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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好, 阿恩特先生，耶克萨先生，伯杰先生, 请坐。”

乔琳在自己的月尘工作室的待客沙发上坐着, 没有起身，笑着向客人们打招呼。

“谢谢您愿意见我们, 阿普尔比女士。”三位客人依次客气地同乔琳打招呼。

乔琳笑着说：“我很高兴见到你们。我和马修认识很长时间了, 阿恩特先生，他对你评价很高, 他强烈推荐我一定要一下您的剧本。”

“我为布罗德里克先生工作时很开心, ”编剧迈克尔·阿恩特提起自己做助理时的前雇主时表现得很尊敬，“我想我们的项目不会让您失望的。”

“是的, 我确实对你们的工作感兴趣, 可我想问问为什么你们不去我们的独立电影部门呢？”

耶克萨和伯杰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扭头苦笑着对乔琳说：“我们确实去过。阿普尔比女士, 我们的项目立项已经5年了，起初焦点影业愿意投资，可是事情进展并不顺利, 他们内部的高管变动导致我们的项目在去年年底被叫停了。我们试着挽救过, 可结果并没有改变……我们不得不找布罗德里克先生引荐，希望您能抽出一点时间了解这个项目。”

乔琳微笑着点点头表示理解, “现在我们可以聊聊细节了。”

“当然。”

乔琳已经详细地读过了剧本和其他技术细节，在询问完几个关键的问题后, 她做出了结论：

“我知道你们需要一笔钱把这个项目从焦点那里买回来，而这笔钱对我来说，坦白讲，并不多。可是作为一名制片人, 我投资的不只是剧本，我还投资剧组本身，我必须亲眼见到你们。就我看到的而言，除去那笔40万美元的版权回购费外，我愿意以卢比孔河-月尘工作室的名义向你们提供800万美元的预算，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们今天就可以签合同了。”

阿恩特等三人闻言立刻激动地站了起来，他们手上这部反主流的电影项目在焦点之后被很多家公司拒绝过，不得不硬着头皮找上乔琳，这可是个天大的人情，阿恩特用了不少时间说服自己的前老板。他们都没想到这个大人物会如此爽快，不仅立刻同意帮他们从焦点手上拿回项目，而且还提出了一笔他们无法拒绝的拍摄预算。

“当然，阿普尔比女士，我们不会让您失望的。”

乔琳微笑着回答：“希望我们都如愿以偿。”

她没有花更多时间在他们身上，只是把他们交给了自己在月尘的下属处理后续程序，她本人则坐上了回伯班克的车。

助理凯特看乔琳精神头正好，忍不住出声询问：“为什么您这么快就同意投资他们，却还是要来这里见他们呢？”

乔琳饶有兴趣地看了凯特一眼，“凯特，你也对制片有兴趣吗？”

她没等凯特回答就继续说：“在洛杉矶，有无数的人声称自己有个好主意，可以拍成电影，可事实上，他们之中只有百分之一才会成功。焦点过去愿意为他们立项，马修又愿意打电话给我，这两样都说明这个项目或者这些电影人本身是具备潜力的，这是他们跨过的第一道门槛，这也让我愿意花费半个小时浏览一下他们的剧本。而显然我很喜欢我看到的，这让我花时间见见他们，看看他们是不是能把这项目落地的人。”

说到这里时，乔琳扭头看着凯特问：“你读过剧本上面的简介了吗？”

凯特点点头。她不仅仅是乔琳的生活助理和保镖，还负责帮助乔琳的秘书萨曼莎整理文档，确保乔琳能随时在任何地点找到她需要的文件。萨曼莎会把剧本的重点情节和亮点提炼出来写在便签上，贴在对应文件的封面，还会有相应的关键词说明。凯特必须掌握这些内容，好在乔琳提出来的时候立刻把东西找出来。

“说说看你都记着点什么？”

凯特突然有种被抽查考试的感觉，她有点紧张，立刻运转大脑思考着：“这个项目叫做《阳光小小美》，讲的是一家人从马里兰州出发，开车沿海行驶，前往佛罗里达州参加一个叫‘阳光小小美’的儿童选美比赛的故事。不过它并不是一个励志故事，这个家庭有着很明显的问题，爷爷药物成瘾被赶出了养老院，舅舅恋爱失败还失业后自杀未遂，爸爸满口成功学格言却一事无成，同母异父的哥哥梦想成为飞行员却有先天缺陷，就连要参加选美比赛的小女孩本人对于选美女孩来说都有点超重，这一家人一路上没有变得更好，反而一次次地验证了自己是世俗意义上的失败者这件事……”

“嗯哼。”乔琳鼓励凯特继续说下去。

“但是，这家人没有气馁，他们没有以通常意义上的方式取得成功，反而在家庭的团结中愉快地达成了自我的认同，一家人快快乐乐地回家去了。”

乔琳笑着说：“现在，试着像个电影公司的人那样思考问题。首先，这是部什么电影？”

凯特有点不确定地说：“喜剧片？喜剧剧情公路片。家庭主题的。”

乔琳没有评价对错，只是继续问：“谁是这部电影的目标观众？这部电影可能的MPAA评级是什么？目标观众的市场偏好是什么？”

凯特这次回答的更没有自信了，她犹豫了一会儿才答：“喜剧剧情公路片通常能吸引的观众大概是那些喜欢成长和探索主题的观众，而且喜剧元素也能吸引一些想要娱乐自己的观众。大概评级应该是R级，它台词中有太多脏话，而且还有违禁品和同性情节。”

“没错，我们通常认为这种题材的目标观众年龄在20-40岁之间，偏好哲学问题、关注个人成长和情感体验的成年观众，喜剧元素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吸引更多追求娱乐体验的观众，家庭题材又能把观众的年龄范围扩大到15-45岁。这是个非常广阔的观众群体。不过R级的评级又会削减掉一部分17岁以下的观众。”

乔琳看着凯特点头，笑了笑便继续发问：“现在，再想想这部电影还有没有其他卖点？”

凯特有点为难地看着她，“老板，能给我点提示吗？”

乔琳无奈地摇了摇头，举例道：“比如说，这些角色里有没有足够吸引到大明星加盟的复杂度？一个足以帮助他们冲击奥斯卡奖的角色？”

“哦！”凯特恍然大悟，“那个闹自杀的舅舅的角色！他是个恋人出轨竞争对手的同性恋者，他是个非常黑色幽默的角色。还有那个爷爷，他是个老混蛋，却也是个关心家人的老混蛋。”

“没错，你能想到谁来演？”

“舅舅的话，比尔·莫瑞，或者罗宾·威廉姆斯！爷爷……我就没想法了。”

乔琳轻笑着说：“你确实有点天赋，凯特，编剧一开始就是为比尔量身定做的这个角色，而爷爷那个角色，事实上，太多人能演了。”

凯特有点得意地说：“谢谢，也许我真的应该追求一下电影制片人的事业呢。你会邀请莫瑞先生吗？”

乔琳笑着摇了摇头，“我认为我们会有性价比更好的选择。而这就是作为制片人必须考虑的另一个问题，预算。你得预估这个题材的受众市场，以及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拉到的最低预算应该是多少。考虑到你没有经验，我就不考你了，我给出的数是800万，这里面不包括聘请一位昂贵的电影明星的价格，这电影实际上是一部群像戏，我们不需要太多星光。这部电影有点像去年上映的那部《杯酒人生》，只是更欢乐、更家庭版、更阳光的《杯酒人生》，一部独立电影，不需要大牌，只要好演员。”

凯特知道《杯酒人生》是去年的冷门黑马，www.youxs.org，算是从反主流电影变成主流电影的典型，也是今年颁奖季的大热门。

这时，乔琳皱了皱鼻子，“况且，我确实跟比尔关系很好，可我也不能绕过他那套选片系统，太麻烦了。”

凯特觉得后面这句话才是老板真实的心声，她就是因为怕麻烦才懒得去找比尔·莫瑞的，当然，这也是因为老板觉得找比尔带来的麻烦比不上他能带来的收益。

乔琳继续解释自己的思路：“此外，我们还有一些特别的省预算技巧，比如从马里兰开车去佛罗里达的实景拍摄本质上跟从新墨西哥到加利福尼亚的实拍没什么不同嘛，而加州是我们的大本营，这样拍更省钱，因此我直接要求编剧把故事发生地移到加州。而且加州就有儿童选美比赛，有不少选美儿童，我们可以直接利用这个来拍摄选美的场景。”

她最后总结道：“如何在电影制作中省钱，这是个同镜头艺术一样高深的实践技艺。”

凯特信服地点点头，她是在为乔琳工作后才开始接触电影业的，这里很多事都跟她想象中不一样，电影人实际上没有天天把各种艺术家挂在嘴上，大部分人脑子里想的还是投入与产出这种万年不变的生意经。

可奇怪的是，这一点并没有让电影业在她眼里祛魅，反而更具诱惑力了。毕竟，还有什么能比创作的同时挣钱更让人自我满足呢？没有什么比这个行业更好了。

凯特脸上露出了一种认真又向往的表情。乔琳笑着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头看向窗外的同时漫不经心地说：“除去这些生意人的思考外，电影制作最重要的一点仍然是造梦，制造一个观众愿意来分享的梦境。电影制作人必须能在故事中找到让自己产生共鸣的部分，这是非常重要的。告诉我，凯特，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凯特毫不迟疑地点头，回答说：“我喜欢！我喜欢编剧对待失败者的态度，这个古怪的家庭没人真的取得成功，可他们没把自己当成是失败者，他们很快乐。当然，他们不是一直快乐，可他们接受了自己，他们保护了小女孩的梦，他们甚至比那些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者都更自洽！我喜欢这个精神。”

乔琳闻言笑着回头看她：“那么，凯特，你想来学着当一个制作人吗？”

凯特惊讶地看着乔琳，却没花太多时间犹豫，她立刻点头说：“当然，可是，阿普尔比女士，我是你的助理，这是我的工作。”

“这个嘛，”乔琳轻笑了一声，“凯蒂，这就是这个选择的风险了，我会让你跟我一起在这部电影上工作，可同样的，你缺席时，我会再找一个女孩来填补你的位置。我可能会发现这个新来的姑娘表现更好，可你也有可能会发现新的工作前景，我们都说不准。你的决定是什么？”

凯特深吸一口气，回答说：“为您工作一直很开心，阿普尔比女士，我很愿意尝试跟您走得更远些。”

乔琳拍了拍她的肩膀，“很好，凯特，你仍然是我的助理，只不过这一次，你又多了一份制片人助理的工作。努力学习，试着把自己变成真正的制片助理，好吗？”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就在他们的话题告一段落的时候，汽车也停了下来，他们的目的地伯班克的沃纳娱乐集团的行政总部已经到了。

乔琳没再说什么，先行走回了办公室。

她从自己的前辈巴里·迪勒身上学到了一点，那就是不要吝啬自己的影响力，帮助自己的下属提升他们的能力，这些行为反过来同样会成为自己的助力。她在莱斯利身上是这样做的，如今在凯特身上也是如此。

她知道凯特没有上过电影学校，可她自己也从来没去过电影学校。这种举手之劳或许能缔造一个新一代的女性制片人，也许收效甚微，可无论哪个结果对她来说都没有坏处，何乐而不为呢？

回到办公室的乔琳继续处理着沃纳的工作，如今她正在尽力平衡自己在两家集团中的时间分配，也尽量避免利益冲突。这很不容易，还好在她的撮合下沃纳和卢比孔河签订了更多的发行协议，这为她避免了不少麻烦，就像今天敲定的这个项目《阳光小小美》，最终的制片公司会是卢比孔河-月尘工作室，而发行商则会由卢比孔河和沃纳两家公司分别承担，卢比孔河承担加拿大和欧洲市场的发行，沃纳则独占美国市场和亚洲市场。如果不是这样，光是这个项目到底签在哪家制片公司名下就够她头疼的了。

等到下午六点开完最后一场工作会议后，乔琳才有空思考自己的个人生活。她想到了昨天晚上埃迪跟她在花园里漫步时的事。

当时她刚从迪士尼乐园回来，身体上累得要命，精神却正兴奋着。她挽着埃迪的胳膊，在她的小花园里散步。山茶花已经非常善解人意地率先开放，山茶树上那些粉红色或者粉白色的大朵的山茶花朵簇拥着，跟那些树上的奶白色的木兰花、地上的金橘色的郁金香以及天蓝色的勿忘我一起，在灯光的映衬下，静谧地为游人带来了加州的春意。

这时一阵暖风吹来，一股甜蜜馥郁的香气随风缠绕上乔琳和诺顿。

乔琳笑着说：“是木兰花，它的味道总是能强到压过这花园里所有的花，太甜蜜了。”

诺顿温柔地说：“就像你一样。”

乔琳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不像你，埃迪，你在刻意地奉承我。”

诺顿无奈地耸了下肩，自嘲道：“可能是我太久没跟女孩来往了吧，我已经不怎么会赞扬姑娘们了。”

乔琳轻笑起来，“你根本不需要，亲爱的，你只需要诚实就好了。”

“是这样吗？”诺顿挑了下眉，有点怀疑地看着她，“我是在诚实地对你说话呀，你对我来说，确实太甜蜜了。”

乔琳被他这话说得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她只能笑着扭开头去，不看他。她没法忽视自己心底那点因为诺顿所起的波澜，却又不得不忽视它。

诺顿却没有放过这个时刻，他见“敌人”的心防稍微露出了一点缺口，便乘胜追击。

他温柔地说：“你知道的，对我来说，你永远都代表着甜蜜。”

乔琳忍不住反问：“难道我没让你感到苦涩吗？至少应该是苦乐参半的吧。”

她的目光停留在诺顿的脸上，似乎执着于找出任何一丝他说谎的证据。

“我不会撒谎说我从未为你感到痛苦，”诺顿沉着地看着她，“这就太轻视我们之间的一切了。你曾经让我痛苦，太痛苦了，以至于我不愿意想起任何一点有关你的事，你的笑容，你的声音，你的眼神，你的气味，你的头发从我的皮肤上滑过的感觉，你的吻，所有的这些曾经让我多么幸福，就会让我多么痛苦。我们的幸福太短暂了，让我有时候几乎怀疑那不过是我年少时的一场幻梦。”

乔琳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诺顿用眼神制止了她的尝试，他用一种非常冷静的态度继续说着：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曾经那样轻率地爱上了一个姑娘，用一种非常不像我的方式，就好像我全部的热情和激情都在一个人身上耗光了。乔，我的冲动都在你身上耗光了。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我们重新建立了联系，我不得不这样做，因为我意识到不再与你联系远比假装若无其事痛苦，至少，我仍然留在你的生活里，而你仍然用一种方式爱着我，即使那种方式不是我的想要的。”

乔琳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我以为我们已经有了默契……埃迪！你也曾爱上过别人！别这么指责我，就像你是个圣人一样！”

“我当然不是圣人！”诺顿握紧了他的拳头，一种奇异的火光从他的眼睛中燃起，“乔，我们都知道爱没有那么神圣，爱情也没那么独一无二，我们当然能跟其他人建立同样深的联系，可到最后，我只是没法从你那里逃脱，我甚至都没法恨你！我试着找到其他替代品，一切似乎都很好，激情、理解、信任、亲密，所有的这些情感似乎都回来了，是的，我可以从别人那里找到爱情，我可以向其他人提供爱情……可是，她们都不是你！而我只想要你！”

乔琳在他这近乎控诉的倾诉里掉下眼泪来，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话，或许她这么多年并不是不知道诺顿一直在用一种隐秘的方式爱她，可她还是固执地把他留在她的生活里，任性地让他充当她孩子的教父，让他看着她跟不同的人分分合合，这是一种自我的残忍。她知道这一点，她只是戒不掉。

她有点恼怒，“可我不属于你！埃迪！我有权在离开你后选择我想要的生活。我从来都没要求过你。”

“是的，”诺顿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一直只想要别人，你从不想要我。”

乔琳被他这话里所透露出的那种悲哀震撼到了，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心里隐隐地害怕他会说彻底告别的话。

“埃迪，我不明白……”你想要什么？乔琳没把这话说完。她其实知道他想要什么，她只是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能力或者意愿给出去。

诺顿看着她眼神里的那点微弱的乞求，不由得后悔，这不是他最初的计划，他原本想要多花点时间，重新回到她的日常里，用电影和表演把她的时间和情绪占据，让她落入他的节奏。可他不知道自己的意志力原来已经这么薄弱了，也许是她口中的那句“苦乐参半”激起了他的愤怒，也许是在乐园里游玩时那种一家三口的幻觉太过美妙，他没能控制住自己。

诺顿暗暗地叹了口气，沉声说：“乔，我想要的，不过是次机会……乔，我一直爱着你，从一开始，从未停止过。”

乔琳略带啜泣地质问：“可是，埃迪，我只是一个你爱过的幻觉，一个青年时的梦，你所了解的我不过是时间的碎片，我们要如何从现实中生存下来呢？”

诺顿却从这消极的回应里听出了希望。他轻轻地用手帕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温柔地回答：“给我一个机会，乔，一颗种子没有土壤无论如何也开不出花来，只是给‘我们’一个机会。求你了，亲爱的，对我有点信心吧。”

乔琳静静地看着他。她说她自己是他青年时的幻梦，可他又何尝不是她的呢？命运把他们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就像是午夜梦回时的遗憾，总会不经意间扯动她的心绪。

她的眼睛里还噙着泪水，可嘴角却带着微笑，她叹息着，却轻轻地点了下头。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