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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山巍然如旧, 撑天拄地，坐观风云，他静默守望着洪荒世界，亘古不变, 好似也将伴随天地走到尽头。

今日的不周山多了两位不速之客。

女娲在山巅拜过盘古。斯人已逝, 只剩脊梁高悬留待瞻仰，所谓祝祷, 不过是朝天地拜下, 请先贤见证, 此心至诚。

做完这一步, 女娲扭头便拉着柳离下了不周山, 在一处溪流处停步。

造人的过程在柳离看来并没有多神奇, 当然也没有传说捏泥人即成的随意。女娲对造化之道理解精深，在此之前她更有过长久的冥想，此刻几乎是行随意动。

成竹在胸, 手下自有分寸。

有形体在女娲手中逐渐成形, 清光流转为之注入灵性，她将之放到地上，它便迎风而长，如含苞待放的繁花。

泥土固形, 水泽润体, 流风为她褪去尘质, 三光为她点亮明眸，柳离亲眼目睹着记忆中熟悉的生灵重现，她清楚意识到遥远的记忆正在复苏。

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多么神奇啊。”柳离凝望着那小小的人儿，轻声细语道，似乎怕自己的声音惊扰这些初生的生灵。

“山土与流水, 清风与诸光，取自这洪荒最寻常之物，却是天地最不可思议的奇迹。”女娲轻声说着，眼中清光烁烁，那是无言的骄傲，更是无声的期盼。

气脉通畅，道体天成，灵智已萌，潜力无尽……万物之灵长，天地之精华，他们注定独一无二，注定不凡。

“真好。”

柳离嗓音嘶哑说着，一句真好，说不清是在为她庆贺，还是为她心中难以言明的情绪欢喜。女娲继续手中工序，另一道有些陌生的人形出现在新生的人族身边，一女一男，阴阳之性已备，剩下的工作不过是重复。

“为他们起个名字吧。”望着对新生命目不转睛的柳离，女娲突然道，好似只是随口一说，“小离似乎，很喜欢他们。”

“……我很欢喜，无法控制的欢喜，”

这一次柳离没有拒绝，她没有去思考命名的意义，没有顾忌其中的因果，她只是凝望着逐渐出现壮大的小人，迎着他们清澈又茫然的目光，在与他们对视一刻，泪水终于忍不住掉落。

“——就叫‘人’吧。”

一撇一捺，顶天立地，天地之性最贵者即为人。

这个世界的人族，是女娲集众灵之长、万物之英而成，是真真正正的天地宠儿，盘古遗留见证他们的诞生，不息长河赋予他们灵光。

他们终将不朽。

“不错，那就叫人族。”女娲点头赞同着，抬头却见好友落泪，她几乎是本能伸手接住了那滴泪水，手中尚未生出灵性的泥土与泪水交融，一瞬间竟生出新的气息，女娲一惊，手疾眼快掐断了灵机，原先造人的超然淡定瞬间飞到了天外。

“嘶——顺手，只是顺手。”她解释道，一时也顾不得追问柳离为何如此失态。

柳离澎湃的情绪骤然一止，她一言难尽看着女娲手中泥团，她本就在玄而又玄的状态，造化之道运转极致，一点外物闯入都会被影响，泪水落入沾染了气息，一刹那萌发出新的生命。

简而言之，要不是女娲动作快，柳离就要凭空多出了个孩子。

虽然她表示过很羡慕伏羲有感而孕，但不意味着她做好了当父母的准备啊！

“……没事。”她艰难道，看女娲拿着手中生了灵性又被强行截断的泥团，心中一动，“给我吧。”

女娲刚好不知该如何处理，闻言便递了过去，这团泥土已经沾染了柳离的气息，造人倒还可以造，只不过造出来必定与她因果相连。

女娲只是想给她一份气运护身，而不是给她多几个子女当拖累。

不过这么一打岔，女娲也抽离出刚才玄妙的状态，袖袍一扫，无数泥点落地成人，而她傲立其中，扬眉之时锐气横生，朗声之语，响彻乾坤。

“吾为女娲，今造一族，定名为人，且引天道见证，众生共知。”

话语落下同时，天地风云涌动，似有所感，天降金光如雨，洒落女娲周身，直将她衬托如神如圣，旁边的柳离亦有功德散落。

此情此景，柳离自然明白证道在即，刚想向她庆贺，便见着女娲来不及欢喜，面色一变，与之同时涌来的是一道磅礴气息。

柳离也很快察觉到发生了什么，急忙施下屏障，即便如此，属于圣人的威压依旧震得刚刚诞生的人族左摇右晃。

“……拜托了。”

女娲当机立断道，随即身影消失，下一秒便出现在混沌之中。地风水火被圣人强大的力量震荡扭曲，刚刚证道圣人，女娲一时半会控制不住这番力量，倘若任由他们在洪荒爆开，恐怕会造成好一阵伤亡。

女娲自然不能坐视这种事发生，选择遁入混沌之中稳定力量，好在柳离就在她身边，后续一系列事宜交给她，女娲很是放心。

倘若柳离都不能做好，那洪荒也没谁能让她放心托付。

怀揣着这一想法，身在混沌的女娲遥望着出现在她眼前的紫霄宫，犹豫不久便果断进入。

另一边被留下的柳离望着周围人族，反应过来按住了额头。

女娲这是，也把孩子扔给她照顾了？

从太素到人族……虽说你们是兄妹，但这种事没必要这么一脉相传啊！

我真的不是专业负责给你们带孩子的啊。

“这点人族，跟偌大妖族比起来不值一提吧。”通天听着她吐槽，摸摸下巴思索道，不明白她的困扰所在。

“这并不一样。”柳离面无表情道：“话说就你自己来的吗？”

女娲成圣一事洪荒皆知，作为洪荒第一位成圣之人，大家都很好奇女娲如何证道，只不过她此刻远在天外修行，一般人寻不到，唯一线索就是与女娲同行的柳离。

但柳离同样不好沟通。

这也天庭离皇出了名棘手，从她嘴角撬出来话的难度不亚于登天，何况她一心替女娲照料新生的人族，愣是把绝大多数窥探全部挡下，偏还让别人拿她没办法。

这种情况下，只有极少数友人才能见到柳离，才能到她面前，有幸一观所谓的人族。

与她亦师亦友的通天自然包括其中。

“当然是我自己来的。谁都没想着女娲能抢先一步成圣，我大哥念叨着道法天地顺其自然就继续烧他的炉子，半点不着急；元始倒是坐不安稳，他那性格你也清楚，争强好胜惯了，只不过让他拉下脸来问你，他肯定做不到，只能让我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来一探究竟喽。”

话虽如此说着，通天面前不显急躁，反而听柳离吐槽听得欢喜，“刚好趁这个机会出来躲个清净。你不知道，自从拿到鸿蒙紫气，元始就全心全意沉浸到其中，牟足了劲研究，你说他研究罢了，他还拉着我一块，日日要我勤奋苦功。若不是大哥居长，他冒犯不得，非得是三清一水儿面面相觑，想想就可怕。”

通□□柳离絮絮叨叨着很是激动，这些话平常没处说，非得是遇着柳离才能疏解几分，他当然知道元始是好意，只是性情差别摆在那里，偶尔也会招架不住。

这时候柳离就很合适，熟练顺毛几句，通天就把元始惨无人道的行为抛到脑后，兴致又回到女娲身上。

他当然也问了女娲成圣的经验，柳离将能说的挑着解释一番，有些涉及女娲之道，不经过她的允许，柳离不好外传。

“创造生灵成圣……有了，我回昆仑就去研究软乎乎的毛绒绒，跟元始说与成圣有关，他就没有理由阻止我，而我就可以拥有一大堆毛绒绒，”通天琢磨着，眼睛亮了起来，“不错不错，这个方法真不错。”

柳离叹了口气，“道不同，路亦不同。你要是真这么做，元始只会拿玉如意把你的头敲成两瓣。”

“不要拆穿我的想象啊。”通天哀怨道，“我这也是缓解心情。老实说，元始给自己压力太大，他一直认为最先成圣的人选会从三清中出现，当然并不是说女娲不好，只是承盘古遗泽，生来起点高于众生，元始不但眼光高，对自己要求更高。”

他不可能因此对女娲产生什么恶感，他只会对自己更加苛刻，在修行时越发努力。

通天理解元始的追求，可他觉得那样太累了，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而在柳离与通天交谈同时，伏羲与太一亦进行着对话，太素趴在伏羲的怀中，听两位长辈旁若无人谈论着。

“你先是绕了个大圈子算计红云，把鸿蒙紫气送到她手上，又让女娲带着她走了一路，亲眼见证了圣人证道的过程……但凡把这份心力用在自己身上，恐怕天庭早就多出一位圣人。”太一向与他招手太素点点头，在伏羲身边落座后道。

伏羲闻言眼也不抬，他不好奇太一如何得知这些，这话也不能在他心底引起半分涟漪，何况，“与其说是我算计，倒不是说是那位道祖要借红云的手完赠于她，否则当时那么多人，为何偏偏是与柳离因果匪浅的红云得了鸿蒙紫气。”

“我开始好奇你和鸿钧谈了什么？”太一微沉道。

“原来还有你不知道的，”伏羲调侃一句，转而低沉道：“他没见我，但这个态度足够说明某些事。”

太素和往常一般安静听着，或许是觉得她不懂，或许是认为不重要，伏羲很多时候都不瞒她，而她知晓的秘密，可能比许多人都要多。

就像此刻，她清楚感受到了父亲的手掌拂过发丝的力度，缓慢又坚定，带着某种决然的意志。

“柳离必须成圣，在那场劫难到来之前，只有跳出因果，她才能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