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网

除了烟酒这两样东西开始从乔琳的生活里一天天地消失外, 未来那个暂定名叫“宝拉”的大项目目前还没有影响到她的常规生活。这是她仔细思考过的，她决定这一年都把精力放在制片工作和休息上，暂时不再同意出演任何项目。

可是即使如此, 她依然在收到剧本。这个剧本还来自一个她没法立刻拒绝的人。

“鲍勃, 当然，我会认真看的, 我一直对写了《移魂女郎》的编剧很感兴趣。”乔琳脸上带着笑，有点言不由衷地说着。

挂掉电话后她皱起了眉头，刚刚给她电话的是罗伯特·德尼罗, 他是来当中间人的。他想把自己的朋友詹姆斯·曼戈尔德的新作品推荐给她。

乔琳在电话里说自己对曼戈尔德感兴趣倒不是完全说假话，可是她最近已经不准备继续开新项目了。今年好莱坞的几大工会的续约谈判还没有敲定, 罢工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如果再开项目可能会撞上罢工, 那就太不明智了。

不过看看剧本倒是没什么, 毕竟曼戈尔德根据原著改编的《移魂女郎》还算可以。乔琳这么想着，等着曼戈尔德把剧本寄来。

没过多久乔琳就从自己的秘书那里拿到了剧本《一往无前》。

这是根据美国70年代的著名歌手约翰尼·卡什的传记改编的故事，讲述了约翰尼·卡什如何从一个阿肯色州的乡村小子走上音乐道路，又如何与女歌手琼·卡特缔结情缘的故事。

乔琳听说这个项目起源于约翰尼·卡什本人的意愿，他希望制片人詹姆斯·凯奇拍摄一部有关他一生的电影。后者花了几年时间采访了卡什，又找来了编剧吉尔·丹尼斯撰写了最初的剧本，可是没有制片公司愿意接手制作。凯奇又找了曼戈尔德和凯西·康拉德这对编剧和制片夫妻档加入制作, 把剧本修改后又介绍给了一两家制片工作室，结果工作室还是没有收下。现在，这个本子递到了卢比孔河。

乔琳有点发愁这个剧本。她看得出来这故事实际上几乎是个爱情故事，可本质上仍然是一部音乐传记电影，这实在听起来不算很卖座，毕竟约翰尼·卡什是个乡村歌手, 她不确定现在还有多少人对过去的歌手的故事感兴趣。不过她仍然打算买下这个剧本的优先购买权——一种保障她在约定期限内的独家开发权利的合同，这比完全买断要便宜很多。

她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按下通话器，“萨曼萨，把新来的那个小孩叫来。”

很快，一个看起来在拼命克制自己的紧张的、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

这位刚从南加州大学电影学院毕业的实习助理说：“阿普尔比女士，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请坐，莱斯利，”乔琳微笑着示意她的实习生坐下，“你想要学习我们在这里怎样工作，对吗？这儿有份剧本，你可以拿回去把它读完，然后告诉我如果你有跟我一样的权力，你会怎么做？”

乔琳能看到这女孩的眼睛立刻被点亮了。

“好的，阿普尔比女士，我会做好的。”莱斯利认真地回答道。

“很好，”乔琳抬头示意莱斯利可以离开了，“记住，我们禁止任何私下的对剧本的复制行为，包括抄写。它在编剧工会做过备案了。”

莱斯利很深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走出了乔琳的办公室。

门外的萨曼萨看着新来的孩子尽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激动，拿着一份黄色文件夹走了出来，这孩子还记得关上门后朝她致谢。萨曼萨知道黄色文件夹在乔琳的办公体系里属于待决定的项目，看来新来的小朋友拿到了她的第一份实习作业。

萨曼萨一边继续着自己的工作，一边想到了自己的老板把这孩子招做自己的制片助理时说了什么话：

“我不缺刚从学校毕业的制片助理，我的助理职位是全好莱坞最接近成功的快速通道，可是不是每个刚从南加大毕业的孩子都姓西尔弗曼。而我很乐意给朋友提供帮助。”

萨曼萨在心底为她的老板补充完整了这句话，“不是随便一个西尔弗曼，而是拥有着好莱坞最重要的杂志之一的那个西尔弗曼家族。”

在好莱坞，制片公司的高管们跟媒体之间一直维持着一种奇怪的关系，友谊和敌意同时交织着，偶尔还会有一些有趣的贿赂关系，比如购买记者撰写的剧本，让记者们在电影里挂名——这样他们就可以借着字幕表里的名字从演员工会享受相关的保险和福利保障，给记者们免费的旅游招待和公关礼物等等。

当然，也有乔琳这样的，帮朋友一个“小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个很简单的事。

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事如果公之于众就会演变成一场丑闻，所有有关新闻媒体应有的“客观和真实”的职业操守会瞬间变成笑话。但是，嘿，他们报道的是好莱坞，又不是华盛顿！这是公众新闻，却跟公共利益无关。至少那些接受贿赂的记者是这么想的。

这种事没什么稀奇的。萨曼萨继续在自己的办公电脑上标注着乔琳的日程，非常平静。

她在1月18日到28日这个时间段上标注了“圣丹斯”三个字。

———

2001年1月18日，犹他州帕克城，圣丹斯电影节。

乔琳这次没有错过圣丹斯电影节的开幕电影。她不总是准时出席这个电影节，有的时候只是飞来又飞走。可这次她认真地待在了帕克城，一部分的原因是她的电影《你可以依靠我》入选了圣丹斯的剧情片单元，可以参与评审团大奖的竞争。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今年圣丹斯电影节推出了一项新玩意，那就是圣丹斯在线电影节。包括动画、实景拍摄、纪录片、多媒体和互动形式的各类作品在内，所有可以在互联网上展出的混合类型媒体都可以报名参加。

一家1999年成立的圣路易斯互联网公司为这次活动提供了业务支持。这家公司的主打产品是“流媒体搜索网”，为用户提供流媒体搜索服务和在线播放服务。它还声称自己是多媒体产品在线分销领域的领头羊，最近在互联网电影和电视等领域表现得很活跃。

乔琳知道这家公司去年3月刚刚拿到了C轮融资，一家洛杉矶的私募股权基金布伦特伍德领投，加起来融到了2000万美元。

她对这家公司的业务很感兴趣。在电影的流媒体传播方面，乔琳的态度有点矛盾。一方面，她是互联网公司的投资人，百分百相信未来科技代表了全新的产业业态。可另一方面，她又是传统制片公司的拥有者，互联网带来的盗版问题等显而易见的弊端实在太过明显。

况且，作为一个电影人，她相信走入影院观赏电影这个形式实际上也是电影体验的一部分。因此，对乔琳来说，如何处理自己的这种矛盾态度，是她必须思考的问题。

就像是数字摄影这种技术自从诞生以来正在逐渐入侵传统胶片摄影的地盘，像是保罗这样的导演就坚决反对使用数字摄影机。对他来说，电影是24帧胶片所组成的光影魔法，没有这一步，就无从谈起帧与帧的联动之间所带来的感动。

乔琳没有他那么固执，可她也在思考，她的产业应该如何应对这种新时代的动向。

她可能一时半会儿也得不出结论，不过她很快就发现了自己感兴趣的电影，跟着同行的朋友一起入场观影了。

圣丹斯作为全球最大的独立电影电影节，一直是很多制片公司和工作室采购和发掘新人的市场。事实上，比尔就是在这儿发现了保罗的电影，然后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卢比孔河今年也派了代表出席，可那不是乔琳的工作。乔琳只是来参加这次电影节，看看自己的电影，出席一些采访和座谈会，再顺便见见业界的朋友们。

不过这个朋友绝对不包括瑞凡·菲尼克斯。

在电影节撞到曾经的演员兼前男友这件事好像不算很稀奇，可是乔琳还是觉得这真的很奇怪。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想过他了，即使他的弟弟妹妹都还是她常常联系的朋友，她还是很久都没有想过他了。

“嗨，瑞凡。”她微笑着，带着些许尴尬和生疏。

“嗨，乔。”瑞凡也有点拘谨，他上次见到乔琳已经是6年前了。

“她就像过去一样动人，好像时间没有一丝一毫地改变过她。”他在心里感叹着，面上却不露声色。

乔琳没想再说什么。这么些年过去了，心中的那些不甘、怨恨和愤怒早就随着时间消逝了，可她也早已没有更多的话想跟他说了。她觉得，他们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一样，互相微笑致意然后走开最好。

可是瑞凡说：“乔，你有时间跟我喝一杯吗？我们已经过去很久没见面了。”

乔琳冷静地回答说：“我在戒酒。”

可她还是跟他坐到了这家路边的餐厅里。

这不是个好选择，餐厅里开始有人认出他们了，一个戴眼镜的男孩似乎犹豫着要不要冲上来做自我介绍，他身旁的另一个长发男孩也频频回头看向他们这桌，似乎在确认是不是他想的那样。

乔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可不想一会儿被自荐的年轻电影人们团团围住，于是她对着瑞凡说：“跟我走吧，我可不想在这儿当动物园的展品，还是免费的。你也不想这样吧？”

瑞凡笑了起来，他压了压自己的爵士帽，做了个“女士优先”的动作。

乔琳无奈地挑了下眉，然后把头顶的墨镜拉了下来，像是女王一样走在了前面。

她心底里其实是有点高兴的。不管怎么说，一个年少时的误入歧途的朋友现在看起来过得很好，这让她觉得很愉快。

两个人最后是在一个朋友的酒店房间找到了一点聊天的氛围的。乔琳显然不能把他带到自己的房间去，她变通了一下，把一个朋友赶到了套间的里屋，把客厅变成了她自己的会客室。

“你真的戒酒了？”瑞凡有点挑衅地问。他记忆里乔琳还是那个非常能闹腾的年轻女孩。

“当然，百分之二百，别把这当成是针对你。”乔琳咬着果汁里的吸管，有点吐字不清地回答道。

“好吧，这对你很好，”瑞凡有点无奈，“我也在尝试戒酒，那有点难。”

“你得有点决心和动力，”乔琳对这件事来了点兴趣，她跟保罗互相监督对方，几乎到了互相折磨的地步，“你还得有朋友支持你。”

“当然。”瑞凡点点头。他不想谈论任何有关可能上瘾的东西的话题，他转移了话题，“我还没祝你新婚快乐。”

“谢谢。”

除此以外，乔琳不知道说什么了。难不成她要说“对不起，我没给你发婚礼请柬吗？”她的大部分前男友都没被邀请，除了基努出席了，别人都没来。

“你总是落入对同一个男人的爱情里。”瑞凡有点冷淡地评价道。他上次见到乔琳时，她在跟保罗约会。后来他从那些八卦新闻里听说他们分手了。之后她跟各种男人恋爱，再然后她又突然嫁给了保罗。

乔琳已经在八卦新闻的评论中对类似的评价免疫了。她翻了个白眼，“我确实有这种不良习惯。”

这下瑞凡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其实也不知道他今天叫住乔琳是想说什么，他只是想跟她说说话。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凝固住了，只有乔琳的吸管还在她嘴里继续发出着被咬得咯吱作响的声音。

乔琳的朋友突然推门出来，一边尴尬地冲着这两个霸占了客厅的人说“你们继续”，一边冲向了厕所。

瑞凡和乔琳对视了一眼，都被逗笑了。气氛突然就活跃了起来。

“你应该邀请我去你的婚礼，”瑞凡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抱怨，“我又不会站起来大喊‘我反对’。”

“抱歉，”乔琳抬起右腿搭在左腿上，双手抱臂，故意非常神气地说，“我的婚礼上没有前任的座位。”

瑞凡闻言立刻反驳道：“基努出席了！”

“他又不是作为前任出席的！”乔琳直起身子，双手掐腰，“他是我的朋友和合伙人！”

“好吧，”瑞凡投降了，他耸了耸肩，“你没邀请我是对的，也许我会在派对上喝醉，然后给每个宾客看我的纹身。”

乔琳笑着翻了个白眼。

“它现在是个很漂亮的图案。”瑞凡看着她，试图撩起自己的袖子展示一下，可是他穿得不算太薄，因此看起来就像是要脱衣服。

至少乔琳的倒霉朋友从厕所出来时看到的就是瑞凡在脱衣服。

他立刻闭上眼，然后假装自己不存在一样靠着墙角一点点地挪动，直到回到卧室里。

乔琳无语地看着这家伙在那里表演，然后示意瑞凡把外套套回去。

瑞凡也早就笑个不停了，他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他想过他们可能会很尴尬或者相顾无言之类的场景，却没想到事情最终变得很搞笑了。

乔琳也无奈地笑了。

他们三个人最终还是一起吃了顿晚餐。

当他们互相告别时，瑞凡微笑着对乔琳说：“Rsebud，我希望你幸福。你现在似乎很幸福，这很好。”

乔琳轻咬嘴唇，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这一次，他笑着冲她挥了挥手，然后走开了。

他们都没发现，不远处的一辆面包车里有两个人正盯着他们。

其中一个对另一个兴奋地喊道，“华雷斯，我们有点好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