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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章 横生的瘦津的桀骜……

  • 作者:楚寒衣青
  • 类型:玄幻奇幻
  • 更新时间:10-29 01:05:58
  • 完书字数:9498

无声的寂静之中, 一张张轻蔑的脸孔转化成了震惊,这些各色各样的震惊,便如同走马灯一样, 在尹问绮的双眼前流转过。

他的所有视线, 都被三十步外射中孔雀目的三支箭占据了,那种惊鸿华彩, 虽自眼中散去了, 却长久地盘旋在脑中,不愿离去。

他想象中的公主已经足够飒了。

而真实的公主,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飒上许多许多!

公主还是为了维护自己才上来的。

若是平日,低调的公主恐怕不会做这样高调的事情。

公主是为了我……

他满脑子转着公主的同时,身体的感知,也极其明确的集中于近在咫尺的公主身上。

刚才三箭之后, 弓的后坐力,将公主的上半身推进他的怀中,除了肩膀全是骨头外, 尹问绮恍惚也感觉到公主后背的骨头。

横生的瘦津的桀骜的骨头,就抵在他的胸膛上, 与他胸膛一触既分。

带着些刚才光焰的余温,轻轻燎一燎他。

……嗯……

……他们靠得太近了……

……不能这么快……

……这么近……

……一步步,一小步, 一点点……

……试探的,循序渐进……

心脏在胸膛里咚咚直跳。

尹问绮感觉自己脸有点烧。

烧得有点厉害。

就是这时候, 元观蕴转过身,把手中的弓递向尹问绮。

尹问绮慌忙来接。

他们的手在弓上交错。

砰砰砰跳动的心脏,霎时漏了一拍。

而这甚至只是个开始。

尹问绮刚接过弓, 又发现元观蕴欺近了他,不是背对着,是正对着,就像刚才一样,几乎贴着他的胸膛了。

元观蕴为他系上箭囊。

随后,抬眸看他。

“驸马的射术果然很好。继续教我马上骑射吧。”

“好。”

尹问绮听见自己说了这么个字。

他和元观蕴并肩走着。

郑峤终于回了神,似乎想要追上来;妹妹那不可置信的表情中,流露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极而泣;怎么还有一位穿着宫中服侍的内侍从曲江池中舟上下来,一路小跑到他们面前?

“太子贺却月公主与驸马卓绝射术——”

模模糊糊的贺喜声音传入尹问绮的大脑。

他听得不太真切,大概是说他们射术很好,又伉俪情深,如鸳鸯交颈,比翼双飞;接着又送了他们一些礼物,还派人骑马绕着曲江池,将刚才的事情一遍遍广而告之……

送的东西,尹问绮并不在乎;骑马唱名,也没那么重要。

但是太子说他们感情好……

那是肯定的呀!

他喜欢公主,公主也喜欢他。

他在意公主,公主也只看他。

他背着箭囊,拿着弓,和公主快乐的骑小马去了。

曲江池水微波荡漾。

池中心的彩舟之上,送完福枣之后,圣人连同众宰相等已经先行离去,如今这彩舟上,最高位的,只剩下太子元珩与其生母许德妃。

太子将舱门掩上。

门内,是他泪水涟涟的母妃。

母妃的哭诉犹在耳旁:

“你为何要给却月做脸?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反而得罪了熙河他们。你虽是太子,可如今世家的权力是很大的,圣人也对世家礼遇有加,明明春狩时为你邀了那么多的贵女,为何你就不能娶世家贵女回来?

倒只得了个寒门之女!真是叫人耻笑!

你已经因为你没用母亲的出生,被人嘲笑了半辈子;难道还要再娶一个没用的妻子,再被人嘲笑半辈子,也带累你的几个儿女?

莫非你就真不想洗掉你脚上的泥了?

去求求圣人吧,求圣人收回成命……

去娶端木桃……”

太子阴沉着脸。

周围没有人敢上来打扰。

他径自走入自己的舱中。

他的舱中,铺着最柔软的丝绸,垫着最华贵的皮毛,点着最馥郁的熏香,挂着最美丽的装饰,奢华贵重已极。

但这些并不是元珩为自己准备的。或许就像母亲说的一样,母家寒素的他,腿上挂着泥点,欣赏不来这些阳春白雪的东西。

这是他为自己婢女准备的。

他有一个无论去哪里都会带着的婢女,叫聆聆。

他装点这些,大多数时候,是为了给聆娘最好的歇息环境。

聆娘虽是婢女,却养得极好。

头发乌黑,肌肤雪白,弱质纤纤,不盈一握。

但受太子如此盛宠,她却始终乖顺规矩,从不与人多见一面,从不与人多说一句。

元珩进来了,坐在位置上。

那待在角落丝绸堆里的聆娘,便循声过来,将头亲密依偎在太子膝上。

元珩抚摸着聆娘乌黑丰茂的长发。

她的长发披洒下来,像是一条黑色的织毯,厚厚盖在他们身上。

这种舒适的环境里,太子脸上的阴沉,化作了刻薄的冷笑。

他心中的话,终于能够无所顾忌地全部倾吐:

“为什么要给却月做脸?怎么不娶端木桃?呵呵!”

“熙河先时还在这里指点江山,一面说郑峤是个世家里没用的郑武夫,一面嫌弃端木桃血统不纯、性子跳脱,不足以匹配郑峤!”

“可笑,可笑至极!我身为国之储贰,不堪配的端木桃,配五姓的一位普通男丁,还险些配不上了!”

“寒门之女,寒门之女怎么了?那个寒门之女,是虞尚书的女儿,虞尚书年纪轻轻,便已经参掌机事,父皇对他显然有大用。若是父皇像世祖一样用起寒门来,世家的好日子便到头了!”

“五望,五望又怎么样?当年世祖横空出世,不照样杀五望之首的汝南索氏如杀一鸡耳!”

“如今索氏安在?”

“早已化作冢中枯骨,坟上野草了!”

他如此大发雷霆的说了这么多犯忌讳的话,而伏在他膝上的婢女,却始终没有言语。

只是时而拿脸颊擦擦他的膝盖。

像是亲昵着主人的宠物。

元珩心中的怒火,也随着这倾斜出来的话语,渐渐平复。

他抚了下聆娘的头发。

聆娘便知他的心意,将头抬起来。

那张没有见过阳光的苍□□致的脸上,一双眼睛大大的。

大而无神。

他的指腹去碰触那双眼球。

眼皮也一眨不眨。

聆娘从不多看一眼,因为聆娘是个瞎子。

聆娘从不多说一句,因为聆娘是个哑巴。

聆娘是个天生的哑巴,却是个后天的瞎子。

聆娘来到他身旁的时间很早,是他十岁左右吧。

那时他已是太子。

太子也有很多的烦恼,很多不能对他人说的话。

若是我能对一个绝对可靠的人说话,说的话都不会泄露出去就好了。

聆娘是个哑巴,这很好。

但聆娘除了是哑巴之外,什么都好,这又不好了。

十岁的他,刺瞎十岁聆娘的眼睛。

那时聆娘还没学会认字。

从此聆娘再也看不见字,再也不用学字,再也不会把他说的话,泄露出去。

当所有的话对聆娘说完,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柔情蜜意的亲亲聆娘,抚抚聆娘。

随后站起来,走出舱门。

走出去的他,发现曲江池畔忽然之间红绸漫天,极是热闹,好似连他派去跑马唱名的宦官,都开始披金挂玉,复又笑问左右:“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情?”

左右也笑答:“是尹桂听说自家郎君争气了,在搭彩绸,送吃食,曲江池畔的百姓们,都很欢喜。”

“哦。”元珩若有所思,“这尹家,当初迎亲的时候,也是红绸铺了一路地吧?倒是真的豪富……”

射箭场中,比箭输了的郑峤失魂落魄,旁观的端木桃,突然也有些意兴阑珊,于是丢开了那枣红大马,回身往自家的马车去。

到了马车旁,仆役们上来想和她说话,她却心不在焉,没有注意到这些,一掀车帘子,当场见到里头卧着个五大三粗,酒气熏人的中年络腮胡子!

她半声惊叫卡在喉咙里,刷一下自裙中抽出柄寒光凛凛的匕首来!

那卧着的中年络腮胡,张开惺忪醉眼,望她一眼:

“又不敢伤人,拿匕首干什么?耍着花吗?”

这时,仆役的声音才姗姗来迟:

“娘子,静国公来找您了……”

静国公,贺不凌。

之所以能够堂而皇之的上望族贵女的马车,乃是因为他不是旁人……

“阿耶,你怎么来了?”端木桃半是惊,半是疑。

而是端木桃的生身父亲。

端木桃不随父姓,而随母姓。

这也是熙河觉得端木桃血统不纯、认为其配不上郑峤的原因所在。

“我要不来,你能有并星弓?”那贺不凌依然卧在马车中,睡不睡,醒不醒,只是一阵阵冷笑,“我要不来,能看见你那未来夫婿的丑态?”

追月并星,合称南楚皇室两大宝弓。

追月弓落入了尹家手中,并星弓却成为了端木桃的嫁妆。

刚刚当郑峤上去想从尹问绮手中拿走追月弓的时候,外人只道郑峤郑武夫,又一次见猎心喜,而端木桃却在瞬间知道——

除了见猎心喜之外,郑峤更是想抓住机会,让两大宝弓重新团聚。

还没与她成亲,却已将她嫁妆中的宝弓,视为己物了!

她一时怒从心起,才忍不住出言讽刺。

现在,这股火气又重新涌上了端木桃的心头。

她对着躺在马车上的阿耶大声说话:“你干什么要把并星弓带来?!我都不跟你姓了,你干嘛还要给我添妆,若是你不多事,不拿出并星弓,我就不用——”

“就不用什么?”贺不凌终于睁开眼睛,斜视女儿,“不用嫁给郑峤?”

“我干嘛非得嫁给他?”端木桃很伤心,“他又不喜欢我!他喜欢一把弓远胜于我!你以前不也很讨厌这些五姓望族吗?却在这时候把我推给郑峤!”

“我是不喜欢五姓望族。我觉得这些望族都是傻子。”贺不凌醉醺醺,嘿嘿笑,“我不想让你嫁给他们,我说话有用吗?我若不拿着这把并星弓来,他们连马车都不让我上,可笑,可笑,荒谬,荒谬,天底下父亲想见自己女儿一面,竟比登天还难。”

他说着说着,忽而自身下抽出了一把弓。

这把弓的模样,几乎与追月弓一样。

只是弓弦处的金芒变成了银芒。

闪闪烁烁的银芒在幽暗的马车厢内,就像是天上的星屑,纷纷洒落。

这把宝弓,在一个醉鬼手里。

醉鬼抚摸着宝弓。

“好弓啊好弓……郑峤想要这弓,算他有眼光……你非得嫁五姓,不嫁郑峤,嫁给谁?郑峤好歹能开弓,好歹能射箭,好歹没服五石散,没染上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

“他还知道为自己争取,哪怕只是争取一把弓!”

他嘴上劝慰着端木桃,但说着说着,却突地怒目圆睁。

“虽知道争取,却还是个废物!我的女儿竟要嫁给这样的废物吗?!”

只见他蓦然翻身而起,如一只睡虎,骤然苏醒。

他一手秉弓,一手持箭。

弓拉满圆,脱手射箭。

这势大力沉的一箭,对着马车车窗外一柄成人合抱的树激射过去。

只听“轰隆”一声。

只是射箭,竟射出了这炸雷般的响声!

等那雷声过去,端木桃再看,只看见马车外,被贺不凌瞄准的那棵树的树心,已被重箭直接贯穿。

她怔怔看了一会,又回头看车厢内父亲。

父亲重新卧下了。

酒水撒了满身,更洒在那把宝弓上。

不再是只猛虎,而是只病虫。

她为自己婚嫁命运的伤心退去了,一种更深的悲哀无声蔓延开来。

父亲母亲本也应该是一对伉俪。

可是忽然之间,世祖驾崩,父母和离,因为门第不配。

就是这样的过往,叫她母亲认定她的婚姻,只能在五姓中选。

只能是五姓。

她转头离去。

马车之内,贺不凌还呵呵笑着。

一边笑,一边喝,一边喝,一边哭。

他摸着宝弓。

宝弓啊宝弓。

我还能骑大宛马,我还能开九石弓。

我还能大碗喝酒,我还能大口吃肉。

可我的君主呢?

带我驰骋沙场南征北战,带我封妻荫子功成名就的主人呢?

他龙驭宾天,做天上逍遥快乐的神仙去了,却丢下我们这些追随他的人在尘世中苦熬!

我们年还富,我们力还强,又有何用?

他的儿子都死绝了啊。

他只剩下一个女儿。

这女儿竟还能开弓,竟还有武勇!

这天下间的事,怎么这么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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