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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家在村里的房子早就破败了, 外表看着还好，可走进去就要当心房梁随时会掉下来砸死人。

以前乔姥爷还在的时候, 说过要修房子的事情, 可这在当时也不是一笔小钱，何况大家都稀罕城里房子，村里的, 修了没人住也是浪费，于是就那么一日日耽搁下来了。

到现在, 那房子就成了真正的危房, 外面被院墙围了一圈儿，墙边儿还有别人开的小菜地，一块块的还挺方正，被红色的砖墙衬托得格外葱茏。

“要我说，咱家这老房子也该修一修，天热的时候回来住一住就挺不错。”

乔栋泽跟安琦在院墙边儿走了一圈儿，两人随着乔姥姥来到了村里住，因为自家的房子住不了, 还是住在村中大姨姥家里，对方家里房子大, 也是留守老人一样的, 身边儿没什么人，他们来了，对方还挺欢喜的。

即便如此, 到底不是自己家的房子, 安琦不自在，乔栋泽也不自在。

讲真的，安琦本来不想来的, 可乔溪嫌她整日闷在家里不出门不好，正好隔壁的蔡重康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也是好些时日不见人影，没人盯着安琦学习，乔溪就直接放她跟乔姥姥来村里玩儿。

还特意叮嘱了，不许她去山里之类的，跟着乔姥姥摘桃子就好了。

附近有一片桃树林，里面的桃子是专门嫁接的外地某个白桃品种，又大又甜，特别好吃。

只是这种品种的桃子若说有什么缺点，就一个，熟透了之后特别软，皮一剥就能流汁儿，不太好运输，也就不曾远销，只用箩筐盛了，在附近卖一卖罢了。

连专门到城里卖的都少，每年想要吃的时候，除非是等大姨姥家摘了让人顺道给送来，不然就是自己去摘，农家倒是不忌摘的时候现吃的，也不怕吃，主要是桃子多，吃不完也是白扔了。

乔姥姥就爱这一口，基本上每年都要吃的，她觉得不好麻烦人家摘了再送来，路上磕磕碰碰的，到了地方品相也不好，跟烂了似的。

还不如自己去现摘，摘了就吃，吃好了就回来，住几天也算是跟老姐妹唠唠嗑散散心了。

她在村中熟人多，跟谁都能说得上话，倒是一点儿都不寂寞的。

乔溪她们这些当儿女的也觉得老人能够活动活动还是好的，也支持她趁着能走得动的时候到处多走走，可他们又没时间陪，就直接把两个小的给送过来了。

本来孙竣和孙诚也是要来的，可是他们两个，尤其是孙诚，一听要来就说腿疼，死活不肯过来，连带着孙竣也推脱了，剩下只有安琦和乔栋泽两个了。

乔栋泽是父母都不管他，他除了跟着乔姥姥也没别的招，最主要的是他自己也有一份责任感，只要大人说什么“照顾姥姥的事儿就全靠你了”之类的，他就能够非常负责地从头跟到尾，虽然未必真的会做多少家务，表现得多么懂事，可这一份儿心，在安琦看来，还真的是好忽悠得很。

安琦就纯粹是因为不忍心拒绝乔溪了，再一个，女孩子的身份总是有些优待的。

知道为什么孙竣和孙诚不愿意来吗？谁愿意来当壮劳力啊！

安琦过来，就是来过一过采摘的瘾，喜欢了跟着去摘两颗桃子，不喜欢了就自顾自去溜达，也没人逼着她一个女孩子干农活。

可孙竣和孙诚就不同了，乔姥姥她们不仅让人家干活，还嫌弃人家干得不够好，动不动就说“你们姥爷像你们这个年龄都……”那怎样怎样的过往一说出来，真是让人不当老黄牛都不好意思。

问题是付出那么大的劳力，得到的也不过是几个桃子，那两个可是一点儿都不觉得那桃子格外香甜值得。

他们也就上了那么两次当，下一次真的是说什么都不愿意来了，每年能推就推。

乔栋泽这个小男生还好些，年龄小，村里人又都知道这是乔姥姥的宝贝孙子，哪个也不好轻易使唤了，所以他根本体会不到孙竣和孙诚的苦恼，见到安琦之后还问她为什么两个孙哥哥不一起来。

汝之蜜糖，彼之□□啊！

“谁有钱修啊，再说了，修好了也不好住。”

村里的情况吧，说淳朴是真的淳朴，大白天的，出门都不用锁门的，就那么虚掩着，也不怕有小偷进门，因为生人还在村口就能被一双双眼睛有意无意地盯着了，安全度相对来说比较高。

可问题仿佛也就在这里，大家太熟了，边界感就不是那么足，你这边儿走了，人家那边儿说是给你看房子，然后住进来了，或者不住进来，三天两头进来溜达一圈儿，看看什么东西好了拿去用了。

你发现东西少了，问他，他说拿去用了，你要是要回来，显得你小气，借别人用用都不肯，可你要是不要，那东西就成了他的了，你自己用不着，你说甘心不甘心？

这么说吧，每次安琦他们过来住，大姨姥家都是拿晒过的干净被褥给他们铺陈上的，让他们住得舒服，反过来，你也要回报他们同样的条件，你愿意回吗？

安琦反正是不喜欢睡别人的被褥的，也就幸好是夏天过来住，大家都铺凉席，顶多再盖一个小毛巾被搭在肚子上，不用别人家的，自己带也不费什么事儿。

要是冬天，让安琦过来住几天，她是绝对不肯的，哪怕有火炕，她也不肯。

用别人的东西，总觉得奇奇怪怪的。

“有什么不好住的？”乔栋泽根本理解不了安琦那点儿细腻思维，反问了一句，却也不是特别希望得到答案，两人漫无目的地转着，走着走着，不觉就走到后头去了，再往前，就是墓地了。

那边儿多种植着松柏之类的，时间也长了，树木茂密，白天里都有些不透光，凭空生出些阴冷来。

安琦拉了一下乔栋泽，正要往回走，就见到那边儿正有人回来，一对儿夫妻，女人手臂上还挎着个空了的竹篮，应该是刚刚祭拜回来。

“婶儿，叔！”

安琦打了一声招呼，都是村里的人，辈分上她分得不是那么明白，不过还是面熟的。

“琦琦啊！”

男人微微点头，并不跟安琦说话，倒是女人笑着跟她和乔栋泽寒暄了两句。

跟乔姥姥这种基本上已经完全脱离村中生活的城里人不一样，村里大部分人祭拜祖先在清明之外还有讲究，一些生辰忌日之类的，还有什么节日，或者家中某些人的生日纪念日之类的，想到了就去看看，就去扫扫拜拜。

那种感觉，好像死去的人并没有完全脱离这个世界，还是家中的一份子，只不过住到别的地方去了，不能天天见罢了。

见到他们这种态度，安琦有的时候也就能够理解为什么会有喜丧了，不是因为看着被病痛折磨的亲人终于离去而感到欢喜，而是真的觉得其实这也没什么，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住，以后总能再见。

对着冷冰冰的墓碑唠嗑，也绝对不是乔姥姥的专利，村中多有这样的，有些老人隔三差五也去那里转悠一圈儿，跟老朋友的墓碑说两句话，感慨感慨。

“鬼节的时候你们没来墓里祭拜吧？”

女人突然问了一句。

“啊？没有啊！”

安琦莫名其妙地回了一句，乔姥爷还在的时候，讲究比较多，回村祭拜的时候也多，一年加上清明总也有两三次，可乔姥爷去了之后，他们就头一年鬼节来拜了，还来送过一回寒衣，加上清明，也就是一年来了三次，之后两年就是清明和送寒衣，从第四年开始，就只是清明来一次了。

这一点，安琦记得很清楚。

“那倒是怪了，谁给老祖宗又祭拜了？”

女人纳闷，自语了一句。

男人在一旁拽了一下她，“行了，想那么多做什么，说不定是谁家又念起来去拜了拜。”

他们这个村子大部分都姓乔，有乔姥爷那样自小是家生子的，还有些则是乔家的佃农出身，总之说一句“老祖宗”，还是不会认为是自家祖宗，都是会认为是乔家的那一位老祖宗。

也是习惯了。

平民家里是少有三代以上的谱系溯源的，对自家的爷爷，最多就是一句“老爷子”，也只有说到乔家的，才会是“老祖宗”这样的词儿，透着些莫名的尊贵感。

安琦笑笑，不说话，心中却也有点儿疑惑，虽然这村子里大部分都记得乔家，可如同乔姥爷那样每年都给乔家祖宗一并祭拜的，绝对是凤毛麟角，反正安琦不觉得还有谁会那么做，所以，是谁呢？

那一对儿夫妻没跟安琦和乔栋泽多说什么，女人也就好奇问了一句，之后就走了，还自顾自说：“我还以为是你们家呐，还说怎么今年又殷勤起来了。”

等人走了，乔栋泽才不满地哼哼了两声，因为他们家总是祭拜乔家祖宗，村里很有些不好听的话，说是“攀附”什么的，反正乔栋泽是听过的，死人有什么好攀附的，像是能给他们多大好处似的。

不过是乔姥爷念旧情，而他们念着乔姥爷念的旧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