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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4 章

  • 作者:姜久久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10-29 11:36:41
  • 完书字数:13266

梁星延想到梁夫人死去那日脸上不解的神情,脸色仍然是苍白的,只唇角扯起一缕讽刺的笑意。

“我在京城安定下来,王照原本打算等待时机扶持我重登高位,可没想到,你的祖父和父亲竟然将这江山坐稳了。”梁星延声似喃喃:“我们都以为屠夫之后,定然坐不稳江山,只等什么时候浑水摸鱼。却一直没有等待机会,到你亲政之后,气焰如日中天。王照告诉我,我们不能再等了。”

“所以你与北狄勾结害死魏湛。”李文简的手用力执着杯盏,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爆出,一字一顿地问。

梁星延听到“魏湛”两个字,愣了一愣,周围跳动的春光在他的面容上投下一层光,让他在乍明乍暗之间,惨淡无比。

“是不是?”李文简的目光,隔着咫尺间的茶案,落在了梁星延的身上。

梁星延的身体抖动着,抬手试图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太阳穴,竭力想让自己笔直、端庄地坐在李文简面前。可没有用,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太阳穴与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爆出,他不可遏制地以一种蜷缩、扭曲的姿态面对他。

“是。王照跟北狄人密谋合作,北狄蛮子狡猾,不肯轻易信任我们,要魏湛的性命做投名状。”

李文简望着他,一声不吭,只用力地呼吸着,将自己心口积深的怨恨用沉重的颤抖地呼吸,努力地挤出胸口。

他的手掌猛地用力,掌中的杯子碎成无数的碎片,坠落在地,发出泠然声响。

“然后你知道魏晚玉约了我相会,便在她的酒中下了玉舌毒,一箭双雕,既破坏了东篱和月氏的盟约,又能让我被众人唾弃。”

梁星延抬头,正见对面的李文简端着茶盏抿了口茶,那双历来温和清浅的眸子正在盯着他,如藏着利刃锋芒。

“是。”他的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襟,因为用力地按压着太阳穴,几绺碎发从额前散了下来,被汗水湿透,贴在苍白的面容上,黑发与白脸,异常地触目惊心:“他们说应该杀了你,我却觉得趁机拉你下马,扶持毫无根基的六皇子做太子,更划算。”

“我应该感谢你的大恩大德,留了我一命。”李文简的声音响起。

梁星延扯唇,却不说话了。他犹如失魂的人,双眼在明媚的春光里显得十分空洞,似乎没有半点温度。

“我一直在想,要是那一次我听从王将军的话,在酒中下的不是玉舌,而是鹤顶红,今天会是什么样子?”

“或许你已经死了,或许这天下已经如王将军所愿,被搅成一池乱水。”梁星延嘶哑:“可我还是怯弱了,将鹤顶红换成了玉舌。”

他以为李文简喝了玉舌,会和魏晚玉苟且,坏了月氏和东篱的盟约,李文简从此声名狼藉,被废黜逐出皇家。

可李文简跑了,撑着最后一丝清明逃去了清凉殿。

此后他身边的侍卫增加了很多,王照用了很多办法,都没能再杀死他。

有些机会,上天只会给一

次,一旦错过,就再不会有了。

再之后他得知了昭蘅,便将消息透露给心机深重的安嫔。安嫔当年得到王照相帮,顺利留在宫中,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她设计害死昭蘅的奶奶,让她入东宫成了他手中的刀。

“你既有如此心机,却在这件事情上天真得很。”李文简双目泛红,盯住梁星延。

梁星延沐浴在春光下,此刻发丝间透着光,他那苍白无比的面容上,居然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轻声说:“魏湛死后,我三个月晚上不曾合眼,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他被人剐成碎片,血淌满地的场景。所以,虽然没能杀死你,我也不曾后悔过,至少这一年来,我没有因此而失眠。”

“梁星延……”李文简才开口,他就打断了他的话。

“不要叫我梁星延,这个名字是我抢来的。”他转过来,去看窗外的湛湛春光,他抬起手想要抓住这光芒,再摊开手,掌心却只有一片虚无:“我父王为我取名皓安,那才是我的名字。”

他慢慢地转过头来,那一双蒙着薄薄水汽的眼睛,凝望着他。

他苍白的面容如同堆砌的冰雪,一双如墨黑的眼眸,一抹淡青的唇色,像黑白水墨画上的人物,徒有完美无缺的轮廓,却没有丁点色彩。

他那一双眼睛深深地凝望着他。

那些被他们捕捉过的鸟雀都已经死去,每年赏过的花开落了好几茬,他们追逐过的风花雪月擦肩而过。

时光让改变了他们。

命运的翻云覆雨手让他们相识相伴,又不得已站到彼此的对面,不得不成为宿敌。

与此同时,密道之中,卫衫举着火把跑到王照跟前,大声禀报:“将军,这里面的火药也浸了水。”

王照一阵恍惚,他抬手从卫衫的手中取出火把,不甘心地走到暗仓旁,蹲下身摸了一把,果真触到一片水泽。

他掬起一把湿润的火药,疤痕扭曲的掌心握紧。

他不想小殿下跟殿下一样优柔寡断,故而从小教他要有一颗铁石心肠。

可他身上到底流淌着殿下的血,跟他一样,为心软所困。

这是铲除李文简,恢复大魏江山的最好时机。

小殿下竟然将火药都浸了水。

他大笑起来,却有灼灼热泪从眼眶中奔涌而出。他谋划十八载,为了大魏江山殚精竭虑,他却不领情,甘愿将一切拱手让给李家人。

都到了这一步,只要他按照约定的那样,将李文简引到书房,再设法逃入密道。他们就能将合江别院炸为平地,李文简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

“把火油搬来!”王照沉声下令。

身后侍卫愣了一下。

卫衫嗫嚅片刻:“小殿下还在上面。”

“他不会来了。”王照从喉咙中挤出痛心而恍惚的声音:“他永远也不会来了。”

小殿下跟他离了心,宁肯死也不肯跟他一起光复社稷。

书房内。

“书琅。”

梁星延轻轻唤李文简的名字,向他伸出手。

而李文简站在他的面前,一动不动,没有如往常一样抬手去握着他伸过来的手。

李文简心口有一种钝痛的感觉,忽然见梁星延的唇边淌出一道黑血。他瞳孔陡然间放大,却见他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如果有下辈子,我不想再做无忧太子的儿子,我想去乡野做个教书先生。”漆黑的血不断地从他唇角涌出,汩汩地堵在嗓子眼,让他说话的声音闷闷的:“那样,我就不用杀人,偷别人的身份和名字,杀魏湛,和你斗得你死我活。”

他的眼泪从眼眶滑下来,沾了他唇角的血,滑下他的脸颊。

李文简到底还是伸出手,紧紧握着他的手臂,掌心抖得厉害。万千刀刃在他的腹中横冲直撞,五脏六腑搅成一团,痛到了极处,连手指头也无法动弹,声音也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地下忽然传来一阵震颤,梁星延瞳孔瞪大,努力地想说什么,双唇翕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李文简只好贴着他的唇听他在讲什么。

“快走!”梁星延用尽全力,挤出胸腔中所有的空气,吼了出来。

与此同时,他翻身挡在李文简身后。

“砰”一声,又是一声巨响。整座房屋顷刻间土崩瓦解,无数飞沙走石乍起,令人眼前尽是飞尘,看也看不清。

梁星延被一块地基压住,只是一瞬间,人便什么意识都没有了。死亡降临到他身上,如同暖意融融的春水将他包裹。他茫然抬头,看见眼前的幻景。

桃花满山,恣意而又绚烂。

花瓣被风吹得簌簌而落,落在他小小的肩膀上,也落在树下父王和母后的身上。

他们站在那光线明亮的地方,笑着向他伸手。

这些年来,他时常梦到父王和母妃。但每一次他们都深深皱着眉,唯独这一次,他们在桃花树下,喝着桃花酒,向他招手。

从八岁离开皇宫那年,至今十八载,他终于做了第二个正确的决定。

他们一定也很高兴。

他蜷缩在废墟之中,抬起头,在飞沙走石中看到李文简被炸起的地下暗河裹走。他拼命抬手想拉住他,可他无论如何都碰不到他的手,只好作罢。

李文简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可以逢凶化吉。他做了那么多好事,有大功德,上苍也会护着他。

他心想。

日光绚烂盛大,照得每个人身上都暖洋洋的。一片片桃花瓣落在他们一家三口的身上,他没有回头,毫无眷恋地跟着父王和母妃走了。

昭蘅和李南栖在大相国寺祈了福,慧觉法师将那枚金锁开了光,让她以后日日佩戴在身上,便能让小殿下逢凶化吉。

昭蘅不信鬼神,却仍是将那枚金锁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因着李文简让她在此处等他,所以用过斋饭后,她没有急着回宫。林嬷嬷为她在禅房内铺了床午休,或是嗅着释家檀香的气息,令人

格外安心,醒来时已经是下午。

接近西斜的日光从窗外照在她身上,春风徐徐吹来,四下里通透明净,光彩耀人。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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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角一树桃花灼灼开放,正是绚烂至极。

西去的日头照在树梢,照得满树温柔。香甜的花气被远风送来,浅淡清甜。

“主子,您醒了。”林嬷嬷听到声响,推门走了进来。

昭蘅点点头,指着满树的花:“让人摘两枝回去,给殿下做桃花酥。”

林嬷嬷应声好,拿了她的衣裳走过去服侍她起床:“时辰不早了,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昭蘅垂下眼睑,掩藏住眼底的失落,轻声说:“准备回吧,殿下应该不会来了。”

“好,我这就去。”

刚走出门,谏宁带人匆匆赶来。昭蘅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走到门前一望,见是谏宁,忙叫住他,笑着问:“殿下过来了吗?”

谏宁看到昭蘅,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他跪下说:“良媛,反贼王照在合江别院下的暗仓里埋了大量火药。殿下遇袭了,现在还没有找到。”

昭蘅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上脑门了,她双膝一软,差点摔倒在地。莲舟连忙扶住她,昭蘅急忙捂着肚子,有种喘不上来气的错觉。

“带我去别院。”过了好久,昭蘅才听到自己恍惚的声音,遥远得像是一场梦。

别院原来是藏粮所用,地下被挖空大半,被大量火药一炸,整个合江别院几乎被夷为平地。这里地势复杂,又靠近合江。这一炸,将河道也炸穿了。

所以昭蘅赶到合江别院的时候,只看到被水泡了大半的废墟。

昭蘅自合江别院回到东宫便病了一场。

她发着高热,小郑太医几乎住在了东宫,片刻不离地守在寝殿之外,生怕她和腹中孩子有个好歹。

安胥之来看过几回,听见小郑太医说她的病情,她是因为急火攻心引起的发热。而她现在身怀有孕,不能随便用药,只能等她自己扛过来。

安胥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随后亲自带人在废墟中没日没夜地寻找李文简。

第三日昭蘅才算清醒过来,莲舟和林嬷嬷喜极而泣,将她扶着坐起来,用帕子小心擦拭着她额上的汗水,一边问:“主子,您怎么样了?”

昭蘅望着空荡荡的帐顶,过了好久好像才回过神来,她问莲舟:“殿下找到了吗?”

她声音嘶哑得厉害,随后自己摇了下头:“是了,他若是回来了,这会儿怎会没在床前。”

其实莲舟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况究竟如何,她没有资格去探听这些。只是东宫最近都没什么人来。

“主子,您就好好养着,安家郎君带了人在合江畔找殿下呢,一定能找到他的。”

“我病了几天?”昭蘅问。

“三天。”

太久了,原来都这么久了。

昭蘅握住莲舟的手坐起来:“去把小四郎叫回来。”

莲舟擦了擦发红的眼睛起身往外走。

安胥之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他知道,若是找不到李文简,昭蘅的病根难除。他守在东宫没有,不能代替她痛苦半分。

若非昭蘅传他回去,他或许还要继续找下去。

“你也是肉身凡胎,这样找下去成什么样子?”昭蘅看着莲舟将吃光的粥碗端出去,视线回落到安胥之身上。她才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嗓子都是哑的。她嗓子疼得很厉害,吞咽都困难,可就在刚才,她逼自己吃了一大碗粥:“若是你再累坏了,怎么办?”

“我不累。”安胥之的手紧握成拳。

昭蘅扯了扯唇,扯出一抹很牵强的笑意:“别院已经掘地三尺找了那么多遍,梁星延的尸首都找到了,殿下还不见踪影,他人多半不在废墟里。”

安胥之怔然抬头。

“那天我去别院看过,那里暗河四通八达,我猜他大概被水流带入了合江中。”她的脸色很苍白,薄薄的眼皮因为卧床几日有些红肿,但她忍着没掉一滴眼泪,只用力将泪意逼入眼眶中。

“我现在就去沿着合江两岸找!”安胥之噌一下站了起来。

“小四郎。”昭蘅唤住他:“不能再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了。”

安胥之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东篱刚经历了三场大战,朝中局势本就不稳,殿下遇袭下落不明的消息会让朝臣大乱、民心大乱。”昭蘅垂下眼睑:“他应该被找到了。”

“今天夜里,无论有没有找到人,你都得让羽林卫将‘殿下’抬回东宫。”昭蘅吸了吸鼻子:“如果没有找到,你就另外寻个由头,沿着河岸寻找他的下落。”

安胥之吃了一惊,一双眼睛瞪大了些:“你是想找人假冒殿下?”

“王照还活着,他一定会趁机制造混乱,如果天下人知道他下落不明,好不容易挽回的民心又要散了,好不容易安定的局势又要乱了。”昭蘅垂下眼睫,目光落在他送给自己的藤镯上,刀丝似乎从接口迸出,扎入她的心口。血肉模糊的疼痛,让她的思绪越发情绪,整个人冷静无比:“我不能让他的一片丹心付诸流水,我必须要守好他珍而重之的天下。”

“可是没那么简单。”安胥之说:“他久不露面,朝臣照样会起疑心。”

“他人没事,只是脸被乱石炸伤,需要休养一段时日。”昭蘅眨了下眼睛,看着他认真地说:“我会写他的字,到时候把东宫官召来,他们照样议事,我可以代他批折子。”

安胥之震颤不已,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被她这个胆大的计划惊骇到了。

“传旨去北府,让二皇子速速回京。”昭蘅脸色平静,语气也淡淡:“只要坚持到他回来,一切就会好起来。”

安胥之深吸一口气。

他不得不承认,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他看着昭蘅平静的面庞,心上渐渐也沉静下来。

“好,我立马去办。”安胥之下定决心,提剑转身就要走。

“你先回去歇息。”昭蘅抬起眼眸望着他,柔和平静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洗个澡,睡个好觉,好好吃饭,养好精神。”

“我吃不下。”安胥之只觉得心口漫上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胸中迷茫着荡漾如波涛的愤慨,上苍为何要这样对待阿蘅,让她一次又一次遭受锥心之痛?

他低头看着她,终究还是没能告诉她,这种情况下,能找回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昭蘅闻言微微皱起了眉,说:“吃不下也要吃,睡不着也要睡。我嗓子疼得呼吸都困难,可我刚才硬逼着自己吃了一碗粥。小四郎,我长大这么大,早就知道人生无常,若是每一次都不吃不喝不睡,我根本活不到今天。”

她慢慢抬起眼,透过窗棂的缝隙仰望着天幕上的飞鸟,眼眶发热:“你我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不养好身体怎么行?我现在能仰仗信任的人只有你。你若垮我,我也不知要怎么办了。”

昭蘅看了一眼莲舟,莲舟当即会意,从书案上捧来一个小匣子,在安胥之面前打开。

匣子里写着一封密信。

“在召你来的时候,我就写了这封信,让二皇子速速回京。如今陛下身体已近油尽灯枯,殿下若是有个好歹……”言及此处,昭蘅微微顿了顿,压下喉间的哽咽,才继续说:“有二殿下坐镇京中,王照之流就算有心想做什么,也得掂量掂量……”

莲舟、林嬷嬷等人站在一旁,忍不住用袖子擦泪。

交代完这些话,昭蘅仿佛精疲力竭,她也不容安胥之再说什么,拉起被子盖在身上,闭起眼平静道:“我想歇息了,你去吧。”

安胥之拿起那封信,强忍鼻尖眼中的酸涩,转过身,大步走向铺春光铺陈的庭院。

听到他的脚步声响起,昭蘅抬眼,忍了好久的眼泪如簇跌出。她侧过身,伸出雪白纤细的手指抚着属于李文简的枕头。

枕头上、被子里,满是他的气息。

她裹紧被子,埋入枕间,大口大口地呼吸,如同还在他怀中。

从李文简失踪到现在,她甚至来不及为他哭一场。

他教她要冷静,遇到事情不要慌张,一件一件慢慢做,总能全部解决的。

所以她用他教自己的办法,忍着心痛,解决眼前的麻烦。

等到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才敢任由自己脆弱些。

她为了留在他身边,做与他相匹配之人,所以逼着自己坚强、懂事,努力地追上他的步伐。

她为什么不能任性一点,为什么要任由他撇下自己?

她就应该不依不饶,又哭又闹缠着他陪自己去寺中礼佛,不许他离开自己半步,不许他言而无信。

昭蘅的手指不断收紧,将他的枕头抱进怀中。

巨大的悲伤如同山崩海啸,向她倾倒而来,让她几乎有一种濒死的窒息感。

她满脸都是泪水,纤长的睫毛沾满水珠,苍白的脸颊粘着碎发,面色惨白至极,蜷缩在被窝里,终于呜咽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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