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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羲实在不适合说这样煽情的话语。

本该满怀心绪激荡的话语在他口中说来, 就像背稿子一样枯燥无味，冷淡的语调像极了不周山千年不动的顽石，难免失却几分打动人心的激情。

可这不影响柳离失神在他的话语中, 正是惯来不屑于此的伏羲如此诉说，才更让柳离震动于其中的内容。

不是不懂, 不是想不到, 只是有些话自己想来和别人说来，是截然不同的情况。正如伏羲说判定资格的权利不出于柳离自己, 能够说服她让她生出缝隙的, 只能源于身外。

她已经用完美的逻辑将自己困在围墙中，凿开砖块的锄头来自于鹿野的关心、来自于元始的注目、更来自于伏羲站在她面前，告诉她不需要自卑, 更不需要自厌。

“这种话在你口中说出，有种像梦一样的虚假呢。”柳离移开注视着伏羲目光的视线，他的眼中幽深着海浪, 翻涌着将心神也吸纳其中, 这样的伏羲让她感到陌生。

不过心中涌动的情绪仍然是积极的, 哪怕柳离在走上这条路时, 并未期待能谁从身上获得丝毫的安慰，然而听到这份坚决的肯定时，她无法不感动。

“谢谢你真的, 伏羲, ”她扬起头, 眼中清楚倒映着他的模样，“我很感动。”

“我要的不是感动，你明白的，柳离。”伏羲与她对视, 语调上附着的仍是不变的冷然。

“是是是，你不要感动，你要我看破迷障，”柳离很明白他的意思，也不会与他置气，“可实话说，你这样真无趣。但这样的伏羲，才是我认识的伏羲。”

只有这样的伏羲才能一针见血将她内心的繁杂拨开，点透，然后给她指出方向。

内心深处的自己被这么暴露出来，柳离没一分芥蒂是不可能，可她同样知晓，这不是伏羲的错误。

不该去迁怒，不该去记恨，因为她感觉的到，推她打开门扉的那双手，足够温柔又谨慎。

听着这样的话，伏羲反而抿唇不言，“这世上有一个情感充沛的你，这世上便有一个心性凉薄的我，正是这样的不同，才有现在的你我相对。”

并没有什么不好，他与柳离，在某些方面依旧有着无法共通的矛盾，又恰恰是这份迥然，碰撞出奇妙的光彩。

“凉薄这种话，虽然我的确悄悄腹语过你，可是至少目前来看，伏羲你的体贴，也不是没有啊。”柳离还想说什么，又顾忌着收住了口中的话语，转而微笑起来，雨过天晴，一片煌然明亮，“至于你说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这事情我没法一时半会解决，但当我接纳自己时，我大概就能迈上大罗金仙的台阶。”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又眨眨眼，俏皮道“你也要加油啊，总不能我都赶上你了，你还在太乙蹉跎。”

“不劳费心，”伏羲瞥了眼这么快又把情绪收拾起来的柳离，心中松口气同时，出口又恢复之前的含锋带刺，“还是先想想龙族的事吧。”

“我心情刚好转些你就催我办事，”柳离象征性抱怨几句，很快把状态调整到专注中，“我不想和龙族合作。”

“不能还是不愿”伏羲见她认真起来，也收了刚才的柔意。

“不愿。”柳离利落道“而且如你所言，我也不想和帝俊继续这样演下去。”

“”

“我虽说要你尊重自己想法，可你现在是不是太过放纵自我了”

纵然以伏羲智慧，他都要思考片刻才理解她的想法，然而理解之后，伏羲语气又变得格外费解。

“哪怕你认为现在你与帝俊的实力足够无视其他的阻拦，你部下的各族可不一定愿意随你低头，由此埋下以后的隐患，会更加麻烦。”

柳离与帝俊为什么要这么扮演水火不容的姿态一开始的确是因为彼此势力都没有绝对优势，突然合一会引起太多警惕，反而不如各自在各自领域发展，等发展到极致时，再联合为一足以让洪荒震慑。另一方面，若是只有一方势力扩张，其他族群因为没有选择反而容易走向极端，甚至会报团取暖，多了柳离，就给了他们多一份退路，摇摆不定才有忌惮，才会投鼠忌器。

更重要的是，柳离要借此去摸清各族的底线，去划定妖族未来的方向规范。帝俊手下的高手从来好处理，洪荒大地上各族盘根错节才是真正的麻烦。

那才是柳离放眼的地方。

“我相信帝俊他们的实力能够压服反对声浪，我也相信我所坚持的道路是正确的。”她的声音不大，却极为坚定，而只要是对的，过程如何她无暇去顾忌，“而且不还有你吗，你答应我的，和我一起去完成我的梦想。”

“”

伏羲确定柳离只是单纯陈述她的想法，类似的话他也在帝俊口中听过，可由她发出的时候，他还是有种她在许诺的恍惚。

“嗯，”长发长袍的男子微微点头，垂眼的光彩格外不同，“伏羲自然会遵守承诺。”

“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没等柳离松口气，他忽而语气一转，“你可以去寻帝俊合作，不过你与帝俊尚有前因之事，暂时不能告诉他们。”

这个要求让柳离闻之皱眉，而伏羲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之后的一切行动，你都要坚持是帝俊的主张。”

“这样的话，岂不是让帝俊承担没有理由的仇恨，”柳离摇摇头，“那是我的因果，我不能让帝俊背负。”

“可一旦成功，这份因果足以奠定他在妖族绝对的统治。”伏羲侃侃而谈，“你要只希望他有个空名头，你一手揽过没有问题。可是柳离，你又怎么能把帝俊排除在你的计划之外，明明他也是对之甘之如饴。”

“只要向他说明，他一定不会拒绝。他在乎的是一呼百应的位置，而是来自于子民真心服膺，他也想为这天下苍生，做出自己的一份贡献。”

伏羲的话无疑是清楚拿捏帝俊的心思，正是帝俊这份心怀才有这么多甘心臣服的手下，柳离听他说得条理分明，一时却总是意外地不安，“虽然你的话让我心动，但我总有你想把麻烦甩给帝俊的错觉。”

可不得不承认，伏羲的话有道理，“这件事暂且不谈，先解决眼下的事，帝俊他有自己的决断。”

“自然。”

伏羲不再纠缠，因为只要柳离提出，帝俊给出的答案一定是肯定。

一件事落下，柳离又与伏羲谈起来具体事宜，直觉时间差不多，她才起身去召集各族的首领，这么些时间，足够他们留出考虑。

于是场中又剩下伏羲自己，还有静卧桌边的一枝海棠春色相陪，伏羲琢磨着她刚才那句金屋藏娇，娇色自然惹人垂怜，可所爱既是天骄，又岂能藏之

所以才是荒唐啊。

伏羲指节轻轻触碰着露珠凝华，另一手拿起桌上层叠的玉简，垂眼重新进入冥思苦想中。

另一边的柳离不出意外遇到了激烈的争吵。

各族族长一开始还特别有风度有礼节的表示，这种事取决于柳离，你做决定就好。

柳离坐在上首，笑意悬眉出口坚决，“我自然有我的决定与想法，可这件事并不单单与我有关，与大家都息息相关。如果心有其他想法，此刻不说，日后我做了决定，又难免心中不快。倒不如现在我们摊开了讲，说个明明白白，哪怕结果不如大家所愿，也能不留遗憾。”

这话一出，倒是触动不少人心思，柳离又鼓励几句，到底她平日里处事公平，倒也不怕她记恨，有几族带头开口。

“龙族此举的确是援手，可虽然我们暂时落于下风，可时势未定，便有可能周旋，反而与龙族扯上关系，是祸非福。”

“以龙族嚣张跋扈自视甚高，又怎会看得上我们这群区区劣兽，”巨易听着熟悉的鳄族长老开口，也跟着续上，“当年龙族所做所为，不值得你们铭记吗若是为了帝俊做出结盟龙族，岂不是还要担心未来会不会被他们再反刺一刀。”

“巨易少主这么说是否怀揣私心，谁不知道当年你们跟龙族的血海深仇，可若是因为仇恨蒙眼，白白浪费机会，才真是不智的行为。”一道泠然又不失明朗的声音响起，姿貌轩昂的少年先朝着柳离俏皮眨眨眼，扭头反驳起巨易的话语。胡波自然是狐族送来的美人，即便当时胡云那么说，柳离后来还是把人打发去干活，她现在不缺暖床的毛绒绒，比起他们能够带来的情感情绪价值，还是实际的社会价值更有益。

然而这无法阻拦两位狐族对柳离的热情，这份热情还无关于任务，更多是一种，啊这里有个又美又合眼缘的帅气小姐姐，让我试试能不能快乐约一下。

在冷面无情一心工作的柳离不做不约不恋爱的拒绝三连下，俩狐族很有分寸的不再纠缠，认真干活的同时不忘记时不时跟她互动一番，哪怕柳离明确说过拒绝，也不妨碍他们振振有词。

“喜欢道友是我们的选择，道友可以拒绝，但一如我们的坚持。更不需要为之苦恼，情与爱是在水到渠成中实现的，不应当夹杂太多额外的情绪，否则于我们、于道友，都是一种亵渎。”

柳离还能想到胡波面对她的拒绝时的回复，态度坦然地让她某一刻怀疑是不是自己反应太敏感，等到后来同行的白沐悄悄告诉她，胡波同时和好几个妖族保持和谐的阴阳配对关系时，柳离已经彻底放弃和狐族纠结这个问题。

她真的不能理解洪荒人民独特的情爱观，但她非常能理解胡波在感情之外出众的口才与能力。

排除附带的美人目的，白沐与胡波见识眼界不输于柳离精心挑选出来培养的继承人，从狐族养蛊中爬出来的精英，让人高看一眼的绝非是那份魅惑引人的姿态。弱者以色侍人叫卑贱，强者除了情趣个性好像没有更好的评价。

所以哪怕胡波不务正业抽空与柳离进行互动，他口中的话语依旧步步针对着巨易，不急不缓将与龙族合作的益处一一说明。

有这两人开口，现场彻底变成菜市场。你一句我一句，不至于当场拍桌动手，气氛却是热火朝天起来。

柳离坐视着在场的争执，吵闹是无意义的浪费时间，但借此，却可以将与龙族合作的利害讲个清楚。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这比柳离苦口婆心讲解更加透彻。为了各自的利益和未来，他们会衡量己方的实力，比对另一方的力量，听着其他人的观点意见，去寻找其中不足与缺陷，寻找完美的答案。

鹿野安静旁观未参与争吵，所有人都在争龙族的利弊，有族群与之深结仇怨，有族群与之未有联系，各方迥异的心思，却未想过新的可能。

他想起来之前与柳离的谈话，劝她接受劝她顾忌自身安危，她一概收下视作好意，如何联想到这位看似宽厚的长者，其实暗地里怀揣着另一份心思。

无声的叹息在心底响起同时，柳离的声音已在渐渐止声中扬起，“看来大家都充分交流了各自想法，既然如此，可愿意容我说一句自己的观点。”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满堂喧哗转瞬鸦雀无声，柳离迎着众人的目光，高声朗然，“我曾经听说过一句话，用大家可以理解的话来说，前往不周山的路不止一条，飞过去走过去游过去，解决的方法千千万万，到底不能被眼前的困境憋死。”

“谈论要不要接受龙族的帮助，是与否归根结底是为了对抗帝俊，这是摆在我们眼前的难题，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去从根本入手”

“蛇主何意”鹿野突然开口给她捧场，在开口之前，却是已经明白了她的目的。

“根本自然是，帝俊啊。”一种奇异的光芒漫上柳离的眼中，熟悉的人都清楚那是她心念已定时的固执。她的眉峰弯起，沾染上了些微笑意，而在笑意之上，又有种漫不经心的冷漠，“我们与帝俊，并没有死战到底的理由。”

“可”

如画中仙超逸脱俗的狐族望着说出这句话的柳离，那人微笑间含着与众人隔绝的清冷，开口一句话打破了安静的局面，“您与帝俊，有着不能共存的可能啊。”

没有你死我活的理由，就没有决战到底的基础，洪荒足够大，大到能容纳两个势力，容纳不下的，只是柳离与帝俊的野心。

这世上容得下两个三个皇者，一如当年三族，从来无法共存的，是皇者之间绝对的尊严与骄傲。

天无二日，于是这洪荒有且只能有一位真正的皇者。两个势力之间，最根本的对立，归根究底是柳离与帝俊的水火不容。

他们有向帝俊低头后保全自身的理由，可率领他们的柳离、与帝俊一争长短的柳离，却是没有多少全身而退的机会。,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