他不可能往这两个方向走。唯独这里……”

他用镰刀的刀尖指向南边:“南边士族根深错节,他最有可能逃往江南。到时候他自然不敢走官道,最有可能的是翻过小岭山,从这里前往渡口,乘船南下……”

“小桃村!”魏湛的目光落在李文简镰刀所指的地方,那里正是小岭山下的小桃村。

李文简点了点头,上一世戾帝便是从这条道上前往渡口,夜里行路惊动了村民。为防有人告密泄露行踪,戾帝的随从杀死了路上遇到的那几个村民。

其中恰好有越梨父女俩,他们从山上打猎归来,意外遇到戾帝逃命的队伍,越老爹惨死刀下。越梨从此孑然一身,之后不久受召入宫。

“我在信中跟阿爹阿娘说了此事,但他们军务繁忙,不一定会注意到。”李文简看向魏湛,状似无意地说:“你记得帮我提醒他们一声。”

魏湛认真地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转达到的。”

“嗯,我放心得很。”李文简拍了拍他的肩膀。

昭蘅吃了李文简带回去的梨子,两三天之后,身体差不多就好全了。到底是小孩子,身体底子很好。

李文简和薛氏都松了口气。

颍州的日子很充实,避难路上,安静柳对孩子们的学业也抓得没那么紧,李文简去学堂几乎都带上昭蘅。她听着他们讲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大多都半懂不懂。

早晚散学了,还要陪魏晚玉去水田里看稻谷。明明最开始去种地只是为了不写功课,可种着种着,魏晚玉对种地真的着了迷。

颍州这边有一种稻谷,谷苗很矮小,可稻穗却硕果累累。颍州每年的稻米大多都是这种稻谷

所产,魏晚玉很好奇,几乎天天都拉着昭蘅去田里看水稻,还老缠着农人问东问西。

在得知这种水稻养活了绝大部分江南人的时候,魏晚玉往田里跑得更勤了,秋天丰收的时候特意让人买了几把种子,说要带回京城去种。

李奕承说京城太干,种不了这种水稻。魏晚玉看到南方的田里到处都是沟渠水车,又让人把这些水车的样式都绘了下来。

与北方逐鹿中原战火不断的形势相比,颍州这里还算平静,只不过遭到多年战乱冲击,此地治安极差,百姓四下离散,大多沃土良田荒芜多年,城中更是时常有入户劫杀的事情发生。人人对盗匪恨之入骨,恨不得生饮其血,往往又打又杀。

李文简和李奕承一面在城中组织了一批乡勇维护治安,一面告知百姓,可以在安氏领钱去种地,等丰收之后再偿还;他们抓到盗贼、强盗并不一味打杀,反是出钱买农具和种子,支援他们种地,也等丰收了之后再偿还。

乱世之人大多都是落草为寇,有口吃的谁愿意去打家劫舍呢。起初大家还观望着,及至后来,在安氏领到银钱的人越来越多。荒废已久的良田慢慢有了绿意。

渐渐的,安氏和李文简在百姓之中,也慢慢有了一些口碑。

立秋后,秋雨一场接着一场。

天晴了,最近一段时间萦绕在山间飘散不去的白色云雾只剩下丝丝缕缕。昭蘅摊开手里的纸,刚写了几个字,就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书琅哥哥。”她扭过头去,看到李文简从晦暗的檐下走了进来。

他走到案旁坐下,顺手拈了一块糖放到她嘴边,她顺势吃下,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漾开。

“给你。”李文简从怀里拿出个匣子递给昭蘅。

她拿在手里,匣子上还残留着他温暖的体温,她眼睛微微眯了下,问他:“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李文简的声音犹如清泉般欢快。

昭蘅乖巧地拨开匣子的锁扣,看到里面是一摞纸。一张一张掀开看,原来是很多的地契,有的是房子,有的是庄园,厚厚的一摞。

“给我的?”昭蘅目瞪口呆,不确定地问他。

李文简点点头:“嗯。”

“都是给我的?”昭蘅倒吸了口凉气。

“今日是你的生辰。”李文简带着些许雀跃提醒她,“这些是给你的生辰礼物。”

昭蘅怔怔地望着手里厚厚一摞,她虽然不知道地契究竟有多少钱,可这是大宅子呢,肯定很贵。半晌,才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为、为什么?”

“你不是答应嫁给我吗?”李文简竟然有些难为情,抿了抿唇,脸红了些许,低声说:“这些是我的全部身家,以后都交由你保管。”

小姑娘十岁了,慢慢地会爱漂亮,喜欢好看的衣裳和首饰,想买好吃的糖。她不是个爱给人添麻烦的性格,也不会摊开手问着他要,但他总不能真的让她捉襟见肘。

她低垂着眼睫不作声,轻轻挠了挠头,也有点

难为情。

“可是……这也太多了……”昭蘅清澈的眼眸里仍旧淌满震惊。

李文简轻飘飘地说:“我们说好了要一生一世不分离,那我的钱当然该交给你保管。你可以拿它去买糖买珠花,买所有你喜欢的东西……”

“可是……”昭蘅盯着手里的东西看了半晌,还是觉得不妥。

“怎么?你要食言而肥吗?”李文简觑着她的神色,抿了一口茶。

“当然不是。”

“那你快把东西收好,以后你可要好好当家管着钱。”李文简说,“要是丢了,我们就要一起饿肚子了。”

昭蘅重重点了点头,把匣子放到枕头底下,顿了顿,她神秘兮兮地贴近李文简,轻声问:“这些地契是不是很之前,值多少?”

李文简“嗯”了一声:“大概十万金。”

十万金!

昭蘅懵了,像是天上掉下一个巨大的韭菜饼,香喷喷的把她给砸晕了。她掰着指头数了数十万金有多少,结果十个指头都用上了,还是不知道具体有多少。

她给魏晚玉写十年功课才十两银子,十万金,她给魏晚玉写一百辈子都写不回来。书琅哥哥给了她这么多钱,她一定要好好攒嫁妆钱,一定要配得上他给自己的这好些钱。

“书琅哥哥,我、我会努力攒嫁妆的!”

李文简被她逗笑了,却也没说什么。她从来求的就是个心安理得,便由着她去吧。

寂寂暗夜中,忽有秋雨倾泻而下,山峦枫林都笼罩在细雨中,失去了本来的轮廓。前方的路在雨雾中愈见模糊,道旁的桂花树在秋雨中被打得七零八落,一朵朵碎金般的花朵被雨水催下枝头,堕入泥淖之中。

越梨一行人在雨中跋涉,身上披着的蓑衣斗篷被雨水湿透,雨点透过蓑衣上的松针,浸透衣裳,沾在肌肤上冰冷如刀。

她握紧背上的长弓,抬首望了眼在雨中失了轮廓的山村,提议道:“阿爹,二叔,雨太大了,我们先去土地庙歇一歇。”

前几天天气很好,越梨的阿爹和叔父几人商量进山打猎,打了几天,收获颇丰,盘算着今天下山。可临下山的时候,越二叔又看到一头肥美的鹿,等他们猎到那头鹿,天色已经不早,偏生走到半道又下起雨来。

“也好。”越二叔抹了把脸上的水渍。

他们踩着泥水往土地庙走去,走近了才发现,土地庙中已经有人在歇脚,昏黄的灯火在迷蒙雨夜中照亮了土地庙的飞檐。

可不等他们走进庙里,守在庙外的两个男人警惕地握着刀走上前,厉声问道:“什么人!”

越老爹看着灯光下男人冷厉的神情,心中不由一憷,正要拉着越梨离开。越三叔的大嗓门响了起来:“村里的猎户,过来避避雨。”

说着,就要迈开步子往里走。

两个守门男人立时抽出腰间的佩刀,铿然寒光在晦暗的檐下闪过:“我家主子正在里面歇脚,你们不能进去。”

越三叔

脾气上来了:“又不是你家的,凭什么不让进!”

越二叔家的小子铁生也冷哼了声帮腔说:“这庙子是我们村的人凑钱修的,你们这些过路人还想欺压我们不成?”

越老爹见这几个人站得板正,一身杀气,不欲跟他们纠缠,拦下铁生的胳膊,说:“算了……”

“让他们进来。”屋里忽然传来声虚弱的男声。

两个守卫闻言立刻放下手里的刀,让出一条道来。越老爹根本来不及阻止,越二叔就先跨进门去。

越梨跟随二叔走到屋内,庙内一角坐了好几个人,这群人有男有女,听到他们几个走进去,只是抬眸看了一眼,便收回眸光,也没再有什么反应。屋子里氤氲着浓浓的药气,他们在墙角生了火堆,火上架着个铁罐,正翻天覆地滚着,药气就是从那罐子里冒出来的。

越二叔在另一角生了个火,便向几人招呼:“过来烤烤火吧,眼角都湿透了。”

越梨拉紧湿透的衣襟,始终紧紧地挎着长弓,挪到火堆前坐下,默默坐下烤火。另一头的几个人异常沉默,她发现他们浑身的衣裳都非常华贵,但又沾满泥水。

真是奇怪,这样的贵人怎么会到这种野外之地?

这个土地庙是村里的村民修的保佑一方水土的土庙,既不挨村,也不邻店,他们怎会到这里来?

她正揣测着,铁生拿出干粮里的馍,掰成好几块,给他们一人分了一块,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馍。外面雨声越来越大,越三叔的嘴皮子是个闲不住的,吃饱了就开始讲从集市上听来大江南北的事情。

“听说李氏的大军已经在城外盘旋好几天了,说不定马上就要攻进城里了。”

“可不是,大家都在说,大魏王朝就要完蛋了。”铁生立刻接口道,“我看最近乱着呢,咱们就不要进京去卖猎物了,还是去就近的集市吧。”

“是啊,这戾帝已经够可恨了,欺压了咱们这么多年。谁知道李氏又是什么德性,万一比戾帝还残暴可怎么办?”

越梨一双白净的手握着枯枝,慢慢地拨动着火堆里的灰。她常年打猎,耳力极好,忽然听到对面传来一小声啜泣,立马抬眸望过去,却见众人簇拥的那个男人也正朝她看来。四目相对的刹那,她觉察到那男人的眼神十分凌厉,让她很是不舒服。

“哭什么哭,我还没病死,你就开始哭丧。”男人低骂了一声,旁边煎药的妇人顿时收了哭声,拿起帕子压住眼底的泪痕,将炉子里的药倒出来,双手递给男人,不再敢哭了。

“如今天下不安,到处都动荡不安。也不知道过了今天还有没有明天,要我说,这戾帝早就该死了!”铁生平常最爱听人说闲,听了一肚子戾帝的坏话,总算找到机会一吐而快。

对面那几人忽然也不说话,越梨悄悄掀起眼皮,发现那男人还在看过来,他的眸光,委实算不上和善。直觉告诉她,这几个人不是那么好惹的,一点火星溅上她的手背,剧痛突然袭来,她拍了拍身上的烟灰,对休息的几人说:“歇够了,咱们走

吧。”

铁生诧异地看着她:姐,外面下那么大的雨,再歇会儿吧。?_[(”

“不了。”越梨声音清凌,带着不容商议的坚定,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催促自己赶快离开,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走到一角拿起各人的蓑衣分下去,她快速地把绦带系好,说:“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婶母还在家里等我们呢,快走吧。”

“可是……雨大山路不好走……”越二叔今天累狠了,委实不想再赶夜路,还想劝说越梨。

“二叔,早点回去吧,最近雨水多,我想回去把屋后的沟渠挖通,往池塘里灌水,好养冬鱼。”越梨坚持。

几人面面相觑,越老爹也站了起来,说:“走吧,先回去了。”

兄长都发话了,越二叔他们再不愿,也只能起身收拾。不过片刻的功夫,他们的东西就收拾妥当,匆匆走出土地庙。

门口守着的那两人的目光一直落在他们身上,越梨眼角的余光从他们板正的身上扫过,忽然想起来为何会觉得这么怪异。

之前在安氏的时候,她见过很多进进出出的兵士,那身姿分明跟这两个人一样。

他们是官兵?

刚才听到京城即将被攻破时,他们又是这样的反应,越梨猜测他们或许是哪家高管趁乱离京。

她不想横生枝节招惹是非,还是趁早离开地好。

“快走。”她不停催促累得腿都抬不动的铁生。

“啪嗒”

庙中忽然传出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在这夜雨盈沛的山中显得分外骇人。越梨心中的不安加剧,双手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里的长弓。

伴随着瓷器猝然摔破而来的是短刃出鞘的声音,在刀尖砍向她的那一刻,她本能地往旁边躲闪,刀锋几乎贴着她的脸侧削过,带过她耳边一缕青丝。

“你、你们要做什么?”越梨颤声地问。

越三叔也觉察到不对,立刻从后腰抽出柴刀,警惕地看着他们。

可他们不说话,只用凶悍的眼睛审视他们:“去死吧。”

越梨手心满是汗意,瞪圆了眼睛,眼睁睁看着又有数人走出浓稠夜色,朝他们扑过来。

他们几人都以打猎为生,顿时提起武器抵抗。可他们人多势众,身手又比他们更加敏捷。

越梨眼见一个男人刀锋一转,刀光凛冽,直直迎向她阿爹的脖子。

夜风吹得土地庙的灯笼晃晃悠悠,照亮了那人手里的刀,也照亮了她阿爹眼中的惊惧。

“阿爹!”越梨瞬间泪盈于睫,眼神迷蒙地搭弓引箭。

不等她松开弓弦,只见一片朦胧火光中又闪过一道寒光。朝越老爹砍去的那人被寒光迷了眼,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不知为何喉咙忽然一凉。他一低头,只见昏暗夜色底下,一柄长刀横在他脖子上。

“王将军!”

另一人吓得不轻,才喊了一声,夜雨灌入他的口鼻,堵住了他的声音,魏湛手中一柄长枪脱手,越

过风雨,从越梨耳边掠过?,刺穿了她面前人的头骨。

越梨浑身蒋冷,看着面前这个身形魁梧的男人瞪着双眼在她面前倒下去,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件黑色的披风兜头落下,将她从头到脚全然裹住。魏湛轻快地跳下马,洁白的织锦长袍被泥水裹得脏兮兮,他的白玉冠被雨水浸湿,在微弱烛火的照耀下闪着淡白的光。他微微弯着身,浓睫半垂,担忧地看着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吓傻了?”

无数的铁甲从山坳里涌上来,原本围着越梨几人的那帮人顿时四散。

马蹄声乱,惨叫声不绝。

“小将军,戾帝跑了!”有人禀报道。

魏湛抬眸望了一眼,影影绰绰看到几道影子舍下马匹,沿着山道而去。他也不急,反倒是转身从越梨身后的箭筒里取出一支羽箭,递到她手中,笑了笑,问道:“你不是说打猎很厉害吗?看到那个人了吗?就是他想杀你,能射中吗?”

越梨双膝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幸亏魏湛手快,一把托住她的手肘。她面前扶住他的手缓了一下,挪动步子朝前去。

“射不中也没关系,你在这里等我,我会帮你报仇。”魏湛唇角翘起,俯身在死去的尸体身上抽回他的长枪,翻身上马,朝山道上踉跄而行的那几道身影疾驰而去。

可不等他追上戾帝几人,耳畔传来利刃破空的短啸声,一支锋利的箭矢越过他径直射向不远处的男人。

魏湛看到那个搅弄风云,天下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戾帝步履踉跄了几下,便往后重重一倒,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旷野空荡,唯雨声不止。

“姐、姐……你杀人了?”

越梨听到身后传来铁生惊恐的叫喊,她回过头,见叔父和阿爹趴在地上,身上满是伤口,抖如筛糠。

她再转身,山野里遍是尸首,而方才骑马离她而去的少年已经调转马头,向她而来。她浑身冰凉,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镇定下来,从包袱里取出手帕包裹住被长弓震荡得流血的虎口。

“你真的很厉害。”少年眼睛弯了起来。

“谢谢。”越梨的声音很轻,如同自言自语。

魏湛说:“不客气。”

戾帝已经伏诛,士兵来请魏湛示下,他转身安排事务。越梨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很快,方才朝那道黑影射出那支箭的时候,她的心都快跳出胸腔了,她摸索着找了块石头坐下,双手紧紧地揪住衣衫。

鼻尖嗅到一阵陌生的气息,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披着的是少年将军的披风。

“走吧。”就在她失神的片刻,魏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她收回思绪,抬眸看向他,两只眼睛莫名染了点红:“我阿爹他们呢?”

“他们受了伤,我让人送他们去军营了。”魏湛的声音凌冽又多了几分轻快,就像春日潺潺流动的小溪。

越梨立刻想起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唇颤:“我去找他们。”

她如梦初醒,解下身上亦被湿透的披风:“你的衣裳,谢谢。”

“我送你回去。”魏湛没有接披风,“雨太大了,你披着吧。”

越梨只好再裹上披风,四下望了望,并没有多余的马给她骑。魏湛俯身伸手:“来吧,我送你。”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生疏地将手递了过去,任由他把自己拽上了马背。马儿在山道上走得歪七扭八,骑惯了马儿的魏湛闻到身前女子身上传来淡淡的草木香气,莫名其妙地晕了头,勒着马缰的手竟然变得生疏起来。

走了好久终于看到小桃村的轮廓,越梨冷得浑身僵硬。回到家中,她点起了一盏灯。只有父女俩的小屋跟干净,没有多余的物品,她想给魏湛倒一杯水,可他们离家几天,壶里早已空空如也。

“对不起,我们这几天去山中打猎,家里现在连口水也没有。”她捏着衣角,略有几分窘迫。

屋子里铺陈而来的灯光虽然湖南,但照在魏湛的脸上,他眼睫眨动,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就添了几分神光。他抬起眼眸,看清站在门下抖得像个鹌鹑的女子。

“你不说我还没发现,我还真的有些渴了。”

越梨等了许久才听到他冷不丁的一句,他怔了怔,轻声说:“那你稍等片刻,我去打水。”

她手脚很麻利,去拿倒立的水桶。

“抖着这样,还能提水吗?”魏湛歪着头看了她几眼,从她手里夺过水桶,“井在哪里?”

经此变故,越梨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便顺着他的话,遥遥指了个方向。

魏湛拎着水桶出去,不过片刻间就回来了,他走进灶屋,越梨已经坐在灶前生起了火。

烛焰闪烁,照着蜷缩在灶前的女子,身影瑟缩。魏湛拎着水桶走到灶台前,她捋了把头发站起身,拿着水瓢上前舀水。

魏湛拽着她的手腕,制止她的动作。越梨抬起头,那双剔透的眸子迎向他的视线,苍白的唇轻启:“怎么了?”

“你先去换衣服,我自己来。”

越梨怔怔望着他。

“你阿爹他们受伤了,回来之后还需要你照顾。”魏湛盯着她,“你不能生病。”

山间破屋,冷风簌簌,越梨隔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那便麻烦你了。”

她把水瓢递给魏湛,便回了她的屋里,从柜子内翻出身干净的衣裳换上。她身体本能地发抖,因为害怕、因为寒冷。

就在她套衣裳绦带的时候,听到灶屋里传来叮铃哐当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摔了。

她忽然想起,灶屋里还有个养尊处优的少年将军,她胡乱地把头发挽好就冲进灶屋。

魏湛正蹲着捡一个破碎的碗,听到越梨的脚步声,抬头不好意思地看向她,挠了挠头说:“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越梨抿了抿唇。她和父亲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这个时候差不多都已睡下了,是以家里没有蜡烛,她到柜子里翻了一阵,找出一小罐桐油,倒在碗

的碎片里,拈了根灯芯点燃,昏暗的灶屋明亮起来,她轻声说:“我们家太黑了。”

她吸了吸鼻子,闻到锅里传来鸡蛋的香气。

魏湛垂头,不期与她视线相触。

“你还没吃饭吧?我刚才看到灶头有两颗鸡蛋,就顺手给你冲了个鸡蛋茶。”他走到灶边,将锅里滚开的水舀了大勺,冲入装有蛋液的大碗里。

鸡蛋茶清香的气息在屋子里氤氲开。

“你尝尝。”魏湛把碗捧到她面前。

她眼眶忽然有些发热,接过大碗,吹开漂浮的蛋花,轻轻喝了一口。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胃里,连带着让僵冷许久的身躯都变得温暖起来。

喝下满满一大碗,她身上回了温,淋过雨的阴寒一祛而散。

“好些了吗?”魏湛轻声问。

越梨不言,过了许久才轻点了下头。

“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若是觉得不舒服就喝一盏姜茶。”魏湛垂下眼睫看她一眼,见她望着自己,立刻收回视线:“我还有事要回去了,你阿爹他们在军营里,伤情好转了我会让你送他们回来。”

“谢谢。”越梨声音清越地说。

魏湛眼角瞥到她解开放在一边的披风,也不知想到什么,又飞快移开眼,一本正经地说:“不用谢,你若有事随时可以来找我。你到军营里,告诉他们,你找魏湛。”

越梨抬起雾蒙蒙的眼睛望着他,似乎有些不解。她不喜欢纠缠,之前她阴差阳错救了他的妹妹和阿蘅,今天他又阴差阳错救了她,他们应该算扯平了吧。她不喜欢沾染是非,不会与他过多来往才是。

饶是如此,她仍然点了点头:“好。”

“记住了。”魏湛生怕她忘记,又不免提醒一番,“我叫魏湛。”

越梨茫然,又点了下头,应声“嗯”。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之后,魏湛可算是走了。

越梨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重重雨幕中,后知后觉想起竟然忘了给他拿把伞;然后又想到,他方才说渴了,却走得这样匆匆,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目光一转,又瞥到刚才随手搭放在椅背上的披风……

她揉了揉脑袋,难道自己真的被吓傻了?

她这会儿丝毫没有困意,索性把他的披风放进盆里,抓了把皂角粉慢慢搓洗着。像他那样的人户,这披风定然不便宜,她没来由捡了人家这么金贵的衣裳。

洗干净晒干了,早些给人还回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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