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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离与三清交流后便匆匆离去, 作为这场典礼的主角之一，能抽出空来和好友说上几句话已是难得，好在通天他们不甚在意, 道别后便自己在天宫中闲逛，直到时刻将至, 才有妖族引着他们列座。

落座不久, 通天就开始无聊。视线左右环顾, 将那些陌生的气息纳入眼中, 并且记下顺眼的，准备结束后去认识一番。

柳鸣就是这样进入他的视线中的，准确来说吸引他的不是柳鸣那张和好友有几分相似的面容，而是旁边那条刚及金仙尚未化形的小黑蛇。

按理说这么高规格的宴会，金仙着实拿不上台面, 能跟着入座，唯一的理由只能说被家属带来当挂件，但是对方不仅来了, 旁边跟随的同样是一个气息不过太乙真仙的同族。

但没有谁怀疑对方没有资格坐在那里，坐在一个相当靠前的位置, 在妖族最盛大最重要的典礼之一。

因为那个女子来自蛇族, 来自于柳离的属族。

察觉到注视的柳鸣抬头望过去, 见是见过的前辈，起身遥遥拱手行礼，行动间不见当日初见的稚嫩，隐隐有几分他们族长的沉稳可靠。

通天点点头示意对方不必拘礼，柳鸣回以微笑，一片从容自若。

但是在通天移开视线之后，柳鸣才低头拍着胸膛, 小心呼出一口气，“啊啊啊，我刚才应对怎么样，没有给族长丢面子吧，好紧张，喂，你不要总是苦着一张脸，不知道的以为这不是庆贺而是送葬啊。”

“你好聒噪。”小□□。

明白对方一紧张就会忍不住多话，小黑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烦躁，你到底是如何从狭小的蛇头上看出来我心情不好，虽然我真的心情不好。

“而且，她已经不是族长了。”

就在几日，大典开启之前，柳离便低调卸任了蛇族族长的位置，交给蛇族几位大罗金仙共同管理，同时将柳鸣设为少主，只等她进阶大罗金仙，便能接下蛇族之主的职位。

这本就是许多妖族预料之中的事，随着妖族内部体系逐渐完善，柳离蛇主的身份已经渐渐成为拖累，在妖族最核心的五位领导者中，柳离是唯一额外独立领导族群的，这难免会让她两边难以兼顾，而妖族与蛇族如何选择，更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事实上在很久之前，柳离就在物色合适的接班人，如今权力交替，却也并不慌乱。

“在我心里，她就是永远的族长，”柳鸣小声和他争辩着，“况且我们也要为族长高兴啊，她不只是我们的族长，更是整个妖族的皇者，你应该开心啊。”

“你个笨蛋什么都不明白。”

小黑瞪了一眼傻乎乎开心的柳鸣，手段心智是有点模样，却在谈起柳离时瞬间退化成傻白甜，只会无条件为她辩护。

“对她来说，这并非是更上一层楼的契机，这只是摆脱蛇族的机会、了结因果的时刻。”

考虑到未来发展，柳离推掉名义上的族长是必然，但小黑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她心心念念离开蛇族，斩断因果的时机。

此番一去，便再无牵系。

生于斯，长于斯，受恩受惠，却也以这无上地位相赠予，纵然柳离不再是蛇族族长，但她打下的基础还在，只要她在一日，蛇族在妖族就永远留着一份特殊，这份特殊是无言的，却也是存在的。

以此偿还因果，了断羁绊，从此无拘无束，自在自由。

于她来说是逍遥畅快，对小黑来说，亦长亦姐的存在就此一刀两断，如何能称得上痛快。

柳鸣戳着越发低落的小黑，见他沉浸在自己世界中，想了想伸手把他抱了起来，“可那又怎样，纵然她与蛇族因果尽消，你去寻她撒娇之时，她还能把你关在门外不成？你与她的牵绊，以血脉为印记，却是连我都羡慕。”

“在她心中，期盼我能够成材是出于族长对后辈的关怀，但对你，却是更纯粹的偏爱与纵容，把你视为真正的家人。”

“在我面前不开心就罢了，到她面前，你该为她欢喜，别再让她担忧。”说着揉了一把他的头，语气轻快。

“你……”

小黑顾不得她这个嚣张的动作，为她这份玲珑心思意外，柳鸣并不是什么都不懂，而是明白理解并接受。

“是不是很意外我的通情达理？”柳鸣好像读懂他的心思，扯起一份危险的笑容，“谁像你整天无忧无虑跟个傻子似的，还说我是笨蛋，你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懂不懂。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给我表现出开心来，今天是族长的好日子，再搞出来一副苦脸我就把你扔下去。”

“……”

胸膛里激荡的感动还没生长就化为乌有，小黑望着头顶笑得充满威胁，隐约有几分某姑娘风姿的新任少主，冷哼一声撇开头，决定不跟她计较。

被对方教训了啊。

可正如她所说，我应该替她开心，即便我是如此悲伤。

蛇尾一扫跳回到桌边，小黑把自己身子缩成一团，再抬头只有黑黝黝的竖瞳，清亮又通透地映照出天宫辉煌的梁柱。

而后毫不犹豫把柳鸣桌前的灵果一口咬下抢走。

哼！

这一处的暗流涌动并未嬴来多少关注，事实上，在帝俊他们联袂而出之时，很少会有人再有闲心留神其他人的反应，无数审视目光在几人身上划过，或威严或清傲，或深沉或冷冽，哪怕是女娲那般向来和善之辈，同样有着一道目光压下，便足以令群雄禁言的气度。

这是妖族至此最重要的宴会，满天星光在他们背后环绕流动，宛若织带将天地收纳，而他们便是天地中央最灿烂的星辰，将诸天豪杰都压下。

“果真是俊杰不凡。”

镇元子和好友赞叹道，半响却没等到对方回复，转头一看，红衣温暖如火的道人自捡起盘中灵果，在桌上轻磕，便褪去那层果皮。

镇元子表情一沉，“……红云，你干嘛呢？”

“吃果子啊，”红云不明所以，见他目光炯炯，想了想，把手中处理好的果肉递过去，“这个味道不错，要试试吗？”

“你在这个时候还想着吃东西，”镇元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突起的青筋，“庄里人参果不够你吃的吗？”

“味道不同，自有趣味所在。何况万年才得三十个的珍品，好是好，我吃着心疼，便省着点。”红云一本正经道。

镇元子却无几分安慰，只觉得挚友这般随性让他格外难耐，“到底是在妖族的地盘上，你便不能有几分正经模样？”

“我当然在认真对待啊。”红云拍拍好友的肩膀，面不改色将帝俊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以此证明自己刚才有在认真听讲。

但这样镇元子的面色更加糟糕。

红云对此只能轻叹一声，小心放下手中果实，正襟危坐望向帝俊他们方向，面色表情逐渐变成和镇元子一般的端正肃然，一副认真听讲模样。

镇元子：“……”

不知道为什么拳头忽然有点发痒。

“……于此星辰浮落之所，清气聚汇之地，承天地之大运，感乾坤之功化，吾等立天庭、领群妖，以合天伦，以成地德，续万灵之衍业，定众生之规序，正清浊之是非，开一世之太平……”

“……日月昭彰，天地共鉴，唯此志尔，不敢或忘！”

如果说前半部分关于立天庭的言论还能说是正常，毕竟漂亮话谁都会说，这个时候随便吹也没谁来反驳，后面那句话从帝俊口中一出，在他起身向着前方拜下，并随着他的动作，身后四位做出同样动作时，就足以让台下众人悚然一惊，而后一个个起身，不敢正面相对。

天地共鉴可不是说出来好听的，上头真的有天道在看着，敢说出这种话，意味着其心同样如一。

不然天道都不应好吗！

功德金光从天而降，似乎在与他的话语相呼应，通天望着台上的几位故人，起身又落座后，抬着酒杯半响没发出声音，最后只留长叹，“……吾自愧不如，昆仑逍遥，不若此番意气毫发。”

求一身安好并不难，难得是渡众生无恙之心，帝俊等人立天庭，所求非是一番亘古未有的伟业，而是意图以妖族御万灵，求天下之太平，此心此志，何其壮哉！

自己快活有什么用，厉害的是让天下众生都逍遥无忧，通天琢磨着话语背后的含义，只觉得扑面而来一股气魄很对他胃口。

有意思，真想一同加入其中啊！

“各自道路念想不同，无有高低之分。”听到通天感慨，元始眼也不抬道，眼底同样洋溢着难得的兴味思索。

本以为只是她自己一份狂言，却最终被如此慎重宣告，足以证明场上那几个是同意这件事的。

洪荒不缺霸主。昔年龙凤麒麟驰骋纵横，因一己私怨而搅得天下哀鸿遍野、生灵涂炭，最后落得凋零寥落亦是命数所在，其后种种争斗，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喧嚣，并无差别。

直到帝俊在此立天庭，告天地，诉己志，才拉开一番不同序幕。或许会有人认为那不过是另一种大话，在弱肉强食的洪荒庇护弱小像个笑话，可纵然那些生命如蝼蚁，轻易踩死都不必眨眼，将这些微芒纳入胸中，愿意小心呵护的，又岂能不算是伟大？

或许痴愚，或许天真，或许会失败，或许会被遗忘，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见到他们站在一起，心中怀揣着对整个洪荒的眷恋。

真正想要众生延续不灭。

真正想为洪荒定下秩序和规则。

真正想要是非对错一概分明。

亦真正想要这世界，太平无忧。

世上最狂傲荒唐的愿景，以最盛大严肃的姿态降临。

千秋不改，至死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