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网

风栖从来不知道, 惯来不招惹注意的南歆会有副这样伶俐的口舌，当然大饼都会画，梦想都会喊, 能够完成才是本事。

这方面南歆就格外吝啬言辞，“我可以给你指明，但风栖, 我给你指的路与柳离为你选择的未来, 两者又有什么不同？”

“但她愿意放手。”风栖当即反唇相讥, “无论我变成什么模样，她都会不离不弃。而你只会引导我走向你想要的结果。”

“你在利用我, 而她尊重我。”

南歆很轻易从中听到某种隐藏很深的得意, 老实说，比起伏羲当年的患得患失, 风栖运气着实好得多。

“啧。”南歆摇摇头，“是这样没错, 但你还不是要听我的蛊惑。”

还不是要主动跳坑里让我利用。

“……”

风栖有点想打人，要不是看在华胥氏的面子上, 风栖早就挥袖而去。

南歆也不在乎风栖的心情，新雨初晴, 泥泞点点，她提着裙角走过土路, 走入人群，抬头时又是春光明媚。

没有人会怀疑，她是如此享受此刻时光，享受作为人生活于此，她是如此，如此爱着人类。

风栖心头恼意缓缓散去, 讨厌她的算计，讨厌她每次扰人心思的话语，讨厌她微笑下的冷酷，却又无法不为她刹那流露的强烈爱恨动容。

鲜活耀眼的生命，本就如此美丽。

但是怎么都比不上阿离。

哼，阿离她就是最好的，不接受反驳。

柳离就这么听了一耳朵风栖的抱怨与炫耀，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她，南歆就是她执念所化的三尸之一。

那个惹你讨厌的南歆，与你身旁爱之入骨的柳离，本质并无不同。

“……我们出发换个地方，我不想再见到她了，和阿离在一起的时光如此宝贵，想起她会让我心情糟糕。”风栖如此道。

柳离沉默片刻，点点头，没有意见，“好。”

嗯，所以还是等他自己发现吧，一定不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柳离与风栖的游历不停，身边人给出的安全感如此充足，风栖不再惶恐，哪怕独身在人群中行走，知道她永远在背后，步伐也能轻快起来。

他甚至主动去关心柳离这样一直在他身边，会不会影响她做其他事。

“我当然希望你一直在我身边，但我不能剥夺你的自由，”风栖拉着她的手，很是认真，“我知道你曾经是妖族至高的皇者，那样的身份，一定有很多事务需要你处理。”

“柳离，我爱你，便也希望你能走得更远。”

从试图在她口中索求永不分离的承诺，到主动提出让她去做自己的事，这一路行来，在相处之道，风栖变得成熟起来。

“好。”

柳离点点头，“你这么说，我也该去看看某个轮回历练的故人。我会很快回来，注意安全。”

“我等你回来。”风栖微笑道，直到熟悉青裳远去，他才收敛在她面前的笑容，面上只留三分笑意，却也有星月在怀，清光落身的隽然，然后扫落袖上不存在的灰尘，迈步前路，不改一身舒朗。

柳离在轮回蹲到了神情恍惚的昊天，来往鬼魂对他们视而不见。

“如何？”柳离平静问道，毫无在风栖面前的和蔼。

昊天对她这个状态习以为常，自从意识诞生后，迎接他的就是天道灌入脑海中的使命与，两座淡漠无情的冰山。

一座是鸿钧，一座是柳离，此刻遇上后者，昊天条件反射开始胃疼，毕竟就是这位大神一句话把他扔进了轮回历练。

鸿钧相信她的决定，天道、天道推演了一番，发觉这有利而无害后，很快乐选择放手。

只剩昊天还没呼吸到洪荒灵气，就先一步被带到轮回和一群将要散开的真灵面面相觑。

后土接到鸿钧指示，为她大开方便之门，见柳离这个仇敌也能面不改色，对她的要求答应更是痛快。

于是昊天迎来充实的的轮回生活。不拘鳞甲飞禽走兽，洪荒上但凡有过的生物，他都陆陆续续体验一番，不留记忆，不存法力，只有死后落入轮回，封印的元神才松动，真灵回归，才意识到此前种种，大梦一场，醒来我仍是我。

那些短暂的记忆显然不足以覆盖对昊天的认知，但无数次的死亡仍让他回忆起心中发颤，濒临险境的挣扎，吞吃入腹的绝望，战斗余波的动荡，他从来没有意识到，死亡原来是件这么常见的事。

活着真的好难啊。

生存不易，昊天叹气。

听昊天表达感想的柳离则是点点头，眼底露出些笑意，“不错。”

昊天有点受宠若惊。

柳离说他不错，她居然对我笑

这个冷酷无情的女魔头（狠狠划掉）居然还有感情！

陷入震惊的昊天很快意识到他高兴有点要，因为柳离又想到调|教（折腾）他的新方法。

“以后的轮回不必再封印记忆，试着用你的体悟做出选择，每次回到这里，我会来找你，告诉我你的经历和感受。”

“当真？”

昊天精神一振，他觉得以他的能力，怎么也不至于每一世都惨死，很多意外都是可以避免，只是他身在其中，总是无法看透，才次次落入死局。

“对，”柳离点头，“但不可以暴露你的身份。”

“没问题。”昊天一口答应，又想到一件事，小心翼翼看过去，“您不会主动插手让我故意应劫遭难吧？”

“我是那样的人吗？”柳离反问。

“您是。”昊天毫不犹豫。

“……”

柳离不说话，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昊天猛然后退一大步。

柳离终于笑起来，“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但你会让我在轮回几百次，次次惨死。

柳离觉得自己在昊天心中印象有些小问题，那些情感本已经剥离，却在与风栖相处中渐渐回归，于是她轻呼口气，拉着昊□□后土借了处宫殿，决定跟他好好谈谈。

“你怨我吗，本可以直接登临天帝，却要不断在轮回中浮沉，历经死亡与离别。”柳离与他相对坐下，寻了个话题。

昊天愿想说不敢，但见她凝眸不见寻常冷漠，心中一动，“一开始不理解，甚至怨恨。后来轮回次数多了，渐渐有所感悟。每一次都是新的人生，遇到新的伙伴，有了不同经历，留下各种遗憾，于是就能抱着希望进行下一次轮回。”

“突然就明白，为何后土娘娘，有大慈大悲之言。”

“轮回就是最大的慈悲啊，哪怕记忆陨灭，此身蒙昧，只要一点真灵不灭，此身就有希望。”

“哪怕下一世一样浑噩，但有点期盼就是不同，而我又是何等幸运，无数次轮回，记忆不灭。”

为何巫妖战后，巫族没有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因为后土，因为轮回。所有生灵都无法逃脱轮回，生与死在轮回连接，于是生死不再恐怖。

轮回是最公平的，而这无数次经历，都会成为未来他无比宝贵的经验。

“还有，”昊天迟疑片刻，在柳离鼓励目光下诚实道：“如果我直接接任天帝，那天庭……您和道祖会帮忙吗？”

妖族原来建的天庭炸成烟花，我就算当了天帝也没地方住啊！

对此柳离只是微笑。

明白了呢。

“那么，”昊天艰难道，放弃幻想正视现实，“我会在轮回期间尽量收集各种灵材，为建造新天庭做准备，期间若是出现意外身亡，麻烦您帮我保管。”

就说哪家的天帝惨到要自己收集材料盖房子啊，虽然上一任天庭也是自己建造的，但是人家帝俊有妖族当后盾啊……昊天数了数自己几近于无的小金库，只觉得前途灰暗。

“可以。”

柳离答应了昊天要求，主要是天庭这个问题，她就没意识到是个问题，生来是蛇族少主后来是妖族离皇，柳离就没被缺少资源这件事困扰过，对于昊天这种轮回里还不忘攒材料的，对不起她也是第一次见。

昊天神情彻底明媚起来，柳离见状，又问起原来的事，“你在怕我吗，昊天。”

“不，不能说是害怕。”许是柳离今天格外和蔼，昊天也放松下来，“举个例子，如果我做错事，道祖会把我关起来，而您会直接把我杀掉。”

“道祖的冷漠是基于本身凌驾万物的高邈，见众生而睥睨众生，故而对众生持同等之心，但大人您，”他顿了顿，仍然道：“是断绝喜恶的无情。”

没有喜欢讨厌的事物，万事万物都不会引起任何情感波动，见喜不欢，见恶不厌……救命这可比道祖危险多了好吗，昊天当然知道鸿钧希望她接替道祖的意图，但是想到未来顶头上司会是这样的人，昊天恨不得当场撞墙。

我当然知道她讲道理但我没法保证我在她的道理之中啊。

柳离听到这样的形容，不见怒气，“这是你的感受吗，我明白了，我会考虑。”

“您会改吗？”昊天眼前一亮，又很快收回，“对不起我什么都没说您什么都没听见。”

“没事，我不会生气。”柳离道。

“我懂，”昊天沉重点头，“您当然不会生气。”

我觉得你不懂。

但柳离到底没说什么，起身与他道别，“我还有事，下次见。”

“好的呢。祝您一切顺利。”昊天客气道。

柳离回头看他，直把他看得紧张起来，才道：“再建天庭的时候，我可以给你赞助一片宫殿。”

不是一座两座，而是整整一片，昊天眼神瞬间炽热，这一次，柳离在他眼中不是随时会砍头让他死上几百次的魔鬼，而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大善人。

那可是一、片、宫、殿！

我宣布柳离就是洪荒中最善良最美丽最慈悲最伟大的存在！

柳离在昊天热切欢送中离开，中途被女娲叫走，回来再见风栖时身上就多了个东西。

“这是？”风栖拍掉手中泥土，望着眼前灵宝问道。

“河图洛书。”柳离道：“你想要做什么的话，它会给你帮助。”

风栖脸上笑意淡了淡，“妖皇帝俊的伴生灵宝。”

“嗯。”柳离点头，“原来你已经知道。”

“之前遇到个妖族，跟他交流一番，知道了些妖族传承旧事。”风栖随口道，人族关于柳离的记载不算多，妖族开启灵智后有传承，想知道妖族往事，自然是寻妖族最方便，至于这个遇到是碰巧还是有意，交流是友好还是“核善”，风栖认为这并不重要。

“我记得它在帝俊死后便已经失踪。”风栖眼也不抬道：“原来落到你的手上吗？”

“准确来说，帝俊死前将它给了伏羲。”

哪怕是风栖，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皮都猛然一跳，他从妖族口中听闻过天庭几位领导人之间关系极好，却从未料到能好到将伴生灵宝都这样给出。

而问题随之而来，“那伏羲又为何而死？”

都知道他那个前世死在巫妖大战中，但是具体如何陨落不清楚，倘若不能保证伏羲活下来，帝俊托付河图洛书岂不是白费力气。

柳离被这个问题问的沉默，“为了救帝俊而牺牲。”

“……对不起！”

风栖脱口而出，即便说完就意识到他替伏羲道什么歉，又不是他干的，但是突然解释了南歆为什么会那么反问。

“没有，”柳离没他想象中难过，“这件事比较复杂，表面如此，实际上，你只要明白，至死，他都在为我筹谋。”

“这还差不多，”风栖松了口气，又有点遗憾，“阿离，我爱你不会比他更少。”

柳离不说话，只把河图洛书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知道它来路明确，你是否愿意接受。”

“不愿意。”风栖微笑道：“一来别人的东西我不要，二来……”

他低头搭上柳离的手腕，“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对吧，河图洛书是妖皇之物，我要为人族开一方新路，便不能依仗他族力量。”

“纯粹来源于我人族智慧与能力，完完全全属于人族的成果，只有那样，人族才有资格站立于天地间。”

“我会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完成。”

那会很难很难，要花费许多徒劳的精力，要走很多弯路，遇到很多挑战，但他是开始，是人族奠基者，所以他不能退缩，不能认输，更不能言败。

他将河图洛书退回柳离方向，笑中带着独属于他的骄傲，“阿离，我会做到的。”

这不是承诺，这是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