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巽儿的话宛如平地惊雷，师毓卿一时停在了原地。

手中精致的白色瓷瓶不知是拿是放，就这么死死攥着，她的指节逐渐由粉变白，似要捏碎了才肯作罢。

巽儿慌了神：“卿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提那个大冰块的，我以为他送药是想与姐姐交好的，想着姐姐听了能高兴些的。”

“无妨，我只是没想到他还会往云凰宫送东西。”师毓卿收起瓷瓶，又继续向前走。

八月十六月更圆，银辉之下，荷花池波光粼粼。

“咕咚”一声，师毓卿随手将金疮药丢进荷花池中，花枝摇曳，涟漪荡起，很快归于平静。

要是穆秋梧没有给她端来落花散，收到金疮药她定会欢喜。

现在给她端来落花散又送金疮药，说明于他而言，伤她的手和与她行房一样，归根结底都是一个需要弥补的错误。

她竟不知，穆秋梧对她的厌弃已到了如此程度。

可是记忆里，从小她在冷宫受尽白眼之时，穆秋梧明明是那个少有的愿意亲近她、照拂她的人。

穆秋梧于她，是阴暗世界的煦日暖阳，试问世上如何有人，可以离了头顶的太阳？

师毓卿抬头叹了口气，真希望此刻天上能够显出，穆秋梧这几年别扭的缘由……

是夜，雍梧宫寝殿中。

半开的雕花木窗溜进了几缕凉风，烛火微微摇曳，帷幔应风扬起，床榻上一对交叠的身影尽显缠绵悱恻。

“穆哥哥，穆哥哥……”柔媚的嗓音不停地唤着，直教人蚀骨销魂。

师毓卿不知何时坐在穆秋梧的床上，见他醒转便慢慢地贴近、伏在他胸前。

她慵懒地撑起身子望着穆秋梧，细长的柳叶眼媚眼如丝，欲念与渴望在眼底汹涌澎湃。

穆秋梧正想推开，柔嫩的触感才令他注意，师毓卿竟不着片缕，曼妙的身姿在黑夜中若隐若现，很难不引人想入非非。

“你……”他一时忘了收回手来，反倒被师毓卿捉住手腕。

他的手被师毓卿放在脸旁蹭了蹭，又被其主导着一路向下抚去。

呼吸渐渐沉重，穆秋梧反常地没有抗拒，他由着师毓卿将身上的睡袍褪去，由着她肆意亲吻摆弄，直至□□泛滥，沉沦其间……

毕竟，这是他的梦境。

穆秋梧从一开始就清醒地知道。

他非圣贤，中秋一夜，初尝情爱的滋味实在念念不忘。欲望的沟壑一旦挖开，再不能像从前一般仅凭意念填平。

长夜还未过去，寝殿内暗淡无光，穆秋梧却不再睡得着了。

他忆起三年前，帝后大婚前的那一个月……

那日，穆秋梧在游学途中收到了家里传来的书信。他掐指算着时间，想来是召他回邛都与师毓秀成婚的，信都没拆就扔在了一旁。

是穆升想想不放心，打开看了一眼。

谁知信看了几行，他语无伦次地告诉穆秋梧:“不是皇太女，不不，是皇太女，不是大殿下，是二殿下！是二殿下啊少爷！”

穆秋梧难以置信，一把夺过信，一目十行地扫去。

得知回邛都成亲的对象成了师毓卿后，他直奔驿站骑死了三匹马赶回邛都。

他回到穆府才听闻邛都宫变的风声，一夕之间，江山连同他这个先皇属意的下任皇后，全都是师毓卿的了。

师毓卿在宫中既不得宠，又不得势，穆秋梧担心她被世家大族当作傀儡，四处打探宫变内情。然而真正的消息被封锁得严严实实，就连他的母亲穆太傅对此也只是略知一二。

废皇太女发配西境，三殿下饮鸩而亡，南逦皇位传给了皇室仅存的师毓卿。

不过单凭这几个消息，也足可见宫变的诡谲云涌。

模棱两可的消息可谓是谣言滋养的沃土，那几日邛都内外盛传，说是师毓卿蛰伏多年，为了江山对亲姐妹痛下杀手，最终得偿所愿登上了皇位。

可传言说得再神乎其神，穆秋梧也不信分毫。

他只等大婚那日见到师毓卿，到那时，卿儿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游学本就是先皇的旨意，一怕师毓卿不肯去西疆和亲，二是防止穆秋梧抗旨不嫁师毓秀。

如今师毓卿登基，死局已破，大婚前的诸多繁琐准备他事事亲力亲为，一句抱怨都不曾言说，每日都是容光焕发的。

依照惯例，大婚前夜他是要去父亲房里听规矩的。

他很久没见到师毓卿了，只盼着这夜晚早些过去，能够早些到明日。

这样想着，连带着去父亲那的时辰也早了许多。

“父……”

穆秋梧正要推开李维南的房门时，只听得里面传来了父亲与一陌生男子交谈的声音。

听人墙角实非正人君子所为，但“宫变”“新皇”一类的字眼绊住了穆秋梧的脚步。

屋内交谈的声音并不大，一窗之隔的穆秋梧每个字都听了去。一个又一个的秘密震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那场差点送了南逦命脉的宫乱，背后有他父亲的手笔。而他这半月来心心念念的进宫，当年也有父亲的谋划。

原来是师毓秀还是师毓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新皇只要有了穆家的骨血，到了生产那日，就是他父亲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时候。

缓了片刻，他又发觉哪里不对——南逦男子从小就被告知女子生存不易，尤其是女子生产，脆弱却神圣，任何人都不得趁此时机行不轨，否则定遭天谴。

由此南逦土生土长的男子从小就对女子敬爱有加，天大的事都不能影响女人生育，他的父亲向来最信天命，怎的背地里会进行这般阴险毒辣的谋划？

房中李维南与手下密谋多时，似乎是觉得计谋已成，不禁慷慨激昂道：“哼，这帮女人真以为自己能成什么气候？当年不过是见我祯朝式微趁虚而入罢了！待我等功成，定叫她们知道，这天下还是该我们男人说了算的！至于她们女子，就该世世代代在男人的荫庇下生儿育女才是！”

如果说刚才穆秋梧还存了几分劝父亲回头的侥幸，那么此时此刻，他已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手脚发凉，万念俱灰，行尸走肉般地离开了别院。

活了二十五年，他竟不知，他的父亲，原是北祯派来的卧底。

黑夜，确实太长、太难熬了，穆秋梧睁着眼挨到日出东方，云霞绚烂，心道果然是个吉日。

傍晚离开穆府前，他回首仰望门楣上那黑底金字的“穆府”二字，在夕阳余晖中更显熠熠生辉。

他又低头理了理这身华贵鲜艳的红缎喜服，那袖口和衣襟处都有金线绣制的梧桐树叶，一看便知是师毓卿额外吩咐人绣上的。

他猜卿儿在宫中定是翘首以待、左右踱步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泛起笑容，心间暖意十足。

待坐上喜轿，门帘落下，他心里的主意也拿定了——

此生，惟愿卿安。

再后来，他不得不冷着师毓卿，这一避就是三年。

他的隐忍远比想象的要强韧，对亓逸的嫉妒可以吞下，对卿儿不消反涨的爱意也可压抑，只是季思邈，他千不该万不该，去对卿儿下药。

明知送上门的消息真假难辨，他还是要去挡酒。

明知用落花散会被师毓卿误会，他还是会端给她。

三年里他数不清自己违心几次，但那日有句话却是真的，师毓卿根基不稳，朝堂上前有狼后有虎，她的性命绝不能冒半点风险。

更何况，他不是已经被误会三年了吗？

晨曦渐染层云，天总算是要亮了。

穆秋梧走到院中，望向云凰宫的方向长叹一声，世间万物，阴阳相生，为何繁衍子嗣这等大事会被人拿来利用？为何子嗣的去留，受罪的永远是女子？

试问这天下，就没有男子用的所谓落花散吗？

此念萌芽，穆秋梧似乎有了主意，他唤来穆升，吩咐道：“去一趟太医署，传宋决明宋太医！”

“少爷可是哪里不痛快？”

穆秋梧先是摇头，复又点头，眼中幽光忽明忽暗，似在抑制什么：“就是，瞧瞧这失眠的毛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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