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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缓缓收回远眺天外的视线, 由衷感叹道：“那的确很艰难。”

甚至称得上不可能。

在鸿钧已经合道的基础上，去尝试再影响乃至控制天道，哪怕有鸿钧的默许, 依旧是件比证道成圣更加艰难的挑战。

是的, 通天很确定这件事有鸿钧插手, 否则作为合道的圣人，鸿钧若是拒绝, 柳离根本不会有染指天道的可能。

但即便如此, 通天一时也难以想象如何达成。

“可惜我帮不到你。”通天想了想, 遗憾道。

南君眸光微亮, “你已经帮我很多。你都没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来截教, 却还愿意留下我。”

扯自己孤身无依, 无家可归也就哄哄金灵那样不了解他身份的小姑娘，哪怕不提那群还没放弃寻找自家陛下的妖族, 单论一个女娲都会无条件将她收留。

代柳离行走于洪荒, 不归妖族却是来寻通天，对方却一句话不问, 慷慨同意他的请求, 甚至给出副教主这样一人之下的位置, 这份情谊，南君如何不记在心中。

“这有什么值得说的, ”通天豪爽一笑，“我可是通天啊，被我的魅力折服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你我合作, 未来洪荒霸主必然非我截教莫属，不错，已经开始期待那种画面。”

“……”

南君决定把刚才的感动回收。

在前任洪荒霸主面前谈未来洪荒霸主, 通天你真以为我很大度吗？

通天却是振振有词，“至少你选择了我，而不是元始。这不是说明我比他更靠谱更值得信任吗？”

南君深吸口气，又呼出口气，“有没有可能，是你更加令我不放心。”

迎着南君看傻孩子的痛惜眼神，通天格外不服气，“你别一副看不起的模样啊，你认为我会不长教训吗？”

“我们能够从历史中吸取的唯一教训就是从不吸取任何教训。”南君一字一句道。

通天无话可说，通天决定转移话题。

“她现在做到哪一步了？”

“把多余的执念斩出来，由我代她行走洪荒，于天道于众生而言，我便是‘柳离’。那些她该背负的因果，不绝的前缘，由我来继承。”南君平静道，对此毫无怨言。

通天的表情却变得很奇怪，“包括伏羲？”

他可是知道太素身世真相，同样知道柳离与伏羲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

南君淡定的表情僵住，甚至太阳穴开始抽痛。

通天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你觉得她是大度到可以分享爱人的性情？”南君声音幽然。

通天反而原地思索起来，“如果为了目标，她会不惜一切。”

如果伏羲的存在会干扰到她的行动，以他对柳离的认识，她做得出搞个替身扔给伏羲当交待的行为。

这次换成南君无言以对。

柳离，大概、或许、可能、好像真的做得出这种事。

“但，你可能不相信，”南君顿了顿，“记忆，执念，情感，放不下的牵挂，必须完成的任务……那些可能会影响到她的事物，都被她一一分离，全数交给了我，唯一留下的是，她对伏羲的爱。”

唯有我对你的情感，不愿交于他人。

哪怕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通天有些唏嘘，“我以为，她对伏羲有怨。毕竟，他选择去救帝俊，留她自己面对剩下的风波。”

如果伏羲还活着，柳离还会不会选择那一条艰难的道路？她将之视为坦途，可哪有一不小心就迷失其间，粉身碎骨的大道。

南君听着通天为她不平，默了默，究竟没忍住，“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想法正是他的目的之一？”

伏羲有时会残忍到连南君都觉得冷酷。

“你说，假如柳离和伏羲同时陷入危机，女娲会救谁？”在通天陷入疑惑前，南君又扔出来一个致命问题。

通天抬头看了南君一眼，后者挺直腰杆，面上浮现冷漠之色，柳离常笑，南君也不是冷硬的性格，一般有这种表情，可想而知心里有多恼。

通天咽了口气，直接放弃思考，“答案是什么？”

一个是亲兄长，一个是多年挚友，怎么选择，如何选择？

“答案是伏羲不会让女娲面临这种抉择，答案是伏羲不会让柳离有被放弃的可能。”南君语气毫无波澜，“他会先一步放弃自己。”

他远比外人想象中更决绝。

“当日境况，仅一个帝俊不足以平息因果，那另一个牺牲，要从谁开始……在谁都没反应过来前，他先一步替所有人做出了决定。”

“他要柳离活着，他要所有人都希望柳离活下去。”

他愿为柳离而死，可他偏偏不能让人认为他在替柳离牺牲。

我的兄长为你而死，哪怕是女娲，也会对柳离产生芥蒂啊。

他却是连这半点瑕疵都不愿意。

于是伏羲为帝俊而死。

伏羲只能为帝俊而死。

通天听到了南君的冷笑，他轻轻敲着桌面，上面道道裂纹，“多聪明啊。所有人都在同情被抛下的柳离，所有人都在为她要独力支撑而叹息，可却忘记，她在这场战争中从容退却，而妖族独尊之位于她触手可及。”

而她只是失去了爱人。

连女娲都会对她心存怜惜，因为伏羲去救帝俊，他甚至连女娲都在利用。

“感动吗，有这样对你情深义重的爱人，为你铺好所有道路，让你毫无后顾之忧，去做你想做的事。”南君慢条斯理说着，而通天眼睁睁上好玉石炼就的桌面化为灰尘。

不敢动，不敢动。

这真是一点都不敢动。

有时候，南君都会觉得，伏羲是不是也恨极了柳离，才会如此诛心。

柳离绝不会误会他的本意，所有人都以为是伏羲在救帝俊，偏就柳离明白，那是为她而行。

你曾经数次在我面前生死一线，这一次换我先行，那你会不会，会不会像我这般痛一次。

我真想让你尝尝我的感受，爱极恨极，痛到极致也不肯放手的绝望。

而作为最了解柳离的南君，最了解她的“自我”，南君必须要承认，伏羲成功了。

这世上两个人，毫无保留为她牺牲，一个是她的女儿，一个是她的爱人。

伏羲用最极端的方式，让柳离绝不可能再抛下他。

南君在与通天对谈时，柳离恰好也出了紫霄宫，准确点说是一道灵识。

她是被女娲叫出来的，在巍峨辉煌的娲皇宫中，她见到了那道属于伏羲的气机。

柳离漠然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我在补天时捞到的。”女娲担忧看了眼自己的好友，这也是她自上次一别后第一次再见，却是再也找不到曾经熟悉的笑意。

她知道柳离在斩三尸，但正常斩三尸后不该是她这般淡漠模样，某一刻，女娲会恍惚见到了那位从来雍容的道祖。

柳离察觉她的担忧，顿了顿，嘴角像往常一样勾起些弧度，却见女娲眉头皱得更紧，放弃道：“我现在状态不稳定，你别担心。伏羲状态如何？”

见她这么说，女娲也只好相信，看了眼那缕熟悉的灵识，“没帝俊那般碎到难以收集，只是这般虚弱，估计要养上许多年。”

比起帝俊神识完全散于星辰之中，伏羲的元神就好拾捡多了。当日不周山倒导致的乱流动摇清浊，危及天界，帝俊本来就曾利用星辰之力稳定清气，铸就天界，如今要暂时稳定住缺口，本质是以星辰结阵以为封堵。只是当时操纵诸星是以日月为阵眼主持，这一次换成了帝俊自己主持，没有日月之力的辅助，帝俊只能将自己的灵识分散到每一颗星辰上，强行以莫大法力维持，才完成阵法。而伏羲要救帝俊，其实也就是以自己法力分担帝俊的压力，同时在帝俊真灵溃散时，以自己力量标记关键部分。

帝俊灵识散于星辰间难以找寻，伏羲所做就是以自己灵识为记号，只要自己归来，就能借之前做下的标记收集帝俊的灵识。准圣真灵永固，只要寻到一部分，剩下的自然有办法自动归位。

所以要救帝俊，就得先保证伏羲真灵回归，至于伏羲为什么确定自己灵识不会跟帝俊一块碎成渣渣，只能说，当你有一个造化之道登峰造极的圣人妹妹，你也有这种随便造作的底气。

但是就算这样，被寄予了厚望的女娲对着这点真灵也很头秃好嘛。

真灵脆弱，修补不易，而这世上最适合蕴养灵识的地方，就是轮回。

但是把伏羲的灵识扔到轮回里面修复，哪怕后土保证会公平对待，女娲也不敢信任。

明面后土的确不能动手脚，但是真想做点小动作，天道还能因为她“一不小心”的一次失误真剥夺了她的权柄。

如何钻天道规则的漏洞，这方面伏羲很有经验。

“送他去人族。”

凝视着真灵，柳离忽而道：“他和人族有一场因果，便趁这一次机会，一同了结。”

她小心翼翼从女娲手中捧起虚幻的身影，眼底终于有了鲜活的光彩，像是在平静叙述，又像是在宣告不可违逆的事实。

“如今妖族暂隐，气运渐落，诸圣相争，风起云涌，人族沉潜日久，当此之时，自该趁势而起，据有一方。”

“人族将有一份大机缘大功德。”

“我当护你取之。”

她轻轻合拢双手，将属于伏羲的气息收拢在指尖，然后仰头看向了女娲，“这一次，可以放心把他交给我吗？”

“当然。”女娲望着眼前有些陌生的好友，“可是……”

柳离冲女娲笑了笑，“没关系，这本就是他应得的。”

不是因为他是女娲的兄长，而是当年巫族威逼下，是他挺身而出，阻止帝俊以人族交换柳离。

即便那不是他的本意，然而天数运转，只看结果，不论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