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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

  • 作者:那咋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10-22 10:17:16
  • 完书字数:7512

将神识藏于剑身的,的确是孟鸣之。

此事要从几天前说起——

孟鸣之借助师弟明心的灵蜂,探查出了沈玉霏要带着“炉鼎”前往秘境一事。

他因重生而产生的喜悦生生熄灭,内心深处涌动着无法为外人道的恐慌与疑惑。

孟鸣之永远也不会忘记,沈玉霏的“炉鼎”,那个未来会杀上玉清门,满脸缠着白纱的疯子。

叫什么来着?

孟鸣之蹙眉细思片刻,低低地道了声:“梵楼。”

是了,梵楼。

沈玉霏身边最忠心的狗。

他在沈玉霏死后,疯疯癫癫地冲上玉清门,手刃无数玉清门弟子,最后来到孟鸣之面前时,浑身浴血,像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的鬼。

孟鸣之此前,从未将梵楼放在眼里。

诚然,他为目的接近沈玉霏,可他也动过心,自然察觉到沈玉霏的身侧,时不时有阴暗嫉恨的目光投射在自己的身上。

有那样目光的,正是沈玉霏最不待见的“男宠”,梵楼。

孟鸣之自始至终都没将梵楼放在眼里。

……一个低贱的男宠,也配他去注意?

他们一个是天之骄子,玉清门的新任掌门,一个是阴沟里爬出来的臭虫,合欢宗的余孽,两厢碰面,真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然而,孟鸣之对梵楼的不屑,在交手后,消散殆尽。

梵楼的修为不算高,梵楼的招数不算精妙。

梵楼处处差强人意,可梵楼不要命。

哪怕孟鸣之以剑敲碎他的腿骨,他依旧以剑撑地,一声不吭地直起脊梁。

梵楼漆黑的眼睛里,尽是凛冽的恨意。

他说:“你负了宗主。”

孟鸣之本能反驳:“你说什么?!”

“你负了宗主。”梵楼恍若未闻。他拄着残剑,拖着已经废了的腿,身形扭曲地向孟鸣之靠近,“你负了宗主!”

——你负了宗主。

——你负了宗主!

“闭嘴!”心志坚定如孟鸣之,亦被梵楼麻木的指摘重复得失去理智,抬手轰去几道紊乱的灵气。

梵楼于修行一事上,不及世间大多数修士,生命力却顽强得可怖。

骨头碎了不要紧,他只要抱着剑,就能拖着残躯向前。

血吐了一口又一口也不要紧,他只要还能呼吸,就能以手抠地,扭曲地挪动。

他要报仇。

他要替宗主报仇。

他不怕死,他只恨自己不能拖着害了宗主的人一道死。

孟鸣之杀过无数人,却没有一个人,像梵楼这样让他崩溃。

最后的最后,孟鸣之握着长剑,歇斯底里一通乱砍,将梵楼的脊椎寸寸敲碎,方才成功将人推入杀阵。

阴风呼啸,犹如厉鬼哭嚎。

——你负了宗主。

——你负了宗主!

“我……无愧于心。”孟鸣之抱着头,缓缓挺直腰杆,赤红色的双眸中满是压不下的恐惧,“我无愧于心!”

“大师兄!”

孟鸣之陡然从回忆中惊醒。

他循声抬头,很快就从记忆中翻找出了一个名字:“盈水?”

名为盈水的玉清门弟子,面露羞涩,肉团子似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有心事”三个大字。

孟鸣之凝了凝神,温声道:“何事?”

盈水与一心扑在灵蜂上的明心不同,乃是玉清门内颇有天赋的弟子之一。他人缘极好,孟鸣之也乐得多同他说上几句话。

盈水托着下巴,幽幽叹息:“大师兄,此番去秘境,不矜长老要正因师兄领队呢。”

正因……

孟鸣之想起那个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师弟,眉毛一挑:“他啊。”

盈水颔首:“正因师兄修为高,又是不矜长老的徒弟,本也当得领队的职位,可我想着,此番前往秘境,必是要碰上不同宗门的修士的,正因师兄脾气急躁,恐……恐……”

再多的话,盈水就说不出口了。

论起辈分,他算是正因的师弟,而身为师弟,妄议师兄是大过。

盈水羞愤难当,垂着头站在孟鸣之的面前,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你说得不错。”孟鸣之亦是想到了正因的脾气,修长的手指点向眉心,一缕神识很快被抽取出来。

盈水似有所感,震惊地抬眸:“大师兄……”

孟鸣之将神识寄于盈水的佩剑,温和道:“此番秘境,我也会去,只是掌门有命,我需得先去一趟忘忧谷……以防万一,你且带着我的神识陪正因一道去吧。”

盈水感恩戴德,欢欢喜喜地捧着长剑离去了。

孟鸣之待盈水走后,仔细回忆了一番前世之事。

他与沈玉霏,并非相识于境门。

那便没有急着去凡间的必要了。

孟鸣之现在有一件更要紧的事需要确认——他得搞清楚,沈玉霏为何会带梵楼去秘境。

这世上,应该没有人比沈玉霏更恨梵楼才对。

想到那个被自己敲碎了脊椎骨,还不肯就死的男人,孟鸣之的脚心无端窜起一阵彻骨的寒意。

孟鸣之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忘忧谷,却没想到,寄于师弟盈水剑中的神识无端碎裂。

他不得不凝神感应,可惜,盈水的剑碎得彻底,连神识都无法幻化而出。孟鸣之只能传过去一道声音,尝试着沟通。

“……我这师弟不知如何得罪了道友,竟要遭此毒手?”

失了长剑的盈水满眼含泪,不顾四周弟子的阻拦,纵身跃下深坑,将昏死过去的正因抱了上来。

“师兄。”他哀哀地呼唤,后觉出触碰到正因的手,满是黏腻,尽是鲜血,又哭着喊道,“大师兄!”

——咔嚓!

恸哭声骤歇。

正因砸出来的深坑又往下深陷了足足十丈,孟鸣之残留的神识与长剑一道,炸成了粉末。

沈玉霏这一手,实在是毫无预兆,连梵楼都没回过神来。

他却没有解释的意思,灵气化鞭,卷住梵楼的腰,直将人扯到了面前。

“废物!”沈玉霏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梵楼受伤的胳膊上,毫不留情地呵斥,“再把自己弄伤——就给我滚回忘忧谷!”

言罢,拂袖而去。

梵楼抿了抿唇,追上了沈玉霏离去的步伐。

但梵楼离去前,回头看了一眼。他看的不是抱着正因跪地大哭的盈水,而是那道已经碎成粉末的神识。

……孟鸣之。

梵楼甚少行走于世间,但对孟鸣之的名号,亦不陌生。

孟鸣之是长灯真人最喜爱的徒弟,玉清门百年一见的天才,修真界人人称赞的正派修士。

没骨花曾不止一次当众感慨:“那群臭道士,各个儿都无趣得很,尤其是孟鸣之……要不是那张脸,老娘早杀他个十回八回了!”

没骨花的话,不能尽信,起码“杀他个十回八回”,听着就是吹牛。

但她单单提了孟鸣之的脸,还是在见惯了宗主姿容的情况下,依旧将此人的相貌拿出来说嘴。

梵楼心里的嫉妒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他知道,宗主在听到孟鸣之的名字时,失态了。

愤怒也好,嫉恨也罢。

梵楼跟了沈玉霏多年,从未见过他对什么人,表露出如此鲜明的情绪。

哪怕真的是恨。

也是他未曾感受过的刻骨的恨。

梵楼什么都没有。

因为沈玉霏从未将他放在过眼里,于是连“恨”,都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

恨啊……

梵楼眼里流露出深入骨髓的贪欲。

只不过,这丝贪欲还未化为实质,就生生溃散了。原是沈玉霏的身影显现在了他的眼前。

梵楼连忙握剑追上去。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秘境附近,四周尽是开满了桃花的桃树。

微风拂过,花瓣倾泻如雨。

沈玉霏立于树下,几片粉嫩的花瓣落在了他墨玉般的发间。

许是着了女装之故,又许是沈玉霏天生一副纤细的美人骨,光是背影,就让梵楼心里杂念尽消,目眩神迷。

梵楼迟疑了片刻,抬腿走过去,垂在身侧的手蠢蠢欲动。

他想替宗主将发间的花瓣取下。

“手。”

梵楼习惯性地单膝跪地,以为自己龌龊的心思被察觉,仰头颤声问:“宗主?”

沈玉霏倏地转身,发间花瓣从梵楼眼前飘过。

他俏脸布满怒意,眼尾红得宛若烧起了明艳的火光:“手!”

梵楼讷讷地递上自己伤痕累累的手。

“呵!”沈玉霏的指尖重重地碾过几道尚未愈合的伤口,察觉到梵楼的战栗,忍不住尖酸道,“拿着柄破剑与人对战,是嫌我们合欢宗在世间还不够丢人吗?”

梵楼羞愧垂眸:“属下有罪……”

“有罪?”沈玉霏打断梵楼那算得上轻车熟路的认罪,忽而松开他的手,转而将自己的手指递到唇边,尖牙一狠狠一扣!

鲜红的血珠浮于雪白指腹之上,好似雪地上盛放的红梅。

梵楼大惊失色,腾地起身:“宗主!”

沈玉霏凉凉地瞥他一眼:“把剑拿出来。”

“属下……”

“剑!”

梵楼不敢不从,颤抖着抽出那柄吞噬了无数鲜血的残剑。

血色光华于剑身上游弋。

沈玉霏睫毛轻颤,细看剑身,方知梵楼以血饲剑,怕是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境地。

他冷笑着将指尖的血珠按在剑身上。

原本在裂纹中暗暗流转的血光忽而急速颤抖起来,它们仿佛遇上了极为可怖的天敌,一边震动,一边往剑尖处流淌。

“哼!”沈玉霏亦能感受到长剑意图,不屑低呵,“给我破!”

话音刚落,几缕暗红的血液淅淅沥沥地顺着剑身滚落,沾地即化为了道道黑烟。而那滴自沈玉霏指尖涌出的血珠则光芒大盛,顷刻间散发出蒙蒙红光,将剑身霸道地拢住,瞬息隐于裂纹中。

“这本是我的剑。”沈玉霏收回了手,淡漠道,“它更喜欢我的血。”

言罢,见梵楼漆黑的瞳孔凝住一般望着长剑,忽而兴起,将流血的手指用力地贴在男人的唇边。

“舔干净。”他俯身,恶劣地勾起唇角,“一滴……都不许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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