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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世家是极为古老的家族，情报只是江湖可窥见的一斑。

吕宋有幸得见。

轩辕噤脚伤虽不算严重，但长白山寒冷伤口愈合缓慢，加之内力单薄对行走还是造成了极大困难。

以他怕冷又娇气的劲儿，吕宋原以为他得撒一阵子娇，舒舒坦坦指挥着自己伺候他几天。没想到轩辕噤吃完饭休息片刻便叫他抱着去找父母。

轩辕夫妇看见儿子包得馒头似的脚丫连忙引着吕宋将人安置在卧榻上。薛灵素心疼地握着儿子的脚踝：“哎呦，这么冷的天有事儿只管叫人喊娘亲过去就行，怎么还亲自来了？”

轩辕噤拉住她的手，眼睛晕得水汪汪：“阿娘，阿噤有事儿求您和阿爹。”

来了！轩辕噤的绝招——无敌小哭包。此招一旦使出，定是有大事相求，吕宋中过很多次。此招甚是阴毒，越是亲人越是有用，连鸦乌那等没心没肺的熊孩子都不曾逃过。

“说什么求不求的，我们还能拒绝不成。”

听薛灵素这样说完，轩辕噤温顺地看向吕宋：“吕大哥，可否请你先行回避，我有些话想同阿爹阿娘说。”

吕宋并不知道他所求何事，作为客人亦无权过问：“我在门外候着，想回去的时候只管叫我。”说完冲二老点头示意便离开了。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还只能跟爹娘说？”不怪轩辕丞疑惑，小儿子从小到大有要求向来直接。

“阿爹，我想借用离火珠。”

轩辕丞、薛灵素相视一眼：“你要离火珠作何？”

“我，我，我……”轩辕噤故作镇定，眼神却一直闪躲。了解他脾气的二老立刻猜到他要使心眼了。

薛灵素当即甩开他的手：“说实话！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少在娘这里耍心眼。”

“我，我救人。”

“救人？出了趟门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是吗？你救谁？你认识谁？我就问问你离家出走这些日子走出东北了吗？”轩辕丞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就知道“救人”救的定不是“一般人”。

“阿爹连你也瞧不起我！”大眼睛一眨，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掉，“你们都觉得我没用，连我闯荡江湖都只当是儿戏！”越说越委屈，轩辕噤气得直接跳下卧榻，“既然你们都瞧不起我，我走算了！”双脚落地疼得龇牙咧嘴硬生生撑着往门口走。

这还得了！

急得轩辕丞一把将人抱起放回榻上，脚上厚厚的白布已经洇出血色：“别别别，阿爹错了，阿爹不是瞧不起你，阿爹只是怕你心思单纯被人骗了去。”

薛灵素赶紧拿出手帕给他擦泪：“你爹爹口误，看看你，不高兴他那么说也别下榻啊，这脚又破了，娘多心疼啊！”

“对对对，你好好跟阿爹说，阿爹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吕宋听着房间内吵吵闹闹心里很是着急，又不敢贸然打搅，只得愣站着。

轩辕噤抽抽鼻子：“真的？”

轩辕丞点头：“真的。”

“我要救的人是”轩辕噤抬眼看看父母，“雾隐岛的少主，沈轻尘。”

话落，二老相视一眼，该来的终是会来。

等到晌午的太阳将山上镀了层暖光时，门吱呀开了。

轩辕丞走到吕宋面前神色不明地说了一句：“烦扰吕少侠再将小儿送回去了。”

“阁主客气。”

回到房间轩辕噤将一枚火红的珠子交给吕宋：“收好，我们明天出发去取冰蚕。”

“这是？”

“离火珠。”轩辕噤见他疑惑问道，“你真以为我们点墨阁拿冰蚕配粥喝吗？”

“那不至于。冰蚕之名在江湖上虽有所耳闻，但实物没人见过。我想不少江湖人觉得冰蚕是传说中的毒物，说句珍宝不为过。”

轩辕噤挥挥手：“冰蚕稀有不假，称为珍宝实在抬举。”突然，他神色一变严肃而认真地说了句毫不相关的话，“吕宋，你会骗我吗？”轩辕噤心性单纯但不愚蠢，他的话里没有试探，更多的是确认。吕宋知道一路走来轩辕噤是信他的，接下来要聊的应当是极为重要的事：“我定不会骗你。”

轩辕噤又道：“接下来我要说的是，点墨阁，深处的秘密。”

外人只道冰蚕不易得，实际上更珍稀的是它的食物——冥泠柘。

“冥泠柘，这难道不是传说中才有的植物？”吕宋听说过此物，大多存在于古老的博物志或者医书中，青琅这样的神医都不曾真正见过，甚至图画都没有流传下来。书中偶有，也只是寥寥几笔。

轩辕噤示意吕宋把他抱到书桌旁，调出红黑两种墨色，动手画了起来。看习惯了他调皮撒娇的模样，这番书生意气实在赏心悦目。他作画时习惯抿紧嘴唇，点漆似的眼珠随着笔尖移动，吕宋这才想起，云中神算是个除了武功不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天才。

一棵赤干的树木跃然纸上。

“冥泠柘是传说中的树木，又不是。”轩辕噤继续，“性喜寒，生长于极度寒冷的地方。枝干赤红，叶子能够饲养冰蚕只是它微不足道的优点。传说它的果实一千年熟一次，可延年益寿。”

轩辕噤停顿片刻，似在犹豫余下的话该不该说，秘密一旦见光，点墨阁便再不是江湖旁观者。

吕宋毕竟混迹江湖已久见他犹豫心里有了大半猜测：“你想说，那并非传说。”

轩辕噤看向那张轮廓深刻的脸：“是。就像饲养冰蚕只是它微不足道的优点，情报也只是点墨阁最微不足道的一环。”

翌日，天擦亮吕宋便来找轩辕噤。昨晚想了一宿，他理解轩辕噤的犹豫，也理解轩辕家的谨慎。毕竟，随便一个外人触及离天宗的秘密他只会做得更难看。

两人和谐地吃完早饭。

“杜鹃！去墨楼。”轩辕噤话音刚落，杜鹃便端着一块厚厚的布条走到吕宋面前：“吕少侠，请。”

吕宋看向轩辕噤。

轩辕噤招手：“我来。”随后冲吕宋，“过来，蹲下。”

吕宋眼前一黑，只听得周围窸窸窣窣随后被什么东西抬起，身体一阵悬空，万物皆静只有冷意抚过脸颊。

分明感觉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可站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八角楼前时，世界已进入落日的尾声。大抵是用什么法子模糊了时间。

墨楼。

“入我墨楼的外人，”轩辕朗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吕宋身边，他声色低沉特别加重“外人”二字，“你是第一个。”说完没看他推着轩辕噤的轮椅走进楼内。

入门便是一阵清新的墨香，偶尔听得一阵机械滚动的声音，时有阁内小厮婢女照料书籍。

阁楼中间乃空，唯有一耸入楼顶的旋转楼梯，越往里走机械工作的声音越清晰。

吕宋只当轩辕噤是来找寻冰蚕的资料，没想到他们穿过楼身径直往下走去。行至一通道再向前约莫百米，豁然开朗，清冷的冰雪气息扑面而来，便看见一片赤红——二三十株冥泠柘挺立在雪地里。

这里就像是天然形成的一个大坑，抬头是圆形冷阔的天空。

吕宋只觉得胸口一片温热，抬手摸了摸，是离火珠。

轩辕噤看在眼里：“冰蚕至寒，普通人触之血脉瞬间成冰。离火珠刚好能克，还能让它短暂休眠。”他神色严正，不似往日娇惯，“你如今所看到的便是点墨阁的秘密之一。冥泠柘延年益寿，可祛除百病。”

既然是秘密，不可能只是延年益寿而已。

如果说武功的巅峰是江湖人追求的极致，那么长生便是天下人追求的极致。多少创造了丰功伟业的英雄豪杰不甘心只拥有几十年的寿命，前赴后继夭折在这条路上，难怪称为秘密，若是被江湖人得知怕又将是一番血雨腥风。

“怕不是延年益寿那么简单吧。”

轩辕朗回话：“没那么简单，也没你想得那么不简单。无非是平添几十年寿命，还不至于长生不老。”

平添几十年寿命

几十年能得到的太多了，雄厚的内力，丰富的财力，甚至势力让轩辕二少爷说得跟早餐加个蛋一样简单

“哥哥”轩辕噤喊道。

吕宋正要俯身听他说话，却见轩辕朗斜了他一眼，一把抱起轩辕噤。两人走到冥泠柘林前，轩辕噤拿出一方暗红的盒子，悦耳的哨声响起，几只泛着极浅蓝光的小虫出现在赤红树干上，很是显眼。

轩辕朗抱着他走得更近，哨声越来越柔，像诱惑的安魂曲。不多时，小虫爬进了盒子，哨声停了。

轩辕噤将盒子递给吕宋：“给，盒子是特制的，冰蚕会在里面休眠，不用担心伤人。”

“多谢。”吕宋接过盒子，内心五味杂陈。点墨阁不入世他心里清楚，如今他已僭越许多。做到这一步，点墨阁已算仁至义尽，其中九成九是轩辕噤的功劳。

纵然嘴上质问“他真的不想过问我的事吗？”，现下却犹豫不决。若非遇上他，轩辕噤仍可安安稳稳当他的三少爷，一生衣食无忧安然喜乐，哪怕某天与世长辞也能留下“天降英才，丰神俊朗云中神算”的好名声。

他深知离天宗遇上的事四大护卫和沈丶大概率不能“善了”，牵扯进来的每个人大概率都不能“善了”。

不该将点墨阁牵扯进来，更不该将轩辕噤牵扯进来。他望着那双清澈的眼，后知后觉懂了沈丶让易难逢留在峨眉的心。

回房间后，轩辕噤不停同他商议接下来的打算：“吕黑子，要你等我恢复好肯定是不行的，要不你受累先背着我吧。这路上又坐船又坐马车累不了多少，我这伤看着唬人其实很轻，没几天就能好全乎。”

“我阿爹阿娘肯定不会放我走，你轻功好肯定能带我出去对不对？”

吕宋给他倒杯茶水，微不可闻地轻咳一声：“你先喝口水，好几个时辰没喝水了吧。”

轩辕噤边喝水边期待着他回答，见他低头看脚下也不回答，急了：“吕宋！你不会不想带我出去吧？你嫌我累赘？你卸磨杀驴？”

吕宋连忙安抚：“没，没有。我”

“砰砰——”

“吕少侠，大少爷有请。”

如逢大赦，吕宋拍拍轩辕噤的肩：“没有嫌你累赘。你等我回来。”

轩辕噤拉住他即将离开肩膀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能看清里面的信任与期待：“好，那你跟大哥聊完赶紧来我这里。别告诉大哥。”

“好，乖。”

小厮领着吕宋往正厅走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什么。

轩辕衡是点墨阁第一顺位继承人，在正厅聊的定不是私事。

轩辕衡相比另外两位雅正沉稳得多。

“吕少侠，请坐。”

吕宋行礼：“不敢当，吕宋还当多谢轩辕少爷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轩辕衡轻叹，“那时不知吕少侠是离天宗的人。”

这话说得很难听了。

“吕少侠别误会。”轩辕衡解释，“若非与阿噤前后脚，其他门派我们也不救。”

立场很明确。

吕宋神色未改，情绪并未因此波动，甚至略带笑意，这让轩辕衡不觉高看了一眼。

“在下清楚。轩辕少爷有话不妨直说。”

“自十五年前，点墨阁便不理江湖事，如今离天宗和其他门派的纷争亦不可能插手。吕少侠既已拿到所需之物，还望体谅点墨阁庙小容不下大佛。”

逐客令。

跟吕宋想到一道去了，点墨阁消息灵通对江湖里的风云诡谲心知肚明，这番话并没有引起不快。他反而想到，轩辕噤分明什么都知道却仍愿跟在他身边。轩辕噤分明那么胆小怕疼，却仍要跟在他身边。

吕宋叹口气：“在下正有此意。只是阿噤那边”

轩辕衡神色稍缓：“我那个弟弟确实难缠。”看向吕宋的眼神多了些无奈，无心赤练对他弟弟而已实在算不上“坏人”，“还得麻烦吕少侠费心。”

趁着夜色，吕宋即刻离开了长白山。

不敢回去多看一眼。

轩辕噤左等右等，睁着眼等到蜡烛燃尽，满屋黑暗，等到天光大亮，天空落雪。

“不是说好不骗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