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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面宿傩的气息消失了。

原本张牙舞爪蔓延了大半个涩谷的血池，不知不觉已经缩小到了可怜的操场大小，隶属黄金之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不知在何时失去了踪影，包括那顶【帐】，也在悄无声息中解除了。

似乎是知道尘埃落定了，被困的人们先是发出了小小的呼声，继而爆发出了更大的呼声、哭泣声以及毫无意义的尖叫声，你挤着我我挤着你，像是一场奇装异服的鬼怪游行，热热闹闹地从地狱回到了人间。只有一个戴着潮湿眼罩的白发男人，逆着人的海潮向那断壁残垣中赶去。

残破不堪的临时巢穴中，伤痕累累的血龙闭着眼趴伏在几乎干涸的血池里，缩水了一大圈不说，得不到修补的血翼破破烂烂，身上也全是各种赤血补不上的穿透伤，尾巴都只剩了半截，只有黑焰还像呼吸一样微弱起伏着。

“……诗织。”

湿润的眼罩无法拦截源源不断的泪水，哪怕已经不能再与她通感，五条悟也依然感到了心如刀绞。他顾不上去考虑自己会不会被她伤到，也顾不上把另一边昏迷的学生拉到更安全的地方，他只想在快一点赶到她的身边。

只是，哪怕他闯入了领域范围，血池也没有丝毫反应……五条悟也顾不上考虑血池的问题，整个人靠近龙头，抬起略微发抖的手臂去触摸……黑色的火焰一如既往的温顺，并没有攻击他。

五条悟心疼地摸摸她闭合的眼睛，强压着哽咽不停地呼唤她：“诗织……诗织？别睡啊诗织……求你了……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我在这里……”

手下的触感微动，血红的竖瞳勉强睁开，迟钝地聚焦到了他的身上，缓慢一眨，一声鼻息喷了出来，加茂诗织想说什么，但是又实在累得没力气说话，只好伸出一条湿漉漉的血舌，兜头盖脸的舔了他一口，又闭上眼不动了。

“……”五条悟默默地用袖子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这一旦放下了心，又忍不住现出原形了：“诗织~老婆~你这个样子我抱不动啊，你还能变回去吗？诗织诗织诗织诗织……变回去嘛~好不好嘛~”

血龙没动，但黑焰像是被他念叨烦了，窜起来把他扇了出去。

被轻拿轻放的五条悟在半空翻了个跟头平稳落地，这下彻底放心了，又颠颠跑回去继续叨叨，再被扔，再叨叨……直到血龙残躯突然整个溶解，黑焰也一同融入血池，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几经翻涌后，血池彻底消失，只在原地留下了一个他熟悉的、未着寸缕的身体。

五条悟立马脱下外套把她包起来抱在怀里，只恨自己今天怎么穿了短款的制服没穿长大衣，害得老婆只能光着腿赤着脚，万一冻到怎么办！

还好诗织长得矮，要是再高一点他就只能把衬衣也脱了。

还在原地焦急地等待着五条悟回来的夏油杰突然收到一条LINE信息，点开一看，是五条悟的。

——

唯我独尊！：回家了

唯我独尊！：照顾老婆中，勿cue

唯我独尊！：[图片]

——

夏油杰连忙点开那张图片，只见少女脸色略显苍白，一头黑发被好好的拢到了一边，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看上去睡得很安稳，五条悟则在她身边压着被子一角比耶自拍。

“呼……”他松了口气，转身对伏黑惠等人笑着说道：“大家放心吧，诗织平安从龙的状态变回了人，已经被悟带回家休息了，接下来的收尾工作就要交给我们了——”

在场的几人纷纷露出笑容，大声响应道：“哦——！”

因为消化宿傩的诅咒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所以加茂诗织睡得特别沉，沉到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她只知道自己在无边的黑暗中行走，粘稠的黑雾在她的脚下翻涌，触感阴冷，每当她踩下去的时候都能听到如泣如诉的嘶鸣，像极了鬼故事里的情景。

苍白的双脚停了下来。并不在意那些黑雾试探着缠绕她的脚趾，她只是突然要想一点事情。

鬼故事……是谁跟她讲的来着？

大概是一个男人？或许他有着白色的头发……？

呃，应该还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吧……

想不起来了。

她赤着脚再次向前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她想起了那个男人的缘故，无边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些画面。她被吸引了，好奇地走过去，看到了一个让她倍感亲切的男人。

白发，蓝眼睛，很漂亮的一张脸，笑起来很有吸引力。

是她喜欢的类型。于是她干脆坐了下来，托着腮看着那些画面。

男人是一名老师，嗯，也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老师？

他会很多东西，和学生们的关系很好，她看着也觉得很开心。

他好像很厉害，经常说着“我是最强的”，好臭屁的样子，但是并不会让人因此讨厌他，因为他确实在做别人做不到的事。

他很喜欢吃甜食诶，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他好像总是很轻松的样子，不管是开玩笑还是做事情。可是她总觉得，他操心的事是不是太多了？真的不会觉得疲惫吗？

反正她很讨厌麻烦事……应该是的吧，记不太清了。

他遇到了一些伤心的事情，但是他把自己的心情藏起来了。

他被一些坏蛋算计了，被它们欺负了。她很生气，猛地抓过一大把粘稠的黑雾，用力地把它们攥碎了。把黑雾吓跑了不少，但她并不在意。

她看到他从算计中挣脱出来，对上了一个漆黑的影子，陷入了苦战。她觉得心里很不安，但还是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她看到他死掉了。

……

死掉了？

有微凉的液体从她的脸上滑了下来。

诶？

她愣怔地看着手上的液体，透明的。舔一下，是咸味的。

所以这是眼泪吗……？

她已经连这些常识性的事都有些遗忘了。她只觉得自己好难受，大概是眼泪的液体不断地从她的眼眶中流出，几乎是连成了两串，无声地融入那些黑雾之中。黑雾好像被它们烫到了，把那一片地方空了出来，让她的眼泪能够在那里攒出一个小水洼。

她从小小的水面上看到了自己的样子。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以及苍白的、缠绕着黑色纹路的皮肤。

好像有点不对劲，她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但是她现在没有心情去想这些事情……她只觉得非常非常难过，仿佛整个心脏被挖空了一样难过。

不想……不想他死掉……

只要他活着就好，她想要让他活着……对了！她比他要强！她是……她是什么来着，她是……反正她比他要强！强得多！她可以保护他的，她去把那些坏家伙吃掉！她去把那个可恶的黑影干掉！它们一个都不许欺负他！

不许欺负他……

满身黑纹的少女跪伏在无边的黑暗中，愤怒又绝望地呜咽着，被眼泪沾湿的双手无助地抓挠着自己的心口，竭尽全力去回想那个名字。

被利齿咬破的嘴唇张开又合上，身体的本能在试图重现那些呼唤的动作。偶尔有一点气流从中穿过，似乎再努力一点就能真正地发出那几个音节。

…………

Sa……

Satru……

悟……

五条悟被一声啜泣惊醒，眼睛还没睁开，手已经把人搂进了怀里，亲亲额头拍拍背，低声哄着：“不怕不怕……我在这里……”

咦，她的体温是不是太低了一点？！

男人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掀开被子，愕然地看着少女身上凭空现出的黑色纹路——宿傩身上的咒痕！可是，【六眼】的视角看到的一切信息都很正常，赤血也在正常流动……加茂诗织的身体根本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诅咒气息，干净得没有污点。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有咒痕显现出来？她的灵魂被污染了吗？

不可能，她说过自己的灵魂无法被任何事物改变。

那为什么……

“悟……”

加茂诗织身体蜷缩了起来，滚珠一样的眼泪打湿了床单，整张脸完全是哭泣的表情，只知道不停地喊他的名字：“悟……悟……”

“在呢！我在呢，我在呢……”五条悟再次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试图用咒力去抵消那些碍眼的咒痕，却无济于事。他难得无措，将爱人抱着拍背，又努力用手搓热她的身体，语无伦次地回应着她的呼唤：“我在这里……别怕……都是梦，它们都是梦，我在这呢……”

可是加茂诗织只知道用手紧紧抓住他的衣领，哪怕哭得整个人都抽搐起来也没有停下过呼唤他的名字。五条悟心疼得要命，干脆把她像小时候一样抱起来在地上走来走去，腾出一只手来联系夏油杰。

大半夜又受到了好几条LINE信息的轰炸，夏油杰忍着睡眠不足的头痛点开手机，一看，又是五条悟这狗东西。

——

唯我独尊！：[猫猫大哭]

唯我独尊！：杰

唯我独尊！：诗织做噩梦了一直在梦呓

唯我独尊！：叫不醒她怎么办啊啊啊啊啊

唯我独尊！：我好担心

唯我独尊！：她在和诅咒对抗

唯我独尊！：怎么办啊啊啊啊啊啊

Suguru：你冷静一点。

Suguru：到底什么情况？她不是恢复正常了吗？

唯我独尊！：我怀疑她被诅咒困住了

唯我独尊！：她身上出现了宿傩的咒痕但是人是正常的

唯我独尊！：她一直在喊我可是我喊不醒她

唯我独尊！：[猫猫大哭]

——

“这又是什么情况……”

夏油杰揉着太阳穴坐起来，强打精神给挚友打过电话去：“悟，现在她还在哭吗？”

“对啊！不信你听！”

五条悟把手机凑到加茂诗织的面前，夏油杰清楚听到她哭得直抽抽，嘴里还在不停地含着悟的名字，声音都喊哑了。哭成这个样子……这谁听了不难受啊。夏油杰努力转动滞涩的大脑出主意：“你亲亲她试试？实在不行你和她做一次？你们彼此那么熟悉，说不定有奇效呢……”

这什么馊主意啊！五条悟都听蒙了，不可置信地冲他喊道：“她哭成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下得去手啊？！”

“当务之急难道不是想办法唤醒她吗？”夏油杰试图证明自己并没有出馊主意，“她睡得越沉就意味着诅咒扎根越深，再拖下去不会有好结果的！你先别管她哭了，让她从梦中醒来，看到你还在不就好了吗？”

“……你说的有道理，挂了。”

五条悟咬牙把怀里的人放回到了床上，见她死活不愿松手，干脆把身上的睡T脱下来让她抱着，伸手捏着她的下颌俯身堵住她的嘴唇——加茂诗织发出一声绵软的鼻音，即便尚在梦中，身体却主动回应起他的亲吻，张开嘴巴与他痴缠。

……难不成还真有效果？

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闯入了这片黑暗。

不知从何而起的热意一点一点驱散了脚下传来的阴冷，像一朵花又像一双巨大的手，把她整个人裹在了里面，温暖而飘然的感觉让她回忆起了最初的那一片海洋——想起自己曾经在羊水中听见女人温柔的声音，记起了女人赠与自己的名字。

诗织，加茂诗织。

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轮明月，淡淡的光芒照在她的身上，驱散了那如影随形的恶咒。加茂诗织抬脚奔向那轮明月，月光在她的奔跑中逐渐明亮，她也想起了越来越多的记忆。

她有一个温柔的养父，还有一个懂事的弟弟。

她在宴会上第一次见到了她的骑士，他有着白色的头发和漂亮的五官，以及一双绝美的天空蓝的眼睛。

她张开了翅膀，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她成为了新一任的黄金之王。

她和一个同样温柔的丸子头少年一起建立了冒险家协会，啊不对，是超自然调查协会！他们都很珍惜这份心血，想要让它把世界变得更美好。

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骑士，但还好骑士也喜欢自己。

她和骑士在一起了，然后结为夫妻，有了自己的爱巢。

她记得那份誓言——

我生命中的伴侣和我唯一的爱人。我将珍惜我们的友谊，爱你，不论是现在，将来，还是永远。我会信任你，尊敬你，我将和你一起欢笑，一起哭泣。无论未来是好的还是坏的，是艰难的还是安乐的，我都会陪你一起度过。无论准备迎接什么样的生活，我都会一直守护在这里。就像我伸出手让你紧握住一样，我会将我的生命交付于你。

在这里，她有好好地保护了他，所以他还活着。

她的悟还活着！

再熟悉不过的战栗感席卷全身，温柔的海流持之以恒地为她带来温暖与快乐，也让她想起了她到底为谁选择了停留，还心甘情愿。

“悟！”加茂诗织睁开眼睛，光洁如初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借力支起自己的身体，仰头去亲吻那双藏着不安的蓝眸，“我回来啦——！”

五条悟晃头甩开，转而含恨舔咬她的耳朵，咬牙切齿道：“你这个……你这个小坏蛋吓死我了你知道吗！我差点以为你回不来了！！”

“嘶痛痛痛，别咬别咬……”加茂诗织连忙松开一只手去推他的脑袋，试图拯救自己的耳朵，“好好说话啊，别老是欺负我的耳朵好吗……嗷！”

趁她痛得失神，五条悟抽身离开，两手一捞再一翻，把她整个人按在了还算柔软的床头板上，再次跻身其中，扣住她的手腕冷笑一声：“好好说话？行，我们来好、好、说、话。”

“等、等等……”

“不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