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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冷月倾斜，宋照月一拉开房门，半梦半醒的池青薇栽到他腿上，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宋照月犹豫了片刻，叹气：“算了，你进去睡。”

池青薇扶着门扉站起，见宋照月往外走，揉着眼睛追上去：“你去哪？”

“还能去哪？”宋照月冷眼一瞥。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停留多久，两个人要吃喝，家里都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不出去挣钱还能去哪？

“我跟你一起。”池青薇跑了两步，怕宋照月把她丢下，拽住他的衣角。

宋照月跑了两步，见甩不开她，轻嗤了声，拖着小尾巴走。

出门的时候，池青薇在打哈欠，没看路拌了一跤，头顶到宋照月背上。他黑了脸回头要骂，池青薇立刻把掩唇的手放下，鹿眼努力睁到最大任他端详。

宋照月冷哼了一声，转过身，步伐不觉放慢了稍许，让池青薇可以边打瞌睡边拉着他的衣角走。

屠夫家的位置偏，等宋照月敲门时，池青薇吹足了冷风已经清醒了许多。

门打开，扑面一股泥泞的腥臭味，宋照月面无表情地喊了声“张叔”。

“来了？我正打算烧水，你去帮忙看火。”绑了头巾的屠夫让开了位置，回身瞅见宋照月身后还跟了个漂亮的小姑娘，脸上的肉一横，打趣道，“哟，哪拐来的小闺女，赶紧回家去！”

张叔第一反应是宋照月干坏事了，虽然这小子能干踏实，长得也俊俏，但穷得叮当响，好人家的姑娘都不兴搭理。而这姑娘皮肤白皙，衣着配饰跟他们有天壤之别，比大户人家的娇小姐还秀气，根本不该来这种腌臜的地方。

宋照月回头瞪了池青薇一眼：“听到了没，赶紧滚！”

池青薇立刻又拽住他的衣角，生怕他真要把她丢下。宋照月正要挑眉，突然挨了一掌。张叔大嗓门怒斥：“怎么跟人说话的？你一个爷们冲小闺女吼什么？”

宋照月懵了，张叔杀惯猪，力气大，但这不是重点，他为何要教训完他后对着池青薇就变温声细语了？

“大晚上的，别在外晃悠，让照月赶紧送你回家。这小子没爹没娘，养他的宋奶也一早过世了，吃着百家饭长大，自己过得糙，不会疼人……”

宋照月蹙眉打断：“你跟她说这些干嘛？”

张叔随意惯了，一掌甩他背上：“就你这熊样还想讨媳妇，除非人家姑娘眼瞎。天上掉馅饼砸到你都不会捡。得了，还不赶紧把人送回去！”

宋照月脾气也上来了，或许曾经未历险恶的宋照月确实性子良善温和，但绝不是已经当过魔君内里黑透的他。正待发作，池青薇抱住他的手，诚恳地摇头：“不能走，家里已经没粮了，他说要赚钱养我的。”

此话一出，另外两人都沉默了。宋照月是没想到她会把出门前的玩笑话翻出来说，张叔则是想到宋照月的家境，叹了口气。

“我不想离开宋照月，”池青薇小心翼翼地瞄张叔，补充，“我不会添麻烦的。”

还能怎么着？张叔看向这对年轻人，都两情相悦，你情我愿，腻腻歪歪，他杀猪的，又不是棒打鸳鸯的人。

“天亮前要把活干完，照月你自己安排好。自己的媳妇自己看，丢了可不要找叔赔。”他喃喃着走去棚屋，“天仙似的姑娘，赔不起赔不起……”

人走远了，宋照月抖了抖手臂，嫌弃道：“还不松开？ ”

池青薇立刻松手，把手背在身后，讨好地看向他，仿佛在等表扬。

宋照月本还烦着，瞥了一眼，差点气笑。

她有什么可骄傲的？

他当作没看见，转身去灶房烧水。池青薇踹了他的影子一脚，一蹦一跳地踩着走。

宋照月烧了两大锅热水，中途看柴火不够去院里劈柴，让池青薇帮忙看火。等他回来却看见她坐在小木墩上，手里捧了一小碗猪油渣。

“哪来的？”宋照月瞥了眼。

池青薇小口咬着，没打算分他，宋照月也没问她要：“叔给的。”

都喊上叔了。整天就会骗人。宋照月轻嗤了声，磨刀，准备要杀猪。

池青薇把碗放下，跟在他身后，探头观察他：“宋照月，你饿不饿？”

宋照月不答，故意把磨得锋利的刀举到她面前，刀面同时映落她懵懂的鹿眼和他凉薄下垂的眼眸，“吃得越肥的猪死得越早。”

黑暗最容易酝酿恶意，他阴晦的心思疯涌，逼近了一步：“见过杀猪吗？”

池青薇摇头，没有退避，直视向他。

宋照月拿着刀来到捆好的猪跟前，语气缥缈中透着森寒：“跟人一样，咽喉和心脏都是猪的要害，但一般都会选择咽喉。因为扎中心脏的话，血放不出来，瘀在肚子里，肉就不好吃了1。”

他把刀架在猪的脖子上比划，“一刀刺进去，血液飞溅，猪会挣扎、惨叫，直到血被全部放干，痛苦彻夜不止。”

月下的少年逆着光回头，半边脸浸在暗影里，表情耐人寻味，仿佛说的不止是杀猪，而是杀人。他整个人在阴翳中冷得像刀，闯过尸山血海，从内到外破碎，要在黑暗里彻底腐烂。

池青薇的眼神未变，非纯黑边缘在光下泛着浅金的色泽，轻盈发亮像小太阳一样。宋照月举起刀，几次都要贴在猪的脖子上，她还是没动。

啧。

宋照月无趣地撇开头，“出去！”

“啊？”池青薇疑惑地歪了歪头，后知后觉，“你不是要杀猪给我看吗？”

宋照月气一促，刀砸在砧板上，指向院门：“捂紧耳朵蹲外面等我。”

池青薇被他赶了出去，捂着耳朵蹭到门缝漏出的光亮，抬头数星星。大师父持剑的身影，还有在她面前倒下的巨兽……很多场景杂乱无序地闪过，等被抓着肩膀摇醒，她才发现自己不小心睡了过去。

天还没亮，但星星已经走了。

“猪都没你能睡。”宋照月的脸色还是很臭，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但手上很干净，看得出他洗得很认真，指甲盖都是粉白的。

“猪都杀完了？”池青薇遗憾自己没能长见识。

宋照月突然伸手掐住她的脸，小姑娘不胖但脸上有婴儿肥，掐起来像棉花糖：“这不还有一只吗？”

池青薇反应过来，她最讨厌被掐脸了，龇牙要咬他。宋照月松手很快，偷袭过后站直了身子：“走了。”

池青薇鼓起腮帮子跟在他身后，要去扯他的发尾，宋照月突然向张叔跑去。

“饿了？”张叔递给他两个馒头，交代，“等下记得过来帮忙。”

宋照月点头，把馒头分了一个给追上来的池青薇：“走，送你回去。”

“我不饿。”她揉着眼睛把馒头塞回给宋照月，“我跟你一起去帮忙。”

“忘了你一直在吃没停过。”宋照月讽了句，气得池青薇要踢他脚后跟。他把馒头和人一起往外推：“你能帮得上什么忙，赶紧回去。”

“我怎么帮不上忙了？”池青薇反驳，“我力气比你大，能打十个唔……”

在张叔听全之前，宋照月及时捂住了她的嘴。老屠夫看得乐呵：“小两口感情真好。照月啊，小闺女不想回就带着呗，她一个人在家，你能放心吗？”

刚开始要赶人的是他，现在宋照月也要赶人，他反倒开始留人了。

“就是就是。”池青薇扒开他的手回道。

张叔朝她招手：“叔这里还有馒头呢，给那小子两个都是他的，哪晓得还会专门分你一个。”

池青薇回头看了一眼，宋照月背过身去了看不到表情。黎明的漆黑里，他的背挺得笔直，发红的耳根隐没在了风里看不真切。

几人简单吃过了早饭，拖着分好的猪肉往集市赶去。池青薇说要帮忙，宋照月也不会让她拉车，把她赶到一边去，时不时回头看她有没有跟上。

“亏叔还担心了，你小子是会疼媳妇的。”张叔抽了口旱烟，脸上横肉抖擞，凶煞的面相，脾气差，命也苦，媳妇和孩子都没留住，但当初宋照月在宋奶奶死后被赶出宋家无家可归时，多亏他收留给了一口饭。

“不是。”宋照月愣神后冷哼，“我管她死活。”把人看紧，只是为了早点能找到回去的方法。

“你呀，”张叔敲了他一脑瓜子，“口是心非的毛病不改，迟早吃大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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