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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风雨 “你同那九殿下,就只是躺在一块……

  • 作者:林格啾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9-25 21:15:55
  • 完书字数:12782

沉沉一觉醒来, 原本盖在身上的薄被已被踢到地上。

幸而天本就热,她没了被子、倒也不冷,只下意识伸手摸索身边。

摸了半天, 无意外地摸到一片空。

——想也是, 若是魏弃在,定不会让那被子大喇喇“躺”在地上。

怕不是又被那一会儿一个主意的皇帝陛下叫去了吧?

沉沉顶着一脑袋乱蓬蓬的头发坐起身来,发了好一会儿呆,忽然若有所思地探出头去, 望了眼外头天色。

平日里这个时候, 她早已手忙脚乱地起床梳妆。

但今日是堂姐入宫来的日子, 她已特地向昭妃娘娘告过假。

原本想着堂姐巳时方才入宫,自己也好偷懒睡个懒觉,却不想,早起惯了, 竟还是准时醒来。哪怕再躺回去, 也没了丁点睡意。

沉沉在床上翻来覆去挣扎了好一会儿。

终于。还是在谢肥肥“喵呜”喊饿的凄凉叫声中苦着脸起床,把昨夜搁在井中冰镇的羊奶提了上来。

油光水滑的狸奴窝在小厨房里惬意地舔碗。

沉沉也没闲着, 从卯时开始, 又是揉面,又是蒸饼,到后来, 连馄饨也包了不少。

许是香味扑鼻, 实在勾得人馋虫大动, 不多时,竟听外头传来“砰”一声巨响。

沉沉一愣,在围兜上擦了擦手,出门去看。

见到那脸朝地摔在地上的黑衣身影, 却不由笑起。

“三十一,”她说,“你饿了么?要不要吃饼,我做了许多,本也吃不完的。”

三十一,是魏弃留下“守院”的暗卫之一。他为人木讷,少有言语,生得样貌也平平,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只一眨眼功夫就找不见的长相。

或许也正因此,沉沉总觉得他看着不像什么肃杀之人。

比起暗卫,甚至更像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生在田上,长在田上,十七八岁的年纪,便过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妻儿在怀的生活。

她早在第一次看见三十一饿得从树上摔下来开始,就早把三十一当做了这宫中难得和她是同类的……那一类人。

魏弃却说,三十一是所有的暗卫中,武功最是高强,也最深不可测之人。

——若说高手都深藏不露,沉沉想,那三十一藏得未免也太好了些,天衣无缝到让人有些害怕。

只不过,自己眼下是三十一要保护的人,而非敌人。

所以,他厉害归厉害,自己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思及此。

方才还有些紧张的气氛,顿时消弥于无形。

“三十一,过来。”沉沉向院中喊了一句。

“……”

三十一不应。

“你那肚子叫得,我离这么远都听见响了。”

沉沉只得又探出头去,冲趴在地上半天没起身的黑衣人招招手,笑道:“过来吧,殿下不在,回头我也不告你的状。”

说话间,她从蒸笼里捻出两块蛋饼装进碗中,又拎起锅盖,看了一眼里头翻翻滚的小馄饨。

“你吃不吃馄饨?”她问。

三十一行动如风,不知何时已立在她身旁两步外,抿着嘴巴不说话。

眼神却压根离不开那锅。

沉沉看得好笑,想着包好的还有许多,自己和魏弃也吃不了多少,遂把第一碗盛给了他,顺手往里撒了香油与小虾米点缀调味。

三十一接过那碗香喷喷的馄饨,仍是木呆呆眼神发直的模样。

可沉沉一看他那喉结上下滚动、强吞口水的样子,便知三十一还是那个半夜偷糕饼吃的三十一,见着好吃的便走不动道。

在这死气沉沉的深宫里,有个会摔会吃的活人在,倒也算难得的活气。

小姑娘想到这里,不由一笑。

见三十一端起碗要走,又喊住他问:“其他的人呢?你问问,他们吃不吃。”

自打知道朝华宫里多出来了许多暗卫开始,平日里,她若是得空做吃食,总会有意多做一些。

虽说不是每个暗卫都像三十一那般贪嘴,也有刻意与她保持距离的,但做都做了,她放下话来给他们吃,第二日再来看,灶上总还是被扫荡得一干二净。

这已成了某种不言自明的默契。

三十一闻言,却摇了摇头,说:“不在。”

音色低沉而迟缓。

“不在?”沉沉愣住,“那,去哪了?”

“跟殿下一起。”三十一说。

昨夜温统领召集众人,独独留下了他,他只知道出了大事,却并不知道具体。

沉沉见三十一一副“能说的都说了”的表情,也无意与人为难,只点头道:“好罢,我知道了。”

但话虽如此。

待到人绕回灶前,再下馄饨去煮时,她却仍是想着想着便出了神。

……会是什么事呢?

魏弃行事,其实向来不喜太多人在旁,朝华宫里的暗卫,这段时日以来,更是从没有少过。

究竟出了什么事,会需要他们倾巢而出?这是魏弃的主意,还是那位“温统领”的主意?

一碗馄饨煮成了馄饨汤,肉是肉,皮是皮,她还没想明白个中关窍。

倒是三十一飞快吃完了那碗小馄饨,没等她催,便乖乖送回了干净见底的瓷碗。

碗里,连最后一点汤汁,也被他拿饼蘸着、“擦”了个一干二净。

沉沉盯着那光亮的碗底,顿了片刻,问他:“吃饱了么?”

三十一点点头。

若非他那直咽口水、看都不敢多看锅里馄饨汤一眼的样子,实在让人无法忽视,她也就信了。

这三十一,还真是个木讷古怪的贪吃鬼。

“……”

沉沉想了想,心头叹了口气,又问他:“要不,再吃一碗?”

说话间,把那不忍细看的馄饨汤盛出来,她指了指旁边包了整整两大屉的生馄饨,“吃的话,再给你煮一碗。”

反正其他人都不在,本来也吃不完。

三十一闻言,低头盯着鞋尖看了好半天。

许久,方才做贼似的、抬起一张平凡脸庞,冲她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多谢,谢姑娘。”他说。

或许是害羞,或许是心虚,总之,一个有些生疏的微笑,从那平平无奇的脸上挤了出来。

可惜不算清秀,甚至不算亮眼,只有两颗勉强称得上可爱的虎牙,能给人留下几分印象。

——也让他看起来,终于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身上几乎行将就木的腐朽之气,一瞬便散了开去。

沉沉亦看得笑了,冲他摆摆手,道:“几只馄饨罢了,有什么好谢的?”

说着,便从屉中数出来了整四十只个头稍大的馄饨,等水重新烧开,一股脑下了下去。

谢婉茹走进朝华宫时,沉沉正抱着怀中的小狸奴坐在荷花池旁,百无聊赖地捞鱼玩。

裙衫湿了半边也浑然不觉,犹若少年不识愁滋味。

谢婉茹远远看着那道青绿身影,却不知觉红了眼眶,走到近处,方才颤声喊了句:“芳娘……!”

沉沉手中动作一顿,循声抬头。

记忆中清丽柔婉的少女,如今已盘起了妇人的发髻,一袭紫衫,腰身盈余。

美人如旧,望向自己的眼神中却分明有泪。沉沉一声“二姐”哽在喉头,莫名喊不出口,只将怀中的谢肥肥放开,站起身来,紧紧攥住了堂姐冰冷的手。

......

年余未见的姐妹俩,呆在一处,总有说不完的话。

沉沉将人带去小厨房,边聊着这一年多来的近况,手里也忙乎个不停。

直至桌上摆上琳琅满目的汤面糕点,仍觉不够、又扭头要去泡茶。

“罢了,罢了,芳娘,歇歇吧。”

最后还是谢婉茹看不下去,失笑间开口叫住她:“我们自家姐妹,哪来那么多讲究?有这泡茶的功夫,不如同我讲讲,你心心念念的江都城景况如何?”

语毕。

谢婉茹看着一脸恍然、蹦蹦跳跳跑回桌边落座的少女,话音微顿,又低声道:“还有,你当初好不容易才出了宫……如今,又为什么要回来?”

沉沉听出她话里的无奈与深沉。

想起头些日子在露华宫宫人那听说的、大皇子府上近来并不安宁的传闻,心头着实不忍,又不知从何安慰起,只得先定了定神,将自己先是回到江都城、后又千里奔赴定风城的始末,向堂姐娓娓道来。

末了,轻声道:“我、我兴许只在上京待到年末,腊月一过,我与殿下便要启程回定风城了,”沉沉说,“所以,二姐,我才急着想见你一面。宫里的规矩多、事儿也多,我怕一耽搁,便见不着你了。”

谢婉茹闻言,苦笑一声,伸手捏了捏她粉白的颊肉。

正要开口,又见小姑娘一直拿眼角余光偷瞟着自己微隆的小腹,一时间,也觉无甚好隐瞒的,索性拉过谢沉沉的手,隔着一层薄薄夏衫,轻盖在自己的肚腹之上。

“二姐……?”沉沉有些好奇,更多是不解,不由地冲她歪了歪脑袋。

谢婉茹被她那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逗笑,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心实意欣然的笑容。

“芳娘啊,”她说,“傻孩子,你要做姨母了。”

姨、姨母?

沉沉蓦地瞪大了双眼。

“只可惜,这孩子如今在我腹中不过三月,”笑过之后,想起不久后的分别之日,脸上的笑容却仍是淡下来,谢婉茹望向不远处重兵把守的宫门,话音幽幽,“待到年末,恐还不足月,你见不着你的小外甥了。”

“来日方长,哪里要愁见不着的事!”沉沉见她泫然欲泣,连忙安慰。

恐她想起别的伤心事,索性又半蹲下身去,耳朵贴着谢婉茹的小腹。

“二姐,小外甥如今可会踢人了?”沉沉问,“听我阿娘说,她怀阿兄的时候,整日都被闹得不安生呢。难怪我方才见二姐你腰身丰盈了些——脸上却瘦了不少,一定是被小外甥给‘折磨’的。”

“哪能呢。”

谢婉茹闻言,却笑着摇了摇头:“他乖得很,乖得我险些都没发现……若非前些日子染上风寒、迟迟不见好……”

大皇子妃与她有隙,常苛待于她,恨不得她能病死才好。

可知晓她不日要入宫探亲,也不好“失约”,遂还是咬牙找了大夫为她诊治。却不想,那大夫悬丝诊脉过后,竟连连叩首道喜,贺她有孕。

谢婉茹不愿回忆当时阖府上下阴气沉沉的气氛,只叹息一声,轻抚过面前少女因雀跃欣喜、而泛起两片霞色的脸庞,道:“外甥也好,外甥女也好,总希望生出来的孩子乖巧,若是像我家芳娘这般,是再好不过了。”

话毕,眼神又掠过小姑娘平坦的小腹,不知想起什么,又倏然笑起。

“可惜我姐妹二人如今已做不得姻亲,否则,日后芳娘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倒实在愿意、叫我那孩儿嫁与你儿。”

“什、什么?”

沉沉被这话吓得打了个结巴,慌忙捂住自己的肚子。

怎么说到自己这来了?

“你与那九皇子,早已经了人事罢?”谢婉茹又问,“我记得从前你们便同卧一榻……”

沉沉听得连连摆手。

谢婉茹看出她是真的害羞,不好言语,心中暗叹自己这个堂妹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却也止了询问的意思,摇头笑笑。

只是,待她刚随手捻起一块糕饼、咬了半口,又听坐回原位的小姑娘扭捏片刻,小小声地发问:“二姐,什么叫……经了人事?”

“……?”

“躺在一块儿就算么?”沉沉问,“那……那我和殿下,一起躺了许久了。我肚子里,好像没有动静呀?是不是……躺得太少了,要多躺躺才行?”

谢婉茹一口糕饼卡在喉咙口,被她那惊世骇俗而犹然不知的口吻,呛得瞬间惊天动地咳嗽出声。

沉沉忙起身来帮她拍背顺气。没拍两下,却又被她握住小手,失笑间拉到面前坐下。

“你同那九殿下,”谢婉茹清了清喉咙,问,“就只是躺在一块儿?”

沉沉点头。

“什么别的事儿都不干?”

沉沉想了想,脸上露出颇为难的表情。

“也、也不算什么都不干,”她说,“就是,摸一摸,之类的……还有……亲一亲……嗯……若是做得过火了,夜里还得烧水沐浴,所以回宫之后,反而、反而做得少了……”

从前在江都,几乎日日夜里来上那么几回,她想着魏弃在定风城受了苦、在江都城也老被人当作小白脸,怕他不开心,倒也任着他来。

可如今整天早起,睡还睡不够呢,哪有心思做旁的事?

日日几回变成隔几日来几回……

难道就是因为少了那几回,所以没有动静么?

小姑娘眨巴着一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望向眼前一脸哭笑不得的堂姐。

谢婉茹见状,却只是扶额轻叹:“想来那九皇子……是个知情识趣的男子,要将那事留在洞房花烛夜罢。也亏得你二人血气方刚年纪,相处了年余,竟还——”

“竟还什么?”

沉沉听到“血气方刚”四个字,忽的有些面红。

听出堂姐话里那几分无奈意味,却以为谢婉茹是觉得她“亏待”某人,顿时又“愤愤不平”道:“二姐,可……可其实我待阿、待殿下是很好的!你不知道他有多胡来,他平日里瞧着冷冰冰的,到了那上头可不是,有两回力气大了,害我腿根磨破了皮,还……”

“好了,好了。”

饶是谢婉茹早通晓男女之事,听她这般毫不设防的说来,也难免羞起来,忙伸手去捂了她的嘴:“二姐晓得了,芳娘,且莫再说了。”

再说下去,她怕自己下回看见那君子端方的九皇子,就要想起他夜里与小姑娘耳鬓厮磨——八成还忍得不能再忍的那些床笫之事。

“孩子的事,总归急不来,更何况你与那九皇子都还年轻,”谢婉茹道,“真要……要起来,也不过就是那几哆嗦的事。”

“几哆嗦?”

“……”

谢婉茹眼见得自家堂妹眼珠滴溜转,估摸着又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言,匆匆话音一转:“是啊,前、前些日子,那七皇子不就是……”

府上拢共三名侍妾,竟都接连有孕,对子嗣单薄的魏氏皇室而言,本是莫大的喜事。

只可惜后来,一个都没保住不说,那几名妾室竟也都接连死去,听人说,死相一个胜过一个的凄惨。

“为、为何?”沉沉听到这等惨事,也不由揪心起来,小声问道,“莫名惨死,可有个说法?”

“我也只是听旁人闲话说起。个中的具体缘由,哪是轻易能够知晓。”

谢婉茹摇了摇头,“倒是听说陛下很是看重,日日派太医熬制补汤、替那几名侍妾调养身体,可就是这么金贵地养着,竟也没保下性命和腹中胎儿——”

其实,这诚然亦是谢婉茹的一桩心事。

七皇子是早已过世的解贵人所生,在宫中并不受宠,按理说,身份远不及身为长子的大皇子魏晟。可七皇子的侍妾尚且有良药滋补,从她诊出有孕至今,宫中除了来人赏下黄金百两,几只钗环同一柄翡翠如意外,便再没了旁的消息。

纵然她知道自己身份轻微、这侍妾的名分也“来路不正”,可这般对待,仍不免叫人寒心。

只是,这些话说出口,除了叫沉沉也为她着急不值一番外,还能有什么用呢?

罢了……

罢了。

她垂眸,长睫落低,掩去眼底一切苦涩与不安,只从袖中掏出一支金簪,轻轻放在了自家小姑娘的手心。

沉沉被这簪子不轻的分量吓了一跳,匆忙抬眼,问:“这、这是?”

“你的及笄之礼。”

谢婉茹却笑了:“去年十月,芳娘,你便满了十五。只是那时堂姐与你相隔千里,有心无力。如今终于见着了,又岂能不把这及笄之礼补给你?”

沉沉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看向掌心那柄喜鹊登枝的梅花金簪。

昔年在江都城时,顾氏曾为她补过一次及笄礼,那时,是由谢家族老那边最长寿的婆婆为她鬓边簪的花。

只是,她没想到堂姐还记得她的生辰,甚至还记得她的及笄礼:

须知谢婉茹在宫里、在大皇子府的日子,概都不算好过。

这年头人心世故,想做点什么、又都少不了打点——她得攒多久才能攒出这样一支有分量的金簪呐?

谢婉茹见她面露踌躇,唇角紧抿,知道她是生出了几分推拒之意,忙伸手将小姑娘的掌心攥紧。

“送出去的礼,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昔日的谢家大小姐,如今在王府如履薄冰、举步维艰。可无论身份如何——她总还是谢沉沉的姐姐,是这孩子在整个上京,如今唯一还信得过的亲人。

是以,这份礼,她无论如何要给,也给得起。

沉沉闻言,心头亦是长长一声叹息,不着痕迹地拭去眼角泪花,轻点了点头。

又道:“待我小外甥出生了,我也给他打一把长命金锁。要最重的、最漂亮那一种。”

“好、好,”谢婉茹拉过她的手,“那堂姐便等着那一日,等着我们芳娘……”

话音未落。

沉沉脸上的笑容未及褪去,还待要说什么。

忽的,却听朝华宫外、一阵短兵相接的金戈之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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