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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句话指向的是老骑士。

在他来之前, 小镇安详和睦；在他到来之后，发现了小镇深夜的真相。

带来了欢笑也带来了幸福，与小镇人相知相识。白天所有人爱他, 晚上所有怪物恨他。可以说，老骑士的到来揭开了钉镇的真实。

【霍索恩·罗德尼】

当商人刻下了答案，墓碑连同字痕慢慢消失。墓碑后的人慢慢转过身来, 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疲惫不堪、遍体鳞伤。苍老的眼睛望向黑袍商人，铅灰色圆球将无数黑丝插入他的身体里，宛如寄生昆虫的植物。

“死神在黑雾前世纪就已陨落, 唯有死者会信奉。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些东西，不过你很幸运。不仅没有死去, 还异化成了某种特殊的怪物。可惜作为死者的你终究无法离开这里。”

能够制约怪物的不是已经陨落的死神，而是更强大的怪物。

“...在我死后, 那些黑雾信徒将我带到了这里, 并往我身上移植了这种装置。它们介于金属与生命之间, 具有自我繁殖的特性。”

骑士亡魂脸上露出矛盾的神情。

“与其说是机械造物，倒不如说是一种半成品封印物。我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 那种装置与我产生了排斥, 而钉镇的人们救了我。他们那时快要死了，装置蔓延到了他们身上。当时的我只有两种选择：带着他们与这些装置一起毁灭；救下他们, 这些装置也会留下。”

“你选择了后一种。”

奸商一边说着, 一边抽出了一把镰刀，在空中挥了挥后觉得不太顺手, 又加上了迦南力量的附魔。

霍索恩苦笑道：“是的，我选择了后一种。在灵魂链接的时候，我感受到他们拼命想要活下去的意志。即便如此，绝境中的他们还是选择帮助我。我实在无法置之不理。”

“为了维持他们【活着】, 我将镇民们分割成了两部分。白天是人，晚上变成污染怪物。又把一半的自己分割出去，灌入虚假的记忆成为钉镇居民，通过杀死怪物来清理他们灵魂中的污染；另一半成为了钉镇的守墓人，防止他们异变。”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发现自己当初的决定只是在推迟堕落的到来。装置拥有了自己的思想，如果没有你来，再过十几年，恐怕这里的所有人包括我都会沦入黑雾中。”

白色绷带飘起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奸商笑眯眯道：“好了，我已经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了，接下来让我处理一下你的问题吧。”

霍索恩沉默了一下：“我不建议你在我身上继续浪费时间。这个装置已经扎根进我的灵魂中了，如果你分开了我们，整个钉镇都会暴走。它的本体还在更远的地方。”

“那是我该思考的问题，而不是你。尊贵的客人，你已与我达成了契约，以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换取拯救这座钉镇。”

锋利的镰刀高高举起，表面镀着一层洁白的光芒。奸商毫不犹豫地向着那些黑丝斩下，声音无比冷酷。

“——哪怕是黑雾亲至，我也会将您所希望的结果奉上。这座小镇中的任何人都不能少，您同样包括在内。”

双方之间的丝线被轻松斩断，巨大的球体爆裂。墓园内所有球体齐齐翻转，用眼珠似的竖缝直勾勾盯着黑袍商人。

墓园的景色顷刻虚化，哪有什么墓碑与小路。这里分明是一片废弃的空地，往前就是钉镇破损的栏杆。

无数大小不一的球体漂浮在空中，彼此以黑色雾气相连，越往黑雾中去个头越大。

骑士站在他的面前，容貌渐渐变得年轻，身上穿着布满血迹的铠甲。他死在了自己最辉煌的年纪，因为异变，身体仍旧维持着活性。整个人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剑，而眼眸深邃得历经千帆。

天马发出低低的悲伤的嘶鸣，重新站起来回到主人身边。它与骑士生命相连，因为对方处于亦生亦死中，白马还保持着纯洁的姿态，仅仅是双翼腐烂、遍布伤口。

“如果你想找到装置的核心，得继续往里面走。”

霍索恩指了指自己的后方：“往那里去，那东西就藏在黑雾里。”

钉镇内传出古怪的声音，无数怪物向着他们所在的位置涌来。每个怪物身上都留着镇民的影子，身上不同位置镶嵌着铅灰色球体。

这些装置吸取黑雾增强怪物的污染，彼此浑然一体。隐藏在其后的意志决心将他们留在这里。黛茜所化的黏液怪物走在最前方，滴落的液体将地面腐蚀出斑斑黑痕。

骑士站在原地，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他的剑已折断、弓袋已空，铠甲满是裂痕。

唯有这双手仍旧有力、粗糙而稳定，在无数险境中救过许多人，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也没有停止抗争。

“年轻人，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黑袍商人收起镰刀：“只要你能付出合适的价码，我从不会拒绝任何客人。”

霍索恩主动阻挡在他身前，面对这些怪物们，目光穿透极远处，好似看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你的双手缠满绷带，那不是一双战士的手，你怎能用它握紧武器？将我的双手带走吧，用它握住希望，铲除所有阻碍你的敌人。作为回报，我希望你能把我的马带走。”

“它是世界上最纯洁的生物，对我胜于亲儿爱侣，不该陪我死在这里。”

奸商反问：“你用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购买了整个小镇的解脱，用双手购买了坐骑的安全，现在的你还能剩下什么呢？”

骑士的背影巍然不动，好似山脉一样高大。

“我还有我自己，我是霍索恩·罗德尼，得到天马认可的骑士。你只需向前，由我来当你的后背。”

黑袍商人动了一下，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从体内涌出。他只得停在原地。

猩红颜料染红了整张面具，透露出主人不太妙的心情。

等价交换的祝福固然强大，却无法违背诅咒。即便面前人再值得尊敬，他身上已无能够交换的东西。

灵魂被装置汲取枯竭，有价值之物全部兑换干净。如果为了他破坏等价交换的准则，诅咒就会撕裂奸商的身躯。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解决罪魁祸首。黑袍商人最后看了骑士一眼，骑上天马向黑雾深处奔去。球体意志立刻命令怪物们立刻追了上去。却被骑士挡在了原地。

白马在黑雾中奔跑，脚步坚定不移。黑雾想要缠绕在奸商身上，被黑袍轻柔地弹开。

被绷带缠绕的肢体疼痛无比，骨骼生长、血肉覆盖、绷带从肩膀部分开始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满布伤痕的皮肤，最终形成了双手的轮廓。

他有了一双手。

一双能够握紧所有武器，敢于向死亡发起冲锋的手。

言语达成契约，对方已经支付了代价。白马振动双翅冲破黑雾阻碍，周围的球体越来越多。它们密密麻麻地漂浮在空中，好似无数注视的眼睛。

天马停下脚步，在奸商下马后反身投入黑雾中，追随主人而去。

“诶呀呀，这下可就苦恼了。我已经拿到了报酬，如果不能完成交易，岂不是违背了契约吗？”

奸商苦恼地说着，却没有准备制止它。

他转过身，在球体们的监视下孤身深入。右手从袖子里抽出一团迦南能量，捏成剑的模样。

圣洁的力量激起了周围球体的应急反应。黑雾宛如实体沉重，任何普通人都会在这样的污染浓度下迅速发生异变。

空气中响起了呢喃呓语，无数被球体操控的怪物埋伏在黑雾，争先恐后地向闯入者发动袭击。

奸商用双手握住剑，剑技出色得像是霍索恩亲至。骑士交易给他的不仅是自己的双手，更是多年来使用这双手的经验。

横挑、刺穿、飞扫。每一招都娴熟流畅。

污染更是毫无影响，怪物打不完了可以用奥雷乌斯的力量控制，如果实在麻烦，就释放出来自迦南的力量进行净化。不同体系的力量在他手中像橡皮泥般糅合在一起，前进的道路变得无比轻松。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毫不受影响！？

看到这一幕的球体们震动不已，完全无法相信世界上居然有完全不受黑雾影响的人。在它们的震撼中，奸商终于来到了污染的源头。

它比之前在骑士头顶看到的球体还要巨大，简直像一个小型的太阳，从中源源不断地释放出污染。周围环绕着许多正在孕育的细小球体。看到奸商，铅灰色球体不安地转动着，发出了求和的信号。

“请不要杀死我，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它的表面刻着【537】的编号，除此之外，还刻有一个标识。

锤子与铁板象征锻造，中间拉出一条薄薄的直线，两者组成了熟悉的符号，赫然是【手艺人】的标志。

这两个臭名昭著的组织搅和在一起，培养出了这种兼具生物和机械特征的特殊污染物。圣洁长剑对付这种污浊之物简直是绝杀。奸商啧了一声，毫不犹豫地一剑劈了上去。

鬼才会相信这种东西的承诺。长剑刺穿缝隙，场地内的所有圆球发生链状反应，全部猛然一颤。

数秒钟后，以奸商刺穿的球体为中心，黑线连接的所有球体全部爆火乍。

惊人的气浪席卷全场。在此之前，黑袍商人已经松开了手中的长剑，向着来处飘然离去。仅仅是几秒钟的间隙，他已经跑到了爆火乍无法波及的地方，速度极其惊人。

涌动的黑雾四处飘散，没有圆球在，再也无法阻碍他的视线。

奸商迅速往分离的地方跑去，在看清情况时。他的脚步慢慢停下。

满地都是怪物的尸体，随着球体被破坏，他们逐渐变回镇民的模样。

霍索恩站在原地，袖子以下空空荡荡。天马倒在他的脚下，赖以为傲的双翼残缺不堪。

“我回来了，霍索恩。”

听到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骑士的头动了动，沙哑问道：“契约完成了吗？”

“是的，我已经解决了小镇的问题。鉴于我们只达成了口头契约，你还有一次机会：如果你想要活下去，我可以用这双手为代价与你结缔交易。”

商人的声音显得十分冷酷，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对规则的挑战。熟悉的疼痛隐隐泛起，但不至于致命。

“好好想想吧，你的马也不会希望你死在这里。”

骑士却大大松了口气，慢慢地坐到了地上，衣袖中空空荡荡，他再也无法像过去一样用手抚摸着白马冰冷的头颅。他的老伙计再也不会像过去一样主动来蹭他了。

“带它离开吧，我就要死了。我是一个不顶用的骑士，但我的马是世界上最好的马。”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它去寻找一个能得到认可的人，它会继承我的信念，继续在这个世界上飞下去。”

“飞吧...飞吧...去拯救那些需要拯救的人，去感谢那些帮助了我们的人...”

“去吧...罗德尼的天马可以跨越一切...”

“...阻...碍...”

他轻声念出那句名言，最后一点声音消失了。

黑袍商人走上前，一团微弱的光芒从霍索恩的身体里飞出。当它出现时，奸商耳边响起许许多多个声音。

“谢谢你认可我，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同生共死的同伴了。”

“我会成为罗德尼的天马骑士，去帮助所有需要的人。哪怕这个时代中的骑士已经衰落，我仍旧愿意用一生履行骑士的路。”

“我不会因为困难而退缩。”

“我不会因为危险感到惧怕。”

“我的剑会为了值得守护的人而挥舞，我与我的同伴不会畏惧牺牲和绝望。”

“抱歉，我救不了所有人，但总有一天会有人来的。就像是你们救了我，我救了你们，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来结束我们的噩梦。在此之前，我会一直守护你们的。”

年轻的、成熟的、沧桑的。

不同年龄的同一个人的声音重合在一起，这团光芒如此温暖而明亮。它轻盈地升起，投入了黑袍商人的胸口。

他的胸膛内升起暖洋洋的感觉。渐渐的，微弱的心跳声传遍身体。奸商下意识伸手按住胸口，感受到绷带下轻微的跳动。

它是一个骑士一生的坚持，也是他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那是一颗小小的、由信念组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