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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李三木张狂的笑声从门内透出，宋照月看到她这副模样，猜想她已经知道了大概。

池青薇眼睫还挂着泪，她睁圆了眼看人的样子透着一股清澈的傻气，宋照月莫名不适，别过头，错开了视线，干脆一脚把房门踹开。

李三木惊醒过来，慌乱地跳下床大叫着“我没钱”往后躲。在看清宋照月二人后，他才松了口气，眼珠子转的飞快，扯了衣裳谄媚地迎了上去：“照月你怎么来了？是筹到钱了吗？”

见宋照月两手空空，李三木顿时丧气，随即想到梦中之事，按捺住如鼓的心跳，试探道：“你可是去测过灵根了？”

宋照月唇角掀起嘲意，眼底凉薄。池青薇从后拉住了他的手臂，挡到他面前，直视李三木，把事实托出：“村口来的游道并非仙人，而是魔修，他不会带你修炼。所谓换灵根之事，更是子虚乌有，编造来骗你罢了。”

她想给李三木一个机会。重来一回，宋照月对游道恨不得杀之后快，但对李三木的感情十分复杂，少年嘴上不说，从他对待街坊邻居的态度，可看出是个念旧情的人。

但她到底涉世不深，不了解戳破美梦对无赖的打击。李三木愕然过后，是心虚，最后演变成愤怒。

“我不信！你们是串通好来骗我的！”李三木嘶吼道，“宋照月，我们多年兄弟，你忘了当初贪玩摔进了坑里，还是我去找宋奶把你救回来的！你的命是我救的，把你的灵根还给我也不过是偿还恩情，我又没要你的命！”

他意识到自己的计划败露了，同时把现实与梦境混淆，更加确认宋照月已经测出了灵根，为了怕游道更青睐他去换走灵根，才构陷对方是魔修，妄图让他自行放弃。

李三木越想越是合理，恨不得把自己遭遇到所有的不如意都归结到宋照月身上，如若他愿意主动把灵根换给他，他早就能摆脱贫穷潦倒的生活，过上神仙般的日子。

池青薇的手松了下来，无力感涌上心头，不由地侧头看向宋照月，他还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但他自己知道，重新见到李三木时他是想要狠揍他一顿，那时池青薇拦住了他，如今他已经过了最愤怒的时候，李三木在他心里竟掀不起一丝波澜。

或许也因为他的心早已冷硬成一块石头。

“当年，你我一起去林间玩闹，推攘间我掉进了陷阱里砸伤了头，你吓得立刻跑掉了。但后来阿奶等不到我归家，找去你家时，你说出了我的位置，李家叔婶也帮忙一起寻找。我一直都是感激你们的。”

他仰头看着房顶，像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话，语气波澜不惊。

李三木激动地扑上前捉住他的手，要把他往外拉：“所以我们现在就去找仙师，把你的灵根换给我！”

“不行！”池青薇急忙上前阻挡，但没等她碰到李三木，宋照月先拦住了她。

他低眸看向她腕上带着铃铛的玉镯，若有所思道：“这是能织造幻梦的灵器吗？”

“宋照月，”池青薇猜到了他的打算，迟疑了片刻，最终把摇风铃放到他手里，“师父知道了估计会骂我的，但——”

她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念出控制的口诀，“想做什么就做吧。”

宋照月长睫轻轻颤动，余光划过她温软的唇角，低头看向手中的镯子，指尖渐渐收紧，眼底积攒出郁色。

深吸了一口气，在李三木还要纠缠时，他甩开了他的手，自嘲道：“你以为有灵根又能是什么好事？”

“魔渊一君六堂主，文飞文代号‘游道’，排行第六，修为在六位堂主中最低，却是魔君申烨的心腹。他素来喜好易容潜入人世间，伪装成慈眉善目的道人，掳掠资质好的童子回魔渊供其他魔人玩虐逗乐。”

那时整个村子只有他一人测出了灵根，文飞文哄骗李三木喂他喝下迷｜药，假意换取灵根，实则是为了让他亲眼看到李三木对他的算计和背叛，摧折他的心性。

文飞文根本不会大费周章为李三木换灵根，李三木自私自利的恶在他看来微不足道，他真正看中的是宋照月的赤诚，喜欢美好的东西在他手下支离破碎的模样。

为了让宋照月无法回头，他当着他的面虐杀了李三木，还屠了整个村子，故意留下线索，让宋照月上了人界和仙门的通缉榜。

“我也曾想过，若你知道了结局可会后悔？”宋照月爆出青筋的手缓缓摇动玉镯，浑身染上了戾气。

文飞文以折磨他为乐，要把他身上的每一根反骨磨平，要把他眼里的所有美好碾碎。在如同炼狱一般的魔渊里，他被当成了狗一样展示，被当做了试毒的药人，身上的皮肉经常青肿发淤，流脓渗血，濒死时又被救回，好了又被喂毒，无时无刻不痛不欲生。

优异的灵根和顶级的悟性被利用成功法试错傀儡，文飞文经常会抛给他从各处搜罗来的功法，要他在几天内学会，然后把他扔进斗兽场让他与灵兽厮杀。只要不死，就会被捞回废除功法，重新修炼。倘若走火入魔，就会被直接丢进毒池里被毒虫啃咬。

为了让他杀人，文飞文把他和其他人一起关在了斗兽场里，没水没食物，只有各式各样的杀人兵器，最后只能有一人活着出去。他在里面呆了三个月，出来时眼睛再没有了神采，沾到荤腥会生理性呕吐。直到后面辟谷了，记忆变得模糊，身体却还记得……

还有很多很多，三百年来的每一天都是噩梦。

才刚开始，李三木就疯了。

他大喊大叫，猛地惊恐地瞪向两人，屁滚尿流地蜷缩到墙角：“你们不要过来！放过我啊——好痛——救救我——”

他癫狂地打砸能够得着的所有物事，撕扯自己的衣服头发，身上沾满了污垢。

“走吧。”宋照月不意外，但也说不上畅快。他恨文飞文，恨李狗蛋，恨世间一切，更恨自己。

把摇风铃还给了池青薇，少年敛目向外走去，背影安静萧索，像即将陷入一场等待已久的雪崩。

池青薇跑了两步，拉住了他的衣角。宋照月顿了下，没甩开她，而是继续往前走。

夕阳的暖光把两人的影子拉长后合拢，叫卖声远去，屋舍里升起了炊烟，鸡鸣犬吠，孩童的笑闹声拉入到烟霞中，把人也带回到人间。

路过糖水铺子时，宋照月紧绷的肩角终于放松了下来，仰头看向天边跌落的斜阳。池青薇转到他面前，探头问道：“宋照月，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宋照月侧眸瞥了她一眼，片刻后无语道：“你会问人，难道我不会吗？”

他晾晒好了猪肠，打算喊她起来吃晚饭。结果敲门了许久都没人回应，察觉到不对立刻破门而入，发现她不见了。

他当即仿若被敲了闷棍，脑袋一空，从未如此惊慌过。待稍稍恢复了理智，看到推开的窗，又去检查了围墙，意识到她若真消失了何须爬窗翻墙？于是他出门沿路问询，扰了目之所及的全部人，终于找到了李三木家中。

本来他有一肚子骂人的话，看到她坐在房檐下哭得打嗝的样子，又咽了回去。

“宋照月，你真聪明。”池青薇真心实意地夸赞，宋照月却冷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拍马屁拍到马脚上，池青薇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宋照月突然停下来，看着蒸笼上的糖糕，片刻后，去摊子买了份回来，塞给了她。

“谢谢你。”池青薇开心地接过，婴儿肥的脸颊看着比糖糕还柔软，宋照月目光微顿，收回了视线。

池青薇见他不排斥，跑了两步，跟他并肩，好奇发问：“宋照月，那人是魔渊的六堂主，我们不能联系仙门吗？”

不周山里关了不少妖魔，包括他。年轻人更是一个个喊着除魔卫道的口号。

“怎么联系？”宋照月反问，随即想到她不懂，解释道，“人世间因昔年人皇定下的规则，与三界隔绝。只有周王朝的宫中才有与仙门沟通的办法，且不提我们一介庶人能否面见周天子，取得他的信任，即便能赶过去，路上耗的时间早已够文飞文毁尸灭迹数百回。”

“仙门倒是可能有人入人界游历或执行任务。”不知想到了什么，宋照月的脸色沉了下来，“但人世间不通灵网，灵气也稀薄，他们无法与外界建立起联系。”

“没什么人愿意来，来了也是白来。”他轻嗤了声。

“哦。”池青薇似懂非懂，到底了解了他们无法求助。

天色渐渐昏暗，道上已经没人了，两人改成了并排走，池青薇用竹签叉了一块糖糕递到他嘴边。

宋照月一脸嫌弃，但迫不住她纠缠，还是咬进了嘴里，松软香腻，渗出了黏牙的甜味。他含紧了，没有立刻咽下。

之前错过的糖，还是在今天吃下了。

“宋照月。”她好像很喜欢看着人的眼睛唤人名。

少女的鹿眼弯出了弧度，娇嫩的唇瓣翘起比糖糕还要甜笑，很认真地对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宋照月的心跳漏了一拍，从李三木家中出来时身上那股溺水般的沉重在这一刻蓦然消散，他喉头滚动，迟缓地侧过头。从很久以前，他就已经不会哭了。

池青薇却在这时把最后一口糖糕吞下，拽起他的手腕冲进了院里，合门上锁，一气呵成。

宋照月呼吸微滞，但很快便傻眼了。池青薇一边叨念着，一边从随身携带、看起来无甚特别的布袋里掏出东西：“聚灵阵，不对，师父说得先用隔离阵法，防止窥探。灵石，诶，我把灵石放哪了？”

窄小破旧的房间里堆砌满了灵宝，霎时仙气逼人。宋照月的表情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惊变得麻木了。

“财不外露，你不清楚？”他下意识皱眉，“你师父难道没教过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吗？”

包括她方才竟毫无防备地把能控制人的灵宝交到他手上也是。

若是让文飞文那游道知道她身上藏了那么多宝物，怕是不会掳他，而是直接把她带走。

想到她会落入魔渊经历那些能把李三木吓疯的事，宋照月的眉头蹙得更深了，暗骂那位没把她教好的师父，到底多缺心眼才能把这样的傻缺放下山？

“可你不是外人啊。”池青薇不假思索地回道。

从未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且她太过理所当然了，宋照月动了动唇一时想不起反驳，轻咳了一声，手握紧成拳搁在膝上。

池青薇翻捡了好一会儿，终于从师父留下的入门功法里找到了一本最合眼缘的塞进他手里，满怀干劲地指挥：“宋照月，时不我待，我们一起捉紧修炼，先定个小目标，三天入门五天干倒那魔头！”

有那么一刻，宋照月很真诚地怀疑自己出门没看黄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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