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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5 章

  • 作者:姜久久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10-29 11:36:55
  • 完书字数:17844

昭蘅记恨魏湛刚才那么粗鲁地对待李文简,负气重重地扭过头,一头扎入李文简怀中,绑头发的红绳散了一圈,啾啾松松垮垮耷拉下来。

李文简解开她的红绳,修长匀称的指节从她的发丝间穿过,慢条斯理地将她的发重新挽成两个圆滚滚的小啾啾。

昭蘅伏在李文简怀中,扭过头又恨了他一眼。魏湛觉得她气鼓鼓的样子像极了河豚,抬手戳了戳她微鼓的脸颊,笑得极是清朗。

“你别逗阿蘅。”李文简护着她,声音清淡中夹杂着丝不明的喜悦,提醒魏湛说,“她胆子小,不像清函她们。”

“也没多久不见,怎么感觉你不大一样了?”魏湛高大的身影遮住面前的阳光,噙着笑问道:“明明我们才是最好的朋友,你却一直护着这个小虎崽子。”

李文简抬起头,对上他半含笑意的眼睛,回道:“她是我带回来的,我当然要护着她。”

魏湛冷哼了声:“我才走不到三个月,你就找了新的玩伴,还把我的妹妹拐去种地。”

李文简对魏湛的话习以为常,他淡声道:“好了,别总跟阿蘅过不去,你好不容易回来,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去踏春。”

“整天就知道玩,像什么话。”魏湛哼声放下手,“踏春的事情先放一放,我还有别的事情要问你。”

他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神色微肃,目光里略带了些审视神色。

李文简低头看了眼昭蘅,蹲下身温声对她说:“阿蘅,你先出去玩儿。”

昭蘅抬眸,有些担忧地看向李文简。他摸了摸她的头顶,向她挤出一抹淡淡笑意:“乖,没事,你去吧。”

她这才将信将疑地转身离开。

走到半路,碰到蹦蹦跳跳来找她的魏晚玉。

她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大把晶莹剔透的刚玉珠子,“阿蘅,我哥哥回来了,他给我带了好多漂亮珠子。”

她平常得了好东西都会跟昭蘅分享,以为她看到这些漂亮的珠子定然也很高兴,可没想到昭蘅只是瞥了眼,就慢吞吞地“哦”了句。

“我分你一半。”魏晚玉大方地说。

李文简扎的头发有些紧,昭蘅抬手扯了扯,将头绳拉松了些许,摇头说:“我不要。”

“为什么?”魏晚玉将捧着刚玉的手往前送了送,有些失望地问,“你不喜欢吗?”

昭蘅的眼睛瞥了过去,刚玉珠子很漂亮,浑身通透如琉璃,又比琉璃更炫目,她抿了抿唇说,“喜欢珠子,我不喜欢你哥哥。”

“我哥哥怎么了?”魏晚玉圆滚滚的脸垮了起来,哥哥回家刚放了东西就过来找书琅哥哥了,怎么招到阿蘅的?

昭蘅便把魏湛破窗而入把李文简打趴下的事情说了,瘪着嘴跟魏晚玉抱怨:“他打书琅哥哥。”

魏晚玉把珠子揣回怀里,抱着昭蘅的胳膊解释,说魏湛和李文简凑在一起经常练拳脚,有时候哥哥把书琅哥哥打趴下,有时候书琅哥哥把哥哥打趴下,打完之

后他们还是好朋友。

大人们都说他们这是练拳脚。

“他们是好朋友,好朋友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魏晚玉抬头看了昭蘅一眼,生怕她因为哥哥的事情迁怒自己,不带自己一起种地。

她前天刚种了一行甜瓜,还没发芽呢。

仆从进进出出收拾屋内的狼藉,魏湛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洒金纸。四月暖阳从窗棂洒到他身上,他却感受不到半点温度似的,双手有些颤抖。

他抬起眼,见李文简穿着一身山岚色圆领长袍,因为刚才跟他的那番打斗露出一小截朱红的中衣衣领,那双温和的眼正注视着他的匪夷所思。

他起身走到他面前去,将那张纸递还给他,神情不可避免地有几分凝重。

“就因为这,你专门来信,让我把照烨支走?”

阳光照得正盛,李文简捧着凉茶,垂下眼,纤长的羽睫在眼底投下一片深浓的阴翳,让他本就苍白的肌肤显出几分病弱。

“无忧太子历来信任太子妃,他们那样的情意,说废黜就废黜了。难道不奇怪吗?王照是太子妃表兄,我猜,他带太子妃和太子遗孤南下,在途中不知遭遇了什么事,又折回京城,暗中经营会贤山庄和这么多的产业。”

“无忧太子死后,大魏朝已经是日薄西山,他们知道无力回天,所以,暗中蛰伏在京城,静待时机?”魏湛伸手推开半开的窗棂,听到李文简提起无忧太子,他抬头望了一眼点缀着浮云的长空,“照烨回京那年,恰逢无忧太子废黜太子妃……的确是太巧了……”

这些年,梁大人为了筹措军粮,常年在外奔波,几乎不在京城之中,照烨大部分时间与他们同吃同住,那份情意虽不是亲兄弟,却已胜过亲兄弟。

“王照自恃聪明,把这么一把刀插到我们身边。他年事成之后,他定会将刀锋对准我们。”李文简的视线垂落在茶炉冒出的缕缕热烟上,他双手轻攥成拳,浮光在他眼底跳跃,“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哪怕半分。”

魏湛陡然知道这个消息,脑子里仍是一团浆糊,听到他这话并未往心上去,只皱着眉仍望着长空:“我跟安大人会去查。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真的是无忧太子遗孤,如果他杀了真正的梁星延,你打算怎么办?”

日光底下,浓睫落了一片浅淡的阴影在李文简的眼睑下,他抿了抿唇,最终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会杀了他。”魏湛声音哽了一下,“你的手不能沾血,我做你的刀。”

魏湛洞悉他眼底的犹豫,只说了一声,便转身往门外走去。飞花被春风吹散,在空中浮浮沉沉,转瞬落满庭院。

这日天不大好,黑云堆在天际黑沉沉的,灰翳的院子跟草木灰一个颜色。

昭蘅坐在书案后写字,因为有心事,写了两个字就心不在焉地停下笔,双手托腮看向院子里。

天上像是氤氲着一场蓄势待发的大雨,盈雀正忙着将院子里的兰花搬到廊下躲避风雨。

正忙碌着,春喜从外面小跑进来。

“春喜。”盈雀的目光落在她微微红肿的眼睛上,问道:“你去哪里了?怎么哭过?”

春喜眼睫轻颤,声音带着哭腔:“我刚回家看了我的阿兄,他还没有好全,我看着伤感,就哭了一场。”

盈雀怕打搅昭蘅,将春喜拉到廊下,压低了声音跟她说话。

昭蘅注意到她们的动作,好奇她们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极力伸长脑袋贴在窗户上听她们的话。

“声音小点,姑娘在看书呢,别吵了她。”盈雀掏出帕子压在春喜的眼角,“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方子,你试过了吗?”

“还没呢。”春喜忧心忡忡,她满脸堆着愁,“别的倒罢了,那百年罗汉果根太难找了。”

“再多打听打听,再难找也得找着呀,我听说咳嗽久了不好,把心肺咳坏了,可就回天乏术了。”盈雀提醒她。

春喜“啊”了声,眼泪又掉了下来,颤抖着说:“我这就回去,让他们再托人去找。”

“快去快去。”盈雀脸色不大好,春喜的阿兄病了已经很长时间,总不见好,听说最近已经咳得出血。

人命关天的事情,春喜也不敢耽搁,一扯裙子就往外跑了。

昭蘅听了她们的话,心口陡然向下坠了几分。书琅哥哥自从上次受伤后,一直留下了咳嗽的老毛病,今天早上她去晏山居看他,他都还没痊愈。

她看到他受苦,心里真的很难受。书琅哥哥像是精致美丽的瓷瓶,应该被小心翼翼地对待,看到他虚弱的样子,她都想替他生病。

可是,她帮不了他。

她轻轻摩挲着狼毫笔杆,心下便有了主意。

她以前进山采草药的时候,曾经碰到过一棵罗汉树,树冠大如屋顶,枝繁叶茂果实累累,李叔说这棵树大概有几百年的年成了。

盈雀说那个方子可以治咳嗽,是不是把罗汉根采回来就能救春喜的阿兄和书琅哥哥了?

她要回去采罗汉根。

她不是多思的人,打定主意过后心里的郁气就一扫而空了,她换上去菜园子穿的窄袖衣物,又把压在枕头下的铜钱塞进袖子里,才走出屋子。

盈雀看到她的装束,放下手里的花盆直起身问她:“快要下雨了,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我昨天刚种了青豆,埋得很浅,我怕下雨把种子冲了出来,过去看看。”昭蘅紧张地捏着衣角。

“我把这两盆搬完就跟你一起去。”盈雀笑眯眯地说。

“没事。”

昭蘅急忙说:“你有事先忙好了,我埋完就回来。我想吃你做的糖糕,你搬完兰花,可以帮我做些吗?”

盈雀心想昭蘅来了府上这么久,之前也经常一个人去找几个小姑娘玩儿,路早就熟了。她思考片刻,最终点了点头:“那行,你早些回来,我给你做糖糕吃。”

“好的。”昭蘅重重点头。

她转身正要往外走,盈雀又叫住她:“蓑衣和

斗笠带上,没准儿半路上就要落雨。”

昭蘅乖巧地掉过头来,到杂物间里找出她的所以和斗笠便出门去了。

昭蘅到赁车行租了一辆牛车回薛家村。

天上哑雷阵阵,她和车夫一起坐在车头,车夫主动同她搭话:“小姑娘怎么一个人赶路?是要去哪里?”

昭蘅不喜欢跟陌生人闲聊,没有搭理他的话头,默默地从怀里掏出张大饼嚼着。她没吃晌午饭,干硬的大饼哽得她眼泪汪汪。

一个脏兮兮的小孩独自赶路,看上去有些可怜,车夫便顺手递上自己的水囊。

昭蘅扫了一眼,抿了抿唇低声说了句:“谢谢,我不渴。”

车夫见她年纪虽小,却警觉得很,便不再说什么,扯着缰绳专心赶路。

昭蘅悄悄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他,见他没有继续攀谈的意思,提在嗓子眼的心才稍稍放下。

到了村口,她就让车夫将她放下,独自进山。

那棵罗汉树不在深山里,那里的路她捡蘑菇也经常去过,所以她也没去叫李叔,独自往山里去了。

走到半道,酝酿许久的雨伴随着隐约的雷声,终于倾泻而下。雷鸣在她头顶发出嘶吼,山林里的树叶被风吹得呜咽作响,像是百鬼哭咽,让人不寒而栗。

昭蘅缩了缩脖子,把蓑衣的草绳扯紧,一面用柴刀拨开那些枝叶交错的荆棘,一面摸索着朝着记忆中罗汉树的方向靠近。

豆大的雨滴从密叶间漏下,顺着斗笠边缘连成长串往下坠落。她顾不得满脸都是水珠,抬手重重抹了一把,继续往前走。

好不容易走到罗汉树下,她用开路的柴刀撅了一大把树根,用油纸包着放进背篓里,正要往回走,突然踩到一根枯枝,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山坡底下滑倒。

安府。

盈雀把兰花都搬进了回廊下,就到厨房做昭蘅想吃的糖糕。想着春雨一下往往就是好几天,她去不了菜园子,只能留在屋中写字,怕她无聊,又给她做了一些花生酥吃着解闷。

可等她做完糖糕和花生酥,昭蘅还没有回来。

雨点从天上打下来。

盈雀撑着伞去园子里找她,可找了一圈还是没见到人。问了守园的丫鬟婆子,也都说没见她往这边来过。

盈雀眼前一黑,忙冒着雨往晏山居赶去。

李文简的身体本来恢复得差不多,可一天夜里几只小野猫钻进他的院子,蹲在矮墙上嗷嗷了大半夜,他被吵得睡不着,起来赶野猫时受了风寒,染了咳嗽的症状,每日里咳个不停。

他服了药正要打算小憩一会儿,忽听牧归禀报盈雀来了。知道定是昭蘅有什么事,他起身披上衣裳走出房间。

盈雀心急如焚,跌跌撞撞跑到李文简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公子,阿蘅姑娘不见了。”

李文简闻言立时让牧归带人到处去找,不多时,角门的小厮来报,昭蘅不到午时穿着蓑衣斗笠出府去了。

盈雀急得

快哭了:“她跟我说要去菜园子里盖昨天种的青豆,怎么会悄悄出府?”

李文简抬眼看向大雨倾盆的天,他皱了皱眉,问:“她走之前,可说了什么?”

“没有。”盈雀说:“她原本在写字,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说要去看她的菜园子,我当时在搬院子里的兰花,就让她等我一会儿我陪她一起去,可她说想吃糖糕,让我给她做点糖糕,一会儿就回来。”

盈雀后悔不迭:“早知道说什么也让她等我一起。”

“在她走之前,可发生了什么?”李文简又问,“你慢慢讲给我听。”

昭蘅跟别的孩子不同,她早早就懂事,不会任性地说走就走。

盈雀吸了吸鼻子,把早上起来后所有的事情都仔细回忆了一遍,包括在院子里搬花时碰到春喜的事。

李文简眉头蹙得更深,他喉咙忽然又涌起一阵痒意,抬手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两声。

牧归见状劝道:“公子,您还病着,先进去歇一歇吧,我带人继续去找。”

李文简松开抵在唇边的手,脑中乍然想到什么,他望向盈雀:“你说罗汉根可以治咳嗽?”

盈雀点点头。

李文简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想到今早上阿蘅来看他时那担忧的眼神,他终于知道她干什么去了。

“走,去薛家村。”李文简转身走到屋子里拿起搭在木椸上的斗篷,大步跨出房门。

阿蘅听说罗汉根可以治咳疾,一定回薛家村找罗汉根去了。

“魏公子。”

李文简经牧归提醒,回过头,正见魏湛过来,便迎上去。

“人找到了吗?”

李文简摇了摇头,他回头看整装待发的侍卫,抿了抿唇说:“我大概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你回去歇着,我去找她。”外面大雨滂沱,他身上春寒未尽,淋了雨,回头又要羸弱许久。

“没关系,我坐马车去。”李文简露出了点笑容,一边系着披风的绦带,一边道。

“你的病还没好吧?”魏湛挠了挠头,看他脸色苍白,便关切了一声,“你自己都还病着,还是万莫拿自己的身体当玩笑。”

李文简压低声音:“我知道,但是她一刻不回来,我一刻无心歇息。”

魏湛抬头看着李文简,却并不能从他那张神情寡淡的面容上看出丝毫情绪。

他发觉这个好友有些变了,他时常看不懂他的眼神。

一行人走到回廊上,迎面撞上几个行色匆匆的人。

领路的那个是门房上的小厮,看到李文简,他着急地唤道:“公子,阿蘅姑娘回来了。”

她好似受了伤,被一个男人背在背上,头顶的两个小啾啾已经散开,短发披在背后,身上湿透了,滴滴答答地淌着水。

李文简快步上前,那个男人背着她匆匆往这边来。

跨过月门,那男人小心翼翼将她放在回廊上。魏湛看见昭蘅转过脸来,一见他们,那双黑漆漆

的眼眸明亮起来,撑着想要朝他们走来。

“你的腿受伤了,不要随意挪动。”斜里一双干瘦的手急忙扶着她,一个少女皱着眉面无表情地提醒她。

李文简走近,这才瞧清楚她脸上添了几道擦伤,身上到处都是泥,整个人狼狈得不像话。

她见他看着自己,忙扯起嘴角挤出一抹笑:“书琅哥哥,我没事。”

少女无语地盯着她,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怒意:“没事?你差点死了这也叫没事吗?”

昭蘅被她训得垂下了头,手抠着指甲盖。

少女见她嘴唇乌紫,整个人都在颤抖,于是取下背上的背篓放在地上,声音不由和缓几分:“下次再要采药,挑个好天气再进山。”

少女把昭蘅冒雨进山滑倒在山坳里,大声呼救引来狼群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给了大家。少女极为伶俐,把事情描述得仔仔细细,李文简听得一阵阵后怕。

“要不是我阿爹正好在山中打猎,你死在山坳里喂狼都没人知道。”少女说道。

李文简听到她恶狠狠的语气,视线不由从昭蘅的脸上移到她脸上,她看上去约摸十三四岁的样子,眉眼却有与年龄不符的冷峻,胳膊上挂着一把长弓。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少女的长相似乎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她。

“好了,阿梨。”背昭蘅回来的男人在旁沉默许久,轻轻扯了扯少女的胳膊,“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阿梨。

刹那间,李文简终于知道少女身上的熟悉感从何而来。恍惚中,仿佛看到了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

那身影苍老佝偻,在胡天雪地里沾了几缕淡淡的晨光,银发在风中跳跃。

他想起来了,那是六十二岁的越梨。

越梨在外游历了数年,最终前往魏湛埋骨的北地,在那处守了三十余年。她给京中的阿蘅写了很多的信,写北府风情,写市井之乐,勾得阿蘅对皇城之外的天地格外向往。

让位子渊后,他与阿蘅数次前往北地,最后一次去北府,越梨已十分苍老。

离别时,她送将他们送到城外。

“阿蘅。”她看着阿蘅笑着说,“这次离别,恐怕此生我们再无机会相见。你以后不要再挂念我。”

“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一直都很好。”

和阿湛在一起的四年,是那么的短,又是那么地长。

短到彼此连个正经八百的拥抱都没有,却又长得足够抵抗漫长余生的孤寂。

两个月之后,他们在江南烟雨的客船上收到越梨去世的消息。

她无儿无女,后事皆由邻居为她操持,她的坟冢就在魏湛的陵园里。他们生前不曾相守过,死后以另一种方式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李文简注意着少女尚且稚嫩的面庞,她脸上有几道荆棘刺破的血痕,及腰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他终于从她冷峻的眉眼中看出几分万寿园驯兽女越梨的气度。

他下意识扭头看魏湛,

却见魏湛的目光越过人群,径直落在少女扛着的大弓上。

“阿湛。”李文简忍不住扬唇。

魏湛迟迟收回目光,朝他挑了挑眉,示意他有话快说。

李文简把魏湛拉到一旁,指着狼狈的父女俩压低声音对他说:那两父女送阿蘅回来,麻烦你代我答谢他们一二,等雨势小些了再送他们回家。??[”

魏湛摸了摸鼻子,奇奇怪怪地看着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走到越梨父女身旁道:“多亏你们父女救了阿蘅,雨势太大,这会儿不好出行,还请随我来,稍作休息。”

越梨抬起头来:“不了,我们家牛羊还在坡上。”

“这阵回去天也黑了,雨这么大,也没法去赶牛羊。等雨势稍小些,我让侍卫随你们回去。”魏湛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你们救了阿蘅,是我们的恩人,若有任何损失,我们会悉数赔偿。”

越梨担忧地看了眼被雷雨压得晦暗的天空,叹了声,到底没再坚持,只好朝他点了点头。

魏湛带着其他人走了,廊外的雨越下越大,昭蘅一身湿衣贴在身上,整个人坐在美人靠上瑟瑟发抖,牙齿和嘴唇不住颤抖。

她不敢出声,只敢偷偷掀起眼皮偷偷看李文简,看到他面色没有了往日里的温和,眉眼里都有薄薄的冷意,不禁有些害怕。

她好像给书琅哥哥添了乱,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这会儿更像是覆了一层白霜。

心里正乱着,一件披风兜头掉下来,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包裹住。

她抬起眼,李文简的脸近在咫尺。

他皱眉抱起她,抿着唇转身往庆园走去。昭蘅趴在他的肩头,回头望向落在地上的背篼,急忙道:“我的草药。”

李文简脚步微顿,盈雀回身捡起背篼,抖了抖水拎在手里跟上来。昭蘅这才松了口气,回过头来,却见李文简垂下眼睑在看她。

她有点心虚,垂下头,小声问:“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刚才猎人大叔背她进来的时候碰到门房,他们说他为了找她就快把府上翻了个底朝天。

李文简声音低沉:“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山里?为什么这么不听话?”

昭蘅急忙解释:“你咳嗽咳了好久……我怕……”

“怕我死了吗?”

昭蘅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薄唇抿成一线,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已经不高兴到了极点。

认识他虽然没多久,可她还是头一次见他这副难看的神情,她吓得轻轻攥住他的衣襟,怯怯地问:“你生气了吗?”

李文简已经踏进庆园,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径直把她送到屋中。春喜听说昭蘅淋了雨,早已备好热水,抱着她到次间泡热水澡。

昭蘅回头看李文简,看到如雪后青松般站在原处,她想叫他,可嗓子发干,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春喜把她抱走。

泡了热水澡,她浑身终于回暖,春喜给她换了新衣抱回卧房。

昭蘅以为李文简已经

走了,可他还站在屋子里?_[(,看到她进来,他迎过去,皱眉问,“好些了吗?”

昭蘅“嗯”了一声,小心地打量他,他的脸色还是那么难看。

李文简伸手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头发,从春喜手里接过擦头发的棉巾,吩咐说:“先去准备点吃的。”

春喜退了出去,李文简站在椅子后给她擦头发。他的动作很轻柔,把她的发拢成一团,慢条斯理挤压发丝缝隙里的水分。

椅子过于宽大,昭蘅坐得直往下滑,她撑着扶手想要坐起来,可牵扯到小腿上的伤,痛得她倒吸了口凉气。眼泪不由自主往外冒。

正抬袖子抹着眼泪,盈雀领着大夫进来了。她见昭蘅哭得双眼绯红,心疼地上去安慰她:“没事,大夫来了,很快就不疼了。”

昭蘅用手背胡乱地揉着眼睛,呜呜咽咽地点头。

可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书琅哥哥对她这么好,给她们住的地方,给她们饭吃,她只是想帮他做一点小事,却没有做好,反而给他添了乱。

她真没用。

盈雀见自己的越安慰,她哭得越厉害,急忙哄她说:“别哭了,我给你做了糖糕,我去给你端过来。”

说完便出去了。

大夫上前给她看腿,她的腿骨受了伤,最近暂时不能行走。

开过药后,大夫先走了,春喜端着姜汤进来,递到她嘴边:“姑娘先喝点姜汤去去身上的寒气,一会儿再吃药。”

昭蘅看着热气腾腾的姜汤,微微皱了皱眉,她不喜欢生姜的味道。可她刚闯了祸,不想再惹谁生气,接过碗硬着头皮大口大口地喝着,姜汤冒出来的热气熏得她眼前水雾蒙蒙。

浓重水雾里忽然伸出一只手,凑到她唇边,她还没反应过来,一块桔子味的糖就被塞到她口中,淡淡的橘子味在她舌尖化开。

是李文简,他伸手摸了摸她有些粗糙的发顶,问:“想睡会儿吗?”

昭蘅看到他眉眼里的冰雪像是化开了些许,大着胆子去牵他的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他:“你还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李文简看见她小脸上血红的擦伤。

“你有。”昭蘅看着他,他的面容没有多少神采,整个人像是沾染了氤氲的水汽,冰冷又遥远。她紧紧攥着他的手指,“你不跟我说话,也不理我。”

李文简捏了捏她纤细的手指:“我没有生你的气,我生我自己的气。”

“气什么?”昭蘅不解。

李文简侧过脸看她:“阿蘅,你不用这样为我。”

“可是戏里都说要知恩图报,你帮了我和奶奶,我也想帮你。”昭蘅紧紧握着他的手。

李文简温热的掌心紧贴着她冰冷的小手,“你已经为我做得足够多。”

“我听不明白。”昭蘅茫然地看向他。

李文简对着她笑了下:“我是说,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事。你要多为自己着想。”

“我不会死,我会活很久很久,所以,你也要珍爱自己。”

前世,她以草根微末之身成为一国之后,为了站在他身边,吃了太多的苦。她以柔软的脊骨同他一起撑起了东篱,辛苦操劳半生。

所以,这一世他不想她再受丁点苦,遭半点罪。

只要她平安快乐就好。

昭蘅听得更迷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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