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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辰来得不知不觉, 去时悄无声息，留下的却是一池荡开的涟漪，一湖再不可能平静的心海。

帝江高坐台上, 绷着肃然的表情, 目之所致是他十一位兄弟姐妹, 与他同为祖巫，对于巫族未来有着同样发言的权利。

“庚辰所言, 你们看法如何？”

这话一出，就像打开某个开关, 原先勉强在庚辰面前保持统一的祖巫们登时振奋精神, 惯来雷厉风行的天吴立马跳出来, “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我们巫族本就是盘古所传，身份尊贵, 那天庭之主的位置妖族能坐的，我们也能坐得。”

“吾等立足大地, 以浊气为养, 天庭乃清气汇聚之处, 于吾巫族无益, 你以为巫族个个都跟你一样掌风习气啊。”玄冥闻言便反驳了回去, “天庭是关键吗, 重要的是气运，是洪荒万众所向的气运, 才能是改变吾族的关键。”

“那什么庚辰不是说天庭乃天道所钟，是未来之道，不要天庭要什么，夺得天庭不就是夺下气运……”天吴一开始嚷嚷着声音挺大, 后土只投过来一眼，语气就低沉下去没了自信。

十二祖巫中，帝江是老大哥威严常在，烛九阴力量特殊，再数下来就是后土，作为十二祖巫中唯二的女性，司掌土之一道，与盘古力量最是亲厚相契，于十二祖巫中的号召力仅次于帝江，她这边一有下场的准备，天吴瞬间禁声。

“烛九阴，”后土并没有第一时间插入天吴与玄冥的争吵，而先确定庚辰话中真伪，“那龙族之语，是否为真。”

被点名的烛九阴抬起头，他紧闭着眼，日月未形之时，晦明皆出于他之目，因而烛九阴具备时间之力，所谓春秋岁月，不过是过去未来，纵时间长河奔流不息，烛九阴一眼望断。

“从理论上来说，没有问题。”借助时间之力，烛九阴于推演命数上颇有造诣，这类事一向也是由他给出答复。

一如此刻，听后土谈起，气息苍茫难测的烛九阴给出肯定，“天道的运行法则我们都明白，有鸿钧主导，他既然承认‘天庭’可行性，就不可能放弃，毕竟秩序与规则亦是他的追求。如玄冥之言，天庭不是关键，关键是统率洪荒的权柄，并由此伴生的庞大气运，才是延续吾族的基础。”

他顿了顿，又言道：“其实与人族一般，天道能借着盘古和他们的关系潜移默化削弱我们，我们也可以反过来借之维护自身。一旦巫族成就天地之主，万灵臣服众生所尊，天道亦要承认巫族地位，因为这也是它的规则所在。”

“眼下妖族掌天庭，显然他们不可能轻易让出。”

先不提帝俊他们，就是看上去最好说话最宽容大度的柳离都不可能让步，当然对柳离来说，两族私心不在她的胸中，她所在意的只有一点，对方是否有担负起天地之主的资格。

某种程度讲，柳离才是妖族最狂妄自大之辈，眼下她的一切容忍都寄托在对现状的满意之下，倘若有一天，帝俊变得偏激无德，不能承担起“天帝”之责，她绝对有把他踢下去换个更适合的决断，这个从接触帝俊时就敢给他画圈套让他跳的家伙，骨子里的偏执丝毫不下于伏羲。

柳离可以不坐上那至尊之位，但她绝不能容忍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无德无能，否则她会亲自“清理门户”。

她有这份狠心，更有这份能力。

但同样，假如巫族表现出了比她亲手调教的妖族更明显的优势，这位天庭元老反水的可能性极大，但哪怕是对自家族人有着千百倍滤镜的帝江，也不得不承认，跟目前执掌天庭的妖族比起来，巫族，大概，或许，可能还是有那么亿点点差距。

连最有可能争取的柳离都这样，其他对天庭更纯粹的妖族自不必说，想和平友好获得主宰天地的权势，跟天道忽而不犯蠢一样天方夜谭。

“那就是只能争上一场，”祝融支着胳膊，火焰炽烈，他的性格也贯彻了暴虐，“哈，早就该如此，吾族子民有何惧焉。大哥你也是，就不该相信那什么柳离的花言巧语，说什么愿意为巫族想办法，她若是真心，又怎会背地里让女娲把人族都转移到妖族领地，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同样是虚伪之辈。要我说，直接打上天庭，扑杀帝俊小儿，剩余妖族，降者生不降者死，多么干脆利落。”

“干脆利落？祝融，你的脑子被烧干净了吗！先不提他们实力，仅看柳离出事，妖族就群情激奋想要把东海给扬了，你真以为杀了帝俊就能一了百了。何况庚辰面临天庭压力，她又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方法，一旦巫妖斗争迭起，岂不是给她喘息之机，说不准最后让谁得利，你连这点都看不出吗？”眼见着祝融质疑帝江决断，一向对帝江推崇有加的共工忍不住道。

“一尾小龙何止一提，重要的是她的方法有效。”祝融对此颇为不屑，“只要有效，只要能续吾族气运，纵然阴谋诡计，又何必在乎。”

“这只会造成吾族更大的牺牲。”

“以短时之命，续千秋长存，这份代价值得！你太过优柔寡断。”

“我这是思量周全，像你那般莽撞无智，只会将吾族拖入深渊。”

“就是畏畏缩缩的胆小鬼！”

“你！”

水火不容，共工与祝融本就性格不合，哪怕想冷静下来，也被对方挑衅之语激得沸腾，以至于当场吵嚷起来，反而成了巫族常态，直到帝江被他们吵的心烦，才一声冷喝制止。

“好了，都别吵了，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一句让现场静寂，帝江心累扶额，“你们先下去吧，后土留下。”

帝江一开口，共工与祝融只能熄了争吵，不然帝江会用拳头教给他们什么叫做听话。

但这不意味话题终结，愤愤终止的祝融回头瞥了眼帝江，又望向庚辰离去方向，眼中意气难平。

后土毫不意外帝江会将她留下，面对他的沉默，亦给出一针见血的质询。

“大哥在犹豫，我以为大哥会直接同意，看来对那位离皇印象很好。”

“不至于，只是不愿妄动，他们可以冲动，吾却不能随心。你呢，后土，你的观点如何？”帝江微叹口气，问起她的态度。

后土露出个微妙的笑意，和最初他们谈起要除人族是一般的笑容，“我的答复依旧，不赞同不反对。无论是人族还是天庭，都不过困兽的挣扎，前者是慌不择路，后者是孤注一掷，前者简单但效果了了，后者成果显著风险更大，对我来说都不是完美之策。”

“我知道你想依靠巫族自己力量搏得生机，但世上本就无完美之法。”帝江显然明白后土的心思。

后土笑意更深，“所以我不会阻止你们啊，你们想做什么我都会相随，只是我也有我的私心。那位离皇说得好，不能被天道牵着走，主动权要握在自己手中，像庚辰提出来反过来利用天道的法子就不错，只是风险太大，但大哥做出决定，我等亦是遵从。”

后土如此，帝江反而一时不能决断，仰天长叹，眼中浮现仍是那双金眸粲然，转瞬又化作庚辰睥睨视线。

在帝江陷入抉择之时，天庭则是迎来一场不大不小的动乱。

说小是因为只集中在一人之身，说大是因为那个人是羲和。

羲和孕育的子嗣终于要出世，柳离因着肉身尚未复苏，魂魄还在池子里泡水，没法亲临现场，但在羲和发动的第一时间，女娲就在她的催促下赶到了羲和身边。

然后女娲就明白柳离前段时间的不安何在。

“为什么会这样？”

在差一点失去挚友之后，女娲没想到她会再一次遇到这般抉择的画面。

“为什么不提前说明。”纯阴之力被她聚在手中，女娲按着羲和为她缓缓补充力量，咬牙切齿道：“帝俊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

羲和趴在女娲怀中，感受着她灌输而来的力量，补充着因为孕育而造成的损耗，却如杯水车薪，不可挽回。

但落在充盈了太阳之气的蛋上的目光格外温柔。

她甚至还伸出手指给女娲看，“你看，那是我和帝俊的孩子，十只小金乌，一定是金乌。”

“你闭嘴。”女娲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暴躁了，以往只觉得像柳离那么固执的家伙只有一个，那里想到羲和这个平常最是稳重可靠的关键时刻发疯，她就难抑心情，“你知道还这么做，耗尽本源孕育子嗣，羲和，这种蠢事你怎么跟柳离学了。”

“柳离在这里肯定又不满意你怎么又扯上她啦，”羲和学着柳离的语气，“因为我爱他啊，我说过，羲和是为帝俊而生。”

“我爱他啊，爱到愿意为他而死。”

太阴太阳结合是命数，可羲和注定不会圆满。

“……但我不愿意。”

帝俊终于出现在羲和面前，这时才来到，本就是最大的的失职，女娲还来不及责怪，就被他身后之人夺去目光。

一身月光清冷，面目与羲和一模一样，哪怕被帝俊强行带来难掩狼狈，在触及她淡漠目光时，犹然会被她彻骨的凉意吞没，猛然意识到眼前之人，是真正无情无爱的神女。

常羲。

太阴之主常羲，与羲和一同诞生，与她姐妹相称。

——却根本就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