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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第 27 章

  • 作者:BE美学大弟子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10-13 01:52:41
  • 完书字数:12634

朝光每次来质子旅,都觉得很痛苦,她想见到那个在祭台上见过的青年,苏全孝,但并不想见到他旁边的那个人,崇应彪。可偏偏,两个人住在一个帐篷。她很不喜欢崇应彪,奇怪的感情与生俱来,有人是一见如故,有人是一见……便畏惧。

每次来,崇应彪都会盯着自己看,朝光敏锐的察觉到崇应彪在看她,他的眼神令朝光很不舒服,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如同看待一件唾手可得的猎物。但那目光偏偏又仿佛能洞穿一切,让朝光仿佛置身聚光灯下的无所遁形。

偶尔朝光趁他不注意,偷偷看他一眼。崇应彪长得很好,但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浪荡不羁的放纵气质。崇应彪几次跟她搭话,但她还没有完全掌握这边的语言,听得断断续续、云里雾里,与人相处,更多的是缄默。

朝光不想接近崇应彪,每次都是下意识走向苏全孝。就在她笑吟吟看着苏全孝,苏全孝也笑吟吟看着她的时候,两个人相视而笑之际,崇应彪幽幽开口,打断她开药箱的动作:“你别给他治了,你再治他就死了。”

但朝光很明显没听懂,她偏着头,狐疑的看向崇应彪。

苏全孝赶紧发声制止:“哎!哥!”

崇应彪看着眼前两个相同愚蠢的人,撑着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拽住朝光的手,将她拉离苏全孝的榻边,指着她原来站的位置对和她一起来的巫医道:“你去看!”

那巫医掀开苏全孝身上的被子,“呀!”的叫出声来。她开始翻朝光的药箱,挨个查看,最后对着朝光大喊,“朝光,你拿错药了!”

朝光挣开崇应彪的手,气恼的盯着他,崇应彪也无奈的看着她,通过这几天的接触,崇应彪也看出来,朝光不是傻,她好像是聋……

但也不是聋,她听的见,却好像听不太懂。

她原来,真的和常人不太一样。

结结实实挨了顿打,崇应彪学乖了。

在没等到机遇,成为北伯侯,取代姬发成为全天下的共主之前,他还得委曲求全两天。反正这种事,他当北伯侯的时候也没少干。

没办法,殷寿他打不过。

姬发跟姜文焕两个打他一个,他也打不过。

殷郊……没有一个打得过的……

等他当上天下共主………

都砍了!都砍了!都砍了!

想着自己心中的宏伟蓝图,崇应彪被打的气消了一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嘶,背上好痛。

年轻人体格健壮,崇应彪身体好,没两天就能下地行走了,倒是苏全孝那边,康复程度不甚乐观。这要得益于朝光的照料,每次朝光给他上药,都会用害怕弄疼他的眼神巴巴望着他,他都咬着牙,笑嘻嘻嘴硬说:“不痛!”

等朝光一走,苏全孝又埋首被中嗷嗷叫唤半天。

苏全孝叫唤的越来越厉害,崇应彪被他吵的要烦死了,终于忍不住拖着身子,过去看了一眼苏全孝背上的伤口,结果见他后背一片血迹斑驳,“你赶紧让别人给你看看吧,天气这么热,容易感染。”

苏全孝表情有些纠结,大眼睛里满是眷恋与不舍,嗫嚅道:“应该没事吧,哥,一点小伤。”

“…………”崇应彪。

几次崇应彪想跟朝光搭话,让她检查一下自己的药,她都是谨慎的抬起眼皮,看他一眼,然后飞快的垂下,开始东张西望,两只手局促的绞在一起,又害怕又无措。几次对牛弹琴,崇应彪终于悟了。

她听不懂自己说的话。

十五岁的朝光,比二十岁的朝光还要………废物。

她连话人话都听不懂。

苏全孝叫的声音越来越惨,崇应彪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小子别没死在冀州城先死在自己面前。他强行拉开朝光,让巫医去为苏全孝诊治,果然,他真的没猜错,朝光拿错药了。

朝光不是完全听不懂,她听懂了那个“错”,综合这几个人的表情,她猜出来,自己可能……又拿错药了。其实她已经发现过一次了,没想到还是又拿错了。她羞愧难当的捂住脸,不敢去看苏全孝。

巫医及时为苏全孝处理伤口,才没让他的伤势继续恶化,苏全孝疼的龇牙咧嘴,却还是强挤出一抹笑容,对朝光道:“没事没事!”朝光望着冲自己微笑的苏全孝,低头抿唇一笑,良久,她抬起头,看着苏全孝,认真道:“对不起。谢谢!”

崇应彪:“………”

苏全孝伤好后,根本按耐不住那颗想往出跑的心。从前,崇应彪忙着练习骑射、找姬发茬、讨好殷寿,根本没注意到同一个营帐的苏全孝每隔一段固定的时间会出去一趟,他还单纯的以为,苏全孝是和赢煊他们出去游猎。

“带我一个。”崇应彪伸手,拦住了苏全孝。

“啊,哥,你也要去啊!”苏全孝面露难色,虽然住在同一个帐篷,但他跟崇应彪根本不熟。一直以来,崇应彪都没拿正眼看过他。对于崇应彪这忽如其来的请求,苏全孝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在苏全孝记忆里,崇应彪是很特立独行的一个人,很有上进心,就是脾气不怎么好,总爱和各种人打架。

他们还没有结束训练,考核后根据成绩分配相应军职,崇应彪一心想通过自己的实力,拿到最高的军职,对游猎这种会耽误时间的事情,从来不屑一顾。苏全孝以前叫过崇应彪,被他一个鄙夷的眼神吓退。

“怎么,不愿意啊?”崇应彪了看了苏全孝一眼。

“不是!”苏全孝立刻摇头,“就是我今天还约了一个人。”

“朝光是吧。”

苏全孝大眼睛一亮,“哎,哥,你怎么知道?!”

崇应彪:“………猜的。”

他刚背上自己的弓,苏全孝的胳膊就搭上了他的肩膀,一扭头,他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里全然清澈的笑意,对于北方阵中数一数二的强者,苏全孝对崇应彪是有点敬佩在身上的。就是崇应彪老不搭理他,好不容易得到机会,苏全孝当然要好好跟崇应彪打好关系,以后方便向他请教,“哎,哥,怎么忽然想起跟我们一起去游猎了?”

崇应彪想了想,总不能说他是去看朝光的,但也没合适的搪塞这小子的理由,憋了半天,挤出来一个字:“闲。”

与苏全孝同行的赢煊等质子看到他身后的崇应彪,都明显愣了一下,苏全孝大大咧咧揽上崇应彪的肩,“哥,这都是我的好朋友。”又对赢煊道:“赢煊,哥说想跟我们一起游猎,我就把他带来了。”

赢煊看了眼苏全孝,乖乖叫崇应彪道:“哥。”

崇应彪:“………”

听赢纭叫多了赢煊哥哥,现在听赢煊叫自己哥,崇应彪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都是质子旅的兄弟,年纪相仿,赢煊等人很快就接受了崇应彪的加入,到了约定的地点,众质子又愣愣的望着眼前多出来的一个姑娘。苏全孝高兴的跟大家介绍:“这是朝光,是大司命殿的巫女,也是我认识的新朋友。”

隔得老远,崇应彪一眼就看出来,朝光是精心打扮过的,崭新的鹅黄绸裙,外罩一件素纱禅衣,乌黑的发丝结编两侧,合在脑后,虽无太多首饰点缀,却也清新脱俗。她的目光全落在苏全孝身上,苏全孝看着朝光,摸了摸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

崇应彪将弓弦拉的噼里啪啦响,总算将两个人的注意力引了过来,苏全孝拿着弓箭,兴高采烈走了过去,看着崇应彪拉弦的动作,以为有什么窍门,也学着他的样子,“哥,这么做就能百发百中吗?”

??

“……嗯。”崇应彪。

有崇应彪加入的游猎,收获可观。他骄傲的将猎物抛下马,朝光望着面前一堆血淋淋的动物尸体,血的腥味混合着猎物身上浓厚的膻味,钻入她鼻腔之中,直冲天灵盖。

早晨吃的小米粥在胃里急剧翻滚,很快溢到了嗓子眼,怎么压都压不住,朝光实在忍不住,捂着嘴跑开,在山坡的尽头一阵呕吐。

他们真的好像一群野人。

对于野人,哦,不是,对于猎人来说,猎物等于劳动所得,愿意分享劳动所得,朝光可以感受到崇应彪对自己并没有恶意,甚至隐隐有示好的成分,她不应该先入为主,以自己狭隘的偏见去看待崇应彪。

但是,朝光回头望了一眼在水渠边处理猎物的众人,剥皮抽筋,开肠破肚,小鹿未死,还在挣扎,却被一刀扎进脖颈,圆睁的鹿眼死不瞑目,她吓得立刻把头扭了回来。这也太恐怖了吧!!!

一阵马蹄声响起,金葵和几个质子在营地里没找到崇应彪,问了别人才知道他跟苏全孝一起出去游猎了,策马赶来。看到山坡上多出个姑娘,金葵忽然起了玩心,他笑了下,一拉马缰,五六匹马从朝光身边经过。

轰隆的巨兽从自己身边擦过,朝光生怕这几匹马撞到自己,不敢动弹。马蹄踏起地面灰尘,呛入肺腑,朝光捂着口鼻,不断咳嗽,扬起灰土落了她满头满身,狼狈极了。

“金葵。”崇应彪站了起来,制止了金葵继续戏弄朝光。

他跳下马,大步走到崇应彪身边:“哥!游猎不叫上我啊!”

十六七的金葵还与过去一样,是个爱玩的性子,只是崇应彪争强好胜,执着于变得更强,金葵只能跟着他,练剑、学武、努力骑射......听说崇应彪出去游猎,金葵立刻闻风跟了过来。

看着金葵那副兴奋的样子,崇应彪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事的最后,只剩金葵还陪着他,独守孤城。

金葵愣了一下,平时崇应彪看谁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的臭脸,今天目光却陡然柔和了起来,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还在想,余光却不妨瞥到了游猎队伍里的赢煊,金葵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不自然起来。

他跟赢煊打过架,还不止一次,很多次。

赢煊也看到了金葵,丢下手里的猎物,站了起来,紧盯着金葵,原本稀稀疏疏坐在一起的质子们,迅速分清位置站好,如泾渭般分明对峙。一时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双方剑拔弩张。

朝光见他们要打起来的样子,提起裙子,往更远的山坡跑了一截,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看着他们那一个个沙包大的拳头,和尚沾着兽血的兵器,跑吧!不跑,等着和那只小鹿一个下场吗?

崇应彪扫了一眼朝光的方向,发现她正提着裙子往远处跑,她倒是跑得挺快啊,这边还没打起来,她那边已经跑出几十步的距离了。又看了眼对峙的两方人马,一个头两个大。

朝光在一棵大树下停下,这里刚好有块巨石,树荫遮阳,石头能坐,距离不远不近,能看清楚那边的状况,又不会被波及,实在是最佳观影区,朝光扫了扫石头上的枯枝败叶,坐了上去。

苏全孝将赢煊拉开,崇应彪也将金葵拉到一边。两方四个人嘀嘀咕咕了半天,忽然不约而同的一起看向了朝光,正兴致勃勃看戏的朝光吓得一激灵,大脑一片空白。但很快,他们就将视线从自己身上挪开,朝光这才松了一口气。

金葵在崇应彪的注视下,一脸不情愿的上前,向赢煊伸出一只手,“赢煊。”赢煊瞪了一眼苏全孝,不甘愿的伸出了手,“金葵。”双方握手言和,质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才的对峙破坏了短暂建立的熟络,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我们刚打的猎物,很新鲜,一会儿烤来尝尝。”苏全孝指着那堆猎物对金葵道,金葵也很上道,自觉道:“那我们去捡柴。”众质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扭扭捏捏的回到自己刚才的岗位,相视尴尬一笑,继续合作处理猎物。

裂痕,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质子们三三两两结成一组,将打来的猎物处理好,又从马背上翻出携带的小鼎和干粮,拿出水囊,就地围坐,金葵也抱着柴火回来,众人开始点火做饭。

看着他们娴熟的点火做饭,朝光目瞪口呆,怎么开始做饭了?今天是出来野炊的吗?可是苏全孝告诉她,今天是出来游猎的,难道游猎还包含野炊项目?可是她没带碗没带筷子,她连忙都没帮,这怎么好意思吃啊!

还有,他们怎么一会儿要打起来,一会又要凑一桌子吃饭啊?!这个世界的男人都这么善变的吗?

“朝光。”苏全孝站起来,向不远处的朝光招手。

朝光犹豫了下,还是朝苏全孝走了过去,见朝光过来,赢煊和金葵不约而同的起身,让出崇应彪和苏全孝附近的位置。看着朝光想都没想就跪坐在了苏全孝身边,金葵瞪大了眼睛,“哥!”他看向崇应彪,崇应彪瞪了他一眼,恶狠狠道:“闭嘴!”

裙子已经沾了灰土,朝光也懒得顾它了,直接在苏全孝身边席地而坐,苏全孝侧首,看了一眼朝光,摊开手心,一颗青色的石头出现在他手掌。

他看着朝光,一双黑色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刚才在水渠里捡到的,送给你。”朝光将那块青色石头拿在手中,发觉石头上尖锐的棱角已经刻意被磨掉,她望着苏全孝,笑了出来,“谢谢,很喜欢。”

青铜小鼎中的水开始沸腾,白色的浮沫飘荡在鼎缘,望着面前逐渐变色的兽肉,朝光犹豫良久,小声问苏全孝,“还会,加什么吗?”苏全孝摇头,反问道:“还要加什么?”

朝光欲言又止。

调料。调料。调料啊!

八角桂皮大料.......

他们应该会放盐吧。

万幸,看着肉煮的差不多了,赢煊将肉捞起来,切成大块,手在身上擦了擦,捏起一把盐撒了上去。可是,朝光望着赢煊切肉那把刀,那把刀很像是他刚才处理猎物的刀........

众人都拿出各自的漆盘,赢煊一人分了一大块,大家开始低头切肉,大块的肉被一把把匕首切割成自己想要的大小,塞入嘴中。苏全孝将漆盘中的肉切成很小的细块,递给朝光。

朝光看了苏全孝一眼,犹豫的摇了摇头,“不饿。”

她吃不下去。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可是......

朝光的目光垂到餐盘边的匕首,回想起刚才血淋淋的一幕,宰割猎物只是这把匕首的众多用途之一,他们还拿着这匕首做了什么,自己不得而知,她也不敢去想。

苏全孝察觉出朝光眼中的迟疑与害怕,他放下漆盘,低声问道:“你害怕血?”朝光抬起头,望着苏全孝,“是杀戮。”

她的世界,文明已经进入了相比这个时代很高级的阶段,远离所有的杀戮,虽然她也清楚,杀戮始终存在,但始终有一种很坚固的东西,将他们和那些血淋淋隔开,不必亲自面对。

“你吃果子吗?”苏全孝问道,“刚才回来的路上,我看到那边树上有很多果子。”他的语速很快,朝光听得有点困难,大概听出他是想换另一种食物给自己,她怕麻烦苏全孝,摇了摇头。

可是苏全孝却站了起来,对众人道:“光吃肉太腻了,那边有果子,我去摘点。”听说有果子吃,金葵乐的笑了出来,“还是苏全孝想得周到。”

洗过的小青梨,外皮愈加翠绿,朝光咬了一口,五官皱成一团,这里所有的水果都没有她以前吃过的大,也不甜,偶尔一些还非常酸。赢煊看着朝光那副表情,就知道这青梨也不合他的口味,他烦了,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多事情。

“不好吃是吗?”苏全孝问道,朝光眼神躲闪,哪有别人做了饭摘了果子,她还挑三拣四的道理。可是面对苏全孝那双仿佛会说话鄂温柔大眼睛,朝光也不想说谎欺骗他,她只是看着苏全孝。

她的眼神已经告诉了苏全孝一切,他拿过朝光手中的梨,丢的远远的,朝光有些惊愕的看着那梨在夕阳下划出一道弧线,落到地面,弹跳两下后,彻底安静,“不好吃,就是不好吃,那就不吃啊。”

苏全孝说的云淡风轻,他放缓了语速,“只是一个果子而已,你尝过了,不好吃,那丢掉有什么关系呢?”

??

??朝光听明白了,“但是那是你摘的,你不会伤心吗。”苏全孝忽然笑了,“不好吃,就是大王摘的都不好吃,好吃,是果子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你大可以丢掉他,然后告诉我,他不好吃。”

看着朝光和苏全孝在那边窃窃私语,金葵一边啃梨一边望向认真切肉的崇应彪,“哥,你说他们说啥呢?”崇应彪头也不抬,瓮声瓮气道:“不知道。”金葵咬了一口梨,“我看他俩聊得很开心。”

崇应彪抬头,朝光正和苏全孝相视而笑,看着他们那副目中再无他人的样子,崇应彪又低下了头,继续切肉。金葵不可置信的回望了一眼毫无反应的崇应彪,“哥,你不生气?”

“生气?为什么要生气?”崇应彪抬眸,扫了一眼苏全孝,对于即将到来的命运,他还一无所知。冀州之战,他的父亲举兵叛商,作为质子的苏全孝,很快就会死啊。

他真正的敌人,根本不是苏全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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